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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九章 后山绣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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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狗剩蹲在灶台前烧火,干燥的柴禾在灶膛里“噼啪”炸开,火星子溅到灶壁的黑灰上,转瞬就灭了。他手里的烧火棍无意识地拨弄着柴火,木头上的毛刺蹭得掌心发痒,可他半点心思都在手上——耳朵像被什么无形的线拽着,竖得笔直,连灶膛里柴火燃烧的“呼呼”声都盖不住那缕奇怪的香味。
    满院的烟火气里,总混着一缕若有若无的丝线香。不是村里张绣娘常用的皂角味,皂角香粗粝,带着点草木的涩;也不是镇上布庄卖的胭脂香,胭脂香甜腻,闻久了发晕。这香味清得发飘,像浸了晨露的蚕丝,细溜溜地顺着后窗的缝隙钻进来,绕在他鼻尖,勾得他心头发痒,连呼吸都忍不住放轻,生怕惊跑了这缕香。
    这是第三晚了。
    第一晚他以为是错觉,许是灶台上放的那半块胰子串了味——那胰子是去年过年时镇上亲戚送的,带着点淡淡的桂花味,放久了有点走样。他特意把胰子翻过来闻了闻,只闻到一股陈旧的皂角味,半点丝线香都没有。第二晚他更谨慎,把胰子裹了三层布,塞进柜子最深处,还往窗台上摆了两捆晒干的艾草,艾草味冲得很,本想盖住那奇怪的香,可入夜后,那丝线香还是来了,比头一晚更浓些,甚至能隐约听见后山坡传来的“簌簌”声,像有人坐在月光下,手指捏着银针,正细细地往布里穿,针脚划过布料的轻响,隔着半里地都能听见。
    今晚这香味尤其不一样。风从后山方向吹过来,裹着山夜里的寒气,那香里竟掺了点甜腥气,像刚摘的野草莓被捏破了,甜得发腻,却又透着股说不出的阴冷,闻着让人后颈发僵。
    “狗剩,添把柴!”里屋传来娘的咳嗽声,断断续续的,像破风箱被人使劲拽着,每一声都带着气若游丝的虚弱。李狗剩赶紧应了声“哎”,往灶膛里塞了把干松针,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他脸上一阵发烫,连耳尖都红了。他撩起衣襟擦了擦额角的汗,粗布衣襟蹭过皮肤,带着点糙意,可他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后窗——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墨黑的天像被泼了砚台,连月亮都躲在云里,只漏出一点微弱的光。村后的黑风岭在夜色里像头蛰伏的巨兽,轮廓模糊不清,只有山顶那棵老槐树的枝桠,歪歪扭扭地刺向天空,枝桠间没有一片叶子,光秃秃的,像无数只干枯的手,正朝着村里的方向抓挠。
    黑风岭是村里的禁地。打李狗剩记事起,老人们就把这话挂在嘴边,逢年过节祭祖时,还会特意对着后山的方向烧两炷香,嘴里念念有词。宁可绕三里路去邻村买盐,也别往黑风岭的方向多瞅一眼——这是村里的规矩,比族谱还重要。
    村里最年长的王大爷,去年冬天染了风寒,躺在床上起不来,说话都没力气,却还拉着李狗剩的手,断断续续地讲过黑风岭的事。王大爷说,那山顶埋着个民国时的女先生,姓苏,是从南京城里来的,听说家里是做大官的,长得极好看,皮肤白得像上好的宣纸,穿一身月白旗袍,旗袍的料子是洋布,在太阳底下能泛出淡淡的光,领口和袖口还绣着青竹,针脚细得能数清竹节上的纹路。女先生手里总攥着支银绣花针,针杆是纯银的,磨得发亮,簪在头发里当装饰,绣出来的花能引蝴蝶——有年春天,她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绣牡丹,粉白的花瓣刚绣完,就有两只黄蝴蝶飞过来,落在布上,绕着花瓣转了三圈才走。
    村里人起初很待见她。女先生识字,还会教村里的小孩念“人之初,性本善”,谁家媳妇要做新衣裳,她还会帮忙画花样,画的荷花、鸳鸯,比镇上布庄的样子还好看。可没过半年,女先生就突然没了踪影。有人说她是回城里了,有人说她是被山里的野兽叼走了,直到有天村里的猎户赵老栓上山打猎,在山顶老槐树下发现了她的绣篮——竹编的篮子,外面裹着蓝布,里面放着半块没绣完的布,布上绣着朵杜鹃花,还有那支银绣花针,针眼里还穿着红线。
    村民们这才慌了,拿着锄头、铁锹往山顶跑,在老槐树下挖了三尺深,终于挖出了女先生的尸体。那时候她已经死了三天,旗袍上沾着泥土和血,可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支银绣花针,指甲缝里夹着几根槐树叶,眼睛睁得老大,像是临死前还在看什么吓人的东西。没人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只能找了块木板当棺材,把她埋在老槐树下,连块墓碑都没立,只把她的绣篮放在坟头,算是个记号。
    十年前有个外乡人不信邪。那外乡人是个货郎,推着独轮车走南闯北,路过村里时听说黑风岭的野菜嫩,说要上山挖点给媳妇尝尝。村里人劝他别去,说那山邪性,他却笑村里人胆小,说“我走了十八个省,什么山没爬过,还能怕一座破山?”
