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树上的肉块 (1)
蝇群飞舞,在树冠上编织出诡异的黑纱。
暗红色肉块垂挂在枝丫间,腐肉特有的腥臭味顺着风,渗进每个人后颈的汗毛里。
“中央电视台,中央电视台,各位观众你们好!举世瞩目的第11届亚洲运动会,今天下午4点将在北京工人体育场隆重开幕。”
9月22日下午,亚运会开幕了。电视里播放着北京工人体育场的盛况,由长城和太阳组成的亚运会会徽与四处可见的吉祥物熊猫盼盼,再次激起了冯凯(准确说是陶亮)的童年记忆。
这一天是星期六,在这个年代是工作日。1994年,我国开始实施大小礼拜制度,逢大礼拜一周休两日,小礼拜一周休一日。1995年,改为双休日,一直延续至今。
不过,不管是工作日还是休息日,青山区亚运安保清查小组都是要上班的。只是在这个举国欢庆的日子,顾红星给大家放了半天假,几十个人一起坐在会议室里,围在一台21寸的彩色电视机前,观看亚运会开幕式。
“我们国家第一次承办大型国际运动会,开幕式就如此震撼,这就是大国力量。”殷俊全程都在赞叹。
“嗨,再过十几年,等我们办上奥运会的时候,开幕式一定更让你们惊掉下巴。”冯凯看着这一干人等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笑着说。
“我相信。”周满说,“不过,十几年后咱们就能申奥了吗?”
“先不说十几年后的事儿,现在啊,我只关心男足能不能夺冠。”殷俊说。
所有人都沉默了。
“你们都这么不看好男足吗?”殷俊不服气地说,“这次没进世界杯,下次肯定可以。”
还是沉默。
在《亚洲雄风》激昂的乐曲声中,亚运会的开幕式转播结束了。
顾红星关了电视,说:“开幕式看完了,现在开个会吧,把这两天的工作情况都汇报一下。”
9月21日,青山区及周边区县全面开展了炸药的清查工作。冯凯主动要求来青山区,和工作专班的29名同志一起开展炸药清查工作。顾红星将专班的30名民警分为15组,两人一组,对所有炸药库的台账进行清查,将炸药的使用情况、储存情况和每次用量的情况都造表对账,防止有丢失的炸药。
这个工作量不小,当然不可能一蹴而就。顾红星要求每日一报,随时掌握炸药的情况。毕竟炸药的数据,是随着每天开矿而发生变化的。
等到大家都分别汇报了自己的清查数据之后,冯凯说:“顾局长,我有个意见。”
大家都看向冯凯。
冯凯说:“这两天我查来查去,发现炸药库的内部管理还是不错的,根本就查不出什么问题。”
“那是当然。”治安大队长说,“炸药管理一直是我们区治安工作的重头戏,实际上我们之前就会定期检查、抽查。这一次大规模清查,实际上就是给矿上施加更大的压力,逼着他们更加谨慎、严格地管理炸药。”
“这个看出来了,前面的工作做得好,我们做后续工作确实简单了很多。”冯凯说,“不过,如果有矿工偷偷地攒一些炸药,这样从台账上是看不出的。”
“不会啊,赵小三这个案子,如果清查台账,就是能看出的。”顾红星说。
“他毕竟一次偷了1公斤。”冯凯说,“我在清查的时候,好几个管理员都和我说,如果一次只偷一点,根本发现不了。”
“偷这个干啥?”治安大队长问。
“炸鱼啊,打猎啊,有些人家里私藏了一些自制土铳,都用得到。”冯凯说,“既然有人说到了,那么就说明这种现象曾发生过。”
冯凯记得他还是陶亮的时候,在刑警学院学过禁枪史。我国是禁枪的国家,新中国成立后就明确了这一点。但是因为时代所需,即便在1981年我国出台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枪支管理办法》后,依旧有很多合法的民用枪支,以及不计其数的私藏自制枪支。1996年,我国出台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枪支管理法》,取代了之前的管理办法,全国各地公安机关只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就收缴了数十万支枪支。这一次雷霆行动,让非法持有枪支的行为在我国几乎销声匿迹。也是这次行动,使我国成为名副其实的禁枪国家,枪案从此罕见。而回到1990年,很多人还私藏枪支,尤其是青山区这个山比较多的区域,很多人进山打猎都用自制的枪支,而这些自制的枪支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使用黑火药的。
“老百姓偷一点点拿去自己炸鱼,这个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治安大队长说,“而且,炸药库好查,老百姓家怎么查?挨家挨户搜啊?根本无法实施啊。”
“老凯,你是有什么办法,能把老百姓家里的炸药都‘骗’出来吗?”顾红星问。
“嗐,老顾,我在你心里都是啥形象啊?为啥要‘骗’啊?”冯凯说,“我们得相信老百姓的觉悟,挨家挨户去宣传、普法,绝大多数人都会把炸药交出来的,而且也会有人举报那些不愿意交炸药的。”
冯凯知道,1996年的那一次禁枪行动,就是因为普法宣传做得好,又鼓励群众检举揭发,最后枪支收缴的成果才会十分显著。所以,冯凯觉得,这次完全无须走什么捷径,宣传普法才是最好的办法。
“我们这个区,除了城镇人口,村落人也是不少的。”顾红星说,“地域面积广,人口众多,你挨家挨户去做宣传,要花不少时间和警力吧?”
