第5章 绝境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狠狠砸在陈墨白的鼻腔和胸腔。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眼前景象因为极致的惊恐和生理不适而微微扭曲、晃动。
赵明远歪倒在椅子上,脸色是一种失去生机的蜡黄与死灰,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凝固着生命最后一刻的无边恐惧。那柄云雷纹青铜短剑,精准而残忍地贯穿了他的心脏,剑尖从后背透出,暗红色的血液顺着剑身凹槽蜿蜒流下,在椅脚边积成一滩粘稠的、已经开始发黑的血泊。
陈墨白的四肢百骸像是被瞬间灌满了冰铅,动弹不得。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粗重而颤抖的吸气声。他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直面如此惨烈的死亡,尤其是死状如此凄惨的,还是他相识多年的师叔!
几秒钟的死寂之后,巨大的惊骇才转化为强烈的求生本能。他猛地后退一步,第一反应是转身逃跑,离开这个恐怖的凶案现场!
然而,就在他脚步即将移动的刹那,一个更可怕的念头砸了下来:不能跑! 现场只有他一个人,他留下了指纹、脚印,甚至可能被附近隐藏的摄像头拍下!一旦逃跑,警方会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列为头号嫌疑犯!届时,重伤的师父、岌岌可危的博古斋,都将彻底失去指望!
必须报警!
他颤抖着手伸向口袋,想要摸出手机。指尖刚触到冰冷的手机外壳,另一个冰冷的声音,却突兀地在死寂的屋内响起。
“我要是你,就不会碰那东西。”
声音来自客厅通往里间的阴影处。陈墨白浑身一僵,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秦远山慢条斯理地从阴影里踱步而出,手里拿着一块白手帕,优雅地擦拭着手指,仿佛刚刚弹去了一点灰尘。他身后跟着两个面无表情的黑衣壮汉,眼神锐利如鹰隼,一左一右封住了门口的退路。
“秦…秦远山!”陈墨白的声音干涩嘶哑,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破胸膛,“你…你杀了我师叔?!”
秦远山嗤笑一声,将手帕随手扔在旁边的桌子上,仿佛那是什么肮脏的垃圾。“陈小兄弟,话可不能乱说。法律讲究证据。”他踱步到赵明远的尸体旁,用一种欣赏艺术品般的目光打量着那柄青铜剑,“我只是比你先到一步,发现了这场…不幸的悲剧。”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陈墨白惨白的脸上,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倒是你,陈墨白,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和你师叔私下约好的?还是…听说他欠了巨债,想来‘劝劝’他?”
字字句句,诛心之言,将嫌疑毫不留情地引向陈墨白。
“你胡说!是你叫我师叔来的!是你设的局!”陈墨白气得浑身发抖,却苦于没有证据。
“证据呢?”秦远山摊摊手,笑容温和却冰冷,“谁能证明我联系过他?相反,很多人可以证明,赵明远欠了你师父不少人情,最近又捅了大篓子,走投无路之下,来找你们师徒帮忙却遭拒绝,甚至可能因此发生争执…唉,年轻人,一时冲动,可以理解。”
他句句不提栽赃,却句句都在编织一个对陈墨白极端不利的剧本。
陈墨白感到彻骨的寒意。秦远山敢如此有恃无恐,必然已经布置好了一切,抹去了所有对自己不利的痕迹。他现在就是网中的鱼,砧板上的肉!
“你…你到底想怎么样?”陈墨白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方没有立刻动手,反而在这里跟他废话,必定有所图谋。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秦远山满意地点点头,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荒凉的景色,“五百万的债务,人死债不消。这笔钱,龙哥那边还是会算在你师父头上。毕竟,借款协议上,担保人一栏,可是清清楚楚按着你师父闻成海的手印呢。”
又一个晴天霹雳!
陈墨白眼前一黑,几乎站不稳。师父竟然还是担保人?!师叔他竟然…他竟然如此坑害师父!