    那天傍晚,太阳刚落山,外乡人跌跌撞撞地跑回村。他的独轮车不见了,裤腿被刮得稀烂,膝盖上全是血,眼睛睁得老大,瞳孔里一片浑浊,却什么也看不见——他瞎了。有人递给他水,他抓着碗的手止不住地抖,水洒了一身,嘴里反复念叨着“白衣服,绣红花”,声音又干又哑,像被砂纸磨过的木头,每说一个字,喉咙里就发出“嗬嗬”的响声,听得人心里发毛。
    村里人找了郎中来看,郎中是邻村的老中医,治好了不少疑难杂症。他给外乡人把了脉,手指刚搭在手腕上,脸色就变了,又翻开外乡人的眼皮看了看,最后摇着头叹气道:“邪祟入体,经脉都断了,没法治。”没过半个月,那外乡人就没了气。下葬的时候,几个年轻力壮的村民想把他的眼睛合上,可不管怎么按,那眼睛还是睁着,像是临死前看到的东西,还牢牢刻在他的脑子里。
    可李狗剩不怕。或者说,他没时间怕。
    娘病了半个月,起初只是白天咳嗽,夜里能睡个安稳觉。可后来咳嗽越来越重,夜里咳得根本没法躺,只能靠着墙坐,脸色一天比一天差,脸颊瘦得凹了进去,眼窝青黑,连嘴唇都没了血色,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村里的郎中来瞧了三回,第一次开了两副草药,喝了没管用;第二次加了川贝,娘的咳嗽反倒更重了;第三次郎中摸着胡子,蹲在炕边看了娘半天,最后站起身,对着李狗剩压低声音说:“你娘这是肺腑亏空,得用野山参熬汤,连喝七天,才能吊住气。要是找不到参,最多撑不过三天。”
    野山参金贵得很。李狗剩去镇上药房问过,柜台里摆着的参须子,最短的一根都要一两银子,整根的野山参更是要十两银子起步——那是他攒十年都攒不到的钱。他去村里各家各户借,张家说“家里刚给娃买了过冬的棉絮,没余钱”,李家说“去年的收成不好,粮食都不够吃”,跑了一整天,连半吊钱都没借到。
    最后他找到村里的老猎户孙大叔。孙大叔年轻时总去山里打猎,见识多。孙大叔蹲在门槛上,抽着旱烟,烟杆“吧嗒吧嗒”响,过了半天,才对着李狗剩支支吾吾地说:“黑风岭的背阴坡……或许有野山参。那地方常年不见太阳,土肥得很,我二十年前在那儿见过一株,有小孩的胳膊粗,就是……就是那地方太邪性,我后来再没敢去过。”
    “娘,我去后山找找,说不定能找着参。”前晚李狗剩蹲在娘的炕边,声音发颤,手握着娘枯瘦的手,那手冰凉,像块冰疙瘩,却攥得他很紧。娘的眼睛半睁着,嘴唇动了动,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别去……那山邪性……”话没说完,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嘴角还沾了点淡淡的血丝。
    李狗剩没听。他知道,不去后山,娘就真的没救了。
    后半夜,村里的狗都不叫了,只有蟋蟀在墙角“唧唧”地叫着,声音细弱,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李狗剩揣着把磨得发亮的柴刀——那是爹生前用的,刀把上包着牛皮,被磨得光滑发亮——又用粗布包了两个窝头,悄悄推开了院门。夜风吹在脸上,带着点凉意,刮得耳朵生疼,他紧了紧身上的粗布褂子,褂子是去年做的,今年穿已经短了一截,露着脚踝,被露水打湿,凉得刺骨。
    山路不好走。地上满是碎石和杂草,杂草上的露水打湿了他的裤脚,裤腿贴在腿上,又凉又沉。他手里拿着根木棍,一边探路,一边警惕地听着周围的动静。月光从云缝里漏出来,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那些影子被风一吹,晃来晃去,像无数只跳动的鬼火,一会儿聚成一团,一会儿又散开,看得人眼花缭乱。
    走了没多远,李狗剩突然停住了脚步——那缕丝线香又飘来了,比在院里时浓了十倍,裹着甜腥气,直往他鼻子里钻,闻得他胃里一阵翻腾。紧接着,“簌簌”声也清晰起来,就在前面不远处,像是有人坐在石头上,手指捏着银针,正细细地往布里穿,针脚划过布料的轻响,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每一声“簌簌”,都像在他的心尖上挠了一下。
    李狗剩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咚咚”地跳着,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他攥紧了柴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刀把上的牛皮蹭得掌心发疼。他顺着声音的方向,慢慢地摸了过去,脚步放得很轻,鞋底踩在落叶上,连一点“沙沙”声都没有。
    转过一道弯,前面突然出现了一片空地。空地中央孤零零地立着一棵老槐树,树干粗得要两个成年人才能抱过来,树皮上布满了裂纹,深的裂纹能塞进一根手指,像老人脸上纵横的皱纹。树枝向四周伸展,遮天蔽日,枝桠上没有一片叶子,光秃秃的,在月光下像无数根干枯的骨头,指向天空。而在老槐树底下,坐着一个人。
    那是个女人。穿着一身月白旗袍,旗袍的料子很软,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领口和袖口绣着细细的青花纹路,青线已经有些褪色,却依旧能看出针脚的细密。她的头发很长,乌黑发亮,垂到腰际,用一根银簪松松地挽着,银簪在月光下闪着微弱的光。她背对着李狗剩,手里拿着一块月白色的布,正低头绣着什么,银针在布上翻飞,动作娴熟而轻柔,“簌簌”声就是从她手里传出来的。
