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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章 番外——张重阳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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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不代表本书作者任何观点与剧情走向。

    本章作者,书友:CitricAcid

    张重阳出生的时候是被捂着嘴的。

    老巴巴死死地捂着他和姆妈的嘴,姆妈涨红的脸上挂满了鼻涕眼泪。

    “别声太大,晓得不!让日本鬼子听到哒,会来杀人的!”老巴巴低声道,与狠戾的语气不同的是她那悲切的神情。

    日本鬼子就在附近不远的地方,隔壁的翠竹当初就是生仔动静太大引来了鬼子,鬼子嬉笑着把脸色惨白的她拖走,再也没回来。

    张重阳是在洞庭湖畔长大的。

    他们村子只是蜗居一隅,湖的对面是鬼子们驻扎的地方。规模并不大。

    张重阳与伙伴常常跑到湖边摸鱼和摘菱角吃,站起来能看见湖面上灰黑色跳跃的江猪。然后发现了江猪的那岸的日本鬼子会哇啦乱叫着去捕捉江猪捞回去吃。看得他很恼火。

    张重阳童年里看见的不只是日本鬼子捞江猪吃,还有他们的飞机有时候会飞过头顶。张重阳第一次见会瞧个稀奇,但他姆妈可不这么想,瞧见他不怕死地站路中央看飞机都会一边骂他一边骂日本鬼子,再一边把他拽走。

    村里的大人时常说起哪哪哪的地方打起了仗,蒋鬼子又搞什么道道儿,长沙那边被该死的鬼子丢了细菌弹,毛爹爹搞的游击战非常厉害。张重阳虽然没有亲眼见过该死的小日本对他们村轰炸屠杀——甚至有一回瞎跑撞到一个戴眼镜的鬼子,那个鬼子只是怪笑着给了他一块糖就走了——但这不影响他对日本鬼子的仇恨和对抗战胜利的祈望。可他年纪太小了,从小也没东西吃,干干巴巴的,也不能去参军,他还要帮着照顾他的姆妈和大妈妈以及小妈妈,去地里干活和担水。

    他的嗲儿当年在打仗的时候带着姆妈和老巴巴逃难,路上把最后一口干掉的馍馍给了姆妈和老巴巴,自己有伤在身,最后饿死了。姆妈自己裹了小脚,逃难的时候磨烂了,没钱看不起大夫买不起药,按土方子拿灰糊一糊最后反正是不流血也不臭了,却也没法干重活,便在老巴巴老掉后带着小张重阳改嫁给大爹爹。大爹爹自己还有两个小老婆,也不嫌弃这娘俩,一样把他养大了,只是本就不富裕的泥腿子家更加雪上加霜,大爹爹为了养活一家子参了军,这份恩情张重阳没齿难忘。

    张重阳就这么干巴巴地慢慢长大了。

    共产党解放了新中国,红色铺满神州大地,而毛爹爹就是那最耀眼的红星,是所有湖南人的骄傲,也是张重阳的心里的信仰(虽然毛爹不让搞个人崇拜,但百姓不这么想)。

    一日,他牵着狗儿从山上打完兔子回来,姆妈对他说,现在国家在株洲招工!你快些去,当个工人!张重阳想了想,当工人可了不起,而且能吃饱饭,还有工资,每个月能有十几块钱,去!姆妈和妈妈那边就让村里帮衬着多照顾,还有自己的那些堂弟妹表弟妹也都大了懂事了,交代安排好,张重阳便出发了。

    ……

    在牛车上晃荡晃荡时,不知是晃晕还是迷糊睡着,张重阳做了个梦。

    他梦见自己去到了做工的地方,学了一门手艺,师父曾经当过一阵子兵能识字,带他做工的同时也教他识字和更多的学问。抗美援朝战争爆发在即,师父积极响应国家号召重新入伍,张重阳没能入伍。但也应召坐上了前往辽宁工厂作为有点文化的技术工人的火车。

