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醋酸
腊月初八夜, 李聿恂推了手里的活,陪着蓝璎在蓝家大宅同岳父母一起用了热乎乎的腊八粥。临近除夕,一家人聚在一起, 气氛融洽,很是美满。然而李聿恂却总觉得蓝璎似乎总有些心不在焉,仿佛在默默地想着一些事。
驾车回家的路上,蓝璎将头轻轻靠在李聿恂肩上,一言不发。
李聿恂等了一会儿, 见她并没睡着, 便轻轻抚了抚她的肩,满眼温柔地望向她。
“怎么?是不是有什么事?”李聿恂道。
蓝璎张嘴, 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涩。
“夫君,今日上晌我去了宋家庄, 宋大哥和晚凝姐姐回来了。”
“哦?大哥和嫂子回来了?”李聿恂听到这话,立时来了精神, 赶紧道:“他们如何?小家伙还好吗?”
蓝璎微微笑道:“都好, 宋大哥和晚凝姐姐还有徵儿都很好。对了, 晚凝姐姐将她母亲甄夫人接回来了,甄夫人身子有些不适, 我已经请了申郎中去看。”
李聿恂点了点头:“我这一向忙得很,连大哥回来了都不知道。等过两天, 我得了空,咱俩再一道去给甄夫人请安问好。”
蓝璎“嗯”了一声,脸色仍是闷闷的。
李聿恂又道:“嫂嫂既回来了,你也有伴了, 应该高兴才是, 怎么还如此闷闷不乐的?”
蓝璎撇了撇嘴, 似乎早等他问这话。
“夫君不知道吧?晚凝姐姐告诉我,京里三姐夫此番已经秋闱中举了。”
“谁是三姐夫?”李聿恂波澜不惊。
蓝璎顿时一口气憋住,答也不好,不答也不好。
瞧见她这怪异的脸色,李聿恂忽然反应过来,郁郁道:“原来娘子说的是宁国公府陈家的那位贵公子陈明楷呵。”
蓝璎觉察出李聿恂的语气似乎不大友善,自个儿心里反倒有些心虚和胆怯。
可话已经说出口,反悔也是不行的。
她软声道:“晚凝姐姐说明楷哥哥这次乡试考得极好,不仅中了举人,且是咱熙州府名列头名的解元,整个人意气风发,瞧着得志得很。”
李聿恂的脸色一点点变得暗沉,本来他是想安慰蓝璎的,结果几句话下来倒把他自己给搅得心中不快活。
前头一声“三姐夫”已经让他懵然,后头又来一个“明楷哥哥”,让他更是感到膈应。他极其郁闷地望着蓝璎,实在不知她是真的心思单纯还是打量着他对某些事一无所知。
蓝璎仰着头直直望着李聿恂,那眼神明亮又纯净,就仿佛刚才那些话根本不是出自她的樱桃小口。
李聿恂压着火,低声道:“所以你今晚上情绪低沉就是因为这件事?那娘子你究竟是在羡慕你三姐姐嫁了个举人老爷,还是怨我没有你那明楷哥哥出息?”
这话听着居然和方才蓝璎那番话一样的味儿,酸溜溜的,刺人的心。
蓝璎蓦然微惊,身子不觉往后一缩,摆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
可李聿恂似乎不怎么相信她的辩解,脸色漠然,也不像方才那样温温柔柔地看着她。蓝璎急了,双手抓住他右边胳膊,轻轻摇着,嘴里撒娇道:“夫君,我真得没有。”
李聿恂任由她扯着自己的胳膊,绷着脸道:“那敢问娘子究竟何意?”
蓝璎一时被问住,她默默丢开李聿恂的胳膊,低头想了想,也不知自己为何就说出那般酸溜溜的醋话。
难道说自己是故意的?故意说酸话惹恼自家夫君?似乎也不必。
蓝璎索性道:“还有一件事,你听了可别恼。”
李聿恂怔了怔,道:“直说罢,还有何事。”
蓝璎“哼”了一声,这才板着脸道:“晚凝姐姐可说了,我堂姐蓝聘婷已身怀六甲,如今只怕就要生了。”
对了,这才是她憋了一个晚上,真正想同李聿恂说的话。
李聿恂听了这话倒不觉得如何气恼,反而有些纳闷。
他道:“故而,此事与我何干?”
