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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绮筵劫智,芝署星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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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城。
    钱宅内,红烛高照,丝竹隐隐。
    钱谦益于正厅设宴,邀户部主事马士英、都察院御史高宏图二人小聚。
    席间红衫侍女薄纱轻透,手执鎏金执壶往来斟饮。
    钱谦益半倚湘妃榻,怀中揽着新纳的苏姓美妾,一双大手正探入藕荷色对襟衫内恣意游走。
    至于钱谦益选择在家中设宴,而非如往常般前往教坊司或醉仙楼寻欢,实因朝廷近日严查官员狎妓之风。
    他早得风声,故而谨慎行事,闭门宴客以避风头。
    在这个风头浪尖上,仍有数名同僚心存侥幸,顶风作案跑去喝花酒,结果全被查办丢了乌纱帽,悔之晚矣。
    钱谦益却安然无恙,只待这阵肃清之潮过去,再去快活。
    毕竟这人生苦短。
    女人就是最好的调味品。
    可惜,柳如烟那妓子竟连东西都不收拾,连夜逃往金陵,否则此妓如今就该是被他把玩了。
    想到此女,钱谦益心情分外不佳。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重重搁下酒杯叹道:“自韩爌被贬谪之后,朝堂愈发不堪!首辅方从哲不过是个提线傀儡,次辅刘一燝连陛下的眼睛都不敢直视。杨涟、左光斗这等敢言的谏臣,反被外放去修河堤、巡河漕,朝中无人敢违圣命。”
    他猛地攥紧怀中苏妾的纤腰,惹得女子娇呼一声。
    “如今六部要职尽是阉党爪牙,连老夫想保举个清流都要看司礼监的脸色!”
    马士英闻言眯起醉眼,压低声音道:“钱公慎言。东厂的番子最近可连官员家宴都要安插耳目”
    话音未落,厅外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
    三人俱是一惊,却见只是个打翻果盘的侍女正瑟瑟跪地求饶。
    钱谦益甩袖砸去个茶盏骂道:“晦气东西!还不滚出去!”
    转头却对二人露出意味深长的笑:“不过马兄提醒得是。说来,宫里的那位近日正拉拢南方士绅,若我等暂且虚与委蛇”
    高宏图突然打断:“钱公醉了。”
    他瞥向那些红衫侍女,意有所指地举起酒杯:“我等当效仿刘次辅明哲保身才是。这京城的春色,可比朝堂风云有趣得多啊。”
    “哈哈哈极是!”钱谦益大笑着将手伸进苏妾衣襟,肆意享受温软。
    “什么家国大义,终究不如眼前温香软玉。”
    道理是这个道理。
    然马士英却是有其他的烦恼。
    哎~
    他长叹一口气,说道:“陛下欲清丈北直隶田地,我在北直隶还数千亩土地,许多都是征荒地来的,难道要看着自己的田产被陛下清丈了?”
    钱谦益听罢,冷笑一声,手中酒杯重重一放,道:“马兄何必如此忧虑?清丈田亩之事,不过是朝廷做做样子罢了。陛下虽有此意,但底下办事的人,谁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一边说着,一边捏了捏怀中苏妾的葡萄,惹得她娇嗔一声,才继续道:“再说了,你我都是朝中要员,难道还怕几个清丈的小吏?他们若真敢动你的地,只需打点一二,自然有人替你遮掩过去。”
    马士英眉头紧锁,仍不放心:“可如今东厂、锦衣卫盯得紧,若是被查出隐匿田产,恐怕.”
    钱谦益哈哈大笑,摆手道:“马兄多虑了!那些阉党爪牙,表面上威风凛凛,实则哪个不是贪财好利之辈?只要银子使到位,他们比谁都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
    高宏图在一旁点头附和:“钱公所言极是。况且,陛下如今忙于朝中党争,未必真有精力彻查天下田亩。我等只需静观其变,待风头过去,一切照旧。”
    钱谦益满意地点头,举杯道:“正是如此!来,喝酒!人生苦短,何必为这些琐事烦忧?待他日风平浪静,咱们再去醉仙楼好好快活一番!”
    马士英这才稍稍宽心,举杯相碰,三人相视而笑,仿佛朝廷的清丈令不过是一阵无关痛痒的风,吹过便散。
    酒过三巡。
    马士英突然倾身向前,压低嗓音道:“钱公、高兄,可曾听闻陛下有意重启西厂?如今东厂的番子已叫人胆战心惊,若再加个西厂我等岂有活路?”
    钱谦益闻言,探在苏妾衣襟内的手骤然一顿。
    厅内丝竹声恰在此刻停了,只剩红烛噼啪作响。
    高宏图猛地呛了口酒,袖口沾了酒渍也顾不得擦,急道:“马兄从何处听来?此事当真?”
    “户部同僚前日从司礼监文书房抄录密函,提及陛下嫌东厂办事不力”
    马士英话音未落,钱谦益已冷笑出声:“荒唐!”
    他一把推开怀中美妾,脸上不知道是愤怒还是害怕。
    “当年西厂汪直之祸犹在眼前,陛下若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我等必.”
