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明垒烽烟,奉集告急
大堂之中。
代善亲兵送来三盏酒,分别递在黄台吉、代善、李永芳身侧桌上。
黄台吉的话缓缓说了出来。
“二哥,你我兄弟多年,可曾见我有一言相欺?”
代善闻言,手中酒盏重重顿在案上,琥珀色的马奶酒溅出几滴。
“老八!”
他浓眉紧蹙,粗粝的手掌拍在黄台吉肩头。
“这般紧要关头,莫要再卖关子。快将你的良策道来!”
窗外传来汉女的哭喊声,估计又有藏匿在城中的汉女被发现了,如今被当成猎物肆意蹂躏。
换做是从前,代善早就出帐,加入其中,但此刻,他那双虎目直勾勾的盯着黄台吉。
努尔哈赤诸子中,唯黄台吉自幼饱读兵书,通晓汉家典籍。
其余诸子虽骁勇善战,能于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却鲜有人能在这沙盘前运筹帷幄。
正如草原上的苍狼,搏杀时凶猛无匹,却终究少了猎人的谋略。
黄台吉不疾不徐地斟满两杯酒,眸光如鹰隼般锐利。
“我有上中二策,且先为二哥道来这中策。”
他指尖轻点地图上一处堡城标记。
“明军各部貌合神离,将领各怀鬼胎。不如先佯攻此堡。”
他指的地方,正是奉集堡。
他以箭矢代笔,在沙盘上划出三道弧线,缓缓说道:“待守军燃起狼烟求援,我军伏精兵于要道。待援军至,先以轻骑扰其阵型,再以重甲破其中军。如此既损其兵力,更令诸部互生嫌隙,日后必不敢轻易相援。”
黄台吉说着将三支箭矢并作一处,突然折断其中两支:“待其离心离德之时,我军集结铁骑,分而击之。犹如饿狼逐羊,必能各个击破!“
代善听至此处,豹眼圆睁,古铜色的面庞因激动而泛红。
“妙~妙啊!”
“老八此计,当真如草原上的海东青般犀利!却不知那上策,莫非比这还要精妙三分?”
黄台吉唇角微扬,眼底闪过一丝冷光,缓缓开口:
“上计是攻心之计,虽险,但收获也是巨大的。”
他指尖轻叩桌案,声音低沉而笃定。
“明军诸将,骄横跋扈者众,向来视我大金为‘建奴’、‘鞑虏’,轻敌之心早已根深蒂固。”
顿了顿,他目光扫向代善,似笑非笑。
“若二哥舍得些筹码.”
“在我军攻奉集堡时,佯作战败,丢些尸首,弃些甲胄,甚至……‘狼狈’撤退。”
代善眉头一皱,正欲开口,黄台吉却已继续道:
“明军见我军‘溃败’,必以为胜券在握,届时精锐尽出,欲一举歼灭我军。”
他指尖在案上重重一敲。
“而我军主力,早已埋伏于野,只待明军离堡,便以雷霆之势围杀!”
“没了精锐守备的堡垒,不过空壳一座,不攻自破!”
帐内烛火摇曳,映得黄台吉半边脸隐在阴影中,唯有那双眸子,锐利如刀。
“此计,赌的便是明军的傲慢。”
虽然大明经历了萨尔许之战的惨败,又经历开原、铁岭相继失陷,但当地辽东本部,对建州女真八旗兵有些惧意,似征调而来的客军,还视建奴为蛮夷,多有轻视。
历史上,正是因为袁应泰、贺世贤等的轻敌,才导致沈阳、辽阳相继陷落。
黄台吉此计,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代善浓眉紧锁,琥珀色的马奶酒在杯中微微晃动,映出他犹豫不定的神色。
“奉集堡在沈阳东南面,位于辽阳与沈阳之间,我们去攻,很容易陷入明军重围之中,太危险了。”
“况且,老八此计虽妙,可若明军不上当,又当如何?”
他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心疼。
“佯败诱敌,总要折损些人马。我麾下儿郎,个个都是能征善战的勇士,白白送死,未免可惜。”
说来说去,又是想要保存实力了。
黄台吉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但面上依旧从容,缓缓劝道:
“正是因为奉集堡在沈阳与辽阳之间,明军才敢出城浪战,若是换在蒲河千户所所在堡垒之中,我军去攻,他们未必敢出城浪战,此计反而不能成。”
“至于损失,二哥多虑了。此计只需数百人作饵,未必非要派精锐牛录前去。”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一旁沉默不语的李永芳,嘴角微扬,似笑非笑地说道:“此番佯攻奉集堡,不如请额驸出马,如何?”
“李永芳?”
代善闻言,眼中精光一闪,粗犷的面容上顿时浮现出赞同之色。
这下子,他没意见了。
只要不是损伤他的人,那都无所谓!
