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早上六点钟徐正则到阳台放开门炮仗, 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的雪, 对面楼顶、地面、阳台栏杆上积了薄薄的一层, 云压得很低,天地间仍然扯絮般飘着雪花。
徐蓁和徐蘅的床靠阳台门,西北风从半开的阳台门穿进来, 徐蓁忍无可忍, 裹着被子冲门外喊,“爸,冷!”
徐正则点着枝烟, 边抽边欣赏雪景,闻言回头道,“闺女, 下雪了!”
什么?下雪了!
徐蓁顿时来了精神,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冲到阳台,“下雪啦!打雪仗了!”
她这一叫, 果然好几家邻居探头往外看。
“真下雪了。”
“天气预报竟然准了!”
大家惊叹着,又因为是新年, 带着瑞雪兆丰年的喜气互道祝福。
“我们还去不去爬山?”徐蓁看向父亲。后者看她把栏杆上的雪撮一起堆了个勉强的小雪人, 笑眯了眼, “去!”
徐蓁欢呼一声,冲去叫安歌和冯超。然而两人已经起来了,一个在墙边每日早背书, 另一个在洗漱。
“哎呀你们怎么过得跟机器人似的, 今天大年初一哦。”
这俩跟上了年纪似的, 到点准时睡,大年夜也不改,到点准时起,大年初一照旧。徐蓁微微怜悯地想,就是跟着老年人生活的坏处,老年人觉短。她还有点促狭地好笑,如果阿太在,又要焦急地叮嘱毛毛,“下雪冷,不要像乡下姑娘出去野,弄湿了鞋子受寒。”
其实早两年大家就不穿手工的棉鞋了。老太太嘴里的乡下姑娘-是指我吧,徐蓁想。但是昨晚刚下定决心当个好姐姐,她大气地不计较,“毛毛,别背书了,带你去山上看雪景。”
安歌摇头,“方辉一会要来拜年。”
“别傻了,他说的时候又没想到今天会下雪,现在肯定不来了。”徐蓁引诱道,“我们跟爸爸一起爬山,能看到松鼠,说不定还能逮到兔子和野鸡。”徐正则年轻时经常上山打猎,隔三差五拎点打牙祭的野味回来。近年忙着“扒分”,这门手艺很久没用了。
“你们去吧,注意安全。”安歌毫不为动,“要是他来得早,我们到山上会合。”
徐蓁扫兴,还好冯超答应了,她兴头头把徐蘅叫起来,拖着这两只一起去,连家里的早饭都不肯吃。
“又是汤圆,半夜吃过了,我们到山上吃!”
山上有个庙,庙里素斋挺有名的,木耳豆腐馅馄饨和罗汉素面更是春节广受大众欢迎的点心。徐蓁小的时候,山上和尚全还俗了,庙也破败得没有香火,但放开后慢慢的又回来了。
临走徐蓁逗安歌,“雪还在下,方辉肯定不来了,你白白等在家里。”
安歌无声地抬了抬手里的书,表示等或不等不是问题,来或不来也不要紧。
徐蓁一看全英文的封面就不想说话,学霸你好,学霸再见。
她朝安歌做个鬼脸,左手牵着徐正则、右手拉着徐蘅,高高兴兴出门。
安歌继续看《爱玛》,大过年的,也是要放松的,所以挑了这本小说看,可以给自己敲敲钟,不要过度安排别人的生活。她以前看过中译本,对照着印象读,比徐蓁想象得要容易。
看了大半个小时,安歌起来活动身体。
家里难得的安静,安景云坐在沙发里看电视,手里抓着把瓜子,看到紧张的时候停下来,剧情过去才重新开始磕得欢。
爷爷那边的门半掩着,烟味顺门缝飘出来。安歌过去敲了敲门,推门而进,“爷爷。”
果然烟灰缸里已经好几个烟头。
徐重住院时差不多戒掉了烟,在家养病的时候也没怎么抽,回到工作环境就忍不住了。
“还有一点,今天最后一支。”见孙女的表情,徐重自觉地说。
安歌打开一扇窗,把烟灰缸拿出去倒了洗干净,再回进来刚好收走徐重的烟头。
“下棋吗?”徐重拿出象棋。
这个么,安歌比臭棋篓子好得有限,不过徐重也就下着玩。
“爷爷有心事,是不是在心疼压岁钱?”
