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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李思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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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暑假的第一天,李思汝是被热醒的。早上七点不到,阳光就已锋芒毕露,宿舍里像蒸笼一般热气翻腾。

    即使这样,李思汝依旧不愿意睁开眼睛。现实就像是一场逼真的噩梦。她在薄毛毯里缩成一团,好像这样一直待着的话,时间就不再流逝,也不必回归现实。

    可即使闭着眼睛,到底还是睡不着了,意识被一点点地拉回当下的时间点。

    首先惦记起的是父母的下落。案发十来天了,警方仍没有找到他们,也没有收到任何来自他们的联系。李思汝再也没办法保持鸵鸟一般的乐观心态,无论怎么想,父母肯定是出事了。

    到底出什么事了呢?第一直觉就是车祸、隧道塌方、飞机失事等可怕的事故。李思汝连忙在脑中否认了这一折磨了她很久的猜想。这种事故肯定会闹出不小的新闻。可都这么多天了,警方都没找到一点线索,所以是不可能的。

    那就是人为的?只有人为精心规划的犯罪,才不会留下线索。据李思汝所知,母亲为人和蔼温柔,从没见过她和别人急过眼,应该不曾得罪过什么人。父亲也差不多,从不主动与谁争吵。但他是做生意的,指不定会在金钱债务上和什么人产生瓜葛。

    那应该去调查与父亲有经济来往的生意伙伴?李思汝自己当然没有这个能力。而且犯罪者的目的又不一定是报仇,说不定是冲着钱,冲着侵吞房产等财物来的。

    父母失踪的同一时段,3号楼发生的那起凶杀案又是怎么回事?两者有关系吗?难道说父母恰巧目击了犯罪现场,被害怕暴露身份的凶手挟持了?那可就太危险了。

    这段时间,李思汝不由自主地设想了无数种可能性,头脑乱哄哄的。期末考试她只参加了最开始的一门,剩下的都请假了。因为她实在没办法把注意力维持在空白的试卷上。

    无论哪种可能性是事实,父母现在的处境都很危险。警方肯定正在千方百计地解救他们。直到昨晚好友朱欣怡打来电话为止,李思汝都对此深信不疑。

    通话一开始,两人的聊天内容与前几天区别不大。朱欣怡关心李思汝现在的处境,并安慰她肯定会没事的。但李思汝听出她的话里好像有种与往常不同的感觉,好像在担心什么。

    果然,挂电话前朱欣怡迟疑地说了句,“我知道最近网上有些流言蜚语,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啊。现在的人最喜欢传播谣言了。”

    挂断电话,李思汝更加心神不宁起来。她打开了几个常用的社交资讯app,看了实时的热搜话题,并没有找到相关信息。犹豫了几秒钟,她又以“碎尸案”“断手”为关键词进行了搜索,立刻出现了多到怎么下拉屏幕也望不见尽头的讨论。

    被害的五楼住户似乎是个大人物。他叫秦宏图,是一个知名企业家,由于离奇的死法引起了外界的广泛关注。由于凶手分尸的手段残忍,最开始的主流猜测是仇杀。随即又被推测为入室盗窃导致的杀人案,因为秦宏图的家里丢失了包括名人字画在内的贵重财物。

    但前天晚上开始,更多的案件信息被爆料了出来,舆论风向有了新的转变。

    爆料人声称自己就是鸿途的员工,听说了不少内部消息:这起凶案与商业竞争无关,目前最有嫌疑的是与秦宏图住一栋楼的中年男子。男子也是开公司的,但长期经营不善,负债累累。可能因此才盯上了邻居富豪的家产,入室盗窃。却被秦宏图意外发现,只好杀人灭口。罪行暴露后,男子和他的妻子都已逃之夭夭,目前警方正全力追缉他们。

    看完爆料后,李思汝气得已经脱离愤怒了。她在评论区打了很多条反驳留言,与或较真或无聊的正方网民对质到深夜。隔天早上醒来,她才多少冷静下来,把留言全删了。一来知道网上的争论改变不了任何事情:二来爆料信息的部分细节确实难以反驳,如果真的逐条去质疑,就会暴露真实的身份。

