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彩袖
李聿恂瞧出蓝璎的心事, 夜里歇下之后,他将自家娘子轻轻搂入怀中,久违的温存让两人的心贴近。
蓝璎黏着李聿恂, 将头埋在他脖颈间,闻着他身上的汗珠味,久久不愿松手。
李聿恂粗声道:“再等几个月,中秋前我告假,我们回老家。”
“嗯”, 蓝璎闭着眼睛, 嘴唇贴着李聿恂的耳根,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回应。
那声音又娇又软, 听得李聿恂骨头都酥了,内心蓦地腾起一股热流, 他似乎找回了以前那个娇媚酥软如温泉般的蓝璎。
五月底,富昌伯蓝渭向皇帝呈上奏章, 以自己老迈病弱为由, 恳请辞官致仕。皇帝挽留之后, 见蓝渭决心已定,便准他所请, 并将其长子蓝彦修正式确立为富昌伯世子,官升一级。
蓝璎特意挑了一柄翡翠玉如意摆件作为升迁贺礼并让李聿恂亲自送去富昌伯府, 蓝彦修收到礼物甚是喜欢,次日便让自己的夫人程氏携长女蓝芷儿来定南侯府问安。
蓝芷儿是富昌伯府孙辈中最大的女孩儿,才刚及笄,容颜清婉, 亭亭玉立, 好似一盆刚刚绽放的水仙。
她的性格随了母亲, 端庄不失娇俏,婉约不失明朗,更兼喜爱诗书,擅长音律,满腹才华,是位美丽而又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蓝璎同她交谈诗文,发现这丫头居然和当年的自己一样,尤其喜欢“二晏”的诗。
“芷儿既已及笄,不知可曾许了人家?”
蓝璎见恩慈将蓝芷拉出去玩耍,趁着女孩儿不再跟前,便好奇地问程氏。
程氏脸色微变,强撑着笑容道:“本来夫君已经相中翰林院一位少年文生,可谁知……我的芷儿很可能就要入宫了。”
蓝璎骤然惊愕,她是听闻永初帝下了旨,命令各地选送貌美佳人,以充实后宫。但是当她听闻蓝芷儿竟也要被选送入宫时,不啻于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仿佛一下子让她回到前世入宫那一年。
那一年她也是刚到及笄之年,同蓝芷儿一样,年轻美貌单纯,每日里无忧无虑,全然不知自己的命运即将被改变。
蓝璎愤然道:“这是谁的主意?是伯父的意思?还是大哥的意思?他们难道不知皇帝已经年过半百,论年纪都可以做芷儿的祖父了!”
程氏听她声音有些大,急得直摆手,说道:“我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夫君什么都不跟我说,也不让我在外面说,连家里人都瞒着。”
蓝璎忧虑道:“芷儿这般单纯,决不能让她入宫。”
程氏听了这话,顿时热泪盈眶,哽咽道:“果然还是亲姑母疼侄女,我也是没法子了,还请小妹帮忙想想办法。我只愿芷儿能安安稳稳过这一生,不求她富贵荣华……”
李聿恂回府后,蓝璎等不及地将他拉到屋里,同他商量此事。
李聿恂听完,沉思片刻,说道:“此事有一个人倒是可以帮忙,就是不知她会否愿意。”
蓝璎也想到了,说道:“你是说娉婷姐姐么?她同宫里关系好,在皇后面前也很能说得上话。”
李聿恂道:“平西王妃亦是芷儿的姑母,就是不知她对此事到底知道多少,肯不肯帮忙。最重要的是,平西王是太子的老师,若平西王肯说句话,此事便好办多了。”
蓝璎道:“那我明日就去平西王府,我去求娉婷姐姐帮忙。”
李聿恂见她眼神坚定,大有一副“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气势,想到她可能要去见陈明楷,心里有些犹豫,嘴唇微微动了动,欲言又止。
只要想到陈明楷,他心里总是会不舒坦,尤其是在蓝璎面前提起这个名字,更是让他有种失败受挫的感觉。
这种感觉是在蓝璎入了京之后才有的,而经过上次的事,愈发变得明显。
李聿恂想了想道:“大热天的,你别往外跑。我这就去找大哥,让他直接入宫面圣,厚着脸皮找圣上求个恩典便是。”
蓝璎听到这话不置可否,但也不想拂他一片好心。
她笑道:“你这个法子倒不是不行,就是有点太过兴师动众。这样吧,明日我先去一趟平西王府,要是娉婷姐姐不肯帮忙,那时你再去找大哥不迟。”
李聿恂立时道:“你还是别去了,明日等我下朝,我亲去把平西王妃邀请到家里来。”
蓝璎没有听他的,毕竟这次是她求着蓝娉婷办事,最起码的规矩和诚意是该有的。趁着李聿恂不注意,她在傍晚时便遣人去平西王府送去拜帖,次日用过早饭,便乘坐马车来到平西王府。
平西王府大门外早有人在等候,见到挂有“定南侯府”字样灯笼的马车驶来,那人立即满面笑容地迎上前,恭恭敬敬侯立在一旁。
等蓝璎掀开车帘,好奇地往外望时,那人立即道:“定南侯夫人不必下车,王爷有交代,定南侯府的女眷车驾可直接驶进王府。”
蓝璎听到这话,微微一愣,定睛看向那人时,蓦然一惊。
因为她认得这个人,名字似乎叫陈笙,那一夜在宣州那座小县城,陈明楷身边贴身跟着的便是这个人。
蓝璎重新坐回到马车里,安抚自己不要心慌,这个时辰陈明楷正在乾元殿上朝,断不可能在家。也许这个陈笙本就是蓝娉婷派来迎接她的,只不过凑巧而已。
而且宣州之事已过去数年,那夜月色黯淡,这个陈笙或许根本不知道她的身份,也不可能清楚记得她的容貌。
马车驶进平西王府,缓缓行了一段路,再次停下来。
蓝璎下了马车,望着那陈笙,随口问道:“这位大人认得我?”