    他梦见自己在工厂里三班倒,战友们将后勤产出视为工人们的战场,不时有人在精神恍惚时被机器弄伤;他梦见美国佬的狗日飞机往国内丢炸弹,大家不再喝凉生水;他梦见前线捷报虽多,但战死疆场的同胞们更多,他们如火如荼生产出来的物资却因美国佬把能过人的平原都犁了一遍,堆在车站像山一样高却运不出去;他梦见全国百姓仿佛回到抗日时,纵然是全球第一大国的漫天炮火和暴雨般的弹药倾斜,前线将士们依然前仆后继为国捐躯。然而死于寒冷饥饿等后勤原因的更多;他梦见自己下班同工友讨论起战士们一群群饿死冻死在异乡的山窝窝里,哭得不能自己……

    战争结束后,他去了工厂当技术工,甚至当上了个小车间主任。出差到湖南时,遇见了安排下乡的湖南医学院(后湘雅)知青李淑兰。李淑兰的爷爷在批斗中被拉出去给了花生米,李家在县城里的地很早都没了。

    张重阳回到湖南了。那个年代很穷,国内多地还爆发了饥荒,女儿们吃红薯和绿豆汤,脸都吃绿了。他工作之余,会去山上打兔子补贴家用。李淑兰原先还会去教语文,后面不肯再出去,专心在家,唱着诗词给孩子们听。

    张重阳养了三位老人,自己的妻子,四个女儿。改革开放后,都有中专大专学历的孩子们去了广东中山,他有了自己第一个孙子;千禧年又有了孙女和小孙子,他去到广东,看到了欣欣向荣的新城市。

    退休后,张重阳最喜欢的就是看体育频道和海峡两岸,喜欢让孙女坐在自己脚上荡,玩“骑牛马马”的游戏,喝可乐和雪碧(后来不给了,改喝王老吉)。他看着抗战70周年阅兵式,大声说了几个好,以后把美国佬给干了!中国现在了不起!

    老张重阳在上完厕所回到床榻上躺下时,一口气没上来,眼前骤然亮起一道白光——

    ……

    “到咯老乡!莫困觉咯!”老农拍着他的脸。

    张重阳迷迷瞪瞪坐起来,整个人都是懵圈的,我死了,我又活了?我的小孙孙呢,还不来拜拜我?

    “哈哈哈还小孙孙拜拜你,瞌睡睡懵咯!不如叫我声爷老子?”同乡陈国威调笑道。

    “去你的,还想占我便宜。”张重阳骂道,扛起行李甩到背上,小声嘟囔,“就是做了个梦。”

    “梦到莫子啦?那么开心,口水都到衣领子上。”陈国威好奇地凑近。

    张重阳突然阴测测一笑:“你老娘将你托付给我,要我认你当干弟弟,以后老了你得孝敬我!叫我大哥!”

    “滚犊子!”

    两人根据指引来到了一处崭新的工厂,在招新处做了登记,领了搪瓷杯盆和新衣服。

    在新宿舍,张重阳还在收拾自己的内务,那边陈国威将包袱往床上一丢,就迫不及待开始套自己的新工装。

    “阳子诶!阳子,阳子!”陈国威叫起来,“看看我的新衣裳!怎么样,好不好看?”

    说完还美滋滋地转了一圈。

    “嗯嗯,好看,你好看。”张重阳敷衍地回答,看到陈国威屁股上一坨衣角别在那,走上前去打算帮他拉抻。

    手捏上去往下一扯,不小心揪掉了一根线头和一搓毛纤维。张重阳一愣,趁着陈国威还臭屁地嚷嚷没注意时,心虚地将手别到身后,边往回走边用手指拧搓。

    越搓,张重阳觉出不对劲来了,这手感……

    但他没说什么,估计是自己错觉。他悄悄把毛线搓成球,虚空弹飞。

    这是一座新修建的拖拉机工厂,生产线是国家从苏联引进的。上面并没有派苏联专家下来,而是发了很多的图纸和装订好的手册下来。

    陈国威很兴奋,这当工人的待遇就是好!祖坟冒烟了让自己能进工厂当个工人,他还听说。如果自己省吃俭用攒个把月的工钱,还能买得起鸡肉,家里的鸡都是要拿来下蛋的,蛋拿来卖钱的换面的。自己还有漂亮的新衣裳,穿着回村里都好说媒!