    “钱公慎言!”
    高宏图突然抬脚踹翻案几,果盘哗啦碎了一地。
    “小心隔墙有耳!”
    钱谦益也知道自己差点失言了。
    在侍女们惊慌的跪拜声中,钱谦益假意怒斥:“都滚下去!本官与两位好友要议正事!”
    待红衫侍女退尽,高宏图才抹着冷汗低语:“您忘了陛下的锦衣卫与东厂的番子的厉害了?竟敢议论陛下?”
    钱谦益冷哼一声,不悦道:“做错了事,难道我等不能劝诫?”
    马士英却是忧心忡忡,说道:“如今六科给事中尽是魏阉义子,若陛下真下中旨,怕是无人能挡。”
    “那就让南方士绅联名上书!”
    钱谦益突然眯起醉眼,指尖蘸酒在案上画了个‘漕’字,说道:“南京守备太监上月刚收了我三万两冰敬,只要漕运适时断绝,京城诸公连饭都没得吃的时候,就该反抗了。“
    “不可!”
    高宏图突然压低声音打断。
    “钱公没见陛下让杨涟巡漕的诏书怎么写的?‘着即刻赴任,不得与京官私相授受’,这摆明是防着串联!漕运关乎百万人生计,一旦有乱,那不知道多少人要掉脑袋。“
    钱谦益冷哼一声,手中酒杯重重一放,眼中闪过一丝阴狠,道:
    “就是要让陛下重用的人掉脑袋!科考也好、巡漕也罢、丈量田地、推广番薯玉米,都要搞出乱子!陛下喜欢超拔人才,那我等便让这些人才一个个获罪,让陛下无人可用!”
    马士英闻言,眼中精光一闪,压低声音道:“钱公此言极是。那些新晋的官员,不知天高地厚,仗着陛下的宠信,竟敢动我们的根基。不如……”
    他阴测测一笑,说道:“科考时,安排几个‘舞弊案’,让陛下钦点的考官身败名裂;巡漕时,暗中使些手段,让漕船翻覆,再栽赃给那些新派的巡漕御史;至于丈量田地,更简单——让地方豪绅闹出几场‘民变’,就说新法逼得百姓活不下去……”
    高宏图抚掌轻笑,眼中尽是算计:“妙啊!陛下不是要推广番薯玉米吗?那就让各地官吏暗中阻挠,再散布谣言,说这些新作物有毒,吃死了人。到时候,那些被陛下委以重任的‘能臣’,要么因办事不力被革职,要么因激起民变被问罪,看陛下还能用谁?”
    户部主事马士英在一边感慨道:
    “近来陛下不仅召边将进入京营,还超拔洪承畴、袁可立等人,听说,还将三个没有考满的知县调回京城,想来也是要重用的。我等就偏不让陛下如意!”
    六部、都察院、六科廊、通政使司的位置就这么几个,一个箩卜一个坑。
    本来他们就要数着日子才能一步步上位,结果皇帝还让其他人插队,这简直是岂有此理了。
    钱谦益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阴冷,冷笑道:
    “哼,陛下这是要培植自己的心腹啊!洪承畴、袁可立,都是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微官,竟敢妄议朝政,说什么‘整顿吏治’、‘清查田亩’,真当自己是救世之臣了?”
    马士英眯起醉眼,阴测测地笑道:
    “钱公何必动怒?这些人根基尚浅,只要稍加运作,便能让他们身败名裂。洪承畴不是刚被派去北直隶赈灾吗?不如……让他在粮饷上出点‘差错’,到时候,陛下就算再赏识他,也保不住他!”
    高宏图也阴笑着附和:
    “至于那几个没考满的知县,更简单。他们初入京城,不懂规矩,只需设个局,让他们‘贪赃枉法’、‘结党营私’,再让御史弹劾一本,陛下就算再想重用,也得顾忌朝野非议!”