    李狗剩的呼吸一下子屏住了。他想起了王大爷说的话——民国女先生,月白旗袍,银绣花针。难道……难道真的是她?
    他站在原地,不敢动,也不敢说话,只觉得后背发凉,冷汗顺着脊梁骨往下流,把里衣都浸湿了,贴在背上,又凉又黏。那女人似乎没察觉到他的存在,依旧低着头绣花,银针穿过布料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像春蚕在啃食桑叶,又像毒蛇在吐信子,每一声都让人头皮发麻。
    “大半夜的,小伙子来这儿做什么?”
    突然,女人开口了。她的声音很软,像浸了水的棉花,带着点江南口音,尾音拖得长长的,慢悠悠的,却像一根细针,一下子扎进了李狗剩的耳朵里,让他浑身一哆嗦。
    李狗剩吓了一跳,手里的柴刀差点掉在地上。他赶紧攥紧刀,定了定神,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两步,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找野山参……我娘病了,郎中说要参才能救……”他的声音发颤,连自己都能听见牙齿打颤的声音。
    女人没回头,依旧低着头绣花,手里的银针依旧在布上翻飞,“簌簌”声没停过。过了一会儿,她把手里的绣布轻轻递了过来,声音依旧软乎乎的,像在哄小孩:“这布上的花,你娘见了会喜欢。”
    李狗剩犹豫了一下。他看着那块绣布,月白色的布面上,绣着一朵血红的杜鹃花,花瓣层层叠叠,连花蕊上的细绒毛都绣得清清楚楚,栩栩如生。他伸出手去接,指尖刚碰到绣布,突然一阵刺痛,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扎了一下,疼得他赶紧缩回手。
    他低头一看,指腹上多了个小小的血点,血珠正慢慢渗出来,红得刺眼。而那绣布上,杜鹃花的花芯正好对着他的手指,那血珠滴落在花芯里,瞬间被布面吸收了进去,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紧接着,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朵杜鹃花像是活过来了一样,颜色变得更加鲜艳,红得像刚从人身上泼下来的血,花瓣微微颤动,仿佛下一秒就要绽放。更吓人的是,布面上竟慢慢渗出一层薄薄的水汽,水汽里裹着那股甜腥气,比之前更浓了,闻着让人头晕目眩。
    李狗剩的眼睛瞪得溜圆,瞳孔里映着那朵杜鹃花,连呼吸都忘了。他看着那朵花,又看着自己的手指,突然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窜上来,顺着腿往上爬,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像被泼了一盆冰水。
    “你……你是……”他话没说完,突然听见女人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像丝线在摩擦布料,“沙沙”的,却带着点说不出的诡异,听得人心里发毛。
    然后,女人慢慢地转过头来。
    月光正好照在她的脸上,李狗剩的呼吸一下子停住了,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女人的脸很白,白得像纸,没有一丝血色,连嘴唇都白得发青,只有嘴角沾着点淡淡的红,像没擦干净的血。她的眼睛很大,眼窝很深,却没有眼珠——两个黑洞洞的窟窿,深不见底,窟窿里缠着一缕缕红线,那些红线细细的,像蜘蛛网一样,缠绕在窟窿里,有的线还垂到脸颊上,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晃动。而那些红线的另一头,正连着他手里的那块绣布,线绷得很紧,像无数根细针,正对着他的眼睛。
    “十年前,那个外乡人,也想要我的参。”女人的声音依旧软乎乎的,却带着点冰冷的寒意,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水,“他说他娘病了,结果把我坟里的银簪子偷了去。”
    她说着,慢慢抬起手。李狗剩这才看见,她的手腕上缠着半截断了的红线,红线的尽头,挂着一枚银簪——那银簪已经生了锈,颜色发黑,簪头是一朵小小的杜鹃花,花瓣上还沾着点泥土,和绣布上的花一模一样。
    李狗剩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想起了王大爷说的外乡人,想起了那句“白衣服,绣红花”,想起了外乡人瞎掉的眼睛——外乡人的眼睛,也是两个黑洞洞的窟窿,只是没有红线缠着。他突然明白,那个外乡人看到的,就是眼前这个女人!他偷走的,就是这枚银簪!
    “你……你是鬼!”李狗剩尖叫起来,转身就要跑。可他刚迈出一步,突然觉得手里的绣布变得滚烫,像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掌心发疼。他想把绣布扔掉,却发现绣布已经粘在了他的手上,像长在了皮肤里,怎么甩都甩不掉,反而越粘越紧,布面上的杜鹃花像活物一样,顺着他的手腕往上爬。