“不可能…师父绝不会…”
“白纸黑字,红手印,做不得假。”秦远山打断他,语气轻松,“当然,人死为大,龙哥那边也不是不能商量。毕竟,他求财,不索命,前提是,得拿到钱。”
他转过身,目光如钩,牢牢锁住陈墨白:“现在,能解决这个问题,能替你师父扛起这笔债的,好像只剩下你了,陈墨白。”
陈墨白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刺痛感让他维持着最后的清醒:“我没有五百万。”
“我知道你没有。”秦远山笑得像只老狐狸,“但你有别的。年轻人,有时间,有力气,还有…一点小聪明。我看你是个可造之材,埋在闻成海那个小破店里,可惜了。”
他顿了顿,抛出了真正的目的:“这样吧,我看在金老三的面子上,也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帮你一把。这五百万,我可以先替你垫上,安抚龙哥那边。”
陈墨白心中警铃大作,绝不相信秦远山会如此好心。
“条件呢?”他冷冷地问。
“条件很简单。”秦远山从身后手下那里接过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件,啪地一声扔在陈墨白面前的桌子上,“签了这份‘佣工协议’。给我工作三年,这三年你挣的所有钱,都用来抵债。三年期满,债务两清。怎么样,很公道吧?”
陈墨白目光扫向那份协议。纸张崭新,条款却打印得密密麻麻。“佣工协议”四个字显得格外刺眼。他不用看细则都知道,这绝对是一份卖身契!一旦签下,这三年他恐怕就得成为秦远山的傀儡,任由其摆布!
“如果我不签呢?”陈墨白抬起头,目光直视秦远山。
“不签?”秦远山遗憾地摇摇头,指了指赵明远的尸体,“那恐怕警方很快就会接到报案,在这里发现一具尸体,以及一个惊慌失措、满手是血、有充分作案动机的年轻人。而你那位躺在医院里的师父,恐怕也要被请去协助调查了。不知道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能不能经受得住这番折腾?”
他语气平淡,却字字恶毒,将陈墨白所有的退路都堵死。
签,是失去三年自由,前途未卜。 不签,是立刻身陷囹圄,师徒俱毁。
这是一个赤裸裸的、不容拒绝的阳谋。
陈墨白感到一阵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他看了一眼师叔惨死的模样,又想起医院里奄奄一息的师父,最终,所有的挣扎都化为一声沉重的、近乎窒息的叹息。
他不能倒下。师父还需要他,博古斋还需要他。只要人还在,就还有希望。
他缓缓伸出手,拿起桌上那支冰冷的钢笔。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笔尖悬在乙方签名处的上空,迟迟无法落下。
秦远山也不催促,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享受着这种掌控一切的快感。
最终,陈墨白一咬牙,笔尖重重落下,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每一笔都如同刻在自己的骨头上,带来屈辱的刺痛。
“很好。”秦远山满意地收起协议,递给手下,“识时务者为俊杰。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秦某人的员工了。”
他拍了拍手,另一名手下拿着一个金属探测器和一个小型摄像机走进来,开始迅速而专业地清理现场,尤其是清除陈墨白来过的所有痕迹。
“不用担心这里,”秦远山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会有人处理好一切,保证和你没有任何关系。赵明远…只会是因为债务压力过大,在这里‘意外’身亡。一个令人惋惜的悲剧,不是吗?”
陈墨白默然不语,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走吧,我的新车员工。”秦远山率先向门外走去,“带你去看看你未来三年工作的地方。放心,比你那博古斋…有意思多了。”
黑色的轿车驶离了这片荒凉之地,将血腥和罪恶暂时掩埋。陈墨白坐在后座,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感觉自己正被带入一个更深、更黑暗的漩涡中心。
车子没有驶向市区,反而开往了更偏僻的京郊。最终,在一处看似普通的物流园深处,一栋独立的、守卫森严的仓库前停了下来。
仓库大门是厚重的合金材质,需要密码和虹膜识别才能开启。进入其中,眼前豁然开朗,与外界破旧的印象截然不同。
内部空间极大,装修堪称豪华,恒温恒湿,光线柔和而精准。一排排高大的博古架井然有序,上面陈列的器物琳琅满目,从新石器时代的玉器到明清官窑瓷器,从三代青铜到唐宋书画,种类繁多,而且绝大多数都是真品、精品,甚至不乏一些堪称国宝级的重器!其规模和品质,远超陈墨白的想象,甚至不亚于一些中型博物馆的藏品!
这哪里是仓库,分明是一个私人藏宝库!
