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课才回来,脸红彤彤的,眼睛里带着兴奋。
这堂是手工课,装收音机。安歌拿着小烙铁点了下松香去碰焊锡,方辉赶紧取出他那份,插上电源等烙铁加热,把图纸铺在面前开始动手。
等再下一节体锻课的时候,他帮安歌发完体育器材,才说起梁为民找他去的事,“老班让我参加今年高考,问我有没有信心?”
安歌早猜到了,连结果也能料到,果然方辉说,“我说有。”
安歌已经给他讲完高二的内容,高三的数理化也学了一些。他打算报理科,虽说离七月时间紧,但刨掉文科也不是不行。
方辉突然扭捏起来,“他还让我问问你和冯超。”
安歌摇头,“我就不了,冯超可以。”
方辉也猜安歌是这个回答。他俩在紫藤架下说事,天没转暖,风吹过来冷嗖嗖,他打了个寒颤,意识到如果过了复试,他和安歌就得分开。一时间心里乱糟糟,方辉想跟方亮读一个学校,中考过后的暑假,他在那所大学呆过后就决定以后要在那读书。那时也想过和安歌不在一处,但毕竟是一两年后的事,跟几个月还是有差别的。
不知道为何,他又有点委屈-怎么毛毛就那么淡定。
徐蓁经常埋怨安歌太过理性,任何事情在她那里只看结果,这会方辉想道,从理论上来说,应该尊重彼此的选择,毛毛不但不干涉,反而理解我支持我,世上没有比她更好的人了。可为什么他特别希望看到她流露出不舍……
安歌静静看着他。
方辉扭过头,一边觉出了自己的小,小气,小心眼,年纪……也小,不成熟;一边又有点紧张,如果他跟毛毛闹别扭,她会懂他的心思吗?
像……沈晏姐跟大哥那样?
黄嘉梅跟江燕拎着羽毛球拍找风小的地方。看到他俩站在那,黄嘉梅拉了拉江燕,两人悄声掩到楼边,竖起耳朵听这对金童玉女早早恋的内容。
不过安歌在她俩探出头的时候已经发现了,对她俩笑了笑。
江燕平时经常向安歌问题,顿时不好意思,拖着黄嘉梅就走。
“我们也走吧。要是今年参加高考,还是得做不少准备。”
方辉闷闷不乐跟在后面,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总之就是奇奇怪怪。
晚上题刷了一半,又想到这件事,他停笔出神。
方亮弹弹桌面。怕影响方辉和方旭学习,方亮没看电视,拿着《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在练习记性。安歌建议他由简渐难,方家专业书多,小说却没几本。
方辉咬着笔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方亮好笑地问,“有事?”
小鬼头方旭装得没注意,实际也停下了笔。
方辉泄气地说,“没事。”
对别人怎么说呢,真的怪怪的,亏他还想过到时一定要站在安歌这边,支持她追逐理想。
“跟毛毛吵架了?”
“没!”
方旭心里摇摇头,怎么可能,三哥就是毛毛的跟屁虫,从小到大习惯了。
“方旭,去外面做作业。”方亮打发他。
“我不去。”方旭犟道。
方辉问也不问,直接把他的书和本子收拾好拿出去,“去。”
二比一。方旭委委屈屈出去,自从方亮在家,兄弟仨很容易就事情做出决定了。
“看来真的跟毛毛在闹意见。”方亮翻着书页。
方辉把那支笔在指上转了几下,啪嗒掉了下来,试了几次都这样。他有气没力地否认,“没有。是我,越活越小了。”
方亮抬眼。
方辉说完下午的事,自己先想通了,“我不对。”他检讨道,“可能是害怕,一直依赖毛毛,以后我要自个努力,怕没了她我会现原形,所以磨磨唧唧。毛毛是对的,我们已经大了,我不能总是占用她的时间精力。”
“你原形是什么,灶台上的小耗子,还是想偷鸡的黄鼠狼?”方亮打趣道。
“就是差生的原形。”方辉挠挠后脑勺,“那时你不在家,不知道我成绩有多差,爸已经跟人说好送我去厂里当临时工。”
“听说了。毛毛帮你很多,不过主要还是你自己努力,牛不喝水不能强按头。如果不是你自己想学,毛毛也没办法逼你。”
他看方辉犹豫着,温和地问,“还有事?”