蓝璎本以为李聿恂多少能有些愧疚之意,没成想他如此顽固,竟没听出她话里暗含的意思。
蓝璎恼怒得很,嘴巴翘起,冲李聿恂重重“哼”了一声。
李聿恂更是茫然,不解道:“你这是作何?”
蓝璎深深吸了一口气,嗔怪道:“夫君你又不是个傻子,这话如何就听不懂呢?想年初的时候,明明我比娉婷姐姐成亲还要早一些,可如今人家的孩儿就快出生了,而我……”
她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撇过头干脆一个字也不说了。
李聿恂犹如被电击,立时耳聪目明,一下子明白她今日到底为何而情绪低迷,原来症结还是在他这里。
李聿恂心中苦笑,不由问道:“你堂姐蓝聘婷今年岁几何?”
蓝璎一边委屈一边答道:“她比我年长两岁,想是有十七或是十八了。”
李聿恂摇了摇头,伸出手臂将蓝璎揽到自己怀里。他的心变得很软很软,似乎怀中抱得不是自己的娘子而是一个没长大的招人疼的女娃娃。
他将蓝璎的两只小手软软地握在掌中,脸轻轻贴着她头顶乌发。
他像是哄着一个孩子一样,温声道:“阿璎,为夫答应你,待你年满十七,我们别的事不做,就专门在家生娃娃,一个接一个地生。虽然我们生孩子没别人早,但我们一定生得比他们多,多得多……”
蓝璎与李聿恂相处这么长时间,还从未见过他一下子说了这样多的话,只是他这番话说得蓝璎心中发颤,隐隐有些害怕,还有些抗拒。
她可不想和前世的蓝娉婷一样,十年的青春年岁,别的事不做,就一个接一个不停地生崽。
她蓝璎不是蓝娉婷,因此李聿恂也别想做陈明楷。
蓝璎没等李聿恂把话说完,立即粗声打断他:“别说了,别说了,停!”
李聿恂道:“又怎么了?”
蓝璎从他怀中挣脱出,沉着脸,正经道:“我不要生很多孩子,我坚决不生很多孩子,你给我……闭嘴。”
李聿恂如愿闭嘴,心里像了了一件大事般松快很多,总算在回家前把小娘子给哄好了,不然一晚上还不知要怎么和他闹腾。
*****
这个腊月,蓝璎满怀希望惴惴不安地等着,可结果却再次让她失望——月信如期而至。
那一天晚上,蓝璎小肚子疼,她躺在床上恼恨地叹了一句。
“怎办可好,运气这样差,又没有!”
李聿恂脱鞋上榻,把蓝璎搂在身侧,伸出温暖的大掌盖在蓝璎小腹处,替她暖肚子。
他一边揉着蓝璎的肚子,一边闭上眼睛宽慰道:“当然不会有,你就踏踏实实睡吧,莫做多想。”
这话说得有些奇怪,蓝璎想再仔细“拷问”一番,李聿恂却疲惫至极,瞬间入睡,还打起了轻微的鼾声。
蓝璎心中存疑,想请申郎中再给李聿恂瞧一瞧身子,可腊月恰是屠户一年之中最最忙碌的时候,这一忙,她也就暂时把这事给放下了。
腊月二十二这日,碰巧李聿恂有半天时间歇息在家,蓝璎立时来了精神,忙叫王良驾车去城内把申郎中给接来。
蓝璎是悄悄嘱咐王良的,偏李聿恂耳朵尖,听到了那么一点。
他道:“好好儿的,娘子请申郎中来做什么?家里有谁病了不成?”
蓝璎本想说赵嬷嬷年纪大了,难免有些头疼脑热的,可一想赵嬷嬷这几天精神足得很,说话嗓门大,走路更是带风,可是一点儿都不想生了病的人。楚宁呢,也不行,她是个直性子,藏不住话,更何况她还日日不间断给猪肉铺的那两个小子送午饭。小丫头和那两小子在一处时,打打闹闹,开心得很,也没一点生病的样子。
蓝璎不说话,李聿恂便有些急,即刻走到她面前,一脸关切地问道:“到底是谁病了?”
