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邙山诏迫,蟠龙伏困
王体乾和万炜的使者队伍距洛阳三十里时。
王府护卫已得驿丞急报,福王府承奉司立即命仪卫司净道(撒黄沙、清水泼街)。
设龙亭于正门内(承运殿前)。
并紧急通知河南知府张论、洛阳知县吕邦耀陪接。
此刻。
天才放亮。
洛阳驿站外。
河南知府与洛阳知县带着一众属官,前来拜见。
“河南知府张论(洛阳知县吕邦耀)拜见天使。”
王体乾眼睛眯了眯,笑着说道:“诸位无须多礼,起来罢。”
到了洛阳地界,王体乾便没有瞒着福王的意思,该有的规矩都要有。
这同样也是在试探福王的态度。
河南知府张论、洛阳知县吕邦耀缓缓起身,张论对着王体乾说道:“天使,驿馆里面准备了好酒好菜,诸位不妨歇息一番,再去福王府?”
吕邦耀在一边点头说道:“天使骤然前来,福王府很多东西还没准备好呢!”
还没准备好?
他要的就是没准备好!
王体乾脸上虽然带着笑,但话语却丝毫不给这两人留面子。
“二位,我等顶着风雪前来,便是因为时间紧急,不妨宣旨之后,再做歇息。”
吕邦耀笑容一顿,眼中阴翳之色一闪而逝,但很快脸上重新挂满笑容,从怀中拿出一个厚重锦囊,边递给王体乾边说道:
“正是因为诸位自京师前来,风餐露宿,我等才要为天使接风洗尘,诸位不知道,驿馆中,可有美酒美食美人,天使错过了,那便可惜了。”
王体乾依旧不动于衷,说道:“咱家一介奴婢,吃糠咽菜惯了,吃不得洛阳的美食。”
老太监转身看向身后的锦衣卫、太监们,说道:“这种洪福,他们也消遣不起。”
说完之后,王体乾将锦囊直接推开。
见到这王体乾就似茅坑里面的石头,那是又臭又硬,吕邦耀只好将目光转向一边的驸马都尉万炜。
“都尉,这.”
万炜自然不敢忤逆王体乾,此刻满脸缀笑道:“现在天色尚早,到了福王府,再接风洗尘不迟。”
见拖延不了时间,吕邦耀只好硬着头皮上前,问道:“不知道天使此番前来洛阳,是因为何事?”
“哼!”
老太监冷哼一声,说道:“这事,是你小小的洛阳县令能问的事情吗?”
“吕县令没有其他的意思。”
河南知府张论赶忙上前打圆场。
“如若天使前来问罪,我等总得提前做些准备才是,不然,出了什么大事,我等也承受不起。”
提前准备?
提前告诉福王,让他准备罢?
王体乾看破不说破,道:“这圣旨是申饬还是褒奖,不是我一个阉人能知道的,也不是诸位父母官该来问的,做好你们自个儿的差事,其他的事情,问得多了,对你们没有好处。。”
“这”
张论与吕邦耀对视一眼,只好说道:“那请天使上轿!”
王体乾闻言,只是淡淡一笑:“不必劳烦二位了。来人,换几匹快马,即刻赶往福王府,莫要误了时辰。”
此时,随从已从驿馆换好了骏马。王体乾翻身上马,一抖缰绳,便领着众人朝福王府疾驰而去。
驸马都尉万炜见状,朝二人抱拳道:“二位见谅,天使心系皇命,并非有意为难。只是宣旨一事关系重大,若误了时辰,你我皆担待不起。”
话音未落,万炜手中马鞭一扬,重重抽在马臀上。
驿马吃痛,嘶鸣一声,如离弦之箭般朝着福王府方向狂奔而去。
河南知府张论与洛阳知县吕邦耀面面相觑,只得匆忙登上轿子,命轿夫加快脚步追赶。
然而转眼间,王体乾一行人的身影已消失在尘土飞扬的官道尽头。
二人无奈,只得折返驿馆更换马匹。
待他们重新上路时,王体乾一行人早已将他们远远甩在身后,只余下一路扬尘。
甩开河南知府张论和洛阳知县吕邦耀后,驸马都尉万炜策马靠近王体乾,压低声音问道:
“王公公,弟兄们连日奔波,人困马乏,何不稍作休整,明日再去福王府宣旨?况且下官见公公对那两位地方官颇为冷淡,不知是何缘故?”
