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作孽
见李聿恂果真要走, 纤云上前一把拉住他。
“你这小子,都当爹的人了,怎么还这般倔呢!你可知这丸药是人家费了老大功夫好不容易才配出来的, 你自个儿不稀罕,难道就不顾璎儿了?”
李聿恂听了这话,面色骤然一变。
默了片刻,他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转身重重放在桌上。
他沉着脸对纤云道:“这次的药就当是我花银钱买的, 以后请表姑再不要去找她!否则的话……别怪侄儿连表姑也不认了!”
纤云道:“行吧, 我以后再不去找她便是。”
李聿恂得到这个答复,神色依旧沉郁, 一句话不说便大步离去。
等他走后,纤云转身拿起桌上那一锭银子, 掂了掂重量,心中感触万分。
“做儿子的瞧不起自己的娘, 哎, 作孽啊, 这都是……哎……”
为了让蓝璎安心养胎,郑夫人干脆将小慈带回蓝家大宅, 由她和蓝溥俩个亲自照看。蓝璎虽心有不舍,但这次害喜严重, 身子诸多不适,确实没有精力顾到小慈,也只得同意。
因此李聿恂回到家时,没看到小慈, 只瞧见蓝璎一个人坐在桌前捧着一碗甜枣排骨汤慢慢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喝。
得知小慈被带到外祖家去住, 李聿恂心情变得更差, 但此时见蓝璎乖乖在那喝汤,脸上又不由地展露出淡淡笑容。
他问旁边的王婶:“夫人早饭吃了多少?”
王婶道:“老爷走后不多久,夫人就起了,也不用人催,自己就喊着肚子饿急着要吃早饭。我盛了一碗粥,煎了两块葱饼,夫人全吃完了。”
蓝璎正好把碗里的汤喝完,擦了擦嘴对李聿恂道:“放心吧,一早上我吃了不少东西,而且一点没吐出来。”
李聿恂道:“早上起来也吃了那丸药?”
蓝璎笑着点了点头:“我怕起床就吐,所以一醒来就把那药吃了一颗。你别说,这药还真管用,这都有一个多时辰了,我一点难受的感觉也没有。”
李聿恂闻言默然垂下头,眉头微皱,似有所思。
蓝璎见他神色不大对,柔声问道:“你早上去哪了?怎地没吃饭就出门去了?”
李聿恂目光温柔地望向自家娘子,解释道:“我把那丸药拿了一颗去找申郎中看过,他说这药用的都是一些温补的药材,对你的身子无害。”
蓝璎微微摇了摇头,不置可否道:“夫君何必多心,纤云姑姑带来的东西,能有什么问题。”
李聿恂默然,他没告诉蓝璎,他急着去找申郎中不光是为了知道这药对蓝璎身子有没有害处,更是想问问申郎中能不能制出这种丸药。
可是申郎中告诉他,这个丸药他不知具体配方,很难制出一模一样的。更况且他虽也行医却从未制过丸药,因此即便是得到配方,他也不一定能完完全全做出药效一样的来。
李聿恂在早上出来的时候就数过,按一日三颗的量,现在这包药仅只够蓝璎七日用。
他不禁皱了皱眉,心里压上一块石头般,堵得慌。
过了四日,那药似乎渐渐失效,蓝璎又开始呕吐起来。除了刚吃完药后的半个时辰,其余时间,蓝璎连喝口水都会俯身吐个不止。
这日申郎中把过脉,仔细瞧了瞧蓝璎脸上气色,忍不住摇了摇头。
李聿恂在一旁急道:“到底如何?”
申郎中犹豫道:“这孕吐越是厉害,就越说明腹中胎儿长势强健,但尊夫人历来体质纤弱,如此下去,子愈强则母愈弱,情形不妙啊……”
李聿恂忙道:“可有什么法子?”
