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熊经炼炁,辽左之变
天启元年,一月二十四日。
乾清宫。
此刻天色尚早,晨光熹微,薄雾如纱,初春的寒意仍渗着几分凛冽。
朱由校身着素白练功服,衣袂随招式翻飞如鹤展翅。
练得身形似鹤形~
这五禽戏中的鹤戏,一直是朱由校重点练习的招式。
当然,其他的形势,也不能落下。
虎、鹿、熊、猿各式轮番上演,殿内金砖映出矫健身影。
打了几遍五禽戏,接下来,便是八段锦!
朱由校双臂揽月托天,腰背绷如张弓。
待收势凝神,额前已沁出细密汗珠,在晨曦中泛着微光。
一番操练之后,朱由校打完收工,身上的练功服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昨夜侍寝的赵清月连忙上前伺候。
这女人被朱由校浇灌之后,俏脸白里透红,唇齿带笑,只是这笑容有些勉强。
朱由校任由她褪下练功的武服,问道:“有什么心事?”
被皇帝这么一问,司寝宫女赵清月脸上露出些许慌乱之色,她赶忙摇头否认。
“启禀陛下,奴婢没有心事。”
“哦?”
赵清月闻言,纤薄的身子微微一颤,如风中细柳般伏得更低。
青丝倾泻而下,掩不住那截欺霜赛雪的后颈,在晨光中莹莹生辉。
朱由校指尖轻挑,托起她小巧的下颌。
只见那胭脂点染的唇瓣被贝齿咬得微微发白,洇出一痕更深的水红,宛若三月春雨里将绽未绽的樱蕊,娇怯中透着一丝隐痛。
“当真无心事?”
帝王温热的指腹抚过她唇角,摩挲间察觉到那抹细微的颤栗。
赵清月眼睫轻颤,终是松了齿关,声音细若游丝:“奴婢.过些时日,便不能再侍奉陛下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
宫里选秀将要完成,她们这些司寝宫女,也算是完成了历史使命。
然而.
历朝历代,司寝宫女的下场大多悲惨。
赵清月这是在为自己的前途担忧。
了解了这女人的想法之后,朱由校轻笑一声,说道:“你放心,你既然是朕的人,侍奉尽心,朕会给你个名份。”
赵清月闻言,泪水倏然滚落,如断了线的珍珠砸在朱由校尚未收回的指尖上。
那温热触感激得她浑身一颤,慌忙以额抵地,却掩不住哽咽中迸出的欢喜:“奴婢.奴婢谢陛下隆恩!”
她紧紧抓着衣服,把绸缎都抓皱了,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忍住心里激动的情绪。
昨夜红烛高照时未敢妄想的奢望,此刻竟被帝王亲手捧到眼前。
名份二字重于千钧,从此她不再是浮萍无根的司寝宫女,而是堂堂正正属于天子的女人。
抬眸偷觑皇帝含笑的面容,赵清月俏脸含羞。
那剑眉下灼灼的目光似三月朝阳,照得她骨髓里都渗进暖意,连昨夜承欢时的酸疼都化作蜜糖。
陛下,真好!
这样的男人,她如何能不爱呢?
“陛下,奴婢愿意伺候您一辈子~”
赵清月已然动情,朱由校却没有再渡云雨的意思。
开大车不仅考验技术,更考验体力。
朱由校要把精力,放在军事上面!
不能在女人的肚皮上浪费太多了。
在宫娥太监的簇拥下,朱由校换上绣有十二章纹的明黄常服,玉带环扣的清脆声响中,天子仪仗已悄然列队。
晨雾未散的宫道上,皇帝踏着青砖御道向东暖阁行去。
朱由校刚踏入东暖阁,黄门太监便躬身禀报:“勋贵营指挥使张大人、御前带刀锦衣卫骆百户在殿外候见。”
皇帝眉梢微挑,虽觉意外仍颔首道:“宣。”
待他在蟠龙御座坐定,殿门处已现出两道身影:
张之极堆着满脸谄笑疾步上前,身后骆养性却磨蹭着挪步,嘴角耷拉得能挂油瓶。
二人齐刷刷跪倒,声调却截然不同:
“臣勋贵营指挥使张之极。“(嗓门洪亮如钟)
“卑职御前带刀锦衣卫百户骆养性。“(嘀咕似蚊蝇)
“恭请陛下圣躬万安!“
朱由校看着跪伏在地的二人,没好气的说道:“有事话说,有屁快放!”