    跟文化程度不高,看不太懂册子的陈国威不同,张重阳发现自己居然能很轻易看懂这些图册,甚至上面的内容他全都知道!

    梦里,他在湖南的一个农机局里干过,他还带过人去改进工艺和一些自产的农机的设计,他甚至还带过一批学生。

    而那些专业知识,他记得清清楚楚!

    这个梦难道……是真的?

    那也不对啊,现在已经是50年下半年了,为什么没有抗美援朝的动静和风声,志愿军这个时候应该动身了;国家是53年开始在国内大力建厂搞发展的,为什么现在株洲就有这么好的拖拉机生产线了?我们有钱吗?

    张重阳对一边哇啦哇啦的陈国威充耳不闻,他此时陷入了头脑风暴。

    刘厂长正在自己的会客室同一名叫林下尾贵的技术工讨论厂内事宜。

    林下在日本的时候是读过书的,后来被红了眼的日本政府强征入伍,来到了中国。但他极其厌恶战争,更厌恶发动战争的日本军国主义。干脆留了下来尽一份自己的绵薄之力。他虽然不是农机相关专业,但也是工科出身。

    厂里的工人都是周边和省里其他地方的农村来的。尽管已经尽量选的是能识字、懂点文化的人。但是对于实际生产来说依然要好好的培训。对他们来说,怎样使用农具知道,但怎么生产农具就不知道了,而且手册也看不懂或者看不明白。下了班以后,还要开扫盲班和文化班专门讲课。这些都是要想办法解决的。

    还有一些生产上的问题。这都是刘厂长跟林下要交流请教的问题。

    忽然,有人敲了三声门。

    “谁啊?”

    “刘主任好,我是张重阳。”门外的人说。

    “小张啊,进来吧。”

    刘青溪对这个叫张重阳的工人印象非常不错。学东西快,掌握得也快,还能自己看明白发的册子,很多问题一点就通甚至能帮岗位上的工友解决问题,就好像招了个有经验的老工一样。

    张重阳进门后发现屋里还有别的人,看起来在谈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哎呀,这是打搅你们啦?那我下回再来。”

    “冒得事,”刘青溪摆摆手,“你不兴紧张。有莫子事,你说。”

    “哦哦。”张重阳搓了搓手,“也不是非常要紧的事……啊,我就是觉得吧,厂子里头有些生产方法,额或者方式,可以改进一下……或者我也可以带带人,教教怎么搞。”

    “你是说你懂技术?”林下忽然出声。

    “啊?”张重阳愣住,不是因为林下问他,而且林下那奇怪的腔调。

    “没介绍,这个是林下同志,是日本人,不会讲湖南话。以前从部队跑出来的,现在是预备党员,他会的多。”刘青溪简单介绍了一下。

    懂了,是好鬼子。

    张重阳做好了思想准备才来。这些天,不论是工作还是外界的讯息,无不透露着一件事,那就是他梦里的内容都是真的、会发生的,他确实做了一场预知梦,而且很可能国内还有像他这样开了天眼,或者其他什么方式,获知了未来的一些内容的人。

    不管是飞速攻克青霉素的技术,还是白羽鸡的养殖、一些日用品的质量和种类变多,这些在梦里未来才有的东西,现在都提前出现或者发生了。

    但这依然有本国科学家确实有这么牛逼的可能性在里面,梦不一定是真的。

    印证梦的事,是一次在看厂子组织放映的电影。

    别人不清楚,他一眼就看出来,这是梦里未来几十年后的片,梦中的他还看过!此外,这片也绝对不是现在就立马能拍的出来的水平!

    那个带头搞出这个片的文化部李部长,恐怕不是“本地人”,或者他比自己还有更多的能力,开了更大的天眼。

    国内应该也有很多专家也知道了一些预知梦里有的东西。

    既然知道了未来的东西,这些大人物们、专家们,拼命做贡献去推动新中国的发展,那么作为同样知道了未来的自己,也没有理由不去做点什么,为这个社会去做贡献。

    哪怕自己只是个没本事的小人物,那也能帮拖拉机厂发展发展吧?

