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知情了又怎样
赵俊青着脸,目眦欲裂地瞪着冯宛,直觉得眼前一阵天花乱转,胸口似被什么狠狠地撞击了一下,让他只能张着口喘息。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异常。
众人只是怔在那里,呆呆地看着惨叫着的冯宛,然后,看向大公主。
便是那几个与大公主走得近的贵女,这时也在盯着她。
终于,几个严厉的喝声同时传来,“出了什么事?”“前面怎么了,堵在那里?”“怎么回事?”
这几个声音一出,众人马上齐刷刷向后一退,让出了被围在中间的冯宛和大公主。
大步走来的,正是几个朝中重臣。
重臣们一眼便看到了捂着小腹,下裳鲜血淋漓的冯宛,也看到了手中抓着马鞭的大公主。
相国率先走出,他蹙起眉头,向一人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人显然是个伶俐的,他恭敬地回道:“大公主突然过来,给这妇人一马鞭,妇人滚下马车,流产了。”
相国眉头大皱。
他回过头来。
再朝地上呻吟叫痛的冯宛看上一眼,相国脸色微变,惊道:居然是她!
迅速的,他转头望向大公主。
大公主还傻愣愣地站在一旁,那白多黑少的眼睛还瞪得老大,看向冯宛的眼神有点迷茫,也有点不解气。
总之,从她的脸上,看不到半点愧疚!
相国摇了摇头,有点厌恶,也有点烦躁地喝道:“阿雅!”他的妻子是皇后之妹,他也是陈雅的舅舅,可以直呼其名。
相国望着陈雅,沉声问道:“这妇人,她做了何事,令你如此恼怒?”
相国的声音很沉,这种沉中,还带着说不出的失望。
陈雅回过神来,她大叫道:“我没有,她……”瞪着冯宛,她想说,她那一鞭没有击中冯宛,便是击中,也没这么重。
可这话没有半点说服力,她就算说出也没有半个人相信。事实上,连她自己也迷惑着。
因此,陈雅说到一半,闭上了嘴。
相国对她已然失望,也不想在这个骄横跋扈的大公主面前,找什么行凶的理由。盯着她,他脸色一沉,向大公主身后众人问道:“尔等可知,大公主因何鞭打这个妇人?”
众人摇头。
相国冷声道:“这么说,大公主行凶,乃是随意之举,并无理由了?”
他这话就难听了。陈雅大恼,她尖声叫道:“什么叫做行凶?小小一个外臣之妇,本公主打了就打了,还需要理由不成?”她瞪着四白眼,凶狠地叫道:“你也不过是个臣子,凭什么敢对本公主无礼?”
这一次,她的声音一落,相国手一扬,“啪”的一声重重给了她一个耳光,怒喝道:“你还有理?太妃怎么说的?你母后怎么交待的?这妇人贤德忠厚,你堂堂公主,怎的非要欺凌于她?”
本来这话,便与这巴掌一样,相国是不准备说出的,可他实在被大公主目中无人,尊卑不分,愚蠢骄横的举止给激怒了,也厌恶了,又想起太妃言里言外对冯宛的看重,便顾不得给这个侄女留存颜面。
相国这一巴掌,清脆响亮。一掌挥出,大公主的左侧脸颊,便浮出五个清楚的手指印来。
大公主一生娇惯,哪曾被人这般打过?她尖叫出声,四白眼痛恨地瞪着相国,竟是不管不顾的,嘶吼着就要冲上前撕打。
她当然冲不过来,刚一动,便有几人同时上前拉住了她。
可这一幕,终是入了众人的眼。在相国毫不掩饰的失望痛心中,议论声四面而起。
“竟是个贤德妇人,也不知怎么就冒犯了这个大公主?”“哎,谈何冒犯?你没看到吗,这大公主就是个骄横的,她哪里会在意对方贤不贤德?”“久闻大公主骄横,没有想到骄横至此!”“真真让人望之生厌!”“又毒又蠢,我朝生有这样的公主,真给取下蒙羞了。”“难怪无人敢娶!”
……
议论声潮汹而来,丝毫不曾顾及大公主的身份。事实上,在场多是有头有脸的人,真正在乎她一个公主身份的人不多。
听着这些肆无忌惮的攻击,看着四周投来的厌恶不屑的眼神,大公主心突突急跳,直觉得一股热血向脸上涌来。
转眼间,她一张白净的脸,给涨了一个紫红!
