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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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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安宁

    2024年1月13日 11:00

    香树湾养老院是全市条件最好的养老院之一。养老院楼内光亮优雅,干净的地砖如同镜面。楼前楼后建有凉亭,长廊和楼房相连。草坪常年有人维护保养,冬季里也不见衰败之色。相应地,收费也是一般家庭负担不起的。住这里的老人多是退休下来的干部,养老金比大部分年轻人的工资都高。

    今天是近期难得一见的好天气。阳光毫不吝啬地倾洒下来,为凛冽的冬日增添了一抹暖意。养老院的草坪上,一个小男孩正操控他的玩具车,不时地向身边的老人炫耀自己的技术。老人坐在轮椅上,一动也不动,像是什么也没听见。

    不远处,徐安宁与魏秋实正默默注视着他们。

    “什么时候开始的?”魏秋实突然问道。

    “大概就在警方营救你们之后的一个多星期吧,她的病症恶化突然加快了。意识障碍,对外界刺激也缺乏反应。住进来两个月后,四肢也开始不能动了。这里的医护人员分析,应该与血管的毛病有关系。”

    魏秋实的表情变得伤感起来,“我应该早点来看她的。”

    “不是你的错。”徐安宁安慰道,“你母亲怕你再受刺激,一直不同意,谁也没办法。”

    “如果我真想的话,早就可以拜托你偷偷带我过来了。”

    “你也是受害者啊。别太自责了,思汝……”话语脱口而出,徐安宁才反应过来,自己又顺从习惯叫错名字了,连忙改口致歉。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好久都没人这么叫我了,听着挺亲切的。”魏秋实勉强笑了笑,“母亲最近还计划着给我改名呢,说是要认祖归宗改姓秦。只是派出所那边要的证明材料太多,她一时半会凑不齐。秦秋实这个名字是不是听起来有点怪啊?我都快搞不清自己到底是谁了。”

    面对这一沉重的话题,徐安宁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同样勉强笑了笑。

    零六年,女儿失踪后的戴月伶听从秦宏图的指示,没在媒体面前透露女儿身世的真相。事后她也拿到了相应的报酬,秦宏图把东方豪庭的房子过户给了她,还转了一笔大额分手补偿费用。

    一口气财富自由的戴月伶很快转变了心情。她开始出入各种高档消费场所,还认识了一个香港籍的新男友。在男友的怂恿下,她卖掉了名下的房产,两人一起去了香港发展。

    戴月伶本打算以香港为跳板,继而移民到欧美发达国家生活。没想到在那一待就是十几年,男朋友换了好几茬。秦宏图给的钱差不多花光了,她手头依然只有可怜且有时限的旅游签证,签证限制了她的权利范围,就连在茶餐厅打零工都不合法。

    一筹莫展之际,她突然收到大陆警方的通知——女儿尚在人世,还有巨额的遗产等着继承。戴月伶大喜过望,当即买了飞机票回来认亲。据说认亲的现场很感人,母女两人都哭得稀里哗啦的。徐安宁没有亲眼见到,也没见过现场照片,对此持怀疑的态度。

    认亲过后,戴月伶迅速带着女儿跳入了遗产争夺战的漩涡中。秦柏伟死后,秦宏图留下的最后遗嘱被找到并曝光了。遗嘱是2023年6月10日立下的,也就是他遇害的前一天。遗嘱写得很复杂。大体内容是把他的遗产分成两份,可变现的财物部分都交由女儿魏秋实继承,而公司的控制权则交给养子秦柏伟。可眼下秦柏伟已死,警方又证实他参与了谋杀案。根据民法典的规定,继承人故意杀害被继承人的,无论动机是否为争夺遗产,该继承人都会绝对丧失继承权。魏秋实有资格继承父亲的全部遗产。

    可事情没有戴月伶想象得那么简单。这么多年下来,她在鸿途内部认识的人早就一个不剩了。就连前夫魏小杰也跳槽去了其他公司。她的处境比之前的继承人秦柏伟还糟糕,女儿空有股权,在集团内部却完全说不上话。等到理顺人脉,摸清集团内部架构,那都不知道是几年后的事情了。到时候其他大股东早把秦宏图留下的股权蛋糕腾笼换鸟,吃干抹净了。

    徐安宁正巧因此受到了命运女神的眷顾。焦头烂额的戴月伶突然发现,此前好心收留女儿的好心人正是鸿途的员工。她当即联系了徐安宁,就此建立了鸿途内部业务相关的第一条纽带。

    由于大股东魏秋实对徐安宁有着近乎无条件的信任,徐安宁与好友朱璐在鸿途的工作立刻顺风顺水起来。尤其是徐安宁,贝拉的总经理现在见到她都点头哈腰的。小道消息一直在传,她很快就要调回总部了。

