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骨的屈辱
青岚宗，落霞峰。
杂役院的角落里，一股淡淡的草药味混着汗水的酸馊气弥漫在空气中。刘哔背着半篓刚劈好的青纹木，单薄的肩膀被竹篓勒出两道红痕，粗布麻衣的袖口早已磨破，露出的小臂上布满细密的划伤——那是清晨去后山砍柴时被荆棘划破的。
他喘着粗气，脚步却没敢停。再过半个时辰，负责分发月供的王执事就要锁库房了，若是去晚了，这个月的糙米和那半块劣质灵石，怕是又要被克扣大半。
“哟，这不是咱们杂役院的‘宝贝疙瘩’刘哔吗？背这么点东西就喘成这样，莫不是昨晚又偷偷去练那劳什子《引气诀》，把力气都耗尽了？”
尖酸的嘲讽从身后传来，刘哔的脚步顿了顿，握着柴刀的手悄然收紧。
转身望去，三个穿着外门弟子服饰的少年正堵在路中间，为首的是个三角眼、满脸倨傲的家伙，正是外门弟子赵虎。他身后跟着两个跟班，此刻正捂着嘴偷笑，眼神里的轻蔑像针一样扎人。
刘哔垂下眼睑，声音沙哑：“让开。”
“让开？”赵虎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上前一步，伸手就想去推刘哔的肩膀，“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我这么说话？一个连引气都做不到的废物，留着你在宗门都是浪费粮食，真不知道李伯是怎么想的，非要把你捡回来养着。”
提到李伯，刘哔的眼神骤然一厉，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狼。李伯是捡他回来的老人，如今卧病在床，正是需要药材的时候，这也是他拼死拼活想多赚点月供的原因。
“我再说一遍，让开。”刘哔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赵虎被他这眼神看得心里莫名一突，但随即又被恼怒取代。一个杂役也敢用这种眼神看他？他狞笑着攥紧拳头：“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天我就让你知道，废物就该有废物的样子！”
拳头带着劲风砸向刘哔的胸口，赵虎已是锻体三层的修为，对付一个连引气都做不到的杂役，他有十足的把握能一拳把对方打趴下。
刘哔瞳孔微缩，身体下意识地向左侧一拧，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一拳。他常年干粗活，身形虽单薄，却异常灵活，这是无数次躲避欺凌练出的本能。
“哦？还敢躲？”赵虎愣了一下，随即怒火更盛，“给我抓住他！”
两个跟班立刻扑了上来，刘哔转身就跑。他知道自己打不过，硬碰硬只会吃更大的亏。这些年在杂役院，他早已学会了隐忍，像一块被踩在泥泞里的石头，默默承受着一切，只在无人看见的深夜，对着星空磨砺自己的意志。
他绕着堆放杂物的石堆奔跑，身后传来赵虎等人的怒骂声。就在他即将冲出杂役院大门时，脚下突然被一块松动的石板绊了一下，身体瞬间失去平衡，重重摔在地上。
“砰！”
额头磕在坚硬的青石板上，一阵剧痛传来，眼前阵阵发黑。还没等他爬起来，赵虎就已经追了上来，一脚踩在他的后背上，狠狠碾了碾。
“跑啊！怎么不跑了？”赵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满是虐待的快感，“我告诉你刘哔，别以为李伯护着你就没事了。一个连测灵石都感应不到的废骨，在青岚宗连条狗都不如！”
“废骨”两个字，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扎进刘哔的心里。
这是他心中最深的痛。
三年前，他刚满十二岁，按照宗门规矩参加引气入体的测试。当他的手掌按在测灵石上时，那块能感应天地灵气、映照灵根品级的奇石，不仅没有亮起丝毫光芒，反而在他掌心下“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纹路。
那一刻，负责测试的长老眉头紧锁，吐出两个冰冷的字：“废骨。”
从此，这两个字就像烙印一样刻在了他的身上。
没有灵根，无法引气，意味着他永远无法踏上修行之路，只能在杂役院干一辈子粗活，任人欺凌。
“放开他！”
一道清脆的女声传来，带着几分焦急。
赵虎等人闻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内门弟子服饰的少女快步走来，她眉目清秀，腰间挂着一枚青色玉佩，正是负责指导杂役院基础功法的柳小眉师姐。
柳小眉是宗门里少有的对刘哔友善的人，时常会偷偷给他一些疗伤的药膏，或是在王执事克扣月供时帮他说几句话。