张之极嘴角扯出几分不怀好意的笑,斜眼睨着身旁的骆养性,朝御座上的朱由校拱手道:“陛下明鉴!整顿勋贵营这等重任,单凭微臣实在力有不逮。若能得一位武艺超群的锦衣卫百户鼎力相助——”
他故意拖长声调,手肘暗戳骆养性肋下,嬉皮笑脸说道:“管教那些纨绔子弟服服帖帖,臣敢立军令状!“
骆养性脖颈一梗,险些咬碎后槽牙。
原想着这厮高升后,御前千户的缺儿合该轮到老子!
岂料这泼才竟要拖我去勋贵营当苦力?
张之极,我日你先人!
朱由校指尖轻叩御案,目光在骆养性紧绷的侧脸逡巡:“骆卿,可愿往勋贵营效力?”
“卑职不”
骆养性喉结滚动,拒绝的话刚冒头,就被张之极猛地拽住袖口。
“陛下明鉴!”
张之极突然提高嗓门,生生截断话音。
“骆百户昨夜与臣把酒时,亲口说要为陛下肝脑涂地!好生帮陛下整顿好勋贵营。“
说着,张之极暗中狠掐骆养性后腰,挤眉弄眼道:“是吧?骆百户?”
好个张黑心!灌我三坛梨花白,原是在这儿等着!
骆养性嘴角抽搐着望向御座,正对上皇帝似笑非笑的眼神,终是认命般垂下脑袋:“.卑职确有此言。”
张之极立刻眉飞色舞,活像只叼到肥鸡的狐狸。
“陛下您瞧!”
这两个活宝!
骆养性眼底骤然迸出精光,方才还耷拉着的肩背瞬间绷得笔直。
他偷眼瞥向张之极,那厮正冲自己挤眉弄眼。
不过那眉眼,好似也没那么可恶,反倒有几分可爱起来了。
十日牛马换千户衔,这买卖做得!
“卑职叩谢天恩!”
骆养性响亮的嗓门震得殿梁嗡嗡作响,额头结结实实磕在金砖上。
起身时袍角生风,哪还有半分方才蔫头耷脑的模样。
“去罢去罢!”
待张之极与骆养性退出殿外,朱由校长舒一口气,终于得以静心批阅奏章。
他依照惯例,先取军事奏疏置于案前。
此番待阅的军务急报共有两封。
皇帝修长的手指掠过鎏金奏匣,率先抽出最上方那封。
这本奏疏是孙承宗写的【请奏海路转运粮草至辽东疏】。
朱由校打开奏章里面的内容:
‘臣兵部尚书、辽东巡抚孙承宗谨奏:
辽东军务日亟,陆路转运耗糜甚巨,且屡遭建虏游骑劫掠。
臣察登、莱二州海港通畅,请调浙闽福船百艘,自天津启运,经渤海抵旅顺口输粮。
其利有三:
一避陆路险阻,岁省民夫骡马损耗逾十万;
二则舟行迅捷,旬日可达,不误春防;
三可惑敌耳目,使其难断我军虚实。
乞敕户部速拨漕粮二十万石,工部整备战船护航。
臣昧死以闻。’
朱由校阅览其中内容之后,却没有急着批阅奏疏。
走海路的消耗,确实比走陆路要小。
不过,如今天津三卫尚未整顿,此策尚未成熟。
朱由校将奏疏留中,决定再思索一番,再行作答。
皇帝展开第二份辽东奏疏,只见熊廷弼铁画银钩的字迹力透纸背:
“臣辽东经略熊廷弼顿首谨奏:
正月廿三得叶赫残部来报,其城寨已为建奴所破。奴酋努尔哈赤尽收其部众,更得精骑三千。
今辽东雪融在即,臣料其必挟新胜之威,纠合八旗叩边劫掠。
臣观三岔河以东,叆阳、宽甸诸堡墙垣未固。建奴若以轻骑绕袭,恐辽沈震动。
特请:
一、速调宣大精兵两千补防沈阳;二、预拨火药三万斤分贮边堡;三、敕令朝鲜严守鸭绿江,防其东窜。
更乞陛下早定方略,或效万历四十七年故事,集重兵于抚顺牵制;或准臣前议,修联堡以困建奴。事关疆土存亡,伏惟圣断。”
朱由校看完熊廷弼的奏疏,眉头微皱。
兴许是为了防止皇帝不明白辽东局势,熊廷弼还在奏疏后面附带了他亲自书写的《建夷考》。
朱由校打开建夷考,对叶赫部与建州女真的恩怨情仇,也算是有了初步的了解:
叶赫与建州,本是同根同源,皆以‘金朝完颜氏’为远祖。
叶赫始祖星根达尔汉流淌着蒙古土默特部的血,而建州始祖猛哥帖木儿则是元朝斡朵里万户的后裔。
早年,两部互通婚姻,努尔哈赤的生母喜塔腊氏,便是叶赫贝勒杨吉砮的养女,而叶赫那拉·东哥的姑姑孟古哲哲,更是嫁给了努尔哈赤,成为他的大福晋。
这本该是两部结盟的基石,却因权力之争而崩裂。
叶赫贝勒纳林布禄不甘屈居人下,联合乌拉、辉发等九部,以‘建州僭越’为由,纠集三万大军压境。
然而,努尔哈赤以‘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的狠辣战术,在古勒山一役斩杀叶赫贝勒布斋——东哥的父亲。
自此,血仇深种,再无转圜。
更令努尔哈赤暴怒的是,叶赫公主东哥,曾许配给他,却又屡次悔婚,先后转许乌拉部、辉发部,最终嫁给了蒙古莽古尔岱。
努尔哈赤怒极,立下毒誓:“此女不嫁则已,嫁则灭其国!“
萨尔浒之战后,明军与叶赫部的联系断绝,无法再支援分毫。
朝鲜则被建奴打怕了,根本不敢支援。
努尔哈赤趁机挥师北上,围攻叶赫东西二城。
最终将叶赫部击败,吞其部众。
能够替大明牵扯建州女真兵力的海西女真(叶赫部),就此覆灭。
朱由校面色冷峻,心中明白,开春之后,没了叶赫部拖后腿,建奴的攻势,势必将会更加凶猛!