    张重阳定下了个目标,等把拖拉机厂弄好了,他要想办法去到北京。

    抗美援朝是一定会发生的,他知道战士们会大量冻饿而死。虽然不知道怎么办,但必须把这个预言的信息传上去,哪怕让上面多点留意的心眼也行!

    “尿尿,尿尿。”

    陈国威嘟囔着从屋里摸出来,拐到后院的公厕去解手。

    他抓着一片随手扯的叶子在手上搓,从后院出来。

    当他绕过墙角时,差点被罩在阴影下忽明忽暗的张重阳吓得原地乱扭。

    “狗机霸的,吓死个人,跟个鬼一样!”陈国威大骂。

    张重阳无所谓地拍拍屁股,径直走进了宿舍。陈国威跟在他身后骂骂咧咧。

    “你今儿回来是有蛮晚的。”陈国威拽拽灯绳,拉开了灯,“每天弄得深更夜里,哪么能行啊。”

    “嗯喏。帮他们把那个叉车的事弄了一下。”张重阳伸直胳膊,直挺挺向后倒在床上,伴随着床铺的吱呀声在床上抖了抖,“莫得办法的嘛,今天又有个农民开叉车差点叉到人,不搞得过两天开到沟里去都不晓得。”

    工厂的生产线就是曙光厂配合相关部门的大能们,用外汇从苏联弄来的。

    原时空中,中国在53年就生产出自己的第一台农机了,现在只是提前了三年。

    陈国威盘腿坐在床上,抠着脚趾甲缝的死皮和泥:“哎呀,你是个大能人……你都是哪里晓得的?现在都是技术专家了撒,也莫见你混个官当下子。莫子时候带我去好生地吃香的喝辣的啊?”

    自从那天张重阳去跟刘青溪谈了话后,每天下了班他都会留下来,跟林下一起处理一些技术方面的事,解决一些工人们报上来的问题。

    “这你莫想。明儿休息,钓鱼去不?”

    张重阳和陈国威提着各自的马扎,带着自制的土渔具,寻到了一处水沟边上。

    50年代的环境跟后世还是很大差别的。这个时候的湖南,还依然是水系发达,各类沼泽水域沟子星罗棋布。

    此时的洞庭湖也没有被过度开垦河沙和围湖造田,水量充沛,云梦大泽能为伊水而生的湘潭人民和万物众生源源不断地输送水流,随着树根般的支流南下前往各处,滋养她的子民。是当之无愧的中国第二大泽。

    这个季节是旱期。随着退潮,岸边的芦苇丛紧随其后地覆盖上来,密密麻麻,郁郁葱葱,南下的野鸭子藏在里边呱呱叫。

    陈国威把新鲜还带着泥的蚯蚓在水里涮了几下,套上钩子甩出去。

    “好久没吃桂花鱼,不晓得今天收获莫子样子。”他紧紧盯着水面上浮着的泡沫。

    “这又不是你想它就来的,看鱼给不给你面子的嘛,还桂花鱼,技术不好钓不到,屁鱼都冒得!”张重阳无情地打击。

    “欸你这个孩儿!那必不能让你把笑话看了去。我跟你说哦,饭堂那个厨子不晓得搞到莫子调香粉了,煎出来的刁子鱼,香死个人!”陈国威笑得慈祥,眼泪在嘴角打着圈。

    “好吃佬,我还不晓得你。”张重阳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掏出个东西,在陈国威面前晃了晃。

    “莫子好东西,让我康康。”陈国威一把抢过去,抓在手里。

    阳光照射下,晶莹剔透、纤维饱满的金橙色桔子瓣在玻璃罐中轻轻晃动,珍珠般的小小气泡悬浮在汤汁里,被果肉碰撞着。

    “哇!这是莫子?橘子罐头?!”他眼睛一下亮了起来,惊喜地抬起头看向张重阳,“你还藏了这么个好东西,装荷包里带来的哈!”