“好!就该如此!李永芳,此事非你莫属!”
两大贝勒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李永芳身上,如刀锋般锐利,不容拒绝。
李永芳脸色微变,额角隐隐渗出冷汗,但在这般威压之下,他哪敢推辞?
只得强压下心中的不安,低头拱手,声音略显干涩:“二位贝勒抬举,奴才……领命便是。”
但他心里,要说没有点怨气,那是不可能的。
凭什么这么针对我?
我为大金流过血,我为大金立过功,你们就这样对待功臣的?
然而.
李永芳的愤怒,也仅仅是怒了一下而已。
代善与黄台吉,那是天潢贵胄,他区区汉奸,有气,也只能往肚子里面咽下去。
当了汉奸的人,如何有资格在主子面前硬气呢?
数十里外。
浑河东岸,一座坚城巍然矗立。
正是奉集堡。
此堡雄踞沈阳东南三十里,扼守浑河要冲,地势险绝。
北倚天柱山,如铁壁横亘;南临白塔岭,似屏风拱卫;西濒浑河湍流,天然壕堑。
堡中高耸的烽燧台上,哨卒日夜凝望,沈阳东门动向一览无余。
镇守此地的,正是奉集堡总兵官李秉诚。
他麾下多川籍悍卒,手持丈二钩镰枪,专破骑兵冲锋,曾令建奴马队闻风胆寒。
此刻堡中驻有精骑三千,步卒一万五千,占沈阳防区小半兵力。
如此重兵囤积,只因奉集堡实乃辽沈咽喉。
熊廷弼曾说过:“沈之东南四十里奉集堡,可犄角沈阳。奉集之西南三十里为虎皮驿,可犄角奉集。而奉集东北距抚顺、西南距辽阳各九十里,贼如窥辽阳,或入抚顺,或入马根单,皆经由此堡,亦可阻截也。不守奉集则沈阳孤,不守虎皮则奉集孤,三方鼎立,不各戍重兵三二万人则易为贼撼。”
简而言之就是奉集堡十分重要。
若此堡陷,则沈阳东门洞开。
若此堡存,则辽阳援路不绝。
身负如此重任,李秉诚只觉肩头似压着千钧重担,连呼吸都沉重了几分。
他站在城楼上,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忧虑。
“总镇。”
身旁的副将王守忠忍不住抱怨道:“这熊经略怎就不先把辽南收复了?如今倒好,咱们奉集堡既要防着铁岭、开原方向的建奴,还得时刻提防辽南的动静。这兵力分散得跟撒芝麻似的,万一”
李秉诚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何尝不知其中艰难?
奉集堡虽有两万守军,可要同时兼顾三个方向的防御,确实捉襟见肘。
但作为一军主帅,他深知此刻最忌军心动摇。
“守忠!”
他猛地转身,甲胄发出铿锵之声。
“军令如山,岂容你我置喙?熊经略用兵自有考量,我等只需恪尽职守便是。”
说着,他目光如电,直刺副将心底。
“莫非是陛下又欠了你粮饷不成?”
王守忠顿时语塞,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想起前些日子朝廷刚拨下的粮饷,连抱怨的由头都没了。
他讪讪地低下头,傻笑两声掩饰尴尬。
李秉诚见状,语气稍缓:“自萨尔浒一役后,辽东局势危如累卵。奉集堡若失,沈阳便成孤城。”
他指向远处隐约可见的烽火台。
“你且看那狼烟台,一旦燃起,便是生死存亡之时。传令下去,各部务必严加戒备,哨探加倍派出。若因懈怠误了军情,就别怪本将翻脸不认人,要军法从事了!”
这话一说完,王守忠已明白其中分量。
他挺直腰板,抱拳应道:“末将这就去安排,定不让总镇失望!”
李秉诚点点头,目光重新投向远方。
至于方才副将的问题,辽南为何不守,李秉诚其实心知肚明。
不是不想守,而是实在没有能力守。
自萨尔浒惨败之后,熊廷弼便彻底调整了辽东战略。
这位经略大人深知,以明军如今的战力,若再分兵驻守各处边堡,只会被建奴各个击破。
因此,他定下的方略,用一个词来概括就是‘龟缩’。
具体而言,便是‘并沈归辽,声援南卫’。
‘并沈归辽’自不必说。
当初趁着努尔哈赤攻打叶赫部的时机,熊廷弼果断收缩兵力,将沈阳与辽阳连成一线,总算稳住了局势。
如今沈阳已是辽东必守之重镇,绝不容有失。
而‘声援南卫’,却一直是个无奈之举。
所谓‘声援’,实则是‘放弃’。
熊廷弼亲自踏勘过辽南地形,深知清河、叆阳、宽奠、永奠等边堡孤悬东北,山势险峻,居民稀少,粮饷转运艰难。
若强行驻守,不仅难以固守,反而会成为建奴眼中的肥肉。
李秉诚还记得熊廷弼在奏疏中的话:“自展宽、永各堡,挂出东北角外,离边仅三十里,或十五六里,甚薄且逼,而险反在内。其谷民皆依山居住,它山耕种,村舍寥寥,无人民蓄积,以故年来贼弃不取。”
是啊,连努尔哈赤都看不上这块地,明军又何必白白浪费兵力?