“不需要,我们印一些传单,把私藏炸药的严重性说出来,顺便也把私藏枪支的严重性说出来,鼓励大家检举揭发。只需要让派出所的社区民警把传单递到每一个村民手里,任务就完成了。毕竟,李进步校长的这件事在群众中产生了强烈的反响,现在大家对收缴炸药和枪支的呼声很高。”冯凯说,“你让殷俊配合我,我们每天在几个派出所轮转,半个月的工夫就能完成了。”
“为什么是我?”本来昏昏欲睡的殷俊抬起头来,疑惑地问。
“因为你像以前的我。”冯凯哈哈一笑,说,“需要磨炼磨炼。”
“好的,其他人继续清查炸药库台账。”顾红星发号施令,“冯凯和殷俊去清查群众家里的炸药和枪支。”
接下来的十多天里,冯凯带着殷俊每天辗转于青山区的各个派出所,接收那些群众自己缴上来的炸药和枪支,同时,也处理与核实一些举报的情况。
殷俊完全没有想到,这种最朴实无华的办法,却取得了十分惊人的效果。短短十多天,他们收缴了上百公斤黑火药和二十多支土铳,用冯凯的话说,打游击战的时候,这些就足够装备一个排了。
10月5日,眼看这些天收缴上来的炸药和枪支越来越少,冯凯估计绝大多数都已经缴干净了,于是他来到城南镇派出所,坐在派出所的会议室里,和殷俊聊起了天。
“凯哥,你说我像你,是指哪方面?我觉得我这脑子和你没法比啊。”殷俊笑嘻嘻地说。
“这和脑子没啥关系。”冯凯说,“我说你像我,就是你喜欢走捷径,凡事儿差不多就得了。我工作了这些年,你们顾局长教会我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是所有的事都能走捷径。比如我们眼前这活儿,无论你走什么捷径,最后的结果肯定没有这么好。”
“老凯,有一对姓赵的老夫妇来举报。”所长推开会议室的门,打断了冯凯和殷俊的谈话。
“嚯,都这么些天了,还没弄干净啊?”冯凯站起身说,“来活儿了,去看看。”
冯凯和殷俊下楼来到了派出所的接谈室,这里一般是处理报警或者调解矛盾的地方。这些天,他们就是在各个派出所的接谈室里,接收群众交上来的炸药和枪支。对主动上缴和检举揭发的群众,冯凯也有一套很成熟的说法,既可以鼓励群众,又可以普法释法。
推开门,冯凯正准备按照常规来一套开场白,可没想到面前的这两位老人看起来十分眼熟。
两位老人一转过头,看见冯凯,脸上的表情也明显发生了变化。
“你们是……”冯凯一边敲着脑袋,一边坐到了两位老人的对面。
这对老夫妇相互看了一眼,低下头不说话。
“感谢你们对公安工作的支持,你们的举报很有可能会减少一起案件,很有可能会挽救一条人命。”殷俊照本宣科地开口道。
“我们不举报了。”老头儿猛地站起身来。
冯凯和殷俊一脸蒙地看向老头儿。
“别啊,我们举报是为了大家,又不是为了他。”老太太拽住了老头儿的胳膊。
那一刹,冯凯记起了眼前的两个人。这对老夫妇是5年前他和顾红星在城南镇侦办的“大仙儿”横死案的犯罪嫌疑人赵林的父母。当时,为了密取已经逃到广州的赵林的指纹,冯凯冒充赵林的同学,去赵林家向老夫妇借了一本书。显然,老夫妇后来知道冯凯是警察,还骗了他们之后,自然对冯凯充满了敌意。
想到这里,冯凯顿时有些局促,他知道,赵林是为了给被辱的妻子报仇,才杀害了为祸一方的“大仙儿”,但他毕竟是杀了人,法外执法是绝对不能允许的。
“叔叔,我想解释一下。”冯凯心怀愧疚地说。
“我们不需要你的解释。”老太太把气鼓鼓的老头儿拉回板凳旁坐下,说,“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赵林现在?”冯凯试着问。
“早枪毙了。”老头儿捶了一下桌面,老太太的眼泪涌了出来。
“那你俩现在的生活怎么样?”冯凯心头一紧,如果换到陶亮的年代,赵林还真的不一定会被判处极刑。
“儿媳妇有时候会来照顾我们。”老太太哽咽着说。
冯凯心里舒坦了点,说:“叔叔、阿姨,虽然当时我骗了你们,但这都是破案所需。不管对方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蛋,咱们也不应该自己去做这件事。如果赵林当时来报警,结局一定完全不一样……不过,当时确实是我骗了你们,我向你们道歉。”
老太太捂着自己颤抖的嘴唇,勉强点了点头,老头儿依旧扭过脸不看冯凯。
沉默了一会儿,老太太说:“我们镇东头的曹剑,家里有好几杆枪,也有火药。大家都在上缴的时候,他不缴。昨天我家老头儿劝他响应国家号召,万一被警察搜出来就是犯罪了。可没想到,他说如果警察来,就和警察同归于尽,还威胁我们,要是我们告密,就要我们的命。希望你们能管管。”
“管,必须管。”冯凯说,“这样的人拥有这些东西,早晚会出大事。你们二老先回去,我随后就到。”
两位老人互相搀扶着蹒跚离开,冯凯的心里完全不是滋味。一想到老人的眼神,他的心口就像是被撒了辣椒面。
他闷闷不乐地起身,招手让殷俊跟上,又找派出所所长借了两位联防队员,向城南镇东边的曹剑家走去。
刚刚走到曹剑家门口,一行人正好撞见曹剑出门。曹剑一见穿着警服的殷俊,猛地把殷俊推开,向外逃窜。虽然此时的冯凯心事重重,但本能让他一个箭步就躲过了被推倒在地的殷俊,斜刺里冲了过去,然后一个过肩摔直接把曹剑撂倒了。
“凯哥这身手,真帅!”两名联防队员也扑了过来,把曹剑按在地上,说,“你跑什么跑?”
“你们凭什么抢老百姓家的东西?凭什么?”曹剑在地上挣扎着,不服气地嘶喊。
“我哪里抢你东西了?我们只查炸药,你这算是不打自招吗?”冯凯把地上的殷俊拉了起来,拍了拍他警服上的灰尘,带着他一起走进了曹剑的院内。
院子不大,除了厨房和卫生间,就只有一间小小的砖砌的平房。冯凯推门进入室内,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小床和一个橱子。
“他家这么小,傻子也知道东西藏在橱子里,怪不得他不敢让人家搜呢,没地儿藏啊。”冯凯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橱子边,拽了一下橱子的门。似乎是因为年久失修,橱子门不太灵光,这一下没有拽开。
冯凯两只手拽住橱子的把手,猛地一用力,拽开了橱门。虽然橱子里放着三支土铳,还有码好的不少黑火药的包装,但是此刻最吸引冯凯目光的,是一根已经被引燃的引线。原来曹剑提前在柜子里安装了一个拉发的装置,只要外人用蛮力拉开门,就会引燃引线。
冯凯拽开橱门的时候,感觉到了阻力,心里就隐隐觉得不对,此时看见迅速缩短的引线,他的瞳孔急剧缩小,赶紧转过身,一个鱼跃扑倒了身后的殷俊,把他紧紧压在自己的身体下面。
殷俊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刚刚摔了一跤的他,此时又被冯凯重重地压倒,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恐又疑惑的“啊”。
五秒,十秒,二十秒过去了,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冯凯慢慢爬了起来,走到橱子边往里看。
“凯哥,咋啦?”殷俊问道。
“我俩今天走狗屎运了。”冯凯把烧了一半的引线从黑火药包装中拔了出来,说,“引线受潮,灭了。如果炸了,我死,你残疾。”
此时殷俊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刚刚重新站起的他,因为惊恐,连续后退了几步,又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儿,这可不像我了啊。”冯凯哈哈笑着,从身边捡起一个麻袋,把橱子里的黑火药包装小心翼翼地放到麻袋里,又把三支土铳都背在肩上,说,“人赃并获,搞得和专业猎人似的。”
冯凯背着枪,殷俊拎着黑火药包装,两名联防队员押着满脸戾气的曹剑,一行人走路回到了派出所。没想到,顾红星此时正坐在接谈室里。
“咦?老顾你怎么来了?”冯凯走过去给了顾红星一个拥抱,说,“难道你消息这么灵通,都听说我遇险了?”
顾红星一惊,问:“遇险了?怎么了?”
“哦,你不知道啊。”冯凯哈哈一笑,说,“没事,没事,你不知道最好。”
顾红星又把严肃而疑惑的目光转到了殷俊身上。殷俊可受不了被局长这样盯着,连忙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向顾红星汇报了。
顾红星连忙起身,把冯凯和殷俊拉着转过身,前身后背看了一圈,惊魂未定地说:“你们!你们是去搜查爆炸物!爆炸物多危险!”