    这两年,家里的财务状况确实出了问题。

    尽管父母一直在隐瞒,但李思汝还是隐隐约约感觉到了这一点。就像海里的鱼群能感受到洋流带来的水温变化一样,这种事情是瞒不过家里人的。

    暴露出这一微妙变化的最初迹象,是一场明星演唱会。

    父亲一直是某位周姓国语男歌手的狂热粉丝。长久以来,只要是那位歌手来附近办巡回演唱会,他一定会带上全家人去参加,甚至还花大钱买内场票。李思汝私下觉得父亲年轻时喜欢的歌手未免有些过时了,从不会把参加演唱会的事分享在朋友圈。但有一说一,歌还是挺好听的,演唱会的氛围也好,她也没抗拒过这件事。

    时隔几年,那位歌手又在内地开演唱会了。其中一站正是本市。一时之间,地铁的广告牌,网络上的广告,到处都可以看到演唱会的售票消息。李思汝自然而然地认为一家人又要去看演唱会了。

    可父亲始终迟迟不提这回事。李思汝以为他到底消息闭塞了,晚饭后特意提起。他却一副淡然模样,显然早知道了。

    “最近太忙,不去了。”

    “可距离演唱开场还有五个月啊。”

    “哦,”父亲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眼睛,“还是不去了。同一个人的歌听多了,也挺没意思的。”

    李思汝面露惊诧之色。就在十分钟前,瘫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的父亲刚刚连续刷了十几个以那位歌手的歌为背景音乐的短视频。她这才提起演唱会这一码事的。

    也许察觉到了自己的话没什么可信度,父亲放下手机,又换了一种说法,“你都上高中了,很快就要面临高考,正是要努力搞学业的时候。为了你的未来着想,以后我们家要少关注些演唱会之类的无聊娱乐。”

    父亲的提议冠冕堂皇,李思汝无法反驳。但她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就算担心自己的学业,父亲完全可以带母亲两个人去看演唱会啊!他可是少见的浪漫派,是“父母是真爱,孩子是意外”的典范。甚至曾企图在情人节把李思汝丢在家里,单独带母亲去山顶看狮子座流星雨。不过母亲严词拒绝了。最终一家三口人一起在帐篷里冻了个半死,相拥取暖才挨到日出天明。

    在此之后,不对劲的事接二连三地发生。

    以往在家里,母亲是勤俭节约的那一派,很少去商场买衣服,家里的东西坏了第一反应就想办法修一修。而父亲则是消费主义的忠实拥趸,只要是消费品,都挑最新最高档的。到了换季,还会主动催李思汝母女俩去买点新衣服。

    与一般中年男人不同,父亲对女性的衣着打扮颇有研究和见解。如果在挑选衣服上拿不定主意,李思汝甚至会跳过母亲,直接去问父亲的意见。母亲的审美颇为守旧,衣柜里能拿得出手的衣裤箱包其实都是父亲送的,其中不乏高价的品牌货。有一年父亲甚至自作主张买了一个爱马仕包,得知真实价格后母亲颇有微词,而父亲则另有一套哲学理论搪塞,“钱赚了不就是用来花的。”“钱是赚出来的,不是省出来的。”

    而这两年家里一次也没去过商场,父亲对此沉默不语。家里用了七八年的洗衣机坏了,他居然破天荒地翻找出说明书,蹲在阳台维修起来。母亲衣柜里用包装袋裹得很严实的爱马仕包也不见了。李思汝曾偷偷背出去过一次,再想找时却发现家里哪里都没有。

    到了正月,变化更加明显了。以往逢年过节,家里总有不少来客。多半是父亲生意上来往的朋友,李思汝一个也不认识。在来客面前,她得装出乖宝宝的样子应酬。虽然他们会给压岁钱做补偿,但母亲会全额没收,所以相当于没有任何补偿。

    这一年倒是彻底清静了,整个正月里一个来客都没有。李思汝想装作没察觉都不可能。

    她不止一次地向母亲打探过情况。母亲总能找出各种理由解释,“做生意就是这样,有赚有赔的。”“受疫情影响,全世界的经济都不好。”最后得出结论,“等过段时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过完年也没有任何好消息。猝不及防地,父亲在晚餐桌上宣布:为了照顾身体不适的奶奶,准备让一家三口搬去“东方豪庭”居住。现在的房子就先租出去。