总不能直说请申郎中是来给他这个大男人瞧“不育之症”的,因此蓝璎“有气无力”地笑了笑,瞬间便装作那柔弱的样子。
“夫君别着急,只是奴家这两日总觉有些头晕,浑身没劲儿,想也没甚大毛病,勿用担心。”
李聿恂听了,心里顿时一慌,他仔仔细细将蓝璎瞧了瞧,又伸手探了探她额头,觉得她脸色看着还不错,额头也不怎发烫,于是放心了许多。
他将蓝璎从二门口一步步拖回卧房,将她抱起放到床上,给她盖好被子,逼着她躺下歇息。
蓝璎哭笑不得,解释道:“我没甚么大毛病,不用躺着。”
李聿恂按住她:“乖乖躺好,有没有毛病,等申郎中来就知道了。”
半个时辰后,王良终于回来了,却是一个人。
“申郎中呢?怎么没接来?”李聿恂问道。
王良回道,他去了申郎中家,见到他儿子,才得知申郎中一早就被乡下一富绅接走,估计得明日才能返家。
李聿恂回到卧房,望着蓝璎道:“申郎中出外就诊去了,明日一早我便去他家守着。等他一回家,我便请他来家中给你诊脉。”
蓝璎有些失落,心想怎么这样不巧,好不容易李聿恂在家,偏申郎中又出门了。蓝璎心里是绝不想让李聿恂知道自己是装病,刻意请那申郎中来给他瞧病的。
她摇头道:“夫君不必去,申郎中若是知道我今日派了王二哥来接他出诊,明日不用我们去请,他自然会来的。”
李聿恂想了想道:“那明日我在家陪你。”
蓝璎点了点头,心道也只能如此了。
第二日,李聿恂本想留在家里陪蓝璎一起等申郎中。可是直到午时过了,申郎中也没来,而大徒弟阿奇却来家中喊李聿恂,提醒他下晌还要去给几户人家宰杀年猪。
杀年猪不是一件小事,各家各户的时间都是提前半月定好的,且专门请了舅家姑家的长辈来做客,最是讲究个吉利兴宅,轻易改不得。如果今日临时耽误了人家的事,李聿恂也很不好解释。
蓝璎见李聿恂有些为难便劝他不要守在家里,自己一人在家等着即可,更也许申郎中今日就没回家,要到明日才会来呢。
李聿恂这才带着阿奇出门去了,等他夜里归家时,蓝璎告诉他,下晌申郎中来给她把过脉了。
蓝璎道:“申郎中说我没甚大碍,只是有些气血不足,大约是到了冬日,天寒的缘故,不用太过担心。”
李聿恂道:“可开了方子?抓了药没?”
蓝璎笑道:“申郎中说不用吃药,平时注意食补便可。”
李聿恂虽说放下心来,但脸上仍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蓝璎以为他还在担心自己,便道:“我已经叫嬷嬷寻了些陈年阿胶出来,到时候熬成阿胶糕,我自己吃一份,也给阿娘和纤云姑姑送去一份。”
李聿恂点了点头,叮嘱道:“熬胶这些事,交给嬷嬷和王婶,你别跟着忙累了,不行的话,我让表姑过来帮忙。”
蓝璎心里暖暖的,心想原来装病也有装病的好处,若在平时,李聿恂可是很少说这般“殷勤”的话。
蓝璎道:“年底了,家家户户都在忙,纤云姑姑自己家的事都忙不开,你别去扰她。我自己的事,自己会注意,你放心便是。”
见李聿恂这么关心自己,蓝璎“投桃报李”,更想趁机会也关心关心他。
等李聿恂忙活完,穿上新制的棉布寝衣后,蓝璎斟酌着开口。
“夫君,都说冬日最适合进补,这两个月你日日忙碌,想也疲惫的很,更应该好好儿地补一补。我今日去库房,恰巧看到家里有人参鹿茸这些个药材,我想着叫王二哥明日送去药铺,让药铺帮着配成丸药,这样你吃起来也方便,也不耽误你干活。夫君你说,是不是?”
李聿恂心里一紧:“人参?鹿茸?”