    紧接着,他感觉到手臂上传来一阵刺痛,像无数根针在扎他,密密麻麻的,疼得他龇牙咧嘴。他低头一看,吓得魂飞魄散——那绣布上的血红杜鹃花,竟然真的从布上“爬”了下来!花瓣像人的指甲,紧紧地贴在他的皮肤上,每爬过一处,就留下一道血红的印记,印记里渗着细细的血。
    “跑什么呀?”女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依旧软乎乎的,却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力气,“我又不会害你,只是想让你陪我罢了。”
    李狗剩想回头,脖子却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转不动分毫。他能感觉到女人的气息越来越近,那股丝线香混着甜腥气,裹着刺骨的寒意,贴在他的后颈上,让他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连汗毛都竖了起来。
    “你看,这杜鹃花多好看。”女人的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她的手很凉,像冰一样,贴在他的粗布褂子上,透过布料,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我绣了十年,终于等到一个能让它‘活’过来的人了。”
    李狗剩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牙齿“咯咯”地响,连话都说不出来。他能感觉到那朵杜鹃花已经爬到了他的胸口,花瓣紧紧地贴在他的皮肤上,像无数只小虫子在爬,又痒又疼,难受得他想打滚,却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十年前那个外乡人,太贪心了。”女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像蚊子嗡嗡叫,却字字清晰,“他偷走了我的银簪,还想挖我的坟,我只好把他的眼睛挖出来,当我的绣花针——可惜,他的眼睛太浑浊,绣不出好看的花。”
    李狗剩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疼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个外乡人会瞎掉,为什么他的眼睛会睁得那么大——他是被眼前这个女人挖走了眼睛!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李狗剩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一句话,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女人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点满足,又带着点委屈:“我想让你陪我。我一个人在这山里待了几十年,太孤单了。你看,你身上有我的杜鹃花,你就是我的人了。”
    她说着,轻轻一拉,李狗剩就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脚离了地,被她拉着往老槐树下走。他想挣扎,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根本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拉到老槐树下,离女人越来越近。
    老槐树下的泥土是湿的,散发着一股腐朽的气息,像埋了很多年的尸体。女人拉着他,坐在树下,然后拿起他的手,把那枚生锈的银簪放在他的掌心。银簪很凉,上面的泥土蹭在他的掌心,痒得他想缩手,却被女人死死地按住。
    “这枚银簪,本来是我的嫁妆。”女人的声音变得低沉了些,带着点怀念,“我爹说,等我嫁人的时候,就把它给我当信物。可惜,我还没嫁人,就死在了这里。”
    李狗剩看着掌心的银簪,簪头的杜鹃花已经生锈了,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精致。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女人,或许也不是那么可怕,她只是太孤单了。
    “我……我娘还在等我。”李狗剩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点哀求,“我得回去给她找野山参,她快不行了。求你放我回去,好不好?”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黑洞洞的眼窟窿对着他,语气里带着点失落:“你就这么想回去?你娘有你,可我什么都没有。”
    李狗剩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他想起了娘枯瘦的手,想起了娘咳嗽时的样子,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我娘养我不容易,我不能让她死。求你了,放我回去吧,等我救了我娘,我就回来陪你,好不好?”