熊廷弼在奏疏上说得很明白:“臣初以贼窥南卫为虑,今山势险远如此,马难遽到,又以贼抢村屯为虑,今人民零落如此,入无所获,臣何敢聚一二万人马粮草,以启戎心?”
与其让建奴轻易吃掉这些孤悬的边堡,不如集中兵力,固守沈阳、奉集堡、虎皮驿等要地。
待日后兵强马壮,再徐徐图之。
想到这里,李秉诚微微摇头。
副将的抱怨,终究是眼界太窄。
在这辽东危局之中,能守住奉集堡,已是万幸。
正在李秉诚沉思之际,身侧将官却是忽然惊呼起来了。
“不好了总镇,燃青烟了。”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东北天际三柱青烟笔直冲霄,在铅灰色云层下显得格外刺目。
那烟色初时淡若游丝,转瞬便浓如泼墨,竟似三条青蟒绞缠着撕开暮色。
正是最高级别的警讯!
“三烟并举.”
李秉诚铁甲下的身躯骤然绷紧,指节捏得护腕咯吱作响。
他太熟悉这套预警体系:奉集堡外三道防线呈蛛网状铺开,最外围的台哨距堡十五里,其烽燧青烟每多一股,便意味着敌军规模翻倍。
如今这三股狼烟,分明昭示着建奴至少出动五个牛录的精锐!
城头顿时骚动起来。
瞭望塔上的军士猛敲云板,金铁交鸣声惊起一片混乱,
垛口后的弓手们不待传令,已本能地检查起箭囊。
李秉诚却盯着烟柱根部隐约闪动的火光。
台哨烽火台建在二十里外的制高点,既能俯瞰浑河渡口,又可监控通往抚顺的官道。
此刻既燃烽烟,说明敌军前锋距奉集堡已不足三十里!
“总镇,是否立即点燃狼烟向沈阳求援?”手下千户急声请示。
李秉诚先没有回答千户这个问题。
他的目光扫过城下正在收拢的商队,突然厉喝:“关闸!落千斤闸!”
随着绞盘轰隆作响,他这才解释道:“台哨遇袭到燃烟需半刻钟,驿马报信又要一刻钟——等沈阳接到军情,建奴铁骑怕是已杀到堡外三里亭!”
甲叶铿锵声中,李秉诚已大步走向鼓楼。
“击鼓聚将!”
他劈手夺过令旗,声震雉堞。
“观星楼升起赤幡!命游击将军带夜不收前出查探,炮营即刻校准佛郎机射界——着重封锁官道与河滩!”
顿了顿又补道:“再派快马通知虎皮驿,但暂不惊动沈阳。”
随行千户闻言一怔,问道:“不报沈阳?”
“熊经略的军令你忘了?”
李秉诚表情很是严肃,但在这个时候,他这个总兵官还表现得非常镇静。
“千人以下自行处置,过万才需燃烽火。”
“建奴最善围点打援,若此番又是建奴那套声东击西,岂非是浪费军力?莫要四面楚歌了,惊扰了孙部堂”
话未说完,远处已传来驿马嘶鸣。
众人齐刷刷望向城门,却见那报信驿卒竟浑身浴血,马背上还横着个奄奄一息的哨兵——正是台哨的哨兵!
就在这个时候。
十里外拨哨烽火台也燃起了青烟。
五里之地,建奴过了一刻钟便越过了?
这是何等的行军速度?
李秉诚眉头紧皱,心中很是疑惑。
“这建奴,是全速前进不成?骑兵也来攻城?”
在他召集了部众诸将之后,五里外的尖哨也开始鸣信炮,信炮声震寰宇。
轰轰轰~
伴随而来的,还有飞鸽传书。
到了这个时候,哨兵、飞鸽传书的情报结合起来,李秉诚已经知晓了来犯之敌的底细:
来敌两千余众,铁骑如潮,步甲如林。
黑红相间的旗帜猎猎翻卷,正是建奴镶红旗!
李秉诚眸色骤冷。
镶红旗.
这是建奴大贝勒代善的亲军!
建奴的攻势,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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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票居然过了1000了,晚上有月票加更。
这几天要想天天加更,得看众爱卿的月票给不给力了。
(本章完)
(/bi/286248/17237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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