蓝璎本就心虚,这时被他一双眼睛直直盯着,慌道:“补补身子嘛,反正我也在补,这个听说能……壮阳补肾。”
李聿恂听到最后四个字,头脑立刻清醒,似乎有什么事立刻变得清明起来。
他就站在床榻边,一动不动,双眼炯炯发亮,用一种探究的眼神牢牢望着他那温温柔柔的小娘子。
第 五十五 章 除夕
蓝璎双手抓着被子, 在他那严厉无声的目光下,变得有些坐立难安。她的脸愈发的红,眼神愈发躲闪, 她躺在床上,微微张嘴,对着李聿恂傻傻地笑。
李聿恂不禁笑了笑,心道小姑娘家还是年纪小,一点儿心思都藏不住, 不像他皮糙肉厚, 说谎绝不会脸红露馅。
一瞬间,所有的事情李聿恂全都弄明白了。
难怪他难得在家吃饭时, 每餐就必有枸杞炖羊肉和一些奇奇怪怪的汤,他不吃时, 蓝璎就化作贤惠妻子,亲手为他夹菜盛汤, 笑眯眯看着他把这些都吃完。还有几次, 他明明回家晚, 她还是一个劲儿劝他泡脚,而那泡脚的水黑乎乎的, 说是配的中药材,祛除寒气的。
想到蓝璎如此用心良苦, 李聿恂也是无可奈何,怪也怪不了别人,只能怪他那爱管闲事的岳母,给他立下这般刻薄艰难的规矩。
偏偏他还一时冲动, 当场就满口答应了。
现在他明白过来, 他守的不仅仅是规矩, 克制的不仅仅是欲望,面对的不仅仅是诱惑,刀山火海,他快要把自己的性命给熬进去了。
李聿恂装作什么都不知,上了床榻便把蓝璎揽入怀中,温声笑道:“这般进补,是会吃死人了,娘子你莫不是想要谋害亲夫吧。”
蓝璎听了这话,微微一愣,抬眼望着李聿恂,张了张嘴才想辩解两句,却被李聿恂用火热的唇牢牢封住她的嘴。
两人抱作一团,缠绵好一会儿,李聿恂忽然拉上厚重的棉被,稍微用力拍了拍蓝璎的背。
“睡觉”,他用命令的语气说道。
蓝璎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嘴鼻就对着他那硬邦邦的胸膛,想开口说话也是不能了,如此只好作罢。
***
自这一日之后,李聿恂每次从外宰杀年猪回家,都会带回一小盆新鲜的猪血。他也不劳烦王婶,而是自己亲自下厨,烧一锅热热的猪血汤。他烧的猪血汤很干净,也没什么气味,入口滑嫩,汤也鲜得很。
蓝璎本不爱吃这些杂乱的食物,但李聿恂辛苦烧好端到她面前,也无法拒绝。说也是奇怪,尝了一口之后,蓝璎竟觉得这汤还挺好喝,味道竟也很不错。
“申郎中都说了,娘子这是气血不足,所以更应该好好补一补”。
李聿恂每回说完这句话,都要亲眼盯着蓝璎吃下整整一晚猪血汤才算满意。
连着喝了五天的猪血汤,蓝璎觉得自己都快喝成小胖猪了。不光是她,连着赵嬷嬷、楚宁还有王婶都和她一样,一边嘴上说吃腻了这玩意,一边全都愉快发胖了。
王婶道:“一般人家宰杀年猪,最珍贵的两样便是猪血和猪肝。没特别缘由,这两样东西家家户户都会留着,绝不卖掉。新鲜的猪血烧成汤,第一碗给端给杀猪的屠户,然后先紧着姑舅家长辈吃,再给家里老人小孩和刚生了孩子的妇人,若再剩有一点,才轮到家里其他人尝一口。”
赵嬷嬷点了点头:“总之这东西轻易得不到,姑爷既带回家来,咱别浪费就是。”
蓝璎听了王婶的话,一时奇怪,问道:“为何第一碗要端给那杀猪的屠户?”
如若家家户户都是这个习惯,那李聿恂每天不得喝上好几碗猪血汤,可蓝璎从未听他说起这些事。
猪肉铺的生意,每月盈余多少,李聿恂都会跟蓝璎说。但是关于屠猪这件事,李聿恂却从来不跟她多说,蓝璎对这事也没啥好奇,因此就没怎么问过。如今听王婶提起,她却陡然来了兴趣,想要多些了解。
楚宁嘴快,立即道:“当然是因为屠户辛苦,主人家家里表示客气嘛,还能有啥别的!”