方辉把这两天的迷惑一吐为快,“我也不知道怎么了,老是看毛毛,在心里想她跟小时候的区别,想她跟冯超的区别。”
“和冯超有什么关系?”
“我们三个是好朋友啊,”方辉理直气壮,“是英雄、重英雄,哪能因为毛毛是女同学,就对她另眼相看。”
方亮说,“我感觉另眼相看是看重的意思。”
还是你有别的想法,我好像听出来了,但可能是你的潜意识,眼下没明证。
方辉愣了下,“是我用错词。”他又惭愧了,“我……今天毛毛打球热了,我……”他当时竟然想毛毛流汗的样子挺好看的,脸色白里透红,额头上粘着的发丝也好看。
方亮终于忍不住,把书一丢趴在桌上就笑,“你个小十三点。”
笑完他才安慰方辉,“正常的,她是女孩,你是男孩,这个年纪本来荷尔蒙分泌旺盛,容易胡思乱想。你们学习紧张,而且年纪小,控制一下,等进了大学可以考虑,反正也快了。”
女孩,男孩,荷尔蒙,方辉听到这些字从方亮嘴里出来,脸早就红了,“嗯嗯!我不会影响学习!”
方亮轻轻弹了他一下,“好好考,你以为肯定能考取?”
方辉连忙摇头,那倒没有,只不过毛毛说他可以,只要用功,他相信她。
“二哥,你在大学有没有遇到喜欢的女同学?”都聊到这份上了,方辉不怕死地挖方亮私密。
“没有,我们学校的女同学很有志气。”方亮笑道,“其实毛毛挺适合去我们学校,年纪差不多。可惜我现在这样,否则……”
方辉明白方亮的意思,微微难过,方亮倒仍然含着笑,“没关系,我把自己当实验品,看能恢复到哪种程度,需要多少时间。我全做了记录,到时提供给医生参考。就算恢复不了,我可以找份临时工,三百六十五行,行行出状元。”
差不多与此同时,在徐家,安景云正跟徐正则小声地吵架。
徐正则早班下班见路边树林里起火,扔下自行车去救火。他势单力薄,火没扑灭,车却被人偷了。
车也罢了。衣服烧焦了,也算了。
头发被火舔掉几处,安景云拿剪刀帮徐正则修过了。
“你这个人,你是好心,但你去报警,说不定别人还以为是你抽烟引发的山火。”
“那不能。谁那么把人往坏里想。”
安景云气得把毛巾掷到徐正则脸上,“怎么不会!”
“春节联欢晚会那小品你看了吧?张三见到衣服掉了,把衣服捡起来,别人认定是他碰掉的,不然关他什么事,要他做好人!衣服掉了他没说,直接走了,别人觉得肯定他碰掉的,不然为什么不说,就是做贼心虚赶紧溜!”
徐正则接住毛巾,“小品是夸张,生活哪有那么夸张。你最近忙累了,想东想西,这个也担心那个也不放心。刚才饭桌上那么说毛毛,她不想去考有她的想法。”
“别扯开话题。你自己说,关你什么事你救什么火!别人吃一堑长一智,你呢,年纪活到哪里去了,你想想你抢救了厂里的财物,厂里谢过你吗?我去报销医药费的时候,他们怎么说!”安景云放重语气,学着男人的声音,“烧成重伤,厂领导要担多少责任?!花掉这么多医药费,烧掉车间也用不了这么多钱!”
徐正则也不耐烦了,“那你要我怎么样?”
“少管闲事。”安景云咬着牙,怕哭出声,“多想想家里老的小的,你是家里的顶梁柱,我们都需要你!”
夫妻多年,徐正则哪能不知道安景云最担心的是什么,在孩子小的时候,在她最需要帮手的时候,他躺在病房里奄奄一息,让她担惊受怕。
他放软语声,“我知道,以后不了。”
想想又补充,“那个是小品,今天林场工作人员谢我,还说要送锦旗,被我推掉了。”
“干吗不要?你见义勇为应得的,以后万一厂里安排员工下岗,也不好意思排到你。”
“怎么可能。求之不得,你以为我三班倒不累,还不是他们那帮小年轻不行,动不动烧掉白金网,厂里怕了他们了,非要我看着。”徐正则失笑,“安排我下岗,我就把我们家的店做大!让你看看,到底还是有技术的吃香!”
※※※※※※※※※※※※※※※※※※※※
小品,表演者严顺开,《张三其人》,1993年春节联欢晚会。
么么哒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