    女人没有说话,只是拿起他的手,用银簪在他的手指上轻轻划了一下。一道血痕立刻出现,血珠渗了出来,滴在地上的泥土里。奇怪的是,那血珠滴在泥土里,竟然没有被吸收,反而像有生命一样,慢慢聚成了一朵小小的杜鹃花,在月光下泛着红光。
    “你看,你的血和我的花是相通的。”女人的声音里带着点兴奋,“你注定是我的人,跑不掉的。”
    就在这时,李狗剩突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老槐树、女人、杜鹃花,都变成了重影。他的身体越来越冷,像掉进了冰窖里,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他想喊,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慢慢变得透明,最后化作一缕青烟,被女人抓在手里。
    “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女人收起青烟,转身走向老槐树。老槐树的树干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洞口里散发着一股阴冷的气息,像通往地狱的大门。女人拉着青烟,走进了洞口,洞口瞬间消失,老槐树下又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而此时,李狗剩的家里,娘正靠在墙上,咳嗽得越来越厉害。她的脸色已经变成了青灰色,嘴唇干裂,连呼吸都变得微弱起来。她伸出手,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到。她的眼睛里含着泪,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狗剩……狗剩……你在哪……娘想你……”
    村里的张婶听到动静,推门进来,看到娘的样子,吓得赶紧跑过去,握住娘的手:“大娘,您怎么样?狗剩呢?他去哪了?”
    娘的眼睛微微睁开,看着张婶,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狗剩……去后山了……找参……救我……”话没说完,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嘴角流出了血,染红了衣襟。
    张婶赶紧拿帕子给娘擦嘴,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大娘,您别急,狗剩会回来的,他一定会找到参的。”
    可娘知道,她等不到了。她的身体越来越冷,意识也开始模糊。她想起了狗剩小时候的样子,想起了狗剩爹还在的时候,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场景。她笑了笑,眼泪却流得更凶了:“狗剩……娘对不起你……让你受苦了……”
    说完这句话,娘的头一歪,手垂了下去,眼睛永远地闭上了。张婶摸了摸娘的鼻子,已经没有了呼吸。她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哭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让听到的人都忍不住心酸。
    而李狗剩,此时正被女人拉着,走在一条黑漆漆的路上。路上没有灯,只有远处传来的哭声和惨叫声,让人毛骨悚然。他想挣扎,却发现自己只是一缕青烟,什么也做不了。
    “这是通往阴曹地府的路。”女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带你去见阎王爷,让他给我们做主,让我们结为夫妻。”
    李狗剩的心沉了下去,他终于明白,女人要带他去地府结冥婚。他想反抗,却无能为力,只能被女人拉着,继续往前走。
    走了大概半个时辰,前面突然出现了一座巨大的城门,城门上写着“鬼门关”三个大字,字体狰狞,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吓人。城门两边,站着两个青面獠牙的鬼差,手里拿着铁链,眼神凶狠地盯着来往的鬼魂。
    女人拉着李狗剩,径直走向城门。鬼差看到女人,竟然没有阻拦,反而恭敬地让开了路。李狗剩很奇怪,却不敢问,只能跟着女人往前走。
    过了鬼门关,前面是一条河,河上有一座桥,桥上挤满了鬼魂,都在排队过桥。女人拉着李狗剩,绕过队伍,直接走到桥边。桥边站着一个老婆婆,手里拿着一碗汤,正给过桥的鬼魂递汤。
    “孟婆,我要带他去见阎王爷。”女人对老婆婆说。
    孟婆抬起头,看了看女人,又看了看李狗剩,点了点头:“去吧,阎王爷在大殿等你。”
    女人拉着李狗剩,走过奈何桥,来到一座巨大的宫殿前。宫殿的大门敞开着,里面灯火通明,正中间坐着一个身穿黑袍、头戴王冠的人,正是阎王爷。阎王爷的脸很凶,眼睛像铜铃一样大,手里拿着一把判官笔,正低头看着什么。
    “民女苏婉卿,叩见阎王爷。”女人拉着李狗剩,跪在地上,恭敬地说。
    阎王爷抬起头,看了看女人,又看了看李狗剩,眉头皱了起来:“苏婉卿,你不在黑风岭待着,带一个阳间的魂魄来地府做什么?”