王婶立时笑了,旁边的王伯也笑道:“不光是这个原因,还有另一层意思。”
这话一说,不光蓝璎,就连赵嬷嬷和楚宁也关心起来,等着王伯下面的话。
王伯也不卖关子,接着道:“一头两百来斤的大活猪,气力是很大的,非四五个壮汉搞不赢它。抓住活猪之后,屠户手里的刀既要快又要准,这样下来的猪血才会干净,否则猪血弄坏了就不能吃。杀猪虽是个力气活,但也是讲究技巧的,那技术好的屠户宰杀出来的猪就很不一样,不光猪肉分得漂亮,那猪血更是干净且没浪费。”
“主人家为了知晓自家猪血到底杀得干不干净,故而第一碗总是端给屠户。只要屠户大口吃完,那户主人家才算放心呢!”
“原来是这个理啊!想要做个好屠户,可也真是不容易。”楚宁听完,不由感叹一句。
赵嬷嬷看向蓝璎,感慨道:“只知道姑爷做的活计辛苦,没想到还有这许多事,真真是辛苦他了!”
蓝璎面色微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自成亲后,她的日子其实没甚变化,依旧是养尊处优,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可李聿恂却仍同以前一样辛苦,甚至比以前更辛苦。
难怪阿娘总想着叫李聿恂改行,继续走那科举从仕的文人路子。
***
到了腊月二十九,李聿恂总算歇下来了。
他在家吃了早饭,便起身匆匆赶去桐湾村祭祖。
前日才下了一场大雪,蓝璎怕他路上难走,就想着陪他一道回去。可李聿恂担心蓝璎冻着,便不让她跟着,只说自己赶车快走一趟,中午吃了饭便回。
蓝璎因此留在家中,一边让王婶赵嬷嬷楚宁几个洒扫庭院,收拾干净屋子准备过年,一边等着李聿恂回来。
午后没多久,李聿恂果然回来,一进大门便看到蓝璎从正厅迎上来。
蓝璎笑望着李聿恂道:“夫君回来的正是时候,奴家才煮上一壶水,正要洗杯子泡茶喝呢。”
李聿恂轻轻捏了捏蓝璎的脸颊,说道:“早猜着你会泡茶等我,故而伯父要留我再坐一会儿,我都没答应。”
夫妻俩个坐在花厅饮着热茶,悠闲地说着话,时光甚是美好。
瞧着时间尚早,李聿恂因而提议道:“娘子,不若我们上街一趟,看看还有什么年货要采买。”
蓝璎早就想和李聿恂一起去逛一逛城里的街市,只因他太忙,所以才一直没提。
而家中过年需要的年货之前都由蓝璎拟好单子,交给王伯和王良父子俩去采购,李聿恂没费一点心。
这时听李聿恂提起,蓝璎才想起,自己有许久没有上街。
她立即放下茶杯,欢喜道:“好啊,那赶紧让王二哥套好车子,咱们带足银两,好好去逛一逛。”
梅城县东西南北四个街市就数南市最为繁华热闹,李聿恂夫妻俩乘坐马车直奔南市。到得地方,王良将马车停在街口,自己坐车边守着。李聿恂则带着蓝璎开开心心踏上这一条热闹繁华的街道,边走边逛。
这是一条青石铺地的街道,路面又阔又长,平日卖得多是一些杂货,如今满满一条街都是年货。街上人来人往,提着篮子的,挑着担子的,背着布袋的,熙熙攘攘,络绎不绝。
蓝璎来到一个写春联的字摊,只见摊前摆着一张方桌,桌上摆着笔墨砚台,旁边地上摆着裁成长条的红纸,那个白发老夫子正弯腰晾晒着刚写好的一副对联。
蓝璎望着这一幅字迹流畅,笔墨浓厚的春联,不禁轻轻吟诵出来。
上联:“春到堂前添瑞气”
下联:“辉盈庭内起祥云”
横批:“万福频臻”
那老夫子听到声音,随即转身,笑呵呵望着摊前一对亮眼的小夫妻。
“两位可是要买春联?是要这一幅已经写好的,还是现写?”
