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过往随烟消
康傻子手下收拾着风鳌山,用扫把,用拖布,用板车,把尸体从山内的每个角落拉出去,放到外面庭院的最中央,堆起来。
一层一层,叠的极高,尸体最顶端有一只手怎么也按不下去,高高朝着天空伸着,几乎快要触碰到风鳌山顶的风。
却又被风压的忽忽乱动,丝毫没办法碰到天穹。
哪怕是见惯了生死的人,在看到这一幕时,也皆是默然无声。
谁曾想这山头竟是如此收场。
林江眺目看着远处那一地的死尸,感慨一声:
“满山贼寇倒叫白子风自己屠尽了。真不知道他花了这么多精力究竟是为了什么。”
江浸月接话:
“对这厮来说,自己性命定是最重要的,当时被杀,定然是要花掉手下性命来给自己复活。”
确实如此。
纵使白子风为投效将军豢养众多好手,性命若失,万般筹谋皆成空。
于他而言,部下不过可交易的钱币,无外乎有些货币可以分个贵贱罢了。
然再贵重的钱币,终究抵不过自身性命。
林江收拢思绪转向江浸月:
“如今风鳌山已散,京中如何看待西北?”
“西北地界谁都能管,独匪管不得。”江浸月道:“待我复命,朝廷当遣官员前来。”
“愿是个好官。”
“于官家这边,我自会说,朝廷当中断无贪官污吏,这次来西北的定是能够让居民安居乐业的好官。可自我个人角度来说……难说。”江浸月倒是实在,没说那么多官腔虚话:“此地之前官场糜烂,谁知道会不会重蹈覆辙。”
“那便会再生出个风鳌山吧。”
“若是如此,也是本地官员活该。”
江浸月言罢,悄然打量林江。
倒非因他相貌俊逸,实是此人展露的本事太过骇人。
金钟罩铁布衫臻至化境,神打蛮拳可裂山岳。
目前来看,六重天体魄都挡不住。
可他又完全不会任何武学,正面和白子风交手时被武学压制了。
奇怪,又危险。
正思量如何劝他去官府登记,掌中长刀忽作嗡鸣:
“小姑娘,小姑娘。”
江浸月拿起刀:“您讲。”
“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江浸月会意,与林江别过后便避至僻静处。
“前辈?”
“小姑娘,那小伙子很厉害。”
“我当然知道。”江浸月回想起来了昨天的事情,林江开山劈石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咱们是一起对付的白子风,他多高的本事我都看到了。”
“不,你不知道。”长刀却直接否了江浸月的话:“我刀身上有七颗星,你可看见过?”
“见过,当时我借您时,铸念司兄弟们便同我说过这事,他们说您刀身上的星芒若是灌入真炁,便会逐一点亮。”
“锻我的人为点星大家,在我这一身筋骨内加了许多法门,炁息殷实者,灌入此气可逐一点亮刀身上星芒,但同时也会对身体造成极大负担,正因如此,刚才我才让你把刀递给那郎君。”长刀继续道:“五重天能点亮我三颗星,六重天五颗,破了点星才能到七颗。你可知道那郎君点亮了我几颗?”
江浸月想了想,脸色有点微妙:
“您别告诉我七颗星。”
“何止七颗星!他直接盈满了我的刀身,我刀把上现在还生着一朵花呢!”
长刀在江浸月手中一转刀把,江浸月确实看到长刀的刀把上面多出来了一朵花。
小花似乎有神志,它好像还朝着江浸月挥了挥手:
“嗨~”
“啊?”
江浸月脸色顿时变得贼怪。
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因为这朵花,还是因为那位公子高超的水准。
“也就是说,他的道行在点星之上?”
“至少我刀身上是这么说的。”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江浸月摇头:“哪怕是白子风这样的好手,在点星面前也绝对扛不住十招,那郎君的本领我看了,他只会拳打脚踢,怎么可能是点星?”
“那如若对方真学了些点星档次的武夫手法呢?”
江浸月哑然。
目前来看这郎君从头到尾都只是普普通通的拳打脚踢,连六扇门新丁都比之精巧。
他如若是真的学了六扇门中那些武艺……
白子风真能扛得住吗?