    一时心软,收留了犯罪嫌疑人的家属。自己的人生竟因此逆转,踏上了原本怎么努力也够不上的阶梯,这是徐安宁从未想到过的。这段时间,她一直有种不真实的空虚感。

    虽说得了实质性的好处,徐安宁却对戴月伶没什么好感。作为一个母亲,她觉得戴月伶做得有些过分了。

    为了最大程度地从遗产中获益,戴月伶多线下注,用上了不少极端手段。著名企业家秦宏图之死的真相一经披露,迅速成为全网聚焦的热点。到了年底,相关的讨论仍未止息。戴月伶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有段时间,徐安宁几乎天天都能看到魏秋实出现在新闻报道里。戴月伶带着女儿,来者不拒地接受了大量的媒体采访。她在镜头面前痛哭流涕,痛斥造成母女分离多年的凶手。目的是树立起凶案受害者的悲惨形象,持续吸引关注,给予鸿途其他大股东压力。他们要对秦宏图的遗产下手,就难免要背上欺负孤儿寡母的名头。?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相关的采访看多了,徐安宁总觉得他们都在表演。就连魏秋实也越演越熟练了,一开始面对镜头时,她的表情还有些木然。现在却越来越生动,悲伤的背景音乐一响起,她也能追随母亲的情绪立刻哭出眼泪了。

    想到这里,徐安宁到底还是忍不住了。她望着身边的魏秋实,问出了一直想问又觉得没资格问的问题。

    “今后你打算怎么办?”

    魏秋实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困惑,“今后,是指哪方面啊?”

    “我是说……哎,我也说不好。只是看到你这个年纪的孩子,总觉得就应该去上学才对。”

    “按实际年龄来算,需要继续读高中的是真正的李思汝,不是我。我都二十多岁了。说起来也有趣,小时候我确实比同龄人发育得的都早,却没有人觉得奇怪过。”

    “可你到底还没读大学吧?”

    “没办法啊。我一直用的都是李思汝的身份和学籍。从理论上来说,魏秋实这个人连张小学毕业证书都没有,是没办法继续读高中参加高考的。”

    “这也太可惜了。现在有这么多人关注、关心你,完全可以去申请看看,说不定能作为特例办理呢。”

    “有可能吧,不过学历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徐安宁欲言又止。换做是姜佳宝,自己无论如何都会去努力争取。可自家的情况不能简单套用在别人那里。

    “当下正是关键时刻。”魏秋实望向天空,“所有事情都搅成一团了,母亲一个人根本应付不过来,我必须得争气,得帮忙。但凡少争个一分半厘的,最后分到手的钱说不定要少上几千万。”

    徐安宁知道她说的确实是实话,不禁哑口无言。前段时间由于舆论的巨大压力,鸿途的董事会被迫取消了部分公司债务重组的计划。魏秋实母女两人在这一变化中的预期获益相当惊人,保守估值也得好几亿元。这可是普通人辛辛苦苦读完大学,再工作几辈子也赚不出的钱。

    “说起来,我还没好好感谢过徐阿姨你呢。”魏秋实自己转变了话题,“多亏了你愿意帮忙,前前后后跑了那么多趟,奶奶……文奶奶才顺利住进养老院。”

    “这有什么。她是孤寡老人,又有身体问题,本来就是国家政策重点照顾的对象。我只是去把相应的文件办齐而已。今后你要是想来探望,随时跟我说一声。”

    魏秋实摇了摇头,“我恐怕不会再来了。”

    徐安宁有些错愕地望着她。

    “万一被发现了,会给你添麻烦的。而且母亲也会很伤心。她觉得他们都是诈骗犯,杀人犯,非常不愿意我与他们再牵扯上关系,连名字都不想听到。”

    “你也是这么想的?”

    “我是怎么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再让母亲为我难过了。这些年她一直想方设法地寻找我的下落,吃了太多苦了。”

    徐安宁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阳光转移了落脚点,风也变凉了。在草地上玩耍的姜佳宝打了一个喷嚏。

    徐安宁看了一眼手机,快到时间了。她喊了一声提醒自家的孩子,“你不是有东西要送给奶奶吗?”

    姜佳宝一愣,慌忙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对折过的画纸,塞入文琳丽手里。

    “他画了什么啊?”魏秋实好奇地询问。

    “不知道。说是秘密,不给我看。”

    魏秋实推着轮椅,穿过草坪,穿过庭院,直到养老楼里的工作人员接过轮椅的把手。她盯着文琳丽远去的身影,直到消失在拐角处都没法移开目光。

    “走吧。”徐安宁搂住她的肩膀。

    魏秋实依旧一动不动。

    “有一个问题,我想了很久,依旧没有答案。”她喃喃说道。

    “说出来或许会好受一点。”

    “如果不是文奶奶救下了我,我早就在那个肮脏的地窖里丧命了。按理说我应该心怀感激才对。可我还是忍不住想探究前因后果,想知道那天她到底有没有认出我是谁。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分了?”

    徐安宁郑重其事地想了一会,“我觉得,有些事情,如果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就没必要再去多想了。”

    魏秋实终于转过身。从眼神对视的成果看来,她确实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也对啊,是我想多了。”

    魏秋实勉强微笑起来。

    徐安宁的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在她的眼里,魏秋实终究是一个孩子,究竟是经历了多少,才能听懂她也是最近才想明白的道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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