    苏婉卿抬起头,黑洞洞的眼窟窿对着阎王爷,语气里带着点委屈:“阎王爷,民女死了几十年,一直一个人在黑风岭待着,太孤单了。这个魂魄叫李狗剩,他的血和我的花是相通的,我们注定是夫妻。求阎王爷成全,让我们结为冥婚。”
    阎王爷放下判官笔,仔细打量着李狗剩,又看了看苏婉卿,叹了口气:“苏婉卿,你本是南京城里的大家闺秀,却因战乱死在黑风岭,孤苦伶仃,确实可怜。这个李狗剩,是个孝子,为了救娘,不惜冒险去黑风岭,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罢了,我就成全你们,让你们结为冥婚。”
    苏婉卿听到这话,高兴得磕了个头:“谢阎王爷成全!”
    李狗剩却急了,他想喊,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阎王爷下令:“来人,准备冥婚仪式,让苏婉卿和李狗剩今日成婚!”
    很快,鬼差们就忙碌起来。大殿里挂满了红色的绸缎,虽然是地府,却也显得格外喜庆。牛头马面穿着红色的衣服,手里拿着酒壶,一边喝酒,一边吆喝着,场面竟然很热闹。
    苏婉卿被鬼差们带去换衣服,很快就换了一身红色的嫁衣,头上盖着红盖头,手里拿着红绣球。李狗剩也被鬼差们换了一身红色的新郎服,虽然他不愿意,却无能为力。
    冥婚仪式开始了。阎王爷坐在正中间,充当主婚人。苏婉卿和李狗剩被鬼差们拉着,拜了天地,拜了阎王爷,最后夫妻对拜。仪式结束后,阎王爷笑着说:“好,从今日起,你们就是夫妻了。苏婉卿,你带着李狗剩,回黑风岭好好过日子吧,不要再祸害阳间的人了。”
    苏婉卿拉着李狗剩,再次磕了个头:“谢阎王爷!”
    说完,苏婉卿拉着李狗剩,转身离开了大殿。他们沿着来时的路,回到了黑风岭。老槐树下的洞口再次出现,他们走了出来,洞口消失。
    苏婉卿摘下红盖头,看着李狗剩,脸上露出了笑容——虽然她没有眼珠,却能让人感觉到她的喜悦。“从今以后,我们就是夫妻了,再也不会分开了。”
    李狗剩看着苏婉卿,心里五味杂陈。他想起了娘,想起了家,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可他知道,他已经死了,再也回不去了。
    从那以后,黑风岭上就多了两个鬼。一个穿着月白旗袍,手里拿着银绣花针,在老槐树下绣花;一个穿着粗布褂子,坐在旁边,静静地陪着她。村里的人再也没有见过李狗剩,也没有人敢再去黑风岭。只是偶尔在夜里,会有人听到黑风岭上传来绣花的“簌簌”声,还有两个人的说话声,声音很轻,却能让人感觉到他们的幸福。
    而李狗剩的娘,被张婶和村里的人埋在了村后的山坡上。坟前没有墓碑,只有一块小小的石头,上面刻着“李母之墓”四个字。每年清明节,张婶都会带着纸钱去坟前烧,嘴里念叨着:“大娘,您放心,狗剩在下面过得很好,他有伴了,不会孤单了。”
    自那以后,黑风岭的阴气愈发重了。原先只是逢着阴雨天才会飘出的丝线香,后来竟不分昼夜地缠在山坳里,连村口的老樟树都沾了这股子甜腥气,叶子落得比往年早了半个月,树皮上还慢慢洇出了淡红色的纹路,像极了苏婉卿绣布上没完工的杜鹃花瓣。村里人路过山脚下,总觉得后颈发凉,仿佛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回头却只看见漫山遍野的野草在风里晃,草叶尖上挂着的露珠,细看竟泛着血丝似的红。
    最先不敢去后山的是村里的樵夫老周。他原先每天天不亮就背着柴刀上山,自从李狗剩和他娘没了音讯后,他还硬着头皮去过一次——家里的娃等着柴火烧饭,实在没法子。那天清晨雾特别浓,五步开外就看不清东西,老周踩着露水往熟悉的砍柴坡走,走了没一会儿,就听见前头传来“簌簌”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绣花。他心里发毛,攥紧了柴刀喊:“谁啊?大清早的在这儿绣花?”