“此事事关重大,我不能独自妄断,”江浸月再看向林江那方向:“听说这位公子也要去京城。”
“是。”
“想来得在这山头里多留两天了。”
……
日上三竿,山寨终于清理完毕。
康傻子将尸首堆叠成丘,开启地门取出窖藏烈酒,沿尸堆倾洒成环。
他尝试用火把去点,只可惜尸体的水气还是太重,火把根本点不燃,最终还是觥玄出了面,先是用铃铛开坛做了场法事,而后又从怀中取出了个火折子,朝着尸体方向一探手。
几点火星从火折子上飞起,横越半空,落到了眼前的尸体上。
一场大火终是燃起。
大多数随着康傻子一起来的人举臂欢呼雀跃,他们都是康傻子后来从山下另找的民兵,现如今祸害他们的风鳌山已经被灭,哪还顾得上昨夜奔袭一晚的疲惫,皆是相拥而泣。
如若不是此地实在没有什么可庆祝的锣鼓鞭炮,怕是这些人现场就会闹起来。
还有一批人则是静静的站在被火焰灼灼炙烤的尸骸前,紧盯着那跳动着的火,看着那因为热力而被灼烧的微微变形的空气,沉默不言。
康傻子望着跃动火舌,炽光涤尽山匪威名、豪杰意气、血污斑驳。
也连同烧去了他锈迹斑驳的过往。
隐隐约约之间,康傻子似乎感觉好像有人在身边拍了拍他肩膀。
他侧头一看,身旁却是空无一人。
闭上眼睛,足足缓和了三四次呼吸,康傻子才转过头,高举着拳头,振臂高呼:
“从今日以后,再无风鳌山!”
周遭众人再是一片欢呼雀跃。
此地再无匪寨惊扰乡野,再无旧日枷锁缠身。
……
林江朝着风鳌山地牢的方向走。
之前那一团被觥玄用符箓定住的肉就被关在那里,他打算过去看一看。
未行几步忽驻,见觥玄自树影转出:
“公子!”
快走两步,觥玄凑到林江身边,压低声音:
“林公子,你在这地界有何自称啊?”
“朱。”林江也压低了声音:“唤作朱大。”
觥玄想了想,脸色变得奇怪:
“朱明远和沈大啊。”
“我在起名字这一方面上全然无任何天赋。”
林江非常无奈的耸了耸肩。
觥玄尴尬笑笑,而后道:“林…朱公子是打算去看看那团血肉?”
“正是。”林江脸色难得严肃了起来:“那玩意恐怕非是凡力所致,我打算研究。”
“同去罢。”似乎是想到了当时和白子风一战的景象,觥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些许后怕之色:“那白子风虽然并未获得点星道行,但其化作的怪物已经有了点星之样,邪诡得很。”
言罢两人共进,来到关人的地牢前,一眼就看见此处已经站了个姑娘。
马褂,布鞋,衣服正中间的那个“酒”字,以及向上扎起来的两根辫。
江浸月已经在这牢笼门口。
她听到脚步声,侧了一下头,看到林江和觥玄后点了点头,给两人腾出来了位置。
这三人同时看向了地牢内。
铁栏内,扭曲肉团闻声蠕动,最外侧头颅歪斜打量三人:
“是你们三个,记得你们三个在追大哥。”
“你们为什么又把我抓了?”
“是我们,他们是把我们三个抓了,不是只抓了你一个。”
三个脑袋开始争吵,显然他们仨人并不未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何事。
林江略作沉吟:
“你们三个是不是去过那片黑域?”
“是啊。”
为首的脑袋听到了这事,一下子就来了精神:
“你们对那地界感兴趣?那你们可以放了我,我可以带你们去。”
三个人没一个回答这脑袋的。
哪怕是在点星境界之前卡了许久的觥玄对这个提议也是没有半点动心之意。
又不是没看到白子风的下场。
“那黑域里面到底有什么?”
“点星之奥妙啊……”
“我是问,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什么……”
面对林江的逼问,拧成一团的血肉明显是陷入了茫然登场。
那三张面孔面面相觑,些微思索的苦楚自脸上浮现。
“大哥,你还记得看到什么了吗?”
“好像是……山?”
“好大好大的山。”
“连成了片的山。”
“然后是天上,天上有个大窟窿,窟窿里面落下来了块布,很大,大到了能盖住整座山。”
“我们走进了布里面,那些布太厚了,进去之后什么也看不见。”
“也很沉,费了好大力气都推不开。”
“还有什么来着……”
那老大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抬起头来,用拧在背后的手掌一拍脑门:
“我想起来了,最中间的那座山顶上有一株草。”
“那草是黑色,纯黑的,黑的我看不清叶子。”
“我们上去碰了那棵草,然后就很饿,再然后……”
老大旁侧的两颗头颅忽然闭了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枯萎。
眨眼之间便只剩下了一颗头颅,还在孤立着。
最中央的老大宛若后知后觉般,喃喃言道:
“我把两个弟弟吃了……”
(本章完)
(/bi/286258/172375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