“柳师姐。”赵虎脸上的嚣张收敛了几分，但脚依旧没从刘哔背上挪开，“这废物不懂规矩，顶撞师兄，我们只是教训他一下。”
柳小眉皱起眉头，语气严肃：“宗门有规矩，禁止同门私斗。刘哔虽然是杂役，但也是青岚宗的人，轮不到你们来动手。”
赵虎眼神闪烁了一下，他不敢真的得罪柳小眉——柳小眉的师父是宗门里的实权长老。他悻悻地收回脚，恶狠狠地瞪了刘哔一眼：“算你运气好。”说完，带着两个跟班骂骂咧咧地走了。
柳小眉连忙扶起刘哔，看到他额头的伤口正在流血，从储物袋里拿出一瓶药膏递给他：“快擦擦吧。赵虎他们就是这样，你别往心里去。”
刘哔接过药膏，低声说了句“谢谢师姐”，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刚才赵虎的话，以及柳小眉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惋惜。
他知道，柳小眉的友善里，也藏着对他“废骨”身份的无奈。
“对了，”柳小眉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递给刘哔，“这是我托人从山下带的凝神草，对李伯的病或许有帮助。你快拿去给他煎了吧。”
刘哔看着油纸包里那株叶片翠绿、散发着淡淡清香的草药，眼眶微微发热。凝神草虽然不算名贵，但对于卧病在床的李伯来说，已是难得的良药。他想拒绝，却被柳小眉按住了手。
“拿着吧，李伯当年也帮过我。”柳小眉笑了笑，笑容里带着暖意，“还有，下午的宗门大测，你也去看看吧。说不定……会有转机呢？”
刘哔沉默着点点头，没有说话。
转机？他心里清楚，那不过是安慰的话。测灵石不会说谎，“废骨”的标签，早已将他的修行之路彻底堵死。
告别柳小眉，刘哔没有去库房领月供，而是攥着那包凝神草，快步向杂役院最偏僻的那间小屋跑去。
小屋破旧不堪，屋顶甚至有个破洞，阳光从洞里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块光斑。李伯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脸色蜡黄，呼吸微弱，身上盖着一床打了好几个补丁的薄被。
“李伯。”刘哔轻声唤道，将凝神草放在床头的小桌上，伸手探了探李伯的额头，依旧滚烫。
李伯缓缓睁开眼，看到是刘哔，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刘哔按住了。
“小哔……回来了……”李伯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库房……去过了吗？”
“还没，我先回来看看您。”刘哔强挤出一个笑容，“柳师姐给了些凝神草，我这就去煎了给您喝。”
李伯摇了摇头，抓住刘哔的手，他的手枯瘦如柴，却异常有力：“别去了……下午的大测……你去参加……”
“李伯，我……”
“去！”李伯打断他，眼神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就算……就算真的不行，也得去试一次……我刘家的孩子，不能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
刘哔看着李伯眼中的期盼，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说不出话来，只能重重地点了点头。
下午，青岚宗的演武场。
数以千计的弟子聚集在这里，有外门的，有内门的，还有少数几个核心弟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演武场中央的那块巨大测灵石上。
测灵石高约三丈，通体晶莹，表面布满了细密的纹路，据说蕴含着感应天地灵气的神秘力量。每年的宗门大测，这块石头都会决定许多弟子的命运。
刘哔站在人群的最边缘，像个局外人。周围的议论声不断传来，大多是关于某个天才弟子可能测出上品灵根，或是哪个长老看好的后辈即将引气成功。
“快看，赵虎要测了！”
随着一声惊呼，赵虎得意洋洋地走到测灵石前，深吸一口气，将手掌按了上去。
“嗡——”
测灵石发出一阵淡绿色的光芒，光芒不算耀眼，却清晰可见，在石头表面形成了三道流转的光纹。
“锻体三层！不错啊，赵虎这进度，用不了多久就能引气入体，成为真正的修士了！”
“不愧是赵师兄，比我们这些人强多了。”
听着周围的吹捧，赵虎的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他特意朝刘哔的方向瞥了一眼，眼神里的炫耀和轻蔑毫不掩饰。
刘哔面无表情，心里却没有丝毫波澜。这些年的冷眼和嘲讽，早已让他学会了屏蔽外界的干扰。