“你别紧张,别紧张。”冯凯说,“这不是没事嘛。而且,我怎么也想不到一个普通村民会制作爆炸物的拉发装置啊。”
“赵老夫妇都提醒你了,曹剑说的是‘同归于尽’,既然这样,你还不注意一点吗?”顾红星十分后怕地说。
“这种狂言,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假的,是吓唬人的,谁知道我们还真碰到亡命之徒了呢?”冯凯依旧满不在乎。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危险,也要有保护自己的意识啊!”顾红星说。
“哎呀,行了,这事儿过去了,过去了。”冯凯拍了拍顾红星的肩膀,说,“既然你不知道我遇险的事,那你为啥来城南镇派出所找我?”
顾红星低下头,做了几次深呼吸,让恐慌的情绪平息下来,才解释道:“发生碎尸案了。”
碎尸案一般都会造成广泛的社会影响,所以一旦发生碎尸案,除非案情很简单,否则一般都是由刑警支队大案大队来直接牵头侦办的。既然冯凯这个大队长正好在青山区,顾红星就直接来找他了。
“嗐,我是柯南体质。我报名到你们青山区来,是害了你喽。”冯凯拿起警帽挥了挥,心想是不是顾雯雯办的命案积案要找上门了,说,“走吧,我坐你的车去。”
“什么南?”顾红星也站起身,问道。
坐在赶往现场的车上,顾红星边开车,边忍不住道:“我说老凯,这一次你主动不怕麻烦,用宣传普法的方法来收缴炸药,我还以为你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可我还没来得及夸你,你就又差点出了事,你说——”
“这不是没出事吗?”冯凯赶紧打断了他的话,说,“我有九条命,你放心。”
“几条命也经不起你这样折腾啊!”顾红星说,“1977年那会儿,你非要去当鱼饵,差点被老特务勒死。1985年那会儿,你轻信一个小孩,被割颈。没过多久,你又轻信一个犯罪嫌疑人,被夺枪。我离开支队这3年,都不知道你是不是还那样冒冒失失,一点不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
“反正啊,不管是1977年,还是1985年,还是现在的1990年,”冯凯说,“你都一模一样,没变。”
“啊?”
“一样啰唆。”冯凯说。
“我不是啰唆。我们警察,如果连保护自己都不会,怎么保护人民群众?”顾红星有些急了。
“得,顾局长你可别和我讲大道理,我不吃那一套。”冯凯挥了挥手,说,“我都说了,我运气好,死不了。这么多次遇险,我不都活得好好的吗?老天喜欢我,不会轻易让我死的,你就放心好了!”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就算哪天真的光荣牺牲了,我也无所谓,我无牵无挂!”冯凯嘿嘿一笑,却掩饰不了脸上掠过的一丝落寞,“只不过,干我们这行的,得罪的人可多了。我要是死了,说不定还能让人高兴高兴呢。”
顾红星沉默了,他知道赵林父母和冯凯见面的事情后,就猜到冯凯多少会受到影响。
他想了想,开口道:“你说得对,干我们这行的,难免会有得罪人的时候。但不管别人给你什么脸色,绝大多数人心里都是有数的。哪怕是犯罪分子,心里都有一杆秤。只要我们不用卑劣的手段对付别人,只要我们办的每一起案件都干净、透明,别说犯罪分子的家属了,就算是犯罪分子本人也不会记恨我们的。当然,除非真遇到穷凶极恶的人,那也是极少数的情况了。”
冯凯点了点头。这番话,他也曾听年迈的顾红星对2020年的陶亮说过。那时候他问岳父,当了一辈子警察,怕不怕被坏人报复?岳父说,只要按规矩办案,犯罪分子被判刑,出狱后也不会来报复,因为他们也一样明白事理。除了极少数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大部分都是正常人。
被顾红星这么一说,冯凯的心情不觉好了许多。
转眼间,车辆驶离了村间的小道,开到了一条土路上,又开了二十多分钟,没有路了。顾红星招呼着冯凯下车,沿着狭窄而崎岖的小路,在灌木丛中穿行。
过了好一会儿,冯凯看见前方有一片空旷的地,中央是一个池塘。
池塘的旁边都是灌木丛,灌木丛的周围站着很多穿着警服的民警,池塘里也有穿着橡胶衣的民警走来走去。而距离池塘不远的地方,一列火车正呼啸而过。
“这么偏僻啊?”冯凯说。
“是啊。”顾红星说,“一个人来这个野塘里采菱角,误打误撞捞到了尸块。要不然,肯定就没人发现了。”
冯凯和顾红星走到池塘边,小卢早一步先到了现场,此时正戴着手套翻动一块放在塑料布上的人体组织。
“确定是人的吧?”顾红星问。
“不用做种属实验,按照法医人类学的知识来看骨骼和软组织,都能确定它是人的左侧大腿。”卢俊亮说,“断端没有生活反应,是死后分尸的。大腿上端是从股骨颈下端用锯子锯开的,大腿下端是用小刀从膝关节处分离的。”
“还能看出什么?”冯凯连忙问。
“男性的大腿类锥形,女性的类圆柱形。所以,这明显是一截女性的左大腿。”卢俊亮说,“皮肤鲜亮,死者应该年纪不大。身高嘛,要等我回去测量一下才能算出来。没办法,尸块太少了,要是多一些,找尸源就好办了。”
办过碎尸案的民警都知道,只要找到尸源,案子就相当于破了一半。
“只有这截大腿?其他的什么都没找到?”冯凯问。
“塘不深,捞了好几遍了。”顾红星说,“报案人发现的就是一截大腿,后来我们民警在淤泥里找出一个塑料袋,里面有人体组织,分析嫌疑人就是用这个透明塑料袋装的尸块,袋口没有扎,扔进来以后,塑料袋被淤泥粘住了,所以报案人只捞出来一截大腿。”
“这里很偏僻,公共交通工具也进不来。”冯凯说,“如果嫌疑人要抛尸,只能靠自己的交通工具,开私家车的人,现在也不多;如果是开摩托车,又很难驮着大量的尸块;剩下的可能就是三轮车了,会不会是开着三轮车,沿路寻找合适的抛尸点,分散抛尸呢?”
“如果是这样,三轮车走不远。”顾红星说,“那么抛弃其他尸块的地点,应该就在不远处。”
“对!”冯凯说。
“你安排你的人,分成几组,以池塘为中心点,向四周扩散搜索。”顾红星向分局刑警大队长下达命令。
大队长领命离开。
“这儿没人,是最好的尸检场所,你就在这儿干吧,干完再把尸块送去殡仪馆。”冯凯对卢俊亮说。
卢俊亮点点头,说:“其实也没什么好干的,就这一截大腿,我只能剖开,暴露出骨骼的特征点,测量一下,用数值估算身高。其他的没了,死因看不出,死亡时间看不出,致伤工具看不出,尸源更看不出——嗯,这是什么味儿啊?”
卢俊亮一边念叨着,一边用手术刀剖开了大腿。
而冯凯则戴好了手套,拈起那个透明的塑料袋左看右看。
“能看出啥不?”顾红星也凑过来看,“这塑料袋好像没啥特征。”
“能。”冯凯说,“一来,这是一个透明的塑料袋。如果嫌疑人拎着这个袋子在街上走,别人能看不出里面是一截人腿吗?他为什么毫不遮掩?至少也应该用个麻袋吧?”
