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2 是晚风的晚
女孩纤细的手指微攥着书包肩带，心神不宁地步出校园，频频回望。
落日熔金，将余晖泼洒在空旷的足球场上，少年们恣意的身影在其间挥洒着青春。
熙攘的说笑擦着她的耳廓掠过，一切都显得格外真实。
确认重生的第一时间，江晚只有一个念头——去找陈劲。
即便他此刻还不认识她，远远看一眼也好。
心念驱使下，她跑得飞快，胸脯微微起伏，气息微促，连堆叠的白色长袜也往下滑落了些许。
“同学，走这么急做什么？”
一只修长的手臂蓦地拦在面前，身后簇拥着好几道身影。
江晚倏然顿住，黑葡萄似的眼眸紧紧盯住对面这人，警惕地后退半步。
她知道年级里有两股对立的势力，一个是陈劲，另一个就是眼前这位——赵明哲。
关于他，她所知甚少，只知同样是个不好招惹的角色。
“你叫江晚是吧？别这么怕啊，哥哥可是好人。”赵明哲扯出抹笑，语气带着轻佻。
“江晚同学，我听说你今天才转来，肯定不熟回家的路，这样吧，我送你。”他不怀好意地凑近。
江晚看着这个男生和他身后至少五六个人高马大的身影将自己围在中间，光线几乎被遮得严实。
她脸色微微发白，用力摇头，态度决绝：“谢谢，我自己可以回。”
没料到她拒绝得如此干脆，赵明哲下意识回头瞥了眼跟着的兄弟。
众目睽睽下被驳了面子，他有些下不来台，摸了摸鼻子：“江晚同学，我真是好心。”
说着，他弯下腰，一脚便踏在了她身侧的阶梯上。
江晚却依旧紧抿着唇，眼神倔强，不留半分余地。
赵明哲的脸涨红了，火气被激上来：“你要不是喜欢我，我课间走过你们9班，你干嘛要透过窗户偷看我？”
江晚的长相清纯却有种不自知的勾人，这种反差足以勾起恶意的占有欲。
他步步紧逼，江晚慌忙将书包护在胸前，后背几乎贴上了冰冷的墙壁。
她脸色煞白，目光急切地扫过周围。
从这么多人的包围里脱身，几乎不可能。
呼吸急促起来，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粗糙的墙面。
就在这时，逼仄的巷子深处，那片昏沉的阴影里，突然逸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嗤笑。
那熟悉的声音如同电流，瞬间穿透灵魂，激起震颤。
女孩几乎是立刻扬起脸，那双盈盈如水的眼眸骤然亮起，笔直地投向声音的来处。
须臾，一个身影从废弃杂物间灵活地钻出，少年双手插在裤袋，微弓着身一跃而下。
他逆着残留的夕光踱步而来，面容一点点从暗影中剥离，暴露在光线下，带着几分慵懒和未被完全洗净的戾气。
几步散漫地跨近，他站定，黢黑的眸子漫不经心扫过人群，被那目光触及的人无不微微一缩。
“啧，倒是新鲜，看一眼就成喜欢了？”少年哼笑，尾音低沉舒缓，却挟着无形的威压，“那老子看你一眼，是不是也得喜欢你？”
赵明哲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灰败下去，气势瞬间矮了半截，挤出个谄媚的笑：
“劲哥……”都是些被家里宠坏的纨绔，唯独陈劲不同，那是真正在刀尖和血里趟过的主儿，十岁才从外面被接回来。
纵使他们人多，赵明哲和他的跟班们却都噤若寒蝉，前所未有的老实。
江晚直勾勾地望着眼前的少年，舍不得眨一下眼。
这张脸青涩几分，却掩不住立体深邃的轮廓，左眼睑下一道未干的血痕更添桀骜与不羁。
他嘴角那抹似有若无的弧度微微牵动，目光在她脸上短暂掠过。
只这一眼微妙的对视，江晚胸口像被塞满浸水的海绵，酸胀得厉害。
压抑了两世的委屈、后怕与重逢的狂喜轰然决堤。
小嘴一扁，豆大的泪珠瞬间滚落，亮晶晶的，像断了线的珍珠。
赵明哲慌了神，以为是自己惹的祸，连连摆手：“我……我就逗了她几句，我什么都没做啊。”
陈劲眉心蹙起，下意识抬手触了触脸颊，指腹沾上一点猩红。
眼前的女孩看起来乖巧得紧，泪眼汪汪，脸颊挂着泪珠，楚楚可怜又娇艳。
就那么望着他，连眼睛都忘了擦。
他把她吓懵了？
念头刚起，一个纤小的身影猛地撞进了他的怀里。
带着一丝清爽馨香的发丝拂过他的下颌，冲击力让他身形都晃了晃，满心错愕。
江晚把整张小脸深深埋在他胸前，单薄的肩膀还在微微发颤。
看着他为自己义无反顾赴死的模样深烙心间，那一瞬她唯一的执念就是想紧紧抱住他。
可那时的灵魂无数次穿过他的身体，终未能如愿。
此刻再见，只渴望真真切切感受他的体温，确认他还鲜活地存在。