    声音停了。雾里慢慢飘来一股丝线香,混着泥土的腐味,直往他鼻子里钻。老周往后退了两步,想转身跑,脚却像被钉在了地上。他看见雾里走出两个人影,一个穿月白旗袍,手里捏着块红绣布,另一个穿粗布褂子,垂着头跟在旁边。那穿旗袍的女人走得近了,老周才看清她脸上没有眼珠,两个黑洞洞的窟窿正对着他,嘴角却往上翘着,像是在笑。她手里的绣布上,一朵杜鹃花刚绣了一半,针脚里渗着的不是丝线,而是暗红的血珠,顺着布角往下滴,滴在草叶上,瞬间就没了影。
    “你……你是苏婉卿?”老周的声音抖得像筛糠,柴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想起村里老人说的,黑风岭埋着个民国时期的女先生,死了几十年都不安生。
    苏婉卿没说话,只是抬手把绣布往老周眼前递了递。老周瞥见布角上绣着个小小的“周”字,吓得魂都飞了——那是他去年给媳妇绣肚兜时,特意在边角绣的记号,后来肚兜洗破了,他随手扔在了后山的草丛里!他想喊,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苏婉卿手里的绣花针慢慢抬起来,针尖闪着冷光,针眼里还缠着一缕黑头发,看那样子,竟像是他自己的。
    “你不该来的。”旁边的男人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正是李狗剩的声音。他慢慢抬起头,老周看见他的眼睛也成了两个黑洞,脸上还沾着泥土,像是刚从坟里爬出来。“娘在下面冷,我得陪婉卿绣花,你别来吵。”
    老周再也忍不住,连柴刀都忘了捡,连滚带爬地往山下跑。雾里传来苏婉卿的笑声,软乎乎的,却带着刺骨的寒意,还有绣花针“叮”的一声,像是扎在了什么东西上。他跑回村里,一进门就瘫在地上,指着后山的方向说不出话,过了半天才缓过劲来,把山上的事说了一遍。从那以后,老周再也没上过黑风岭,连听见“绣花”两个字都会发抖,夜里还总做噩梦,梦见苏婉卿拿着绣花针,要把他的眼睛缝起来。
    这事没过多久,村里的小孩二柱也出了事。二柱才七岁,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听老周说后山有“绣花的鬼”,偏要拉着几个玩伴去看。他们偷偷溜到山脚下,没敢往深处走,只是在老槐树下捡野果子。二柱眼尖,看见槐树根下有个银闪闪的东西,弯腰一捡,竟是枚生锈的银簪,簪头雕着杜鹃花,和老周说的苏婉卿的银簪一模一样。
    “这簪子真好看!”二柱把银簪揣在兜里,想拿回家给娘看。可刚走没两步,他就觉得兜里发烫,像揣了块烧红的烙铁。他想把银簪拿出来,手却被簪子烫得缩了回去,兜里的温度越来越高,连裤子都被烫得冒烟。二柱疼得直哭,旁边的小孩也慌了,赶紧喊大人。
    二柱娘跑过来时,二柱已经倒在地上抽搐,兜里的银簪像活了一样,从布料里钻出来,扎进了二柱的手心。那银簪上的杜鹃花,竟慢慢渗出血来,顺着二柱的手腕往上爬,在他胳膊上绣出了一朵血红的花。二柱娘想把银簪拔出来,可刚碰到簪子,就被一股寒气冻得缩回手,她看见二柱的眼睛慢慢蒙上了一层白翳,嘴里还念叨着:“婉卿姐……绣花……狗剩哥……”
    村里的郎中来看过,也说不清是啥毛病,只说二柱是中了“邪祟”,开了几副驱邪的草药,喝了也不管用。二柱躺在床上,一天比一天虚弱,手心的银簪像是长在了肉里,怎么拔都拔不出来,胳膊上的杜鹃花却越来越鲜艳,像刚摘下来的一样。到了第七天夜里,二柱突然不喊疼了,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嘴角还带着笑。二柱娘以为他好了,凑过去一看,吓得尖叫起来——二柱的眼睛已经变成了两个黑洞,和苏婉卿、李狗剩一模一样,手心的银簪也不见了,只留下一个圆圆的血洞,洞里还渗着丝线香的味道。
