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毁炮阻敌,为了大明
夜色黑沉。
贺世贤的两千轻骑已如一道银色闪电,从沈阳城的暗道处溜了出去。
马蹄踏过草地,溅起细碎的水花,两千柄马刀在初阳下划出冷冽的弧线,直指城外那片仍在轰鸣的炮兵阵地。
“冲!把建奴的炮给老子炸了!”
贺世贤的吼声裹挟着风声,震得身边亲兵的甲叶都在发颤。
他一马当先,朝外冲去。
城外的建奴炮兵依旧对着沈阳城东北角猛轰。
“轰!轰!”
炮口喷出的火光在黑暗中格外刺眼,一枚枚炮弹拖着尾焰撞向城墙。
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东北角的马面已被炸开一道豁口,虽然只容一人通过,可砖石剥落的断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露出里面被炮火烧得焦黑的夯土。
再这么炸下去,就算用沙袋也堵不住了。
“加速!”
贺世贤的眼赤红,他能想象城上熊廷弼焦灼的目光。
轻骑的速度提到了极致,马蹄扬起的烟尘像一条黄龙,直扑那片吞噬城墙的炮群。
然而,明军骑兵靠近了才发现,炮兵阵地外围早已经竖起密密麻麻的拒马。
那些用硬木削尖的障碍物,像突然从地里冒出来的獠牙,瞬间挡住了骑兵的去路。
紧接着,地面上泛起一层寒光,竟是金兵连夜布下的铁蒺藜,尖刺朝上,专扎马蹄。
“吁~”
前排的骑兵猛地勒住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痛苦的嘶鸣。
有几匹收势不及,前蹄踩在铁蒺藜上,“噗嗤”一声鲜血迸流,将骑士狠狠甩在地上。
“不好!有埋伏!建奴早有准备!”
贺世贤心头一沉,目光扫过炮兵阵地外围。
六个牛录的金兵正从楯车后探出头,弓弦拉得如满月,箭头齐刷刷对准了他们。
这些护卫的阵型严丝合缝:最外层是拒马铁蒺藜,中间是推着楯车的步卒,最里层才是握着弓箭的甲士,像一层密不透风的壳,将火炮群护在中央。
“放箭!”
随着一声呐喊,金兵的箭雨倾泻而下。
明军骑兵被困在拒马前,躲闪不及,纷纷中箭落马。
有个亲兵想挥刀劈开拒马,刚举起刀就被三支箭钉在胸口,嘴里涌出的血沫染红了胸前的火药包。
贺世贤挥舞斩马刀格挡着箭雨,刀刃“叮叮当当”地磕飞箭矢,可他胯下的战马却突然一声惨嘶。
一支箭射中了马眼。
他被狠狠掀翻在地,翻滚间只觉得手臂一阵剧痛,低头一看,一支箭沿着甲胄缝隙,擦过臂膀,血正顺着甲缝往下淌。
贺世贤的骑兵被拒马铁蒺藜困在原地,建奴箭雨如蝗般倾泻而下,眼看就要损失惨重之际,西南方向突然传来一阵震天的呐喊。
戚金的一千南兵,终于从永昌门杀到了!
“为骑兵开道!”
戚金的吼声裹在风里,带着浙兵特有的悍勇。
他跨坐在战马上,身后的南兵阵列严整,最前排的二十辆“火龙卷地车”格外扎眼。
这是戚家军改良的盾车,车身比寻常盾车长出三尺,前端装着两排锋利的铁钩,像一头头蓄势待发的铁兽。
“放马!”戚金猛地挥刀。
二十辆“火龙卷地车”同时动了。
每辆“火龙卷地车”都由三匹挽马奋力拖拽,车轮碾过草地发出“咯吱”的闷响,车身上的铁甲在晨光下泛着冷光。
眼看就要撞上拒马,车夫猛地勒住缰绳,盾车前端的铁钩“咔哒”一声,精准地钩住了拒马的横木。
“转!”
车夫们齐声嘶吼,猛地调转马头。
盾车在惯性作用下剧烈横摆,铁钩死死咬住拒马,竟硬生生将数根硬木拽得连根拔起!
铁蒺藜被带得翻卷过来,露出底下的黄土,瞬间清出一条丈余宽的通道。
“火箭!”戚金再次下令。
早有准备的南兵纷纷举起火箭筒。
数十支绑着油布的火箭被点燃,箭头裹着硝石、硫磺和狼毒的混合物,“嗖嗖”地射向楯车后的金兵。
火箭落地的瞬间,炸开一团灰绿色的毒烟,刺鼻的气味呛得金兵连连咳嗽,弓弦都拉不稳了。
“浙兵,上!”