测试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偶尔有测出中品灵根的弟子，会引来一阵惊叹；若是有人引气成功，达到炼气一层，更是会得到长老的亲自指点。
终于，轮到杂役院的弟子了。
杂役弟子的测试往往是最不受关注的，因为他们大多资质平庸，能测出下品灵根就算是幸运了。
一个个杂役弟子上前，有的测出微弱的光芒，引来几声稀疏的议论；有的则和刘哔三年前一样，测灵石毫无反应，只能低着头默默退下，脸上写满了失落。
“下一个，刘哔。”负责点名的执事面无表情地喊道。
话音刚落，演武场上瞬间安静了几分，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人群边缘的那个单薄身影，有好奇，有同情，但更多的是嘲弄和看好戏的意味。
“是那个‘废骨’？”
“他居然还敢来测试？真是不知好歹。”
“上次他把测灵石都弄出裂纹了，这次该不会直接把石头打碎吧？哈哈哈……”
嘲笑声像潮水一样涌来，刘哔的脚步却异常坚定。他一步步穿过人群，走向那块决定了他前半生命运的测灵石。
赵虎站在不远处，抱着胳膊，脸上挂着看好戏的笑容：“我倒要看看，这废物能测出什么来。”
刘哔走到测灵石前，深吸一口气，将手掌缓缓按了上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所有人都盯着测灵石，想看看这个“废骨”会再次创造出什么“奇迹”。
一息，两息，三息……
测灵石依旧是那块冰冷的石头，没有丝毫光芒亮起，甚至连一丝一毫的灵气波动都没有。
“果然如此。”
“我就说嘛，废骨怎么可能突然变好。”
“真是浪费时间。”
议论声再次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失望——或许他们更期待看到测灵石再次出现裂纹，那样就能多一个嘲笑刘哔的理由。
刘哔的手指微微颤抖，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微弱的气感在接触到测灵石的瞬间就消散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难道，他真的一辈子都只能是个废骨吗？
就在他心灰意冷，准备收回手的时候——
“咔嚓！”
一声轻微的碎裂声响起。
所有人都愣住了，循声望去，只见刘哔手掌按在的地方，测灵石表面竟然真的出现了一道新的裂纹！这道裂纹比三年前那道更清晰，如同一条小蛇，缓缓向上蔓延。
“真裂了！”
“我的天，这废物是测灵石的克星吧？”
“太离谱了，引气做不到，打碎石头倒是有一手！”
哄堂大笑瞬间爆发，比刚才任何一次都要响亮。赵虎更是笑得前仰后合，指着刘哔喊道：“废骨！果然是天生的废骨！连石头都嫌弃你！”
刘哔猛地收回手，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渗出血丝。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像刀子一样扎在他身上，那些笑声、嘲讽声，像魔咒一样在他耳边回荡。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那些嘲笑他的人，最后落在测灵石上那道新的裂纹上，眼神深处，一丝不甘和桀骜如同火星般悄然点燃。
废骨又如何？
测灵石不认可又如何？
他刘哔的命，从来就不是一块破石头能决定的！
他没有再说一句话，转身冲出了演武场，任由那些嘲讽声被远远抛在身后。他的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狂奔起来，方向不是杂役院，而是青岚宗后山那片被列为禁地的——黑风涧。
李伯的病需要赤阳草，而整个青岚宗，只有黑风涧外围可能生长这种草药。
以前他不敢去，因为那里太过危险，有低阶妖兽出没，还有瘴气弥漫。但现在，他别无选择。
他要证明，他不是废物！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要抓住那一线生机！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奔跑的背影上，将其拉得很长很长。谁也没有想到，这个被视为“废骨”的少年，这一次冲动的决定，将会掀起一场席卷整个九霄界的风暴。
黑风涧的阴影在前方等待着他，而在那阴影深处，一枚沉寂了万古的幽暗符文，正悄然散发着微弱的波动，仿佛在等待着它宿命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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