    对陈国威来说,桔子、橘子、柑子,小的都是橘子,大的都是柑子。

    桔子罐头的玻璃瓶身上贴着精美的包装纸,印着用简约线条勾勒出的美女头像图画,和“桔片爽”三个大字logo。赫然就是后世才有的小卖铺罐头常客“辣妹子”,在这个时空里,这家湖南本地食品厂提前诞生了。

    不过,现在全国范围内,这类副产品产量都有限,主要用于出口贸易,对内的货量就很少了。像这个桔片爽罐头销售点,镇上就一家。虽然对苏联人来说,中国的罐头物美价廉。但对本地的老百姓,还是一般日常情况下不舍得买的。

    陈国威知道现在有罐头这么个东西。但桔子罐头他还是第一次接触到实物。

    “拿哈来,我来开。”张重阳夺回罐头,把鱼竿用大腿夹住,用力地拧罐头,“怕你不会开,不给我搞撒了。”

    “我也冒那么蠢吧。”

    张重阳拧开后,自己先嗦了一口汤。他吧唧两下嘴,感觉还行,跟自己买给孙女的后世桔子罐头比差点味道,淡了些酸了些。太甜也不好,吃多了得糖尿病的,自己的老婆子就是太好吃,吃出糖尿病了。(他自己的想法)

    想到自己挂掉的时候,老婆子还瘫床上话都不会讲,女儿们会不会好生给他下葬、搞得个莫样子,张重阳又惆怅起来。(他在孙女刚出生的时候就给自己挑了个风水宝地,修了个好坟,那个时候流行火化,他不想住公墓跟别人挤一块)

    陈国威瞪着眼睛,看着张重阳嗦了一口汤后就拉着个马脸,像日本鬼子杀他全家一样。

    这橘子罐头有那么难喝?这不会有问题吧!他怀疑地想。

    “呐。”张重阳递过去,拉着他的马脸,嘴撅得可以挂菜篮子。

    陈国威秉承着都这步了,是死是活先试试看的心态接过来,大呼一口,把一块饱满的桔子瓣和一口汤吸进嘴里。

    果肉纤维在舌齿配合的挤压下,骤然爆开,甜中略带酸涩的味道刺激着味蕾。微凉的汤裹挟着黄澄澄的汁液,沿着舌根、顺着咽喉滑进食道。

    他甚至能感受到这股凉意在他的五脏六腑里蜿蜒打转,拐着弯向下消失在腹腔中。

    “好好吃!”陈国威又嗦了一口,抿着嘴感受,“你哪么觉得不好吃的啊?拉着个脸。不吃了不吃了,把给你。”

    “我冒说是不好吃,你吃你的,喜欢就多吃些。”张重阳摆摆手,“这东西不值几个钱,我床底下还有一箱子。”

    “你还有一箱?!”

    “啊不是,我的大姑儿买的。”

    “大姑儿?还给你买了一箱子??”

    “我姑儿买家伙给我吃怎么了嘛!应该的!我在养老院吃都吃不完!”张重阳大喝。

    陈国威看着他,表情说不上来的有病。

    张重阳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陈国威保持着那个表情看着他。

    张重阳忽然想起什么。

    “哦搞忘了,我现在20岁都莫得哦。哈哈。”他尴尬地目移。

    “你有蛮傲啊。哈哈。”陈国威的语气毫无感情起伏。

    他把盖子拧紧,放在马扎腿边。用一根地上捡的树枝拨着水草间冒出来的泡泡,戳弄间搅起了泥沙。

    “我记得你之前就做过生儿育女的梦,是吧。后面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陈国威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脑子很灵,“都是一个乡里出来的。以前我没从莫听过乡里有哪个大师傅和大专家下乡里教技术,那些大地主家的倒是能去学堂甚至留洋。”

    我知道你。他没说这句。

    “是做梦梦见的,你信不。”张重阳扭过头盯着水面。

    水面上,一只水蜘蛛扒拉着四条腿,使劲向前弹动,却不知去往哪个方向。圈圈涟漪在它身后荡起,越来越大,相互交错,纠缠不清。

    “你说,我就听。”陈国威垂下眼眸,分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张重阳自己其实说不准的。北京的蝴蝶会扇起多大的风,不是他知道的,他只能把自己的未来当成故事来讲。

    “首先,第一件事,”张重阳捡起一块石头,朝着陈国威的泡沫的位置丢了过去,“我可以当你嗲嗲了,你也可以这么喊我。”

    陈国威见状,赶忙拾起一块更大的石头,用力砸向张重阳的泡沫位置:“你姆妈个球的!”