五十名手持加长版狼筅的南兵,像出鞘的利剑冲进毒烟。
他们手中的狼筅足有五米长,竹竿上布满锋利的铁钩,在毒烟中如长蛇般舞动。
借着烟雾掩护,铁钩精准地探进楯车的缝隙,五十人同时发力向后猛拽。
“嘿!”
“嗬!”
一声声闷喝里,沉重的楯车竟被拽得向后滑动,露出一道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金兵在烟雾中看不清状况,刚想拔刀劈砍,就被狼筅上的铁钩缠住了手腕。
“扔!”
随着戚金一声令下,十余名南兵掏出腰间的“万人敌”。
这是用陶土包裹的燃烧弹,里面填着硝石、硫磺和松脂。
他们点燃引信,奋力将燃烧弹掷向楯车之间的缝隙。
“轰!轰!轰!”
燃烧弹落地即炸,火焰瞬间窜起丈余高。
更要命的是,有几枚恰好落在楯车后堆放的火药桶旁,干燥的火药遇火即燃,顿时引发连环爆炸。
“不好!”
楯车后的金兵吓得魂飞魄散,想逃却被毒烟呛得睁不开眼,只能在火海中徒劳地挣扎。
有个牛录额真想指挥突围,刚探出脑袋就被狼筅的铁钩勾住脖子,硬生生拖进火里,惨叫声被爆炸声吞没。
戚金看着楯车阵在火海中崩塌,嘴角勾起一抹冷厉。
狗建奴!
给我死!
他扬刀指向被打开的通道:“南兵结阵!护住两翼!”
两百名南兵迅速组成盾阵,刀牌手在前,长枪手在后,将通道牢牢护住。
贺世贤的骑兵见状,如蒙大赦。
他擦了把脸上的血污,对着戚金拱手:“戚帅救命之恩,贺某记下了!”
“贺帅,先破炮阵!”戚金沉声喝道。
贺世贤点了点头。
望着戚金的南兵用血肉之躯撕开的通道,扯开嗓子大吼:“弟兄们!南兵为咱们打开了路,谁要是孬种,就别认自己是辽东汉子!”
他的吼声刚落,身后就响起一阵沉重的甲胄摩擦声。
二十名骑兵策马上前,他们的战马披着湿透的棉被,棉絮里还在往下滴水。
那是特意用来抵挡箭矢的。
马上的骑士个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里嵌着硝烟和泥土,最年长的怕有六十岁,可那双眼睛里燃烧的火焰,比城墙上的火把还要烈。
“死士营,愿为大明赴死!”
贺世贤看着他们背上鼓鼓囊囊的火药褡裢,每袋都装着三十斤火药和一把铁钉,沉甸甸的像驮着座山。
他喉头滚动,却只吐出两个字:“保重。大明不会忘记你们,陛下不会忘记你们,贺某也不会忘记你们!”
“为了大明!”
“为了陛下!”
二十名死士齐声呐喊,声音里没有丝毫惧意。
他们都是与建奴有血海深仇的汉子,本想在沈阳城里苟活,可新君登基后,之前欠下的军饷、赏赐一夜之间全发了下来,连战死弟兄的抚恤金都送到了家眷手里。
“朝廷不亏咱!”
就这一句话,让这些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兵,甘愿把剩下的性命交给大明。
“冲!”
老兵一挥马槊,二十匹战马踏着戚金南兵打开的通道,像二十道裹着水汽的闪电,直扑建奴的火炮群。
“放箭!快放箭!”
楯车后的金兵慌了神,弓箭像飞蝗般射向这些老骑士。
湿透的棉被“噗噗”地挡住了不少箭矢,可仍有几支穿透棉絮,扎进战马的脖颈。
有匹战马一声惨嘶,载着骑士撞向拒马,老骑士被甩飞出去,眼看就要落地,却猛地拉燃了腰间的火药引信,在落地的刹那扑向最近的楯车。
“轰”的一声,连人带车炸成了火球。
“爹!”
通道那头传来年轻士兵的哭喊,可冲锋的队列没有丝毫停顿。
又有三名骑士被射中,有的火药包被引燃,在半空中炸开,铁钉像暴雨般洒向周围的金兵。
有的连人带马摔进火海,却仍挣扎着用最后一丝力气,将三眼铳对准了火药袋的引线。
“快!拦住他们!”
黄台吉在高台上看得目眦欲裂,抓起马鞭狠狠抽向身边的亲兵。
“让白甲兵上!”