蓝璎眨眼望了望李聿恂,笑道:“夫君,咱也买几副对联吧。”
李聿恂道:“好是好,只不知岳丈他老人家那里……”
蓝璎立即道:“无事,无事,咱不要爹爹写的就是,咱自个儿买好。”
李聿恂笑了笑,点头道:“那便依娘子的。”
那老夫子听见二人的对话,再仔细瞧了瞧眼前这一对“檀郎谢女”,顿时明白过来。
李屠他本是见过的,只因今日李屠“改头换面”,身上又穿着干净的藏青暗花棉袍,故而他一时没认出来。而李屠身边这位年轻美人,虽着贵妇人打扮,却面容稚嫩,身材纤薄,看着也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再配上这般惊人美貌,正是蓝家那位配了屠户的小姐。
当时这两人的亲事在小小的梅城县掀起不小的震动,街头巷尾人人议论。二月十八成亲那日,更是十里红妆连绵不绝,家家户户争相出街,热闹非凡。
那日遥遥望见接亲的花轿,老夫子还捋着胡须感叹了一番,却没想,今日这两人却骤然出现自己摊前,显然一幅恩爱甜蜜的情形。
老夫子心下有些紧张,蓝老先生的墨宝便是在梅城县也是一字难求,珍贵难得的很,可这小夫妻二人却抛了蓝老先生的不要,而来花钱买他这个不名一钱的老夫子写的春联。
蓝璎对老夫子道:“麻烦老先生给我们再现写三副对联,我拿回去贴在大门、二门和后院侧门上。”
老夫子立即取上红纸整整齐齐铺在桌上,一边研墨一边问道:“请问写什么?”
蓝璎望着李聿恂道:“夫君,大门这一幅,咱写什么好?”
李聿恂道:“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娘子定就好。”
蓝璎道:“那不如我说上联,夫君说下联,然后我们一起说横批。”
李聿恂笑道:“娘子先请。”
蓝璎眨了眨眼,望着眼前的热闹街景和身边的这一个寡言少语的男人,心中微动。
她对老夫子道:“一元复始。”
李聿恂等老夫子将这上联写好,才缓缓道:“万象更新。”
老夫子点了点头,重新将笔蘸饱墨,一挥而就。写好上下联,他取出一张横批的红纸,铺在桌上,抬眼望着摊前的二人。
蓝璎望着李聿恂,笑着吐出一个字:“喜。”
李聿恂也笑望着蓝璎,接着道:“乐。”
老夫子将“喜乐”二字写好,笑呵呵道:“如今写六字春联七字春联的多,写四字春联的少,贤夫妇真是不落俗啊。”
李聿恂笑声朗朗,说道:“还有两副呢,不如一副五字的,一副六字的。”
蓝璎立即开心附和,两人很快就将剩下两副对联说出。
一副是:“望春人入画,爱竹月当门。”
另一副是:“有竹有梅门第,半村半廓人家。”
买完春联,蓝璎又拉着李聿恂来到旁边一家卖灯笼的店铺,挑了几盏样式不同,大小不一的灯笼。然后又去炒货铺子,买了许多的炸米果、炒蚕豆、盐焗花生、糖山楂这一类的吃食,接着便是布庄、胭脂水粉铺子、文房四宝铺子……
东西是越买越多,也是越买越贵,钱袋里的银子是一点点变少,最后天色暗了,李聿恂才无可奈可拉住蓝璎。
“娘子,买了这许多,马车也快塞不下了,不如元宵时候再来逛,你觉如何?”
蓝璎想了想,今日逛得开心,买了许多东西,其实认真说起来,家里也不缺这些玩意,都是自己看着好玩才买的。
她转念一想,李聿恂忙了两个月,好不容易歇了一天,又陪着她逛街市,必定累极了。她心里忽而过意不去,望着手上身上挂满东西的夫君,心里一阵内疚。
她道:“夫君说的是,我们快回去吧,我都饿了呢!”
李聿恂一听她饿了,忙道:“前面有家面摊,娘子既觉饿,不如吃一碗面再回。”
蓝璎摇头道:“王婶想必做了许多好吃的在等着我们,还是回家吧。”
***
腊月三十便是大年,这也是蓝璎第一次和李聿恂一起过年。
吃完年夜饭,蓝璎以为李聿恂要出去“走人家”,或者宋仝家,或者纤云姑姑家,又或者桐湾村大伯家里,按道理,他都应该去走一趟。
可宋仝却吩咐王良套车,然后带着蓝璎一起去往蓝家大宅。
蓝溥和郑芫吃完年夜饭,闲着无事便坐在一起下棋,猛然听下人报说姑爷和小姐回来了,俱是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