    钱谦益满意地点头,冷笑道:“正是如此!陛下想用新人,可新人根基浅薄,稍加运作,便能让他们万劫不复。待朝中无人可用,陛下自然只能倚重我等老臣。”
    他伸手捏了捏怀中苏妾的脸颊,阴森森地笑道:“这天下,终究还是我们的天下。”
    而被皇帝召入京城的三位知县,不是所谓的微末小辈,而是在历史上声名赫赫之人。
    分别是邵武知县袁崇焕、永城知县孙传庭、开封知县陈奇瑜。
    此时,这三人,正在九卿值房候召。
    值房内檀香袅袅,窗外隐约可闻宫人细碎的脚步声。
    袁崇焕身着洗得发白的七品鸂鶒补服,正与孙传庭低声交谈。
    二人皆是万历四十七年同榜进士。
    孙传庭考中三甲第41名(总名次111名),获赐同进士出身。
    袁崇焕考中三甲第四十名(总名次第一百一十名)。获赐同进士出身。
    两人一前一后,缘分不浅。
    此刻说起当年琼林宴上‘一甲三人皆南直隶’的盛事,眉宇间俱是追忆之色。
    “孙兄在永城推行‘一条鞭法’,听说今年夏税收得比往年还多三成?“袁崇焕手指轻叩茶几,袖口露出磨损的里衬。
    “既然放外了,自然要做出一些成就出来,做一方父母官,好过没见过民间百态的京官好。”
    当然,孙传庭这句话也是在酸。
    殿试放榜那日,金榜题名的进士们便已悄然分作两派——清流与浊流。
    清流乃是平步青云的捷径。
    一甲三人,分别为状元、榜眼、探花,甫一登第便直入翰林院。
    状元授翰林院修撰(从六品),榜眼、探花授编修(正七品),从此踏上一条笔直的通天之路。
    若不出意外,不过十年光景,他们便能从侍读、侍讲(正六品)升至翰林学士(正五品),再外放为礼部侍郎(正三品),甚至直接入阁,成为执掌国政的大学士。
    即便是二甲进士,亦有优选为庶吉士的机会。
    入翰林院见习三年,佼佼者留任,次者亦能得六科给事中、御史或部院主事(正六品至正七品)之职,跻身清贵之列。
    如马士英——与袁崇焕、孙传庭同榜,却因选为庶吉士,如今已是户部主事,前程似锦。
    浊流是漫长崎岖的地方晋升之途。
    二甲进士若未得庶吉士之选,便只能外放为知县(正七品)或部院主事。
    而三甲同进士则大多直接打发到地方,任知县、州判(从七品)或府推官(正七品),少数运气好的,或能捞个行人司行人、太常博士之类的闲职。
    如袁崇焕、孙传庭,二人虽同榜登第,却因无人脉,只得外放为知县,从此踏上浊流之路。
    浊流的晋升,远比清流艰难。
    从知县(正七品)升州同知(从六品)或府通判(正六品),需任满三年且考绩“卓异”。
    可这“卓异”二字,多少人苦熬六年、九年仍不可得?
    再往上,知州(从五品)、知府(正四品),已是浊流官员的极限。
    至于按察使(正三品)、布政使(从二品),乃至巡抚、总督(正二品以上)?
    那不过是镜花水月,可望而不可即。
    封疆大吏?
    听起来威风,换在后世就是高官。
    可真正能爬到那一步的,百中无一。
    清流二十年可至侍郎、阁老,而浊流官员,终其一生,或许连个四品知府都摸不到边。
    这便是大明朝的官场——一步之差,天壤之别。
    孙传庭酸那些清流,那自然是正常的。
    “京官有京官的好处,地方官有地方官的优势,不可同日而语。”袁崇焕倒是显得有几分豁达。
    孙传庭正要答话,忽见陈奇瑜从窗前转身。
    陈奇瑜是万历四十四年的进士,可以说是两人的‘学长’了。
    这位开封知县始终盯着乾清宫方向,突然压低声音道:“二位可曾想过,陛下为何要越级召见未考满的知县?听闻近日朝中为清丈田亩之事闹得沸沸扬扬。”
    袁崇焕与孙传庭闻言相视一眼,眉头微蹙。
    孙传庭抚了抚袖口的磨损处,沉吟道:“陈兄此言确令人费解。我三人虽在地方略有政绩,但天下知县数百,陛下何以独召我等?莫非……”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值房紧闭的雕花门扇,压低声音,说道:“与近日朝中清丈田亩的争端有关?”
    袁崇焕指尖轻敲茶几,冷笑道:“孙兄何必自谦?永城一条鞭法增收三成,开封水患治理得宜,这些实打实的政绩,岂是那些尸位素餐的京官可比?”
    他话中虽带傲气,却也不无困惑。
    “只是陛下深居九重,如何得知边陲小县的详情?除非……”
    他忽然止住,与孙传庭同时望向陈奇瑜。
    陈奇瑜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锐光:“二位可记得去岁北直隶巡抚的密奏?我听闻陛下自去冬便命锦衣卫暗查各地官员考绩,尤其关注清丈田亩、赋税革新之事。”
    他踱近两步,声音几不可闻。
    “许多官员在北直隶的隐田,正是被这类密报掀出来的。如今陛下欲破局,自然要绕过六部,直接启用敢为之人。”
    袁崇焕眸光一凛,想起自己在邵武强征豪绅隐田的旧事,后背陡然沁出冷汗。
    孙传庭却抚掌轻笑:“若真如此,倒是天赐良机!那些清流靠座师提携,我等便以实干搏圣心。”
    话音未落,值房外突然传来太监尖细的唱名声:“陛下宣邵武知县袁崇焕、永城知县孙传庭、开封知县陈奇瑜觐见!”
    三人整衣肃容,袁崇焕临行前忽低声叹道:“只盼此番不是被人当作棋子才好。”
    孙传庭闻言,脚步微顿,望向宫墙深处那抹被暮云半掩的日色,喃喃道:“是棋手还是棋子,总要入局才知分晓。”
    袁崇焕深吸一口气,率先迈过那道朱红门槛。
    值房外春阳正好,照得紫禁城金瓦生辉,却照不进幽深的宫道。
    前路是康庄大道,还是荆棘险途,尚未可知也!
    (本章完)
    (/bi/286248/1723746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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