陈笙笑道:“夫人您乘坐定南侯府的车驾,又如此风华绝代,小的再蠢笨,还能猜不出您是定南侯夫人嘛!”
蓝璎暗暗松了一口气,朝他淡淡一笑。
陈笙在前引路,蓝璎跟随他穿过一段长长的回廊,来到一座静谧的院落前。这座院子并不大,白墙黛瓦,雕花窗格,院门前种着湘妃竹,远远看着倒有几分江南民居的风格。
陈笙上前推开院门,里面寂静幽深,仿佛一个人也没有。
蓝璎不安地望着陈笙,问道:“这是哪里?”
陈笙道:“这里是我们王爷的藏书楼,平时也作书房用。王爷知道夫人今日到访,已经在内恭候多时,夫人快快请进吧。”
蓝璎听了这话,怔怔站在那里,双腿仿佛绑上了石块,极为沉重。
她面色冷肃道:“我今日是来见王妃的,还请大人立刻带我去王妃的屋里,我同王妃之间还有许多私房话要说。”
陈笙解释道:“夫人恐还不知,我们王妃病了好些日子,这个时辰估摸着还没起呢。因此王爷早就交代过,夫人若是有事来书房见他同他说也是一样,若是无事,也可先回。他日等我们王妃身子好转,再去定南侯府登门回访。”
蓝娉婷病了?
蓝璎道:“王妃得了什么病?身子有无大碍?”
陈笙指了指院子,说道:“天气炎热,夫人还是进屋,一切问过王爷便知。”
蓝璎抬步进了院子,只见院内树木葱郁,假山玲珑,池水清澈,景观修得精致巧妙如同江南贵族大户家的园子,看着便赏心悦目,也是炎炎夏日避暑的绝佳之所。
正中间的一间屋子房门敞开,蓝璎猜到陈明楷就在里面,便让紫纤守在这园子里,自己只身进屋。
一张深色书案前,陈明楷正埋头握笔疾书,神情专注,似乎没注意到蓝璎已经进屋。
蓝璎本来站在门口,等着他抬头看见自己,却没料陈明楷一直在低头写东西,根本没空理睬她。
蓝璎走上前,站到书桌侧面,瞥了一眼,发现陈明楷正在给某地驻军写回信。一眼望去,信纸上全是训诫批评的话语,语气甚是严厉,用词也很直接。
蓝璎有些意外,在她心中,陈明楷一直是性情温和之人。
无论是他的言行举止,写的诗文,或是待人接物时谦卑有礼的态度,都让人如沐春风,感觉很是温暖。却没想他也有闷着脸,生气骂人时的样子。
“那边有热茶,你自己倒,我很快就好。”陈明楷抬头望了她一眼,温声道。
蓝璎环视整个屋子,发现除了满墙的书籍之外,在一组多宝格柜子的后面还另外摆放着一张圆桌,桌子旁边有一张躺椅。
蓝璎没有去坐那躺椅,而是走到墙边书柜前,慢慢观赏他的藏书。
在一众的四书五经、各朝代史书、甚至是各种的兵书中,蓝璎忽然看到一本晏几道的《小山词》。
这本词集似乎经常被翻阅,纸张有些泛黄,装帧也有些散,蓝璎好奇地翻阅着,注意到其中一页被折了个三角,应是记号。
翻到这一页,却是那首《鹧鸪天·彩袖殷勤捧玉钟》,这是蓝璎少时痴迷“二晏”诗词时最喜欢的一首,因此常常吟诵,甚是喜欢。
“彩袖殷勤捧玉钟,
当年拚却醉颜红。
舞低杨柳楼心月,
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
几回魂梦与君同。
今宵剩把银釭照,
犹恐相逢是梦中。”
这白纸上印刻的每一个字都那么熟悉,可读起来却让蓝璎感到陌生,曾经喜欢得每一句如今都叫她脊背发寒。
蓝璎将这本诗集胡乱塞了回去,因动作有些急,手肘重重撞上坚硬的书柜。
她疼得没忍住,“哎呀”一声压抑地叫了出来。
陈明楷慌忙抬头,便看到她小心翼翼捧着那只受伤的手臂,唇瓣轻轻撅起,眉头微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