“晚上抛尸,尸块放在三轮车车斗里。”顾红星猜测道。
这当然是一种可能,冯凯未做评价,继续说:“二来,这塑料袋里,居然有一、二、三、四……四只死苍蝇。难道是苍蝇爬到尸块上,一起被扔进水里后溺死的?”
“等会儿!”卢俊亮打断道,“你们闻闻,这尸块上有好大的味儿!就算在水里泡过了,还能闻到。”
冯凯和顾红星凑近大腿闻了闻。
“这是杀虫剂啊。”顾红星皱眉说。
“对!嫌疑人应该给尸块喷了杀虫剂。”卢俊亮看向冯凯说,“所以塑料袋里才有死苍蝇。苍蝇又不傻,袋口没封,没那么容易溺死。”
“给尸块喷杀虫剂,是为了防止苍蝇聚集。”冯凯说,“哎,这和他有恃无恐地用透明塑料袋的行为又有点自相矛盾了。”
“算完了,身高一米五八。”卢俊亮说,“当然,会有一点误差。”
“这个信息目前还没啥用。”冯凯说,“有人查过失踪人口了吗?”
“来的时候我就问了。”顾红星说,“附近几个派出所最近都没有接到失踪报警。”
“那现在就指望对附近的搜索了。”卢俊亮说,“至少得把躯干、骨盆和头颅给找到吧?那样的话,很多信息就能出来了。”
“我觉得有道理。”冯凯说,“局长大人赶紧回分局去指挥坐镇,我和小卢加入搜索的行列,搜个一天一夜,总能把尸块找齐吧?”
冯凯的大话说早了。第二天上午,他和卢俊亮两人垂头丧气地回到分局专案组的时候,发现其他各组民警也都是同样的神情。
按照之前的推理,嫌疑人抛尸最有可能是用三轮车,而三轮车走不远。可没想到的是,现场周边的两个辖区派出所所有民警、联防队员加上从清查炸药工作组撤下来的十几名刑警大队民警,浩浩荡荡三十多人,对现场池塘方圆5公里进行了地毯式搜索,几乎把所有可能隐藏尸块的地方都找遍了,所有的垃圾桶、垃圾站都翻遍了,居然还是没有找到第二块尸块。
“如果说尸体找不全,倒是可以解释。”顾红星也是一夜没睡,瞪着通红的双眼说,“可连第二块尸块都找不到,就说不过去了。”
“说明我们的分析有误。”冯凯说,“之前我们认为是用三轮车抛尸,现在看,如果尸块之间距离超远,就必须是机动车了。”
“可是,现在有自己的汽车的,就那么几户人家,很好查。但绝大部分汽车都是单位的,”殷俊说,“难道我们要清查所有单位的公务用车吗?”
“也有可能是摩托车。”卢俊亮说,“之前排除了摩托车,是因为用摩托车无法驮太多尸块,而且容易暴露。但如果嫌疑人是夜间抛尸,每次只抛一块尸块,然后回去再抛第二块,这样不也可以实现嘛。”
“不嫌麻烦吗?”冯凯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不赞同卢俊亮的意见。
“不管嫌疑人是用什么办法远距离抛尸的,查交通工具都是不太现实的。”顾红星说,“只要嫌疑人有办法远距离抛尸,那么这个距离就无法估量了。”
“所以有什么办法呢,师父?”卢俊亮有些沮丧。
顾红星一笑,对卢俊亮说:“你要记住,公安机关是一个整体,永远不是各自为战。我现在向市局党委报告,要求全市所辖各区县给予协查支持。嗯,我也会请市局向省厅汇报,在全省范围内给予协查支持。”
“是啊,如果找到了第二块尸块,案件就会往前推进一大步。”冯凯赞同道。
“现在所有人马上回去休息,等协查有了结果,还得继续干活儿。”顾红星说。
散会后,冯凯不愿意跑回市区的宿舍休息,他看上了顾红星办公室的沙发,觉得在那儿打盹倒是挺舒服。虽然顾红星劝他回去好好睡一觉,他还是死皮赖脸地在顾红星办公室里呼呼大睡了起来。
一直到傍晚时分,冯凯才被顾红星叫了起来。
“快吃点东西吧。”顾红星指了指茶几上已经泡好的三鲜伊面,说道。
“有消息了?”冯凯翻身起来,抱着面条吸溜了起来,说,“正好饿了。”
顾红星没说话,静静等冯凯吃完了面条,说:“第二块尸块找到了。”
冯凯连忙放下碗,跳了起来,说:“咋不早说?快走。”
“我就知道你是这么个急性子,才没急着告诉你。”顾红星说,“不急于这一时,小卢已经先去了。”
两人下了楼,坐上车,顾红星发动汽车的时候说:“只不过,这一次现场比较奇特。”
“奇特?”
“是啊。”顾红星说,“这一次,尸块是挂在树上的。”
“啊?”冯凯眉头一皱,说,“这么离谱?会不会是什么杀人仪式,或者是什么风俗习惯?上天下地,难不成我们每棵树上都得找一找?”
“没法找。”顾红星说,“这块尸块不在我们青山区,而是在龙东县。”
“龙东县?”冯凯又吓了一跳,说,“距离这里最起码40公里吧?”
“50公里。”顾红星说。
“那肯定不是一起案件了。”冯凯说完,又嘀咕道,“你们这个年代,连DNA技术都没有,同一认定都没法做。”
“说什么呢?”顾红星说,“我们龙番治安情况这么好,同时发生两起碎尸案的概率实在很小。”
“那没必要抛那么远啊。”冯凯说。
“不要着急,去看看就知道了。”顾红星专心致志地开车。
两道雪亮的灯光,照亮了逐渐被夜色笼罩的省道。
一个小时后,冯凯和顾红星来到了龙东县的现场。这个现场也处于偏僻之地,但好歹就在省道旁边,他们至少不用跋山涉水了。
省道边停着好几辆警车,还有几名警察在现场拍照,闪光灯时不时地照亮这一片几乎没有人步行经过的区域。省道的北侧,是一片小树林,小树林的北边则是一个看上去像是水坝的土坡。
尸块已经被人从树上取了下来,放在地面上的一块大塑料布上,卢俊亮正在其他民警打着的手电筒的微光下,检验尸块。
“怎么发现的?”顾红星下车和龙东县的民警寒暄了几句之后,问道。
“多亏你啊。”一名看似是领导的警察说。
“说什么呢?王局长。”顾红星莫名其妙,问道。
“都是因为你之前推行的《现场勘查规则》,要求所有民警在勘查现场的时候,必须对立体空间——尤其是高处进行勘查。”王局长说,“我们的交警同志,下午来这里处理一起两车剐蹭的交通事故。他们认真学习了《现场勘查规则》,工作态度也非常认真,所以看完了车辆,顺便看看路边的树木。没想到这么一看,居然发现树杈中央有很多苍蝇在绕着飞。这不,就发现了这一块尸块。”
“人家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你这是自己栽树,自己乘凉。”冯凯打趣顾红星。说完,他穿过树林,向大坝上爬去。
“最重要的问题,”顾红星走到蹲在地上的卢俊亮身后,问,“这两块尸块是不是同一个人的?”