可已经晚了。
最后两名老骑士连人带马冲过了楯车防线,离那些黑洞洞的炮口只有十步远。
他们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像是看到了家乡的麦田,其中一人举起三眼铳,对准了自己背上的火药袋引线。
“大明万胜!”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盖过了所有声响。
两袋火药同时炸开,铁钉混着碎石、断木、滚烫的火药渣,像一张巨大的网罩向火炮群。
最前面的几尊大将军炮被气浪掀得离地半尺,炮身重重砸在地上,炮口歪向天空,再也发不出轰鸣、
周围的炮手被气浪掀飞,有的撞在炮身上脑浆迸裂,有的被铁钉钉在地上,惨叫声被火药的爆鸣声碾成碎片。
贺世贤站在通道口,看着那片被火光吞没的炮群,突然对着天空狠狠捶了一拳。
他看到那名举铳的老骑士在爆炸前,似乎朝着沈阳城的方向拱了拱手。
那里有他们的儿孙,有他们用性命换回来的生路。
贺世贤喃喃自语:“你们放心,你们的家眷,大明会给出最好的待遇的。”
火炮群内。
建奴已经是跳脚了。
“该死的明狗!给老子守住!”
阿巴泰的怒吼像炸雷般在炮群中炸开,他一把揪住身边牛录额真的衣领,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些正在燃烧的火炮。
“这三十门炮是从八旗全军牙缝里抠出来的!毁一门就少一门,谁要是让明狗再靠近半步,老子劈了他!”
他刚把话说完,远处就传来一阵更密集的马蹄声。
五十名明军死士正沿着戚金南兵新清出的通道冲锋,他们的战马同样披着湿棉被,刀光在硝烟中闪成一片。
见此情形,阿巴泰差点没被吓死。
“放箭!往死里放!”
阿巴泰亲自抓起弓箭,弓弦拉得像满月。
这次护卫炮群的金兵学乖了,他们躲在残存的楯车后,专射战马的眼睛和骑士的咽喉。
箭矢穿透湿棉被的“噗噗”声此起彼伏,冲在最前面的十余名死士连人带马倒在血泊里,有的刚拉燃引线就被射穿胸膛,火药包在原地炸开,掀起一片血雾。
居然没有一恶冲到炮群的。
“贺帅,不能再这么冲了!”
身边的亲兵急得嘶吼。
贺世贤望着不断倒下的弟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换战术!”
贺世贤猛地调转马头,对着身后大吼。
“拿地雷龙来!”
几名骑兵立刻从马背上解下陶罐。
那是明军特制的“地雷龙”,陶罐里塞满火药,罐口引着三尺长的火绳,火绳上还裹着浸油的麻布,能延时燃烧。
“记住,扔到炮架底下!”
贺世贤驱马冲刺上前,亲自点燃一个陶罐的火绳,不顾箭矢疯狂朝他射来。
到了可以扔到炮群的位置,他手腕一甩,陶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身后的骑兵们纷纷效仿,点燃的地雷龙像一群拖着火尾的铁球,被高速冲锋的战马甩向炮群。
建奴的火炮都是固定在木架上的,没有轮式底盘,本就笨重难移。
此刻见明军扔来陶罐,还以为是普通火罐,几个金兵竟伸手去接。
“轰!轰!轰!”
连续的爆炸在炮架底部炸开。
特制的陶罐碎片带着火药的冲击力,专炸木质结构,只听“咔嚓”脆响,一尊大将军炮的木架应声断裂,炮身“哐当”一声砸在地上,炮口歪向天空,再也竖不起来。
紧接着,更多的地雷龙在炮群中炸开,有的引燃了散落的火药,有的直接炸断了炮架的支柱,短短片刻,又有七八尊火炮被掀翻,炮身陷入滚烫的泥土里。
“撤!快把剩下的炮拉走!”
阿巴泰眼睁睁看着心爱的火炮像被推倒的积木般接连损毁,心疼得几乎要滴血。
可明军的箭矢和戚金的狼筅已经压到近前,残存的金兵哪里还敢恋战,只能拖着十几尊还能勉强使用的火炮往后退。
“停了!建奴的炮停了!”
沈阳城头上突然爆发出一阵震天的欢呼。
士兵们望着城外渐渐沉寂的炮群,看着那些歪斜倒塌的大将军炮,激动得互相拥抱。
东北角的城墙虽然还在冒烟,可那要命的炮击,终于停了。
贺世贤望着那些歪斜的炮架,眼中寒光一闪,猛地拔刀指向敌阵:“掷毒烟球!”
早已备好的毒药烟球被骑兵们纷纷点燃,陶制的球壳裹着硝石、硫磺、狼毒和砒霜的混合物,在火绳“滋滋”的燃烧声中被奋力抛向敌阵。
这些灰绿色的毒烟球在空中划过弧线,落地的瞬间炸开,腾起一团团刺鼻的烟雾,苦杏仁味混着硫磺的气息直冲脑门。
“咳咳……眼睛!我的眼睛!”