随着四周的议论声越来越响,那些原本站在她身后的几个好友,这时都悄无声息地向后退去。
有所谓人言可畏,她们都是未嫁之女,若是被人看成与大公主一样的愚蠢毒妇,哪里还能找到好夫婿?
不知不觉中,大公主的身旁身后,再无一人。
不知不觉中,她给孤零零地杵在那里。
这时,一口腥臊随着无边的羞怒,突然涌出胸膛,涌向咽喉。
大公主狠狠一咽,把那口鲜血吞了下去。她目眦欲裂地瞪着冯宛,握着马鞭的手在颤抖。
她很想尖叫,很想撕烂冯宛那蹙着眉头,呻吟叫痛的脸!
可她仅存的理智告诉她,现在最好是什么也不做。
这时,相国已不再理会大公主,他转身看向冯宛。
上前一步,他伸手欲扶,想起了冯宛的身份,便向左右问道:“妇人的夫婿何在?”
“下臣在。”
有点犹豫,也有点低弱的声音,出自赵俊。
这时的他,神色恍惚,一会因为妻子有孕,气怒攻心,一会又因为四周贵人们对大公主的嫌恶,而心中惶惶——整个陈朝,大公主可以说是他最有力的靠山。眼看这个靠山被贵族们排斥,地位已然不稳,他突生茫然之感。
相国瞪了一眼畏畏缩缩的赵俊,喝道:“愣着干什么?快上前来扶起你妻子!”
赵俊被他这么一喝,连忙应道:“是,是。”
虽然他应得干脆,可他这畏缩怯懦的样子,还是让重血气的众贵族,生出不屑之情。
有一权贵摇了摇头,想道:怪不得陛下许了那么多,此人就是不敢出征。全无血气一懦夫,哪敢上得沙场?
赵俊万般思绪交织,也没有注意到上官们对他的不满。他低着头走上前来,伸手扶向冯宛。
因心中有恨,他也顾不得冯宛下裳鲜血淋漓,便这么半拉半扯地扶起她,把她塞到了马车中。
这一行为,又引起了四周女郎们的不满。
赵俊把冯宛扶上,自己愣了一会,才记得也要上车。回头看向相国,他蠕蠕地说道:“下臣,下臣走了?”
这还用得着问他吗?
相国眉头一蹙,不耐烦地一挥手,喝道:“走罢。大夫马上就会过来。”
“是,是。”
赵府的马车终于驶动。它们越过人群,摇摇晃晃地驶向城中。
这时,只剩下大公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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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国明显不想理她,便挥了挥手,喝道:“散了吧。”转身大步离开。
直到众权贵离开,大公主还浑浑噩噩地站在那里。她一会咬牙切齿,一会脸色青紫地抓紧马鞭。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发现四周异常的安静。回过头来,大公主见好友们都已不在,只有几个护卫和婢女还安静地站在那里,一声不吭的。不由尖叫道:“愣着干什么?过来扶着本公主!”
尖厉的,含着怨气的喝叫声,被山峰挡回,在天地间久久回荡。
一时之间,大公主感觉到四周投向自己的目光,更厌恶了。
这种目光,竟是这种目光!
大公主恨极!她瞪向众人,对上的,是一众躲闪的眼神,有些身份高用不着躲闪的,迎向她的是毫不掩饰的轻鄙。
大公主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了。
站在原地一会,她突然嘶吼一声,手中马鞭重重一甩,在击打得树叶纷飞中,她尖叫着冲向了自己的马车。不一会,大公主的马车便冲出了人群,逃之夭夭。
躺在马车中,冯宛似乎气力已虚,她一动不动的,只是右手抚着小腹。
闭着眼睛,冯宛还能清楚地感觉到,前一世的此时此刻,那种无能为力和极度痛苦……她是个不易受孕的体质,结缡两载,好不容易怀有身孕,却被大公主莫名其妙一鞭子打掉了,那种恨,饶是事隔多年,身经两世,也清清楚楚地烙印在灵魂深处。
可惜,前世时,她身后没有太妃等人,相国也不曾记得她。最重要的是,为了不给赵俊招祸,她选择了忍,无声地承受了大公主和她的好友们编造的指责和羞辱。
这一世,情况不同了。
早早地弄了一点禽血藏在身上,终于圆满地报了一半仇。
……
严格说来,陈雅并不是个很聪明的人。前一世,她败给陈雅,实是因为她事事以赵俊为先,宁可受尽委屈,也不愿意阻他半点前程。
饶是处处忍让,她克制下的几次还击,也曾让陈雅觉得她是个狠辣有手段的。
至于这一世,一切本已不同。
陈雅是身份高于她,可便是贵为公主,她的地位也需要维系的。现在,自己能做的,便是一点一点地动摇陈雅的地位,直到有一天,不管是皇室还是贵族,一提到大公主,便如提到一个跳梁小丑,一个厌物,直到陛下嫌她丢人,把她弃于冷宫,那样,她就离成功不远了。
马车摇晃中,赵俊瞪着一动不动的冯宛,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紧,却一直无法开口。
直到城门在望,赵俊突然吼道:“滚!都滚回那辆马车!”