“应该是的。”卢俊亮回头说,“这块尸块是一个女性的腹部和骨盆。骨盆下端,也是从股骨颈的位置锯开的,和之前在池塘发现的左侧大腿的断端是吻合的。等会儿把尸体带回去拼接一下,如果软组织断端也能对上,那就可以肯定是一个人的了。不过,这一次尸块没有塑料袋那样的包装物,而是用一根铁丝穿着,嫌疑人是把铁丝圈挂在了树杈上。”
“挂着尸块的树干呢,勘查了没有?”顾红星又问殷俊。
殷俊摇摇头,用手电筒照亮了树干,说:“局长你看,这树皮斑驳,根本不可能留下痕迹啊。”
“可是,嫌疑人为什么要把尸块挂在树上?是为了更好地藏匿吗?”王局长在一边插话道,“埋起来岂不是更方便、更保险?”
“没关系,我们是第一个发现尸块的,按道理这个案子算我们的。”顾红星拍了拍王局长的胳膊,说,“尸块我先带走,如果有需要你们配合的,我及时和你汇报。”
“你客气了,随时吩咐。”王局长如释重负。
“等会儿,等会儿。”冯凯此时从小树林里又钻了回来,指着北边的大坝,说,“你们这就走啦?不问问那个大坝是啥吗?”
“那不是大坝,那是铁路啊。”王局长说。
顾红星瞪大了眼,张着嘴,陷入了沉思。
“老顾,你还记得第一个现场池塘边有什么吗?”冯凯一脸兴奋地问。
“你是说,铁路抛尸!”顾红星说。
“对啊!你想想,谁会闲着没事把尸块挂树上?”冯凯说,“而且这尸块也有几十斤吧?拎着它也不好爬树啊。”
“所以,是有人从行驶的火车上,随手扔下了尸块。铁路的地势高,树林的地势低,尸块坠落的过程中,正好挂在了树上?”顾红星一边推演,一边说,“对啊!这是最合理的一种解释了。”
“我感觉要破案了。”卢俊亮直起身,说道。
“这次多亏了老凯,我都犯了先入为主的毛病,总觉得尸块是被人挂上树的。”顾红星笑着说,“我一定要给你报功!”
青山区殡仪馆内,一间破旧的小房屋就是公安分局的法医学解剖室。
虽然这里灯光昏暗,但是比起现场的手电筒光,那是要好了不少。
“这是女性腹部软组织和整个骨盆。”卢俊亮说,“腹腔脏器都没了,但可以看到,尸块是从胸椎和腰椎的交界处截断的。下方,两条大腿都是从股骨颈处截断的。这样看,嫌疑人分尸的目的,还是为了方便包装、抛尸。”
“取走脏器,是为了好抛尸对吗?”冯凯在一边问。
“是啊,这里只有软组织和骨骼,而且被冲洗得十分干净。”卢俊亮身边的法医周满说,“这条铁丝是从骨盆下面的‘闭孔’穿过来的,所以抡起来就能抛出去。”
“闭孔?”顾红星问。
“是啊,人的骨盆下方,左右各有一个骨质结构的大孔,叫作‘闭孔’。”卢俊亮说,“如果铁丝穿在软组织上,因为铁丝很细,尸块重量很大,铁丝孔周围的软组织一被拉扯,就很容易被撕裂而分离。但如果铁丝穿在骨质的闭孔里,就不会脱离了。”
“嗨,你们闻见没有,这上面也有杀虫剂的味道。”冯凯凑近闻了闻,说。
“是啊,这块尸块,还是呈现出一种矛盾的状态。”顾红星说,“喷杀虫剂是为了不被苍蝇盯上,不引起其他人的怀疑。可是,这尸块甚至连包装物都没有,怎么看都能看出是人类的组织啊。”
“现在可以确定是同一个嫌疑人作案吗?”冯凯说,“咱们能不能对两块尸块进行同一认定啊?”
“谁说不能?”卢俊亮在砖砌的解剖台上,把大腿和骨盆拼接起来,说,“你看,骨质断端和软组织断端都是可以吻合的,绝对是一个人。”
“这样也行?”冯凯惊奇地说,“你们法医真是办法比困难多。”
“卢老师在现场就说了,只不过你那时候去爬大坝了。”周满笑着说。
“还能看出什么?”顾红星问。
“女性,没有生育史。”卢俊亮说,“处女膜陈旧性破裂。阴道里有明显的炎症,应该是正在犯阴道炎。不过,阴道内膜有新鲜的生前损伤,说明死亡前应该遭受过暴力性侵。”
“强奸、杀人、碎尸……”冯凯思索着。
“没了吗?”顾红星接着问。
“耻骨我锯了下来,正在煮着。”卢俊亮指了指解剖室门口的炭炉,说道,“等一下我来算算年龄。”
“煮什么?”顾红星问。
“用耻骨联合面来推断年龄。”冯凯回答。
“这你都知道?”卢俊亮讶然,“去年才有法医前辈公布了这种方法,我也是刚刚学会,还准备给你们一个惊喜呢。”
说完,卢俊亮走到了门口的炭炉边。炭炉上有一口铝锅,此时锅内的水早已烧开,锅盖“噗噗”地跳动着。卢俊亮揭开锅盖,一股“肉香”扑面而来。
顾红星有些反胃,干呕了一下。
卢俊亮用筷子夹出锅内的骨骼,说:“煮熟,是为了软组织更好剥离,这样就能清楚地看到骨质上的纹路了。”
“喏,按照老前辈的方法,这个死者应该25岁左右。”卢俊亮说,“误差在正负两岁。”
“这么准?”顾红星怀疑道,“比用牙齿推断年龄还准?”
“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用。”卢俊亮说,“要不,等破案了再验证一下?”
“托你吉言。”顾红星说,“那死因能看出吗?”
“看不出。”卢俊亮摇摇头,说,“反正腹部没有损伤,具体死因,还得找到更多的尸块才能下结论。”
尸检结束后,已经是深夜。顾红星想了想,还是让大家好好休息,而自己则连夜去办公室给局党委打起了报告。
第二天一早,专案会准时开始。
“考虑到两块尸块之间距离50公里,而且都是铁路沿线。”顾红星说,“目前推断,嫌疑人应该是从火车上抛尸。死者是一名25岁左右,身高158厘米的年轻女性,没有生育史。”
“铁路抛尸?”殷俊提出了一个问题,“那条铁路,好像既跑客车也跑货车,能判断嫌疑人是坐的客车还是爬的货车吗?”
“包装物都没有,都不避讳人,肯定是爬的货车。”卢俊亮说。
“那可就不好查了,据说这条线路上的货车还真不少。”殷俊说。
“这个我有不同意见。”冯凯举了举手,说,“你带着一具100多斤的尸体,能爬上货车?”