王体乾闻言勒住缰绳,放缓马速,意味深长地看了万炜一眼,缓缓道:
“驸马有所不知。我等此行是来问罪的,若给福王留出准备时间,恐生变故。就是要打他个措手不及,让他来不及想对策。”
老太监眼中寒光一闪,继续道:“至于那二人他们早已与福王沆瀣一气,不堪为用了。”
见万炜面露疑惑,王体乾详细解释道:
“张论自万历四十八年任河南知府以来,表面刚正,泰昌元年十月还曾上疏弹劾福王府侵占民田。可暗地里,他帮着福王强占民田,福王则投桃报李,为其子张鼎延谋得锦衣卫百户的荫职。”
“那洛阳知县吕邦耀,虽是万历四十七年的新科进士,上任才一年,却已与福王勾结甚深。
他收受王府承奉邢洪所赠的汝窑天青釉洗一对,价值千金,竟纵容王府护卫殴打县丞。
更将王府'盐引加耗'的负担转嫁给全县百姓,致使洛阳盐价飞涨。
今年十月,他还强征三百民夫为王府修葺花园,逼得百姓逃亡。”
说到此处,王体乾冷哼一声:“这等蛀虫,本官岂能让他们提前通风报信?”
“看来昨夜,王公公得了不少机密消息。”驸马都尉万炜在一边感慨道。
王体乾之所以知晓如此多消息,那是因为在昨夜,他已经见过了锦衣卫在洛阳的千户、以及河南巡按御史,彻底的了解了福王府的情况。
甚至暗中调遣了河南卫所兵马及洛阳协守营驻军,一旦福王稍有异动,王体乾便可先发制人:在福王府私兵尚未集结之际,就以雷霆之势将其控制。。
他是有备而来的。
“机密消息重要,但动作快更重要。”
王体乾心中也是有野心的。
不想做司礼监老祖宗的太监,不是好太监。
眼见魏朝屡次被皇帝训斥,他的司礼监掌印之位摇摇欲坠。
下一个接替他的人,会是谁?
魏忠贤?
可能吧!
但以他对皇帝的了解,司礼监之中,陛下绝对不会只重用一人。
而他能不能成为陛下重用之人,做司礼监二号人物,甚至是一号人物,便看此番给福王宣旨的差事办得漂不漂亮了!
思及此,王体乾也是不想浪费时间了。
他双腿夹马腹,给驿马提速。
此番虽是有备而来,但他手底下兵力还是不如福王,若给福王聚兵的时间,局势还真不好说。
因此得快!
快到福王反应不过来。
寒风呼啸,积雪难行。
疾驰十多里。
远远地,便能够看到福王府了。
福王府雄踞洛阳旧城东北隅,选址于隋唐宫城遗址之上,背倚邙山,俯瞰洛水,占据城中制高点,暗合“王者居尊“的深意。
其建筑规制之宏伟,远超寻常亲王府第:
主体建筑群以承运殿为正殿,存心殿为寝宫,辅以宗庙、书堂及精巧园林。
整座府邸外围环绕丈余高的朱红宫墙,四角耸立着戒备森严的角楼,气象森严。
殿宇皆覆以皇家专用的青琉璃瓦,梁枋施以金漆彩绘,汉白玉阶陛上精雕龙凤纹饰,其规格直逼皇宫大内。
更显殊荣的是,万历帝特赐恩典:准其正门设五间,正殿建七间,远超《大明会典》规定的亲王‘三门五殿’之制。
王体乾与驸马都尉万炜到福王府外的时候,还以为回到了紫禁城呢!