徐重对孩子们向来出手大方,给了厚厚的红包。反正他自己花钱的地方有限,抽的也是劣质烟,一包才几毛钱。
“小丫头。”徐重笑骂道,“爷爷是在想,该退休了。年纪大了,脑筋跟不上了,余热也没了,该退下来了。”
“退就退呗,爸爸下棋不用到楼下找搭子,你们爷俩还能结伴钓个鱼。”
徐重拿着棋子的手顿了下,“人老了该回去,留在这里给你们添麻烦。”随即那枚棋子轻轻落下来。
安歌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发现自己的棋子全被将死了。还有一只马、一只车、一只炮没动,老帅就窝囊地不能动了。
“我输了。”她重理棋盘,“爷爷说哪里话。你回去了才麻烦。”窗边写字台摆着老家寄来的信,要重修祠堂,老家的亲戚希望徐重出钱。徐重反对搞这些,但他猜不到人能够无耻到何等地步。在他身后,他们捏造了数张借条,等到市领导主持追悼会的时候,拿出向徐正则和安景云索债。而徐家姐妹跟他们勾搭一气,作证确有此事。
好人和好人结伴后,该做的是伪装成坏人,或者躲到自己的小世界,让外面的坏人互相残杀统统完蛋后再出来。不然两个好人即使结伴,也赢不了因为利益抱团的坏人们。
不过可能这件事给外公提了个醒。外公找律师立了遗嘱,即使猝然离世,财产也按他的心意处置了。
聪明人不用把话全说透,徐重懂小丫头的意思,在这里他勉强能镇住两个女儿,还可以替安景云挡着婆婆找事。同样,领导、同事、家人也能帮他拦住那些想从他身上撇好处的“亲戚”。
爷孙俩又下了会棋,外头的雪飘飘洒洒下大了。
徐重看了几眼,“今天小方不会过来了吧?”
“他会。”
小丫头斩钉截铁的语气,徐重不由好笑。他虽然不管孩子们的事,但眼皮底下长大的,哪里不知道性格。
“小女孩子哪怕心里有主张,脸上也别挂出来,像你妈妈就刚好,太刚强了容易吓走人。”他难得地跟孩子说这些,就被安歌顶回去了,“将军!”
这孩子闹着玩乱下么,哪有刚开局就飞个车将军的。
徐重简直没眼瞧。
哎怪他老头子多嘴多管闲事。他是觉得安歌对方辉有一点独占欲。可能这孩子小时候刚回来时跟家里姐妹不熟,反而方辉既是对门邻居又是同桌,成天相处得多,又总是护着她,所以比较依赖他。
到了初中有阵子方辉无心向学,有次真是把小丫头气伤心了,发了高烧。方辉再顽皮仍是善良,被吓得回到正轨。小丫头花特别多的心思帮他补课,光那些录音带就嗓子哑了个把月。
要说早恋吧,他看着不像,连安景云也说不是。方辉天真烂漫的没开窍,自家的小孙女呢,依他说既当方辉是朋友,又隐隐地像大姐姐般护着他-咦说起来毛毛比方辉还小两三岁,但可能真是聪明吧,从小就特别拿得定主意。
“还想当飞行员?”
“嗯。”
“部队不招女飞。”眼看孩子高一了,徐重觉得是时候让她了解现实了。
“比较少见,但还是有的,事在人为。”
“为什么这么想当飞行员?”徐重想过送儿子当兵,但被妻子又哭又闹制止了。但他从没想过送两个女儿入伍,女孩子么……
很多原因。那件事后她以成年人再回校园去学从前没兴趣的物理,流体力学、空气动力学、弹性力学……庆幸的是有早年财富的积累,可以任性地当学生。最难受的是她并没强大到可以让人忽略年龄专业的程度。也许是平行世界的互相影响,让她有了那些记忆,能够从头再来。假如能够解决那些灾难,那么她贪心地想要更多,去了解宇宙,了解何以在她身上会发生记忆重叠的现象。她也想证明,当科技发展后性别不重要。
想得到的太多,轮到安歌拿着棋子沉吟。
哪一样得到了是幸福?家人的爱护,朋友的友谊?还是事业?
钱曾经没有给卫采云带来幸福,也没有给另一个她,所以钱可以首先划掉。
从梦醒到现在,安歌想找到答案。而方辉是她的锚,看着他她就想起最初的想法。
“将军。”她放下“炮”。
“胡来!”爷爷不赞同地摇头,“好好下棋。”
“反正要输,输得痛快点。”安歌笑道,“爷爷忘了,你教的啊,小时候你教我们唱雄纠纠气昂昂。我不想当话务兵也不想当医务兵,更不想当文艺兵,好像也当不了特种兵,那么剩下的选择不多了。”
“就像那个问题,人为什么活着?很简单,是因为不想死,不想死所以要好好活着。”
“大过年的胡说八道,呸呸呸!童言无忌!”安景云在大房间门口呸了好几声,瞪着安歌,“快说童言无忌!爸,你别护着她,这孩子越大越没分寸。”
“童言无忌。”安歌顺从地说。
安景云自己又念叨了几声,才让过一边,“爸,方辉和方旭过来给您拜年。”
方家的孩子有礼貌,下雪仍然照常拜年。安景云刚抓住了一人一条毛巾,擦干了汗水才放他们过来。不然汗冷了衣服贴在背上,容易伤风。
“来来,刚才毛毛还说你们肯定过来。”徐重也喜欢这两个孩子,“谁陪爷爷下棋?”
弟兄俩交换一个眼神,方家规矩,小的听大的。
方旭胆还没肥,软软地说,“我。”
送菜。想跟三哥友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