“嗯,从尸块的皮下脂肪厚度看,这女的至少不瘦。”周满帮腔道。
“那会不会是停车的时候上去的?”卢俊亮问。
“货车出发前,司机都是要检查车厢的。”冯凯说,“而且,如果真的不避讳人,他为什么要给尸块喷那么多杀虫剂?如果爬货车,喷杀虫剂就真的是多余动作了。”
“这是个矛盾点。”顾红星说。
“我觉得不矛盾。”冯凯说,“假如我是嫌疑人,选定了火车抛尸。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用一个行李箱或者大袋子,把分解好的尸块装好,然后正常乘车。现在是10月初,还是有不少苍蝇的,为了防止招苍蝇,他只能给尸块喷上杀虫剂。也就是说,尸块有一个外包装物。而我们看见的塑料袋,实际上是嫌疑人为了方便抡起来抛尸的,并不是为了隐匿尸块的。”
“哦,有道理。”卢俊亮说。
“如果这样做,那么坐客车更方便。”冯凯说,“只要他每隔一段时间上趟厕所,在厕所里依次抛掉一块尸块就可以了,并不会引起其他乘客的注意。”
“你要这样说,确实可以解释一切。”卢俊亮说,“那是不是就好查了?”
“也不好查。”顾红星皱着眉头说,“铁路沿线这么长,嫌疑人是哪里人?从哪个站点上车的?坐的是哪一趟车?这些都不太好查。”
“实在不行,我们把所有途经这条线路的火车都查一遍。”殷俊说,“专门找厕所里的痕迹。”
“不可行。”顾红星说,“每趟车都有很多厕所,线路上又有很多趟车,还不能影响火车的正常运营。这要查起来,得派多少民警跟车搜查?”
“是啊,炸药清查行动还在收尾的关键时期呢。”冯凯说。
大家陷入了沉默。
“其他尸块呢,师父,有人去找吗?”卢俊亮问。
“有。”顾红星说,“昨晚我就连夜打了报告,要求市局通知这条铁路沿线所有辖区的派出所,派出人手沿着铁路两边寻找。这个工作今晨就开始行动起来了,我们区涉及的三个派出所都已经出动了。不出一天,就会有更多的尸块被收集到我们区殡仪馆的。”
“通过尸块,也许能找到其他的线索吧。”卢俊亮说。
“可是我们不能光等尸块啊。”顾红星说,“还得想想别的办法。”
“从杀虫剂入手呢?”冯凯说,“我们目前找到的两块尸块,不管是在水中泡了好久,还是在空气中晾了好久,都能闻到明显的杀虫剂味道。如果嫌疑人带着一大包尸块乘车,当时的杀虫剂味道应该更浓烈,一起乘车的人应该会有闻到的。”
“这是一个好办法!”顾红星拍了一下桌子,说,“我现在马上电传铁路公安局,让他们协查曾经携带大包、大行李箱,且身上有杀虫剂气味的人。”
“是的,所有的铁路公安派出所的民警都派出去,挨个问,尤其是那些经常乘车的乘客,总有希望找到线索。”冯凯说。
一直到10月9日,尸块终于收集得差不多了。
沿着铁路沿线,各派出所民警经过搜寻,分别找到了面部被划烂的头颅、全套内脏器官、上半部分的躯干、两侧的胳膊和右侧大腿、右侧小腿及脚掌。
也就是说,除了左侧小腿和两侧手掌,其他部分都已经找齐了。
顾红星和冯凯再次来到了区殡仪馆,此时卢俊亮正在对全部尸块进行拼接。他见到顾红星,说:“全部尸块都一样,都被仔细冲洗过,完全不滴血了,也都被喷洒过杀虫剂。”
“有什么其他线索吗?”顾红星问。
“死因是机械性窒息。”卢俊亮说,“死者颈部有明显的表皮剥脱,颞骨岩部出血,心脏、肺脏都有出血点。可以确定她是被人掐死的。”
“这个对破案没多大用处啊。”冯凯挠了挠头,说道,“尸源有什么线索吗?”
“首先,包裹物是没有什么线索的。”卢俊亮说,“躯干被截成上、下两半,都是用铁丝穿的。下半部分穿过闭孔,上半部分是铁丝从右侧第六、第七肋骨的间隙穿入胸腔,又从第四、第五肋骨的间隙穿出来。除此之外,其他尸块都是用毫无标志的透明塑料袋装的。凯哥说得不错,无论是铁丝还是塑料袋,都不是为了包装,而是为了方便抛甩。躯干因为太大,塑料袋装不下,所以选择了穿铁丝。”
“我是问尸源。”冯凯说,“你越来越像你师父了。”
“你别急嘛。”卢俊亮笑着说,“死者的面容被毁,一双手掌又没找到,所以无论从面容还是从指纹,都无法确定身份。右脚倒是在,但是用脚趾纹是没法确定身份的呀。麻烦的是,死者没有衣服、没有文身、没有胎记、没有疤痕,任何特征性的东西都没有,现在唯一知道的死者个体特征就是血型,她是AB型,其他的没了。”
“你等等。”冯凯问,“为什么有关死者个体特征的东西都没了?是不是凶手有反侦查意识,所以故意把手掌藏匿,把面部毁容?”
“反侦查意识肯定有啊。”卢俊亮说,“不然怎么会想到坐火车抛尸?”
“那如果是这样,假如我们的民警都很细心,该搜的地方都搜了,那么为什么左侧小腿没有找到?”顾红星问。
“肯定是左小腿有特征呗。”冯凯说,“有文身,有疤痕,或者干脆就是残疾人。不过,即便知道这个,也还是很难找到尸源啊。”
“这至少是一个线索。”顾红星说,“我来安排查找失踪人口的同志多留意这个特征。”
“那你有没有对凶手是什么样的人进行推断?”冯凯说,“很多小说里设计碎尸案,凶手要么是屠夫,要么是医生……”
“你还别说。”卢俊亮打断了冯凯的话,说,“凯哥你这个提示太重要了!这个凶手一定是屠夫或者医生!”
“就因为分尸都是从关节处下手吗?”冯凯说,“以我以往的工作经验看,从关节处分尸还真不一定是屠夫或者医生,因为有生活经验的人都懂的。”
“除了两侧大腿是从股骨颈锯开的,其他部位的分尸手法还真的都是从关节或是椎间隙下刀的。”卢俊亮说,“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铁丝。”
“铁丝?”冯凯好奇道。
“是啊!”卢俊亮说,“上半部分躯干就不说了,是从肋骨穿的,没什么稀奇的。但是下半部分躯干有问题啊,凶手懂得从闭孔穿铁丝。闭孔这个位置,周围被软组织包裹,从外面是根本看不出来的。如果不熟悉人体结构,怎么懂得从这里穿铁丝?”
“你是学医的,你要是抛尸的话,会从这里穿铁丝吗?”冯凯问。
“不会。”卢俊亮说,“即便我熟悉人体结构,也想不到这样穿铁丝啊。”
“但是屠夫可以。”顾红星插话道,“如果你去过肉联厂就可以看到,屠夫要把猪挂起来,要么在蹄子上穿铁丝,要么就是在闭孔上穿铁丝。”
“所以说,这是一个习惯性动作?”冯凯兴奋地说,“这可是好的发现啊。既然找不到尸源,就从凶手的角度入手。只要我们知道凶手有可能在哪个车站上车,就能知道他是哪个区域的人,再排查这个区域的屠夫,不就可以破案了!”
“确实,这是破案的方向。”顾红星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又露出了一副焦虑的表情,说,“但铁路公安能不能找到凶手上车的站点,我有点不确定。”
“你们别着急啊,我还没说完呢。”卢俊亮说,“刚才凯哥提醒了我,破案的方向是直接找凶手,那么,这个算不算线索?”