    “我也不晓得那是莫子,可能是前世,也可能是预言,我活到了两千二十一年,八十好几岁。我见到、晓得了好多。”

    陈国威挑高双眉,两条抬头纹若隐若现。能活到八十好几是非常了不起的事。

    “我搞得那些家伙仨,全都是我在梦里会的。人醒后,我全都一清二楚。也试过了,都是真的。你这些天看到了撒,是真的啵。不然吧,你说家里头山旮旯的,我上哪会去。”

    “那确实。”陈国威想不出更好的解释,乡里屁大点事他都知道,“那你说,以后是莫样子的?”

    “九十年代,我们国家啊,会该噶开放。到时候啊,年轻人都跑去广东做生意啦,好多外国佬的企业会进来的。好多人都会发大财、买房子!我的三个姑儿就跑到广东去啦,不听话,我都不同意的,乱得死。好多湖南人都会去。”

    “广东佬的土菜馆做的一点都不好吃,不辣,不地道。广东菜也是,难吃死了,一点味道也没有,莫得咸味。”张重阳撇撇嘴,发言非常偏见。

    实际上是地域问题,加上口味调整。所以湖南人在广东开湘菜馆,会进行一定程度的改良,降辣、降盐和降油。

    而粤菜更着重体现食材自身的鲜味,以清淡为主,并不喜欢过重的调味。当然,如果吃多了重口味高热量的食物,也非常容易上火,上火症状比较特别。

    一方水土一方人。张重阳纯纯误导他人。后世,他的女儿们没少因为这事跟他扯。

    “啊?还会有那么多洋鬼子来啊?不会又打仗吧。”陈国威不可置信,皱起眉,透露一丝忧虑。

    “打个屁!还敢来?不打死他们!”张重阳一手撑着膝盖,两条腿大马金刀地岔开。

    “我跟你讲,两千年后的中国,只有美国佬还有丁个搞手,而且美国佬还不一定搞得赢中国的。”张重阳竖起一根食指认真地比划,他退休后军事频道和海峡两岸没少看,也没少跟亲戚老友侃大山,“美国佬就是跟台湾搞啊搞,解放军肯定要出兵的!武力解放!”

    他比划着讲了点从电视上听来的政治内容,包括台那边的政党,顺带用自己的想法骂了一通。

    陈国威的表情还挺精彩的,张重阳这是真能吹,牛皮都给他吹破了。

    但他爱听。谁还不爱听吹牛逼呢!这故事编的有模有样的。

    “哇!共党五六十年后有那么厉害啊,美国佬都怕中国啊,那我们应该不会被瞧不起吧。”

    “你以为,我们两千零八年还搞了奥运会的。”

    “奥运会?那是莫子?”

    “就是运动会,全世界几十几百个国家的人去北京比赛!我们国家拿了好多金牌的,有莫得第一忘掉了,应该是第一,牛的不行。”

    陈国威想象不出来千万洋鬼子在北京挤成一团的场面,稀奇!

    见他还是一脸没听懂的样,张重阳啧了一声,有代沟难沟通,自己说的他都没见过。

    他拿过桔子罐头,转过标签:“你晓得吧,中国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勤奋和努力,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

    “大家都拼了命的读书,工作,养家,社会怎么不会进步呢?共党是好人啊,了不起啊!”