不过,看到这个叶赫部,朱由校倒是想起了一个有趣的诅咒:
叶赫末代贝勒金台吉(东哥之兄)死守东城,城破之际,他登上八角楼,纵火自焚,在烈焰中发出最后的诅咒:
“吾子孙虽存一女子,亦必覆满洲!”
最后,清朝还真是在慈禧太后手中走向灭亡的。
不得不说,这事真有一种宿命的感觉。
朱由校轻轻摇头,将脑中杂七杂八的思绪抛飞出去,思索良久之后,决定将两份奏疏都批示了。
皇帝提笔蘸墨,在孙承宗的《请奏海路转运粮草至辽东疏》上朱批道:
“海路转运确为良策,着户部即拨漕粮二十万石,工部调福船百艘、战船三十艘护航。天津三卫整顿水师沿途戒护。另谕福建巡抚南居益协运南洋稻米五万石,自海路直抵辽南。务使六月前悉数抵辽,如有延误,严惩不贷。”
随后展开熊廷弼奏疏,沉吟片刻后挥笔写道:
“建奴吞并叶赫,其势愈张。准卿所请三事:
一、调宣大总兵杜文焕率两千精骑即日赴沈;二、兵部火药司拨三万斤火药,分贮叆阳、宽甸诸堡;三、敕朝鲜国王李倧严守鸭绿江,若纵建奴东窜,朕必问罪。
联堡之议甚善,着即勘定地势,先修沈阳至奉集堡一线十座烽堠,秋后扩筑至抚顺。辽东战守机宜,卿可临事专断,不必拘泥常例。”
写完这些,朱由校尤显不够,遂另取黄绢密谕熊廷弼:
“叶赫残部若有效顺者,可密编为‘黑旗营’,许以复仇雪恨。建州女真非铁板一块,舒尔哈齐旧部、乌拉降卒皆可离间。切记:伐谋为上,伐兵次之。”
停笔之后,朱由校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如今在辽东的形式,还是建奴主攻,明军主守。
战略主动权在建奴手上。
至于原因
还是因为萨尔浒之战明军败得太惨了,给建奴送了太多兵甲、战马、粮草、人口了。
慢慢来。
不出两三年,只要不闹出什么幺蛾子,后勤跟得上,边地清洗一遍。
守势必定能转为攻势!
不过,要想攻守易型,需要做的准备不少。
如要用海路运粮,得选定得力的臣子,去整顿天津三卫。
天津将成对付建奴的战略枢纽,不派出有能力的人去负责此事,朱由校不放心。
朱由校正凝神思忖着天津三卫的人选,指尖无意识地在御案上轻叩。
魏朝踩着悄无声息的步子趋近,在御前三步处站定,低声道:“陛下,杨涟回来了。”
“杨涟?”朱由校指尖一顿,抬眼时眸中闪过一丝诧异。
是了,这巡漕御史离京两月有余,倒是回得悄没声息。
他想起这些日子锦衣卫的密报:通州运河风平浪静,既无漕工闹饷,也不见杨涟请调兵备。
这般反常的平静,反倒叫人捉摸不透。
不见血,当真能整顿好漕运?
还是说,杨涟这个所谓的清流,也和漕运官场和光同尘了?
“宣他进宫觐见。”
朱由校眼神闪烁。
“朕倒要看看,这位杨都给事中此番巡漕,究竟巡出了什么名堂。“
(本章完)
(/bi/286248/172374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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