卢俊亮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透明的物证袋,递给冯凯。
冯凯对着阳光看了看,说:“这里面是装了几根碎头发?”
“是的。”卢俊亮说,“黑色碎短发。”
“这也没毛囊啊。”冯凯说。
“毛囊?要毛囊干啥?”卢俊亮问。
冯凯这才想起,此时还没有DNA技术,所以头发上有没有毛囊其实都一样,都是无法进行检验的。
“没啥,我问你是啥意思?”冯凯连忙岔开话题。
“死者的头颅在这里,你们看,发型是大波浪。”卢俊亮说,“既然死者的发型明确了,那么这些碎短发就很有可能是凶手的。因为这些头发是黏附在尸块断面的。”
“凶手是一个黑色寸头的屠夫。”顾红星说,“小卢就是这个意思。”
卢俊亮点了点头。
“对了,你看死者的牙齿了吗?”顾红星说,“再推断一下年龄看看,我总是觉得你那个什么耻骨,不一定准确。”
“老顾!你要相信新技术!”冯凯说,“当年你引进痕检技术的时候,也有很多反对的声音嘛。”
顾红星的脑海里出现了陈秋灵的面孔,他连忙解释道:“我和老陈可不一样,我不是反对,我是谨慎。我希望能互相印证,这样更准确。”
卢俊亮掰开了死者的口腔,看了看,说:“师父,幸亏你提醒我!”
“怎么了?”冯凯说,“耻骨联合面推算得不准吗?我觉得应该很准才对。”
“不是,是我错了!”卢俊亮说,“之前我只关注死者的口腔里有没有损伤和异物,没有对她的牙齿进行仔细观察。你们看,死者的这五颗牙齿完全没有磨损。”
“什么意思?”冯凯被说蒙了。
“这五颗牙齿,”卢俊亮用止血钳指了指,说,“不是她的牙齿,而是假牙。”
“假牙你都没看出来?”冯凯用戴着手套的手拽了拽那几颗牙齿。
“是固定假牙,不是活动的,你拽不下来。”卢俊亮说,“也正是因为是固定义齿,所以我忽略了。”
“所以,这是一个非常好的特征。”顾红星说,“这个年纪,不应该掉牙,所以,连续五颗牙齿脱落,只有可能是外伤。”
“太好了!我们可以双管齐下了!”冯凯说,“一边找寸头的屠夫,一边找受过伤的大波浪女人。”
“胜利就在眼前!”顾红星也很兴奋,说,“走,我们回专案指挥部,看看有没有什么新消息。”
刚回到指挥部,就有好消息传了过来。
来传消息的,是青山站铁路派出所的所长王强。
“顾局长,你终于回来了。”王强见顾红星一行人走进会议室,连忙站起来说,“我在这儿等你一上午了。”
“发现什么了吗?”顾红星连忙问。
“我们的民警找到一个经常坐火车去江浙进货的乘客,他说他有印象,10月4号那一天,他在排队上车的时候,注意到前面一个人穿着很奇怪,捂得严严实实的,手上拎着一只大蛇皮袋,另一只手还推着一个大号行李箱。这人身上就有一股浓烈的杀虫剂气味。”
“这人有什么特征吗?”冯凯连忙问。
“没有,什么特征都没有。”王强说,“穿着普通的夹克衫,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看不到脸。估计身高175厘米,体态中等。我们反复问了很多遍,有这种特征的人太多了,实在没法查啊。”
“这已经算有推进了。”顾红星略微有点失望,但又燃起信心,说,“至少体态我们知道了,而且凶手从哪里上车我们也知道了。”
“没想到凶手还真是青山区的人。”冯凯说。因为他知道,凶手从哪里上车,应该就是哪个区域的人。
“我也问了车次。”王强接着说,“X1323次列车,路线和我们发现尸块的路线是完全吻合的,可以确定凶手就是坐了这趟车。”
“绿皮车?现在列车购票不用实名吧?”冯凯问。
“什么叫绿皮车?还有别的颜色的车?”顾红星好奇道,“是啊,什么时候买火车票要用身份证就好了,那这案子就好查多了。”
“会的,早晚会的。”冯凯念叨着。
“这趟车人不多,但是也没法查啊。”王强说。
“不要紧,还有别的线索。”顾红星喊道,“周满呢,周满在哪里?”
“在。”周满从隔壁办公室跑了过来。
“你给市局打电话,让市局问问各个分局的法医,查一下伤情鉴定的资料,看看有没有被打掉五颗牙齿的女性去做过鉴定。”顾红星吩咐道。
“是啊,今年4月开始执行《人体轻伤鉴定标准(试行)》和《人体重伤鉴定标准》了,如果有人被打掉了两颗牙齿,构成轻伤;被打掉了七颗牙齿,构成重伤。”卢俊亮在一边说,“这人伤得这么重,肯定会去做伤情鉴定的。”
陶亮以前在派出所工作,经常会带伤害案件中的伤者去法医室进行伤情鉴定,但他对小卢说的这两个鉴定标准很陌生。他只知道,从2014年开始,就实施新的《人体损伤程度鉴定标准》了,新的标准里,对轻伤和重伤都分了一级、二级。此时,轻伤、重伤不分级,只有轻伤偏轻、轻伤偏重之说。那么死者脱落了五颗牙齿,应该是轻伤偏重了。
“不过,有没有可能是交通事故?”卢俊亮嘀咕道。
“当然有可能。”顾红星说,“殷俊,你去交警队,查一下最近一年有人脱落五颗牙齿的交通事故记录。既然义齿没有磨损,事情发生的时间应该不会太久。”
“还有一种情况,死者是自己摔的,根本就没报警。”顾红星对冯凯和卢俊亮招招手,说,“所以,我们仨去各个大医院的口腔科,调查相关的病历资料。”
“对,义齿肯定是在医院做的,不可能是在小诊所弄的。”卢俊亮说。
“其他人,对我们区所有有过生猪屠宰经历的人进行秘密摸排。”顾红星说,“找那些身高175厘米左右、体态中等、黑色寸头的人。看看他们身边最近是不是有女人,有没有女人失踪。双管齐下,我相信很快就能破案。”
顾红星也没有想到寻找尸源的这条路走得这么顺。
他刚刚分配好去各个医院调查的工作,殷俊那边就传来了消息。青山区交警大队事故中队提供了一份记录,去年10月的一个深夜,他们接到过报警。报警人说自己是“摩的”司机,当天晚上,他开摩托车载一名客人,在行驶过程中滑倒,两人均不同程度受伤。可等民警赶到现场的时候,摩的司机又声称已经和伤者谈好了价格,私了了,所以交警队就没有进一步跟进。不过,好在这份记录上有双方当事人当时自己填写的姓名和身份证信息。
摩的司机叫胡天,伤者是一名年轻女性,叫祁春。
可是,根据他们留下的身份证信息进行户籍调查,才发现胡天给的是真实信息,而祁春留下的,却是一串假的身份证号码。也就是说,“祁春”这个名字很有可能也是假的。
眼看着线索又要中断,冯凯倒是毫不沮丧。他让顾红星继续坐镇专案组指挥,自己驾车带着卢俊亮按照户籍资料上的地址,找到了这个胡天。
乍一看到警察,胡天有些惊讶,在问明来意之后,他更是担忧地说:“这事儿去年就结束了,怎么今天又找我?我没有违反交通规则啊,就是路太滑了。”
“放轻松。”冯凯坐到胡天的对面,说,“我们就是找你了解一下那名伤者的情况,并没有其他意思。”
“你们,想了解什么?”胡天还是有些拘谨。
“这个女的,有什么特征吗?”冯凯说,“你是从哪个娱乐场所接到她的?”