    虽然他骂过不少难听的话,但此时此刻他是选择性失忆的。

    附近,一只小白鹭从水面上扑腾着起飞,嘴里叼着一条细细的鱼,朝着远方的水田飞去。

    “像这个桔子罐头,每次去我接孙孙幼儿园放学的时候,回来路上,那个臭屁股看到超市就走不动道了,外婆就买一罐给她吃,不然抱着腿死活赖着不走。”

    虽然表面上是在秀孙,但这也透露出,在他那个未来,桔子罐头已经是哄小孩的零食了,老人家都会很大方直接买。

    陈国威的奶奶就会把果干和麦芽糖用油纸包起来藏好,过年的时候才会拿出来,给孙子吃。

    “那你蛮有钱啊,当大官咯。”陈国威调侃道,手里顺着刚揪的草叶子的脉络撕着玩。

    “不。”张重阳笑笑,“非常便宜,到处都有得买。跟两个馍馍一个钱。”

    话是这么说,现在的白面馍馍也算好东西。而张重阳的语气非常轻松。

    陈国威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你是吃馍馍吃得飞起哦,好多好家伙你都吃过。”陈国威语气中竟有一丝酸意。

    张重阳皱起鼻子,乐坏了:“等你活到等着别个给你养老的时候,你也想吃莫子吃莫子,都有的吃,注意身体,别搞出病了,还给子女添负担,自己也要命。”

    很多老年人身体都有基础病,老张重阳也不例外。他觉得磨人是一方面,自己也难受得紧。

    那我老娘能想吃什么吃什么吗?陈国威想。

    “平日里都有莫子吃咧?”

    “早上有面吃呀。到门口去,好多铺子开着门,我好喜欢一家做的红烧牛肉面。”

    在陈国威的想象里,就是从院子里出来,路上到处都支着卖早点的摊子。红烧牛肉面他不知道,但肯定有很大一块牛肉盖在上面,红油飘香。

    实际上是张重阳住的小区门口的早餐店,确实连汤都是红色的,红油飘香,但并没有很大一块牛肉。

    “到放假了,外孙就会回来看我,我就带小孙孙去恰好吃的,天天去下馆子!吃不完的就打包回来,莫子剁椒鱼头啊,小炒黄牛肉啊,泥鳅都有的。”

    “一放假就能回去?离家很近吗?离家远的话好折腾哦。”

    陈国威也想经常回家看老娘,但是回去一趟太麻烦了,只能定期寄信回去,十天八天才有消息。

    “哎呀,广东坐火车一个晚上就到啦。开小汽车,不堵车的话一天或者一天半吧;坐高铁就快咯,三个小时就到了。哎呀——科技进步就是了不起,你看看,个把钟头就跨省咯。”

    陈国威听说过火车,但没坐过;小汽车他知道,但是老百姓也可以自己开吗?

    高铁他更不知道了,很高大的铁车吗?

    那么快的只有飞机了,三个小时就能跨省,这个“高铁”是在高处飞的铁吧!

    “不过一年就回来几次,我就想我的小孙孙多给我打电话听听声音,想死啦,又见不到人。那个莫子视频,人年纪大了,不会搞,大姑儿买的智能手机不晓得放哪去了。”

    “等等等,能听声音,手机又是莫子?”

    “就是一种机器,寸把长的小玩意拿在手里,”张重阳比划两根手指,“拨号码,一串数字,对方接了,就能说话了。什么时候想了,直接打过去就好啦。打不通没人接就多打几次——”

    家书抵万金。

    陈国威忽然就很向往那个生活了。

    想家了,不需要翻山越岭坐牛车驴车,不需要十天半个月地才能回去一次;不回去也行,想老娘了,给老娘也弄个寸把大的小玩意,自己就能随时打过去,跟老娘说说话。如果有相好的,也不消叫她好等。

    游子在外,最为牵挂的就是自己的根。来自摇篮之地的一举一动,都拨弄着人心。

    比起远大的家国抱负,小小百姓更在乎的不过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和自己的亲人。

    张重阳示意陈国威把剩下的桔子罐头吃掉,然后拿着剩的玻璃罐在水里涮干净收起来。

    在他绘声绘色地描述以自己为例子的寻常百姓生活内容中,在斑鸠幽深的咕咕声里,时间悄然流逝。

    没了故意捣乱,张重阳陆陆续续钓上了几条半大小鱼。而陈国威除了收钩太猛,钩子穿过鱼肚挂上来一条拇指不到大小的鳑鲏,还真是屁鱼都没有。

    “收工收工!不钓了!燥人不!!”陈国威摆烂。

    他左右看看,看到远处有一块荷花池。有农户推着筏子,前往自己的藕田。

    在赏美的眼睛里,若是夏天,荷花正茂时,船动莲开的画面是极有情调的。

    但在好吃佬的眼睛里,肥嫩的藕出淤泥的画面是极具诱惑力的。

    陈国威怂恿张重阳:“走吗?走去挖藕去。”