此刻。
福王府大门洞开,朱漆铜钉的府门两侧,王府护卫按刀肃立,寒风卷过,吹得他们衣袍猎猎作响。
福王朱常洵身着赤色蟠龙袍,头戴乌纱翼善冠,立于承运殿前。
左右长史及一众属官跪伏其后,静候天使到来。
马蹄声渐近,王体乾一勒缰绳,翻身下马,身后万炜及一众锦衣卫紧随。
哪怕王体乾在京师的时候见过福王,但此刻见到朱常洵的模样,还是瞪大了双眼。
非是他有什么王霸之气,让王体乾产生当场纳头就拜的冲动。
而是这厮实在是太胖了。
在京城的时候,福王已经够肥了。
没想到到洛阳之国之后,少说又涨了一百斤肉。
这赤色蟠龙袍已经是加大大大码的了,穿在他身上,不仅没有王爷的威仪,反而有些滑稽。
难怪福王被人暗讽‘洛阳豕’,民间更有‘福王过街,楼板震裂’的夸张俗谚。
福王这身肉,现在得有三百多斤了。
“福王殿下。”
王体乾微微拱手,嗓音尖利却不失礼数。
福王身形夸张,模样滑稽,但毕竟是宗王,王体乾忍住笑意,不敢在王府前失仪,给福王弹劾他的机会。
“咱家奉旨而来。”
朱常洵目光微闪,随即露出笑意,在近宦的搀扶下,上前两步,喘着粗气说道:“王公公远道而来,辛苦了。”
王体乾眯眼一笑:“不敢当,咱家不过是跑腿的奴婢,哪敢言辛苦?”
朱常洵笑容不变,侧身一引:“公公请入内奉茶,稍作歇息。”
王体乾摇头:“殿下,圣命在身,不敢耽搁,还是先宣旨吧。”
朱常洵眼底一沉,但面上仍维持恭敬:“既如此,本王自当恭聆圣谕。”
“善!”
王体乾按着礼制,捧圣旨入龙亭,王府乐工当即奏《飞龙引》。
福王朱常洵在两个宦官的搀扶下,艰难的走到承运殿前,满头大汗的跪伏而下,他那夸张大的赤色蟠龙袍在寒风中微微颤动,乌纱翼善冠下的脸色通红,粗气喘个不停。
王体乾手捧圣旨,立于龙亭前,目光如刀,扫过跪伏的众人。
“福王殿下,接旨吧。”他嗓音尖利,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朱常洵深吸一口气,俯首道:“眇躬跪聆圣谕。”
王体乾展开圣旨,声音冰冷地宣读:“朕闻王叔就藩以来,广占庄田,私征盐课,纵护卫殴伤命官.着即刻入京面圣,以正视听!”
话音未落,朱常洵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惧。
“入京?!”
他声音微颤,随即强压情绪,低头道:“眇躬.领旨谢恩。”
王体乾冷笑一声,合上圣旨:“大王,可别让陛下久等。”
朱常洵咬牙,缓缓起身,目光阴沉地看向王体乾:“王公公,本王近日身体抱恙,可否宽限几日?”
他最近在吃王府方士李崇道的【金丹消脂方】,结果肥没减下去,反致肤生疹疥,现在是日夜难受。
王体乾眯起眼,似笑非笑:“大王身体抱恙,宫中的御医医术高明,自可为大王治疗。若是有其他的心思,咱家有个消息要告诉大王:英国公张维贤率两万京营,此刻就在开封。您说咱家能宽限王爷几日呢?”
朱常洵瞳孔一缩,袖中拳头攥紧,却只能强压怒火:“孤明白了。”
洛阳知县吕邦耀在一旁冷汗涔涔,忍不住低声道:“大王,此事或有转圜余地”
王体乾斜睨他一眼,讥讽道:“吕县令,怎么,你也想跟着进京?”
吕邦耀脸色一白,立刻噤声。
朱常洵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王公公远道而来,不如先在王府歇息一日?”
王体乾摇头:“不必了,咱家还得赶回京复命。大王,明日一早便启程吧。”
朱常洵沉默片刻,终于缓缓点头:“好。”
王体乾满意地笑了,转身大步离去,只留下福王站在原地,眼中寒芒闪烁。
他不想去京师。
可两万京营精兵就在开封,他敢不去吗?
(本章完)
(/bi/286248/17237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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