“我是从醉天仙歌舞厅接到她的,我每天夜里就在那里等客人。”胡天说,“一般晚上没活儿的‘三陪女’下班,都会搭我们的摩的。”
“三陪女?”卢俊亮嘀咕了一句。
“特征呢?”冯凯挥挥手,让卢俊亮别打断胡天的思路。
“特征,没啥特征吧?穿得很少,这算特征吗?她牙齿磕在我的车架上,当时就掉了好几颗,算吗?”胡天说,“不过我当时看了,她嘴唇没破,没毁容。我赔了一个月的工钱,现在她不会又要找我麻烦吧?”
“不是,不是。”冯凯继续引导,“你再回想一下,既然那天她穿得很少,那她的左小腿有没有露在外面?有没有看到什么特征?”
“左小腿……”胡天陷入了回忆,忽然拍了一下大腿,“啊对,是的,有文身!一大块文身!”
“文的是什么,你还有印象吗?”冯凯连忙追问。
“这,我记不起来了,好像是花?”胡天迟疑地说,“我当时都吓坏了,哪还有心思看她文的是什么啊。”
“行了,这就足够了。”冯凯拍了拍胡天的肩膀说,“别那么紧张,靠自己的力气合法吃饭,天不怕地不怕。”
刚走出胡天的家门,卢俊亮就伸出了大拇指,说:“凯哥,我真佩服你,你怎么知道她在娱乐场所上班?”
“嗐,你想想,交通事故的受害者,不愿意填写自己的真实姓名和身份信息,这正常吗?”冯凯说,“按理说,伤者都是生怕自己的信息填错了,钱赔不到位啊。而且,你想想,她还是深夜坐摩的。这两个信息一碰,最大的可能就是卖淫女了。我想啊,他们去医院调查也是白搭,她一样不会留下真实信息。”
“哎呀,你说得好难听,人家那叫‘三陪女’。”卢俊亮说,“陪吃、陪喝、陪聊而已。”
“哈哈。”冯凯不置可否,他知道,改革开放初期,很多娱乐场所为了拉生意,招揽了很多“三陪女”。但是为了追求利益最大化,很多“三陪女”偷偷摸摸地干起了违法的勾当,成了卖淫女。
“现在去哪儿啊?”卢俊亮问。
“天黑了,歌舞厅营业了,我们换套便装,去坐坐吧。”冯凯说。
醉天仙歌舞厅里,灯红酒绿。
舞池中,几名男女正在忘情地跳着迪斯科。
冯凯和卢俊亮坐在一个卡座里,陪着他们的是歌舞厅的“主持”。
“你是说月月啊?她都好些天没来上班了,估计是被哪个场子挖走了吧,或是被哪个小老板包养了——你们不考虑考虑我们其他的小姐吗?”主持讪笑着说。
“她腿上那文身,是什么东西啊?”冯凯喝了口啤酒,漫不经心地问。
“罂粟花。”主持说,“估计是想让客人看见她就上瘾吧?哈哈哈。可惜她没这么大能耐,我也没发现有谁对她上瘾啊。”
“你说她除了‘三陪’,还陪别的吗?”冯凯问。
“哟,你这小哥长得挺帅,说话还挺直接。”主持一边说着,一边把赤条条的胳膊搭在卢俊亮的肩膀上,“这些都是小姐和客人之间的事情,我们可管不着。”
这就算是承认有这种现象了。
“那来你们这儿的人,有登记身份吗?”卢俊亮用一根手指把主持的手推下自己的肩膀,问道。
冯凯狠狠地瞪了卢俊亮一眼,心想,你这么大个人了,还这么幼稚?
主持果然很警惕地坐直了身子,问:“你看你说的,我们又不是派出所的公安。你们,不会是公安吧?”
“你别管我们是干什么的,反正不是来查你们的,放心好了。”冯凯跷起二郎腿,又抿了一口啤酒。
“你看你说的,我们又不干违法的事,我们这是正经买卖。”主持说,“刚才我也说了,就算有违法的事,那也是小姐和客人之间的事,我们又不掺和。”
“我们就是想问两个问题:一、月月的真名是什么,你们有没有登记她的身份信息?二、月月失踪之前,最后接触的客人你可有印象?”冯凯也不绕弯子了,直接问道。
主持眼珠子一转,说:“都说了,我们是正经买卖,身份信息当然是要登记的,你等会儿,我给你取来。”
不一会儿,主持拿来了一张纸,说:“不过,你们得给我看看证件吧?小姐的信息,可不能随便给人家看的。”
冯凯从口袋里掏出了工作证,扔给了主持。
主持拿起来看了一眼,恭恭敬敬地双手捧着还给冯凯,说:“你看,我们都有正经登记。”
冯凯看了一眼那张纸,是一代身份证的复印件。证件的主人叫祁月春,女,1965年出生,户籍地是青乡市。结合她当初给交警留下的假名字“祁春”来看,这应该就是她的真名了。纸的右上方还写着“月月”二字。
“准不准?你看我算得准不准?”卢俊亮指着出生日期,兴奋地说。
“第二个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冯凯没搭理卢俊亮,他折好身份证复印件,揣进口袋里,对主持说。
“公安同志,这个你就拿走了?”主持问。
冯凯没说话,用问询的眼光盯着主持。
主持也不纠缠,说:“哎哟,你这是为难我啊。你看看,我们这么大一场子,卡座就有几十个,小姐多的时候有上百个,我哪知道她失踪前接的是什么样的客人啊?等等,你说,月月失踪了?”
“不该打听的别打听。”冯凯说,“你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
主持坚定地摇摇头。
“有没有黑色寸头、身高175厘米、体态中等的人来找月月?”冯凯不死心地问道。
“哎哟,你说的这种,太多了好吧。”主持说,“你们男的,大多数不都是这样的?”
“那月月有没有什么熟客?和她接触比较紧密的?”冯凯接着问。
“没有,她话少,客人第一次来吧,见她长得还可以,算是有点新鲜感。但是交往多了吧,就会觉得她很无趣了。所以,她哪有什么熟客。”主持说,“这我刚才不是说了吗?”
“那有没有屠夫总来你们歌舞厅?”卢俊亮忍不住问。
冯凯又狠狠瞪了卢俊亮一眼。
“嗐,管他是屠夫还是收破烂的,只要能掏得起钱,我们这儿都欢迎。我管人家是做什么的干啥?”主持说。
“那这个月月,平时住在哪里?”冯凯问。
主持说:“她是外地的,在龙番无亲无故,自然就是住我们员工宿舍了。”
“带我们去看看。”冯凯说。
“你看,我这都忙成啥样了……”
冯凯的眼睛一瞪,主持连忙说:“行行行,走,我带你去。”
主持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