    前一句李思汝可以理解。自从确诊阿尔兹海默症以后,奶奶的自主生活能力大幅下降。在家里吃年夜饭的时候,她望着李思汝张合了半天嘴,怎么也想不起她的名字。吃饭时也用不了筷子,只像小朋友一样用勺子。这种状态显然没法独居了,就算像原来那样继续请保姆也够呛。

    但她不能理解为什么要把家里的房子租出去。

    尽管“东方豪庭”的交通更方便,上学也更近。但一家人毕竟在新区的房子住了十来年了,感情深厚。李思汝的房间是根据自己的喜好布置的,粉色基调,有各种可爱的玩偶和贴纸,连试衣镜都是hello kitty的。她无法想象被陌生人踏入房间是一种什么感觉。

    尽管她竭力反对房屋出租的计划,不惜为此吵了一架。父亲还是不理会她的感受,一意孤行地执行了计划。现在想想,与父母之间的隔阂与矛盾,大概就是那时候萌芽的。并在之后照片事件里彻底爆发了出来。

    李思汝就这么抱着膝盖,缩在宿舍的一角胡思乱想了很久。皮肤一直在冒汗,躯体深处却冰冷彻骨。

    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终究还是得起床面对现实。说不定警方那边会有新消息传递过来。她跳下床,去卫生间冲了个冷水澡。

    其实学校的宿舍是可以供应热水的,也有空调。但现在是暑假,整栋宿舍楼就只剩下她一个人。校方当然不会为了个例烧锅炉开电表。

    留校的特殊待遇是班主任老师“藏獒”帮忙争取的。他性情暴躁,骂人难听,虽说从未实施过实际的暴力行为,但班里的学生都不喜欢他。案发后,“藏獒”却一直很照顾李思汝。李思汝缺席的当天,警方通知了学校,他第一时间联系了李思汝。

    得知李思汝本人无家可归的情况后,班主任义愤填膺,主动代表校方和警方严正交涉起来。可一天过后,他带着深切遗憾告诉李思汝,根据现阶段的调查结果,“东方豪庭”的产权明确归属他人所有。

    他还透露了一则李思汝不知情的消息,可能是警方刚刚调查核实的:李思汝的奶奶其实是农村户口,没有工作单位,在城里没交过社保。以她的条件,根本不符合本市的购房标准,自然也不可能是房产的户主。

    李思汝沉默良久,提出要回原来新区的家暂住。随即被告知警方也考虑过这一安排,可调查后发现,那套房子去年已经被法拍掉了。原因是原户主,也就是李思汝的父亲陷入了经济纠纷,房产被法院强制执行了。

    直到现在,李思汝还清晰记得那一刻受到的打击,头脑嗡嗡的,过了很久才恢复五感。这些天来,她一直没从这一状态完全恢复。

    在宿舍里洗过冷水澡后,头发擦不干,也没有吹风机可用,她索性滴着水出了洗手间。这时有人敲门。李思汝用毛巾裹住浸水的衣服,开了门。

    来访者是班主任“藏獒”。他笑容满面,说要传达一个好消息——终于找到愿意暂时收留李思汝的亲戚了。是警方在调查李思汝奶奶的家庭背景时联系到的,一个在小城市生活的中年女人。从辈分上算,她是李思汝奶奶的侄女,李思汝的姑妈。

    这算是什么好消息呢?李思汝根本没见过这一路远房亲戚。如今她心如乱麻,宁愿自己一个人继续住没电的宿舍。

    她刚想开口,却发现班主任的情绪真的很高兴。想想也是,为了给她开特例在暑假留校,学校内部讨论了很久。肯定是班主任顶住了压力替她说了不少好话,同时也承担了重要责任吧。现在终于可以把她交付给名义上的监护人,肯定觉得松了一口气。

    “到了那边,要是我能帮上什么忙就跟我说。随时打我的电话。”班主任说得仿佛事情敲定好了一样,眼里闪着泪光,“这些天你一定很难过吧,还是要让心情慢慢稳定下来,等候好消息。相信你的父母一定会没事的。”

    李思汝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班主任的同情,只能一味地点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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