    自二柱没了后,村里再也没人敢靠近黑风岭。连白天路过山脚下,都要绕着走,生怕被那对鬼夫妻缠上。有胆大的外乡人不知道规矩,想进山砍柴或者找野货,村里人怎么劝都劝不住,最后没一个能活着出来的。有一次,两个卖货郎背着货担进了山,过了三天都没出来,村里人偷偷上山找,只在老槐树下看见两副空荡荡的货担,担子里的货全没了,地上却多了两块红绣布,布上绣着杜鹃花,花心里各绣着一个“货”字,绣线还是湿的,像是刚绣完没多久。
    后来,村里的老人说,苏婉卿是在“囤货”,她要把所有闯进后山的人,都变成她的“绣花材料”——外乡人的眼睛做针,樵夫的头发做线,小孩的皮肤做布,这样她就能一直绣下去,再也不会孤单。还有人说,在月圆之夜,能看见老槐树下站着三个人影,除了苏婉卿和李狗剩,还有一个穿粗布衣裳的老太太,手里拿着个破碗,像是在找什么。村里人都知道,那是李狗剩的娘,她死后魂魄也没散,一直在后山找儿子,可找到的,却是已经成了鬼的李狗剩,还有他的鬼媳妇。
    有一回,张婶夜里起来喂猪,听见后山传来老太太的哭声,哭得撕心裂肺,还喊着“狗剩……娘错了……不该让你上山……”。哭声里还混着苏婉卿的绣花声,“簌簌”的,和老太太的哭声缠在一起,听得人心里发寒。张婶赶紧关上门,捂着耳朵不敢听,可那声音还是能钻进来,像针一样扎在她的心上。
    从那以后,黑风岭就成了村里的禁地。没人再敢提李狗剩的名字,也没人再敢提“绣花”两个字。山脚下的野草越长越高,把老周掉在地上的柴刀都埋住了,只有那股丝线香,还年复一年地飘在山坳里,提醒着村里人,后山有两个鬼,不,是三个鬼,他们在老槐树下,绣着永远绣不完的杜鹃花。
    有时候,夜里刮大风,风会把后山的绣花声和哭声吹到村里,谁家的娃要是哭闹,娘只要说一句“再哭,让后山的婉卿姐来给你绣花”,娃就会立刻闭嘴,缩在被窝里不敢动。村里的人渐渐老了,年轻人都搬去了镇上,只剩下几个老人守着空荡荡的村子。他们偶尔会坐在村口的老樟树下,看着黑风岭的方向,叹着气说:“造孽啊……要是当初狗剩没去后山,要是当初苏婉卿没遇见狗剩,也不会这样……”
    可世上没有后悔药。黑风岭的阴气越来越重,连周围的土地都变得贫瘠起来,种下去的庄稼要么长不高,要么结出来的果子是苦的。老樟树的树皮上,那些红色的纹路越来越密,最后竟连成了一块完整的绣布,上面绣着一朵巨大的杜鹃花,花心处,隐约能看见三个小小的人影,像是在相依相偎。
    有一年冬天,下了场特别大的雪,把黑风岭盖得严严实实。村里的最后一个老人也走了,走的时候,手里还攥着一块破布,布上绣着一朵没完工的杜鹃花,和苏婉卿绣的一模一样。老人死后,村子就空了,只剩下风吹过空荡荡的屋子,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在哭。
    而黑风岭,依旧立在那里。老槐树下的绣花声,还在年复一年地响着,偶尔会有迷路的飞鸟闯进山里,再也没飞出来过。有人说,那些飞鸟,都成了苏婉卿绣布上的图案;也有人说,苏婉卿和李狗剩,还有李狗剩的娘,已经永远地困在了后山,他们要陪着那朵永远绣不完的杜鹃花,直到山塌地陷,直到地府都忘了他们的名字。
    从此,再也没人敢靠近黑风岭。那座山,成了方圆百里最大的忌讳,连路过的商队,都要绕着走,生怕听见那要命的绣花声,更怕看见那对没有眼珠的鬼夫妻,还有他们手里,那朵用鲜血和魂魄绣成的杜鹃花。
    (/bi/384848/17237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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