“这……”赵明哲看傻了眼，表情瞬间从惊慌切换成吃瓜模式，身后的脑袋们也齐刷刷探长脖子。
陈劲浑身僵硬，手臂不知该推开还是放下，只能任由她抱着，听着怀里细细的呜咽。
周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怀中的女孩身轻体软，仿佛一颗散发着甜香的棉花糖，环住他腰身的力道却出奇地大，纤细的手臂收得很紧很紧。
隔着薄薄的衣料，她臂弯的力度和细微的颤抖清晰地传递到他腰腹的肌肤上。
江晚慢半拍地仰起泪痕斑驳的小脸，对上陈劲深邃探究的眼神，心猛地一慌。
他……一定会觉得她这个初次见面的女孩的行为很唐突很怪异吧。
她目光闪烁，连忙指向赵明哲那边，轻咬着下唇，声音带着哭过后的软糯鼻音：“他非要送我……我被吓到了，才……”
罪魁祸首赵明哲疯狂摇头，这小姑奶奶反射弧是不是长得离谱。
陈劲手臂依旧僵直地悬着，眉宇间掠过一丝不耐的躁郁，声音冷了几分：“自己滚，还是我请你们滚？”
“好嘞！哥，这就滚！”
人影散尽。
幽暗的巷口，路灯刚刚亮起，昏黄的光线将少年的身影拉扯得修长孤寂。
他低下头，与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平视，好半晌，才懒洋洋地一扯嘴角，似笑非笑：“……他像个坏人，我就不像？”
“不像。”女孩几乎毫不犹豫，顿了顿，她又小声补充，像是在为自己刚才的行为找理由：
“陈劲……我在学校公告栏，见过你的照片，我是高三（9）班新来的转学生，江晚。”
“江晚……”陈劲眉峰挑起。
公告栏？打断人肋骨记大过那张？这可算不上什么好照片。
此刻，夕阳彻底隐没，月色悄然爬上枝梢，悄悄窥视着巷中的两人。
少年忽然弯了弯唇，月色落在他眼中，那点惯常的锋锐竟奇异地消融了些许，流露出一丝少见的柔和：“叫什么？”
女孩白皙的肌肤在月光下近乎透明，唇色是天然的娇艳，声音稚气未脱：“江晚，晚风的晚。”
陈劲幽深的瞳孔骤然收缩，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过了几秒，才扯出一个复杂的弧度：“江晚，我是坏学生，离我远点。”
这话是提醒，也是某种下意识的疏离。
少女吸了吸鼻子，水洗般的眼眸澄澈坚定：“可电视剧里，真正的坏人才不会主动说自己坏。”
陈劲猝不及防被她逗乐了，低低的笑声在寂静的巷中漾开。
他今天是怎么了，对一个素未谋面的新同学，说的话似乎有点太多。
与陈劲分开后，江晚便脚步轻快地回了家。
背着书包，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脚下也忍不住蹦跳两下。
女孩的快乐，有时候就是这么纯粹。
她回来了，她见到了陈劲……那么接下来……
她忍不住低下头，唇角弯起一抹混合着羞涩与娇憨的甜笑。
“哎呀……”
额头轻轻撞到了路边的树干。
江晚吃痛地揉揉光洁的额头，随即又煞有介事地双手合十拜了拜。
人果然不能生坏念头，报应来得可真快。
老旧的巷子在夜色中更显寂寥。
没有人注意到，一道挺拔的身影不远不近地缀在她身后，直到看见那抹雀跃的小身影安全走进了那栋灰扑扑的老式居民楼。
五楼，没有电梯。
少女吭哧吭哧地爬着楼梯，鬓角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白皙的颈侧。
她不时停下擦擦汗，喘口气，又继续往上爬。
楼道陈旧，尘埃浮动，蛛网散布，偶尔还有小虫子窜出来，她常被吓得一激灵，但没一会儿，那小脸上又会绽开笑容。
倒是个乐天的性子。
陈劲站在七楼拐角的阴影里，无声地看着那扇门轻轻阖上。
他后背抵着冰冷斑驳的墙壁，缓缓闭上眼，胸膛随着略显沉滞的呼吸微微起伏。
黑色衬衣的领口松垮敞开，露出清晰分明的锁骨。
月光沉默地流淌。
黑暗中，他耳边仿佛回荡起记忆深处最暖的音调。
“哥哥，你不要怕。”稚嫩的小手轻轻拍着他的手背。
那年的她才九岁，只到他胸口，像个怯生生的小萝卜头。
可她那时，就像此刻撞入他怀中的勇气一样，竟也敢挡在他面前，用细弱却坚定的声音说：
“哥哥，我叫江晚，晚风的晚，晚晚会保护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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