他吼骂的,自然是眉娘等人。
眉娘几人早就坐立不安了,闻言连忙缩成一团,马车一停,便仓惶跳了下去。
她们终于走了。
他可以开口了。
赵俊上前,他嗖地伸手紧紧扣着冯宛的手臂,咬牙切齿地低喝道:“说!是谁的孩子!”
他目眦欲裂地瞪着她,嘶吼道:“这是谁的孩子?”
冯宛终于睁开眼来。
她迎上了愤怒得无以复加的赵俊。
望着猛烈摇晃着自己的他,冯宛坐直了身子。
也不顾咆哮着,唾沫星子满天飞的赵俊,冯宛慢条斯理地伸手入腹。
然后,她慢条斯理地拿出一个牛皮袋来。
在赵俊瞪大的双眼中,冯宛倒提着牛皮袋,倒出剩下的那点鲜血,对着目瞪口呆的赵俊说道:“我说谎了。”
她的声音慢条斯理中透着优雅,瞟了赵俊一眼,冯宛拿出剪刀,一点一点地把牛皮袋剪烂,然后,把碎末放在香炉里,在滚出的浓烟中,她垂着眸,轻柔地说道:“我陷害了大公主。”
……
赵俊直过了好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这声音艰涩粗嘎,“你早就备好了这些东西?你是有意的?”
说着说着,他猛然清醒过来。伸手紧紧地锢制着她的手臂,赵俊急喝道:“快!你回去,回去把事情说清楚!你去告诉相国和众臣,说你故意陷害大公主!”
他说得激动,真是唾沫横飞。
他声音一落,冯宛抬眸。
她像看一个愚人一样,静静地看着赵俊。
看着他,冯宛淡淡说道:“你要我告诉大伙,早在还没有出门时,我就料到了大公主会打我?因此备好了血袋等着她?”
冯宛嘴角一扯,优雅的,细声细气地说道:“夫主,相国可不是傻子。”
这话一出,赵俊张着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
确实,这事说不通啊,宛娘怎么可能事先知道大公主会打她?他这话说了,只怕世人都会当成笑话听了。
呆呆地看着冯宛,赵俊木然问道:“那你,是怎么事先知道此事的?”
冯宛扬唇浅笑,她温言温语地解释道:“妾不知道啊。妾藏着这血袋,是听人说过,用它可以引来野兽。妾还想着替夫主捕一只狼啊野猪的呢。”
听到冯宛话中对自己的重视,赵俊活了过来,他坐直身子,沉怒道:“你为什么要陷害大公主?”拉着脸,他痛恨地说道:“你知道你今天这个举动,对大公主会造成多大的影响吗?你害了她,你知道吗?”
他说着说着,对上了冯宛的眼神,这眼神,宁静,冷漠,仿佛在看着一个愚人。
等他说完,冯宛低低重复道:“我害了她?”她慢慢说道:“我在车上,连她的人也看不到。是她如一条疯狗般冲过来甩我一鞭子的。”
说到这里,冯宛突然不想解释了。她看着赵俊,声音一沉,一字一句地说道:“赵俊,今日这事,你可听好了!我便是陷害了大公主,便是不曾有孕,你也得瞒着遮着。因为,我是你妻子!”
她冷冷说道:“兹事体大,相国扇了堂堂公主一巴掌,满朝文武,后宫嫔妃都已惊动。有所谓夫妻一体。相国若是知道我欺骗了他们,恼怒之下,未必不会迁怒于你,绝你生路。毕竟,我是你妇人!”