申郎中无奈道:“法子都试过了,配了几服止吐的药,可这药煎好之后,别说喝,夫人连闻都不能闻。哎,我也是没有办法了……”
李聿恂望了望屋里的蓝璎,低头思索片刻,低声道:“若实在无法,这一胎便不要了。”
申郎中叹了叹道:“为尊夫人身子着想,恐怕也只得如此。”
李聿恂语气果断,说道:“那就请先生赶紧配好那药,我来劝夫人喝下,此事宜早不宜迟……”
他话未说完,躺在床上的蓝璎急得掀开被子,双脚胡乱踩着鞋,大声喊道:“不要!无论如何,这个孩子我一定要生下来。”
李聿恂快步走进卧房,抓着蓝璎的手臂,想劝劝她,却发现她满目泪光,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神情可怜兮兮望着他。
“夫君,这孩子是咱们的骨血,求你不要……”
李聿恂见她如此,自己心中何尝不是疼痛难舍。
他轻轻抚着蓝璎的脸,替她擦去脸庞泪滴,哄道:“阿璎,往后日子还长,我们会有很多孩儿的。这一次,你听我的……”
蓝璎听了这话,仿佛天塌了一般,那泪水唰唰淌个不停,更加哭得止不住。
她抽噎着,腹内那股恶心的劲儿再次翻江倒海袭来,俯身就是一顿狂吐。可怜她今日本就没吃什么,这一吐便是连胆汁都吐出来了。
楚宁在旁服侍着,见主子这般受罪,真是又心疼又害怕。
而李聿恂则更不用说,一时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申郎中进来道:“实在不行,还是找找之前配丸药的那位先生吧?听说他游历江湖,四处行医,也许会有办法。”
蓝璎费力抓着李聿恂的手,慢慢站直身子,红着一双眼眸,坚定无比地望着他道:“夫君,我要这个孩子。我昨晚做梦了,梦见一只小老虎……”
话未说完,她又俯身吐了起来。
等她吐完,楚宁再忍不住,哭着道:“老爷,您赶紧想想办法,夫人这样下去会不行的呀!”
李聿恂抱着蓝璎,一颗心被掰成几大块。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蓝璎轻轻抱回床上,替她盖好被子。
蓝璎无力道:“夫君,让人去一趟熙州府吧,我想姑母会有办法的。再不行,就去京城,让娉婷姐姐荐一位妇科名医过来。”
李聿恂道:“好,我这就派人分头去一趟熙州府和京城。娘子放心,为夫一定会想法子保住你,保住咱们的孩子。”
他又对楚宁吩咐道:“你们在家好好照顾夫人,我出去一趟。”
出了后院到前厅,申郎中提醒道:“这派人去熙州府倒还好,可去京城路途遥远,来回最快也得两个月,恐怕来不及啊!”
李聿恂道:“知道,我这就去找那个姓郭的游医。”
在纤云带路下,李聿恂很快见到郭郎中,以及他身旁的中年妇人秦氏。
这秦氏不是别人,正是李聿恂的生母,他心中恨极的娘亲。而郭郎中则是秦氏在李聿恂父亲李岩身故之后所改嫁之人,亦是当年为李岩诊病开方的郎中。
秦氏看到自己的儿子骤然站在眼前,一时有些激动,也有些无措。
她面带笑容,慈祥而关切地望着李聿恂,说道:“大壮,你来了?你……媳妇还好么?”
李聿恂心中憎恶,根本不愿再看到记忆中这张让他熟悉又让他痛苦的脸。
可是想到蓝璎,想到蓝璎腹内的孩子,李聿恂狠狠攥紧了拳头,将剩余的丸药砸在郭郎中面前。
他看也不看秦氏一眼,只怒视郭郎中,狠声质问道:“这个药为何不管用了?你是不是在里面动了什么手脚?”
郭郎中似是一点都不怕他,也一点不介意他的态度,捡起地上的一颗丸药,送到鼻间,仔细闻了闻。
秦氏急忙问道:“这药怎么了?”
郭郎中望着她道:“放心,药没问题,只是放的时间长了,又沾了潮气,所以效果不比之前。”
李聿恂听了这话,不由想起前一阵子总是下雨,家里也确实潮了些。他压着性子道:“既然这药受了潮,那就劳驾再重新配一包,银钱方面,我绝不亏你。”
说完,他从怀中掏出两锭银子,摆在桌上。
纤云见气氛不妙,打着哈哈笑道:“哎呦,都是自家人,说这些客套话干嘛。来来来,咱们都别站着,都坐下说话嘛。”
秦氏反应过来,说道:“瞧我真是的,你们来半天,我连茶水都没倒上一杯,真是……老糊涂了……”
秦氏转身要去倒茶,李聿恂突然大喊一声道:“不用了!”
这一喊让屋里的两个妇人都一时怔住,秦氏脸色极其难看,而纤云夹在中间,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李聿恂也觉有些失态,神色缓了缓,说道:“请务必赶紧,明日一早我来取药。”
他说完,正欲离去,却听郭郎中喊了一声“且慢”。
李聿恂只得止步,郭郎中走到他面前,温声道:“此前的药我是根据你姑姑的表述配制的,如今要再配,我须得亲自把脉面诊才能配出更好的。不然的话,恐用药不准,伤及母体和腹内胎儿。”
李聿恂眉头一皱,不由冷眼望向郭郎中,又把目光狠狠投在秦氏身上。
秦氏见他直直望着自己,上前解释道:“儿啊,你别误会,你叔他没有别的意思。这新鲜配制的丸药时效有限,一次不能配多,而且每次都需根据病人身体状况调整药方剂量,重新配制。如若方便,还是让你叔跟你回家一趟面诊……”
李聿恂只觉周身气血上涌,他咬着牙,一字一句怒呵道:“你这个毒妇,休想进我家门,见我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