    张重阳不太想动:“那是人家的藕,你挖莫子哦。当人眼皮底下挖,不打死你。”

    “哎呀,莫得事做嘛,帮他挖了藕,完了不就送两根。走走走。”

    张重阳只好答应,收拾自己的东西。

    当用绳穿过鱼鳃把鱼串起来时,他想起了老婆子把女儿们从沟里摸来的鱼做成腊鱼挂起来的场面。后来人们都不爱吃咸鱼腊肉了(不健康),过年直接去菜市场采买新鲜的鱼。

    他便用家乡话悠悠唱起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一越明年一政通人和——百废俱兴一乃重修岳阳楼……”

    后来,当张重阳得知“张重阳讲的故事特别有意思”一事人尽皆知后,且在饭点被工友们起哄硬当了头号说书人,坐实“讲的故事大家都爱听”的标签,他撸着袖子好好找了一顿陈国威的麻烦。

    大家就爱听一些乡里村里生活水平提高啦,一些有用又有意思的东西(科普)。

    乐子趣事一路传到厂长刘青溪的耳朵里。他觉得这也不错,对维持工人们健康的风貌是一件好事。于是叫来张重阳,表扬肯定一番并表达支持后,顺便让他再单独讲讲给自己听。

    因为厂长是军人出身,张重阳便多讲了些更有内容的故事。

    当听到抗美援朝的部分时,刘青溪一下坐直了。

    他盯着张重阳的眼睛:“你啷么晓得未来会发生抗美援朝?”

    而且对战局战况说得逻辑紧密,这不是一个没上过战场的十几岁年轻人知道的。

    他跟一些老战友还有往来,他确实听说了关于朝鲜,以及国家跟北方有关的动作的一些风声。

    “我说了,我在梦里经历了一次完整的人生。”

    张重阳平静地看着刘青溪的眼睛。

    他决定赌一把,赌刘青溪的党性。

    刘青溪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地呼出。

    “有想好以后的搞莫子吗,你专业技术能力很强。”

    “我还年轻,年轻人就该多尝试。”

    “好。到时候有莫子需要的事我会通知你。”

    刘青溪站起来,拍拍张重阳的肩膀:“故事讲得不错,人们都爱听生活故事,可以多讲讲这方面的,听不懂的就算了。现在新中国成立了,都会好的,老百姓应该有更大的信心才对。”

    张重阳嗯了一声。

    补充【以我自己的理解,不当之处或差异之处欢迎指出】:

    莫一般表示“什么”。湖南方言一些词里喜欢带个“子”作为修饰,例如鸡子、狗子、莫子等

    冒一发音接近,不同地方有一定差异,通常意思是“没”,例如冒得哒(没有啦)、冒事、(没事)、冒搞莫子(没干什么)等

    姑儿一女儿。儿作后缀表示孩子

    儿儿一音译,不同地区不同,意为儿子。【这二者可能因湖南不同地区方言差异而不同,不一定所有地方都这么说】

    伢子一小孩儿。

    燥一音译,火气,形容人气的冒火,气血上涌发热等,意为气死了

    蛮一用法接近普通话的“挺”,例如蛮厉害,蛮得意,霸蛮(霸道蛮横,硬欺负人)

    傲一般形容人有两下子,挺行啊,语义我也不清楚褒贬

    刁子鱼一翘嘴鲌

    水蜘蛛一水黾

    把给你一部分地区发音“把得你”,例如给你,给你拿好。

    船动莲开一歌词来自《泼墨漓江》by泠鸢yousa

    嗲嗲一我也不知道这个具体意思,就已知的,见过喊外婆奶奶爸爸甚至主席为嗲嗲的,只知道是长辈,家长让咋叫咋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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