她说到这里,才被冯宛提醒,正想着请大夫来给冯宛诊脉,证明她不曾有孕好还大公主清白的赵俊,猛然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他张着嘴,脸色青灰地看着冯宛,第一次发现,自己竟被宛娘给绑上了马车。她倒,自己先倒!
他赫然发现,这件事,自己还真不能拆穿了,便是明知道不利于大公主,他也得继续下去。
他更发现,自己不但要忍着,还得替冯宛撒谎遮掩。如现在的当务之急,便是不让大夫诊出她不曾有孕。
第七十九事了
赵俊什么时候被冯宛这么算计过?在他曾经的记忆中,他娶回的宛娘,从来都是以他为先的。以前,她便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只要对他不利,只要他有半点不高兴,她就会忍着挨着。有时候,明明被人羞辱了,她也是强忍着泪水吞下去。
他的宛娘,有着超出一般妇人的才智,可她一直全心全意地助他,爱他。若不是这样,他也不会由一个区区小吏,一步一步踏上官途。
那么爱他,重他的宛娘,是什么时候变了的?对了,是半年前,半年前他回到小别的家中,却发现,娇妻还是那个娇妻,可她看向自己的眼神,似乎添了一些什么东西。
是什么让她改变了?卫子扬吗?
赵俊喘着粗气,一眨不眨地盯着冯宛。可惜,在他愤恨的目光中,冯宛依然一派自在。
赵俊咬了咬牙,又咬了咬牙,直咬得牙齿格格作响,他才嘶哑地说道:“宛娘。”唤着冯宛,他痛恨地低喝道:“你这般负我,便心中无愧么?”
在他的低喝中,冯宛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清冷奇异。
赵俊重重地闭上双眼,借由这个动作,他把酸涩着,险些脱眶而出的泪水眨了回去。
握着拳头,重重在车辕上一捶,赵俊恨恨地想道: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会得到富贵,我会成为人上之人。宛娘,到了那时你一定会后悔的!你会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你会跪在我面前求我原谅你的!
想到这里,他的郁恨稍减。
这时,城门将近,赵俊掀开车帘,朝着后面的那辆马车喝道:“你们几个先别忙着回家,去金弘寺给我和夫人祈福!”
他的命令声沉而闷,脸色发青,显然心情十分不好,眉娘等人不敢反驳,连忙低着应道:“是,是。”
呼地一下,赵俊拉下了车帘。
他回头瞪向冯宛,愤恨地说道:“回了府,你就躲在绢儿房中,不到时机不要出来。”
冯宛轻声应道:“是。”
马车入了城。在赵俊的连番催促下,马车走得很快,不一会,夫妻两人便回了府。
这时,妩娘被婢女扶持着,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瞪着她,赵俊不耐烦地喝道:“身体不好,出来干什么?”
见妩娘白着脸想哭,他又一眼瞪去,喝道:“去我睡的房间躺着。”
“是,是。”
赵俊跟着妩娘走入自己的寝房,看到她在塌上倒(躺?)下后,他命令道:“放下床帘。”
“是。”
“呆会会有大夫过来给夫人看病,我要他顺便给你诊诊。不过这大夫来自宫中,很难伺候,你只需记着一条,不管他问什么,你不必开口,我来回答。”交待到这里,他还不放心,加重语气说道:“听到没有?不管大夫问什么,你都不必开口。如果为夫要你回答,你就含糊地‘嗯,哦’两声!”
妩娘听着他的命令声,心下有点奇怪,不敢多想,便连声应是。
得到妩娘的回应后,赵俊并没有离开,而是在房中踱起步来。
过了大约一刻钟,一个尖细的声音传来,“赵俊何在?大夫来了。”赵俊闻言,连忙迎了出去。
又过了一会,三个脚步声朝这边传来,脚步声中,赵俊恭敬客气地说道:“大夫,这边请。”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
赵俊一入房,便看向床塌处。隔着床帘,身影模糊的妩娘正安静地躺着。见她一动不动的,婢女艳儿站在一旁,也老实地低着头,束手而立着,他轻吁了一口气。
这时,那大夫已在床塌旁坐好,不等大夫开口,赵俊已低声说道:“快把手伸出来,大夫要诊脉呢。”
西西索索中,妩娘伸出了手腕。
大夫朝帏帐中的妇人瞟了一眼,伸出手,按在了她的腕脉上。
随着他的手一搭,赵俊直觉得,心口开始砰砰地跳得欢。
这时,大夫诊过一手,又诊向另外一只手。
片刻后,他慢慢放下手,站起身来,大夫说道:“我开一个药方吧,按这药服用,一年后便可再孕。”
大夫的声音一落,床塌上,妩娘欢喜地坐了起来。刚刚坐下,赵俊便咳嗽两声,沉着声音说道:“快躺好!”