然而,陈墨白很快发现了不对劲。这里很多器物的摆放方式、标签信息都显得很外行,甚至有些珍贵的瓷器就直接摞在一起。更重要的是,凭借刚刚获得的感知能力,他隐约察觉到,这个宝库深处,似乎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死气”和“怨念”,与他之前接触那些传承有序的古物感觉截然不同。
“很壮观,不是吗?”秦远山张开手臂,语气中带着炫耀和贪婪,“这里的大部分东西, 都将属于海外那些识货的收藏家。而你的工作,就是帮我‘照顾’好它们。”
他带着陈墨白穿过一排排博古架,来到仓库最深处的一个隔离区域。这里的安保措施更加严密,需要再次刷卡才能进入。
里面的空间小了很多,更像一个高科技实验室。操作台上摆放着各种精密仪器:X射线荧光光谱仪、拉曼光谱仪、三维扫描仪、还有各种化学试剂、雕刻工具、窑炉…几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人正在忙碌着。
而他们忙碌的对象,是几件正在“加工”中的器物:一件青铜鼎的残缺部位正在被用高超的手法补配、做旧;一幅古画的破损处正在被精心修补,几乎天衣无缝;甚至有一件瓷器的底款正在被小心翼翼地磨掉,准备重新刻上更值钱的年号…
这根本不是一个藏宝库,这是一个规模庞大、设备先进、技术高超的文物造假和修复基地!外面那些光鲜亮丽的藏品,恐怕很多都是经过这里“处理”后,准备以假乱真流向市场,或者偷梁换柱将真品走私出境的!
陈墨白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他终于明白秦远山所谓的“工作”是什么了,是利用他可能具备的鉴定能力,甚至可能是想窥探他那种莫名的“直觉”,来为这个罪恶的链条服务!
“怎么样?这里的‘学问’,比你师父教的那些,是不是更深奥?”秦远山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眼中闪烁着试探和掌控的光芒。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气质阴柔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恭敬地对秦远山点头:“老板。”
“阿杰,给你带了个新人。”秦远山指了指陈墨白,“陈墨白,闻成海的徒弟,眼力不错。以后就在你手下干活。好好‘教教’他这里的规矩。”
名叫阿杰的男人推了推眼镜,上下打量了陈墨白一番,眼神冷漠得像是在看一件物品:“明白了,老板。”
秦远山又对陈墨白道:“阿杰是这里的首席技术顾问,也是你的直接负责人。这三年,你要完全听从他的安排。记住,安心工作,你师父就能安安稳稳地养病。否则…”
他没有说完,只是笑了笑,那笑容里的威胁不言而喻。
说完,秦远山便转身离开,将陈墨白留在了这个充满罪恶与谎言的地方。
阿杰丢给陈墨白一件白大褂和一副手套,冷冰冰地道:“换上。今天你先从最简单的开始,把那边筐里的瓷片分类。官窑、民窑、窑口、年代,分清楚。分错了,或者速度太慢,没有晚饭。”
他指着的墙角,放着一个巨大的塑料筐,里面堆满了各种年代、窑口、颜色的瓷器碎片,混杂在一起,如同一座小山。这是一个极其枯燥且需要深厚功底的工作,显然是要给陈墨白一个下马威。
陈墨白默默换上衣服,走到筐前。他没有立刻动手,而是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翻腾的心绪。
屈辱、愤怒、担忧、恐惧…种种情绪交织。但他知道,现在绝不是反抗的时候。他必须隐忍,必须活下去,必须找到机会。
他伸出手,拿起第一块碎瓷片。
指尖传来的,不再是冰冷和粗糙,而是一段段破碎的历史、模糊的影像、残留的情绪…以及,一种被强行从原生环境剥离、被篡改、被亵渎的悲鸣。
他睁开眼,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在那平静的深处,多了一丝冰冷的决绝和坚定。
他开始了分类,速度不快,但异常精准,每一块瓷片在他手中似乎都在低语,告诉他属于自己的故事。
阿杰在一旁冷眼旁观,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化为更深的冷漠和警惕。
陈墨白知道,在这座华丽的罪恶牢笼里,他的三年佣工生涯,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场暗流汹涌的战争。而他唯一的武器,就是他这双刚刚苏醒、还无法完全掌控的“手”。
他必须尽快学会如何隐藏它、使用它,如何在这个魔窟里,找到一线生机。
(/bi/286380/365972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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