金兵顿时乱作一团。
毒烟钻入鼻腔,呛得人撕心裂肺地咳嗽;溅到眼里,立刻红肿流泪,连弓都拉不稳。
许多建奴刚吼出“顶住”,就被浓烟呛得跪倒在地,双手捂着喉咙剧烈抽搐,嘴角溢出白沫。
正是“目盲呕血”的症状。
贺世贤勒住战马,望着被毒烟笼罩的敌阵,嘴角勾起一抹冷峭。
这烟雾至少半个时辰散不去,足够熊廷弼在城上布置了。
他转头看向戚金,却见对方正眉头紧锁望着侧翼。
“戚帅,建奴围过来了!”亲兵的嘶吼带着焦灼。
贺世贤与戚金猛地转头,只见东侧和北侧的地平线上,建奴的骑兵正像涨潮的海水般涌来,白甲如浪,马蹄声震得大地发颤。
显然,黄台吉见火炮被毁,已调来了预备队,要将他们困死在城外。
“快用神烟喷筒!”戚金的吼声撕破烟幕。
早已待命的浙兵们齐齐举起竹筒。
这些神烟喷筒足有三尺长,竹筒里塞满了火药与艾绒,被火点燃后,“噗”地喷出丈余长的浓烟,像一条条灰黑色的长蛇,在阵前翻滚蔓延。
刺激性的烟雾带着艾草的辛辣味,呛得人眼泪直流,不过片刻,战场便被浓如墨的烟幕笼罩,两步之外难辨人影。
“撤!”
贺世贤一扯缰绳,率先冲向沈阳城的方向。
他知道此刻不是恋战的时候,能毁掉对方大半火炮,已是超额完成任务。
明军骑兵借着烟幕掩护,如离弦之箭般冲杀在前。
戚金的南兵则结成盾阵,刀牌手在前抵挡流矢,长枪手护住侧翼,且战且退。
神烟喷筒持续喷射着浓烟,为他们筑起一道移动的烟墙,金兵虽在烟外嘶吼怒骂,却一时摸不清虚实,不敢贸然突进。
可烟幕终有稀薄之处。
刚冲出一百五十步,西侧突然响起一阵箭雨破空声。
一支建奴骑兵绕到了烟幕边缘,正对着撤退的明军放箭。
“小心!”
贺世贤挥刀格挡,箭矢“叮叮当当”地撞在刀面上,火星四溅。
可身后的骑兵却没这般幸运,有个年轻骑士被一箭射穿肩胛,惨叫着坠马,瞬间被浓烟外的马蹄踏成肉泥。
“跟紧我!”
贺世贤怒吼着,率领亲卫冲在最前,马刀劈砍间杀出一条血路。
戚金的南兵紧随其后,狼筅在烟幕中划出一道道残影,钩住追来的金兵甲胄,硬生生撕开缺口。
可回城的路,比想象中更难走。
沈阳城的轮廓在烟幕中若隐若现,却像隔着万水千山。
建奴的骑兵源源不断地涌来,毒烟渐渐被晚风吹散,他们的阵型越来越清晰,呐喊声如怒涛般拍打着明军的阵脚。
“快到城门了!”
戚金的甲胄上已添了三道刀痕,浑身插满箭矢,宛如刺猬。
若非他甲胄坚固,恐怕已经死了几十次了。
他望着前方那道缓缓开启的城门缝,声音里带着血丝。
“胜利就在眼前!”
可就在这时,一支建奴铁骑突然从斜刺里冲出,像一把锋利的弯刀,狠狠砍向明军的后队。
“噗嗤”一声,最末的十余名浙兵被瞬间冲散,惨叫声在烟幕中戛然而止。
贺世贤回头望去,只见那队建奴骑兵的甲胄闪着银光。
竟是阿巴泰亲率的白甲兵!
他心头一沉。
他知道真正的恶战,才刚刚开始。
城门近在咫尺,可这短短百步的距离,却成了要用血肉铺就的天堑。
能带着弟兄们活着回去吗?
在这个时候,连贺世贤心里都没底了。
《武经总要》关于“毒药烟球”的记载:
毛重5斤,用硫黄15两,草乌头5两,焰硝1斤14两,巴豆5两,狼毒5两,桐油2两半,小油2两半,大炭末5两,沥青2两半,砒霜2两,黄蜡l两,竹茹1两1分,麻茹1两1分,捣合为球。贯之以麻绳一条,长l丈2尺重半斤为弦子,更以故纸12两半,麻皮1两,沥青2两半,黄蜡2两半,黄丹1两1分,炭末半斤,捣合涂缚于外,若其气熏人,则口鼻血出。
(本章完)
(/bi/286248/17237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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