妩娘闻言,连忙小心地躺好。
赵俊瞪了她一眼,转向大夫,笑容可掬地说道:“多谢你老吉言,请移驾书房。”一边说,他一边从衣袖中掏出一片金碇子,悄悄地塞到大夫手中。
大夫大方接过,转过身朝外走去。见他离开,旁边的小太监,也急步跟上。
这一次,冯宛被马鞭抽下马车,又是在地上滚了几滚,又是下裳处鲜血淋漓。在场的所有权贵,包括大公主内,都没有怀疑过,她这怀孕有假。因此,他们派大夫来时,并没有房间交待要注意什么,便连那个太监也是如此。
对他们来说,冯宛流产是铁定的事,他们派大夫来,只是表示对她的安抚。
赵俊领着两人来到书房,在大夫开出药方后,他又恭恭敬敬地把两人送上马车。
直到马车驶出了,赵俊才猛然吐出一口。他伸出长袖,在额头上重重拭了几把。
直过了一刻钟,赵俊才回到自己寝房,他对着还老老实实躺在塌上的妩娘说道:“可以起来。”
艳儿连忙上前,扶起了妩娘。
赵俊坐在塌上,他给自己灌了一大口酒,说道:“刚才那大夫是宫中圣手,是过来给夫人诊病的。我求了又求,他才应允给你也诊一诊。”
赵公抬起头,目光温和地看着妩娘,柔声说道:“前阵子你为了府中生计,也是受了苦的。这次又流了产,为夫心中甚是难安。不过刚才大夫的话你也听到了,再过一年,你依然可以受孕,妩娘,这下你心里舒畅了吧?”
他这温和的表情,温柔的话语,正是现在的妩娘最需要的。她含着泪,哽咽地应道:“是,是。”
“回去吧。”
“走。”
目送着妩娘欢喜地离开,赵俊的脸迅速地变得阴沉。他在房中踱出两步,越是寻思,心下越是气愤。
这种气愤中,夹着说不出道不明的伤心痛苦滋味,以前的赵俊,哪里尝受过?
大夫一走,冯宛便回到自己房间。
在马车中,听到了赵俊对妩娘两人所说的话后,冯宛便想道:得在塌上躺两日了。
很显然,赵俊是不想让府中任何人知道此事,因此他便支开了眉娘等人,便是那个驭夫,他也使开了。对着妩娘和婢女艳儿,他也是巧言以饰。
这样也好,过不了几天,她的身体就完全“康复”了,那时便是婢妾们起了疑心,这个事也说不清道不明了。婢妾们身家性命系于赵俊,她们自是不会为了这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去告密。
二个时辰后,眉娘等人回来了。
这时天已入晚。
弗儿端着食盒,轻步跨入冯宛的寝房。寝房中,冯宛没有如赵俊要求的那样躺在塌上,而是倚着塌,就着阳光翻着竹简,表情宁静,一派轻松自在。
“夫人,该用餐了。”
轻轻说出,弗儿躬身把食盒摆在冯宛面前。
然后,她低头束手地站在冯宛身后。
冯宛慢慢地放下竹简。
她端起热浆,轻轻抿了一口。又拿起筷子,挟了两口青菜吞下后,冯宛温柔的声音在房中响起,“弗儿?”
夫人叫到她了。
弗儿一凛,连忙应道:“在。”
冯宛垂眸,她的手指抚着酒杯,却又沉默了。
她不曾有孕的事,除了她本人和赵俊外,还有一人知晓。
这人便是弗儿。这半年中,弗儿一直跟随在她左右,她从来没有与赵俊共过塌的事,她是知道的。再说,冯宛便是真跟了卫子扬,有了身孕,弗儿也会是第一个知情的人。毕竟,她每个月有没有来天癸,瞒不过贴身服侍的弗儿。
弗儿低着头,她悄悄地看向冯宛。刚对上她冷漠的脸,弗儿又迅速地低下头去。
她的心,砰砰地跳得飞快。
见冯宛还是沉吟不语,弗儿一咬牙,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在冯宛面前。
她以头点地,压低的声音清脆坚定,“夫人放心,弗儿定当全心全意服侍夫人。直到夫人痊愈。”
她重重地说道:“夫人痛失孩儿,体弱不支,弗儿定当忠心为主,不辞劳苦。”
她这话说得很好。‘痛失孩儿,体弱不支’这八个字,是表明她的立场。也就是说,她不管面对什么人,都会一口咬定夫人是真流了产的。‘忠心为主’四个字,是在告诉冯宛,无论如何,她也不会出卖冯宛!
果然是个聪明人啊。
冯宛看着她,垂下双眸,暗暗想道:弗儿和前世一样,很聪明,很擅于察颜观色。是啊,我担心什么?以她的性格,我便是不敲打,她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出卖我的。
她不会蠢到去做毁人不利己的事。
微笑着,冯宛说道:“好孩子,起来吧,说就说呗,用不着下跪的。”
她什么时候用这么亲厚的语气对弗儿说过话?当下,弗儿又惊又喜地抬起头来,她朝冯宛瞅了一眼,欢喜地应道:“是,奴马上起来。”
连忙站起,恭敬地退到冯宛身后,弗儿扬着唇,开口地想道:夫人应该不会嫌我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嚣声。弗儿连忙走出,她朝外面看了看,欢喜地回头叫道:“夫人,宫中来人了,是太妃给你送了补品来。”
又看了一会,她喜笑颜开,“不止太妃呢,连相国也给夫人送来东西了,好像是些山参灵芝。”
一边说,弗儿一边看向冯宛,暗暗忖道:夫人果然是个有能耐的。她今天那样对付大公主,当真手段狠辣,令人畏惧。
让赵府中人欢喜的是,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太妃又陆续送来了一些东西。这些东西中,除了补品外,还有金帛等物。这些足可帮助普通家庭支撑一年二载的财物,大大地缓解了赵俊的困境。直让他在阴沉的脸,终于绽放出一丝半缕笑容。
转眼又是几天过去了。
这几天中,赵俊没有想对处罚冯宛的法子。而据他所知,大公主一回去,便再次被皇后关了禁闭。
这一天,天气晴好,久病于塌的冯宛终于出门了。下午时,另一个消息惊动了整个都城。
此次大战的第一功臣卫子扬,凯旋归朝!
卫子扬回来了!
想起那个别扭绝美的少年,不知不觉中,冯宛的脸上浮出一抹笑容来。这笑容不同于惯常挂在她脸上的微笑,它格外灿烂。
冯宛这时才发现,自己还真有点想念那个家伙。
赵俊望着站在院落里,脸带浅笑神思飘飞的冯宛,脸颊的肌肉狠狠抽动了几下。这个妇人,果然对卫子扬有情!
光是想着这一点,他就愤恨莫名。可他的拳头刚刚握紧,便又慢慢松了开来。
他慢步走向冯宛。
来到冯宛身后,盯着她娉婷美好的身姿,赵俊的心又狠狠地抽了一下。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后,赵俊轻声唤道:“宛娘。”
冯宛回过头来。
对上她明澈依然,恬淡依然的表情,赵俊又吸了一口气。
他看着她,低声说道:“卫子扬回朝了。”
“嗯。”
“他这次战功卓著,怕是无人再以娈童轻他。按他所立的功劳,升官发财是免不了的。”
这个冯宛当然知道。
她明澈的双眸静静地看着赵俊,等他说下去。
赵俊脸上的肌肉狠狠跳动了一下,咬了咬牙,终于在她的等待中开了口,“我因他来到都城,本是他的嫡系。宛娘,今天晚上,你随我一道去拜见他!”
他说,他是卫子扬的嫡系!
他要求与冯宛一起去拜见,拜见两字用在这里,是下属见过上司之意。
这个男人,在感觉到五殿下和大公主靠不住后,又想投靠卫子扬了!
前不久他还语气轻鄙地提到卫子扬呢。
冯宛慢慢转头,她看着远处的青山,眼前仿佛看到了卫子扬那似笑非笑的俊脸。轻轻的,她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