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米兰冬日的天空,是一种清透的灰蓝色,透着疏离的寒意。
远处,杜奥莫大教堂的白色大理石穹顶,在稀薄的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温润光泽,与近处层层叠叠的赭石色屋顶相映,构成一幅宁静而微冷的城市全景。
CentroMedicoSant'Agostino顶层的VIP病房内。
阳光带着近乎固执的柔和,穿透玻璃窗,斜斜地倾泻进来,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稀薄却执着的一片暖金色。
空气中,新鲜百合的幽香盖过了病房里淡淡的消毒水的气味。
虞笙靠在升起的病床上,脸色仍是病后的苍白,但双颊已褪去那种透明的脆弱感,唇上也恢复了些许血色。
她刚在物理治疗师指导下完成一套极其温和的上肢肌肉激活训练。
“很好,虞小姐,进步非常明显。”物理治疗师是一位笑容温和的意大利女士,用带着口音的英语鼓励道:“肩关节的活动度和手臂力量都比之前好多了。明天我们可以尝试增加一点点阻力。”说完,她细心地将虞笙背后的靠垫调整到更舒适的位置。
“谢谢。”虞笙的声音依旧有些低哑,但气息平稳了许多。
林菁送走艾米丽,端着一小杯温水和虞笙需要服用的免疫抑制剂走回来。
看着虞笙疲惫却强撑的样子,林菁心疼不已,“累了吧?喝点水,把药吃了。”
虞笙顺从地接过药片和水杯。药片苦涩的味道在舌根蔓延开,她微微蹙眉,强忍着咽下。这些药物支撑着她脆弱的新生免疫系统,却也带来挥之不去的疲惫感和偶尔泛起的恶心。
但是医生说,免疫系统的重建如同在废墟上重建城池,缓慢而艰难,容不得急躁。所以她只能忍耐。
“感觉怎么样?真的不需要再休息一下?”林菁轻声问。
虞笙轻轻摇头,“还好,就是有点累。”
那条「我们以后不要再联系」的短信发出后,陆邢周那边再无任何消息。
这份沉默像是默认。
让虞笙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隐隐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
她不愿承认这里有失落的成分。
因为所有的个人情感在母亲的安危面前,都无足轻重。
然而,这份刻意的断联,也在她心底悄然滋生了一片未知的恐惧。
陆政国会不会把陆邢周为她所做的一切迁怒到母亲身上?
那个匿名电话的警告声,总在寂静的夜里骤然回响,让她从浅薄的睡意中惊醒,冷汗涔涔。
还有妈妈,她现在怎么样了?
陆政国是否因为陆邢周已经回国而放过她?
这些问题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寝食难安。
视线从窗外收回,几度抿唇后,虞笙看向林菁:“你、你能不能帮我问问陆邢周,我妈妈现在的近况?”
她话里有难掩的恳求,脸上更是一眼看尽的难堪与苦涩。
尽管这几天,她情绪看似正常,可林菁还是将她时有的失神都看在眼里。
“你干嘛不自己问?”林菁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虞笙试图维持的平静伪装。
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虞笙垂下眼睫,下意识地避开林菁探究的视线。
自己问?
那条决绝的短信是她亲手发送的,是她亲手斩断了所有退路和联系的可能。
她用什么身份再去问?
前女友?
一个他付出巨大代价却换来“不要再联系”的……忘恩负义之人?
虞笙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被单,“我……”
所有的顾虑、恐惧、愧疚和那份不该存在的、被强行压抑的牵挂,都堵在胸口,沉甸甸的,让她后面的话难以再启齿。
她不能,也不敢。
每一次联系,都可能成为陆政国手中的把柄和筹码,不仅会对母亲造成威胁,也会将陆邢周推向更危险的境地。
林菁看着她挣扎的样子,叹了口气,拉过椅子坐下,语气虽轻,却带着看透一切的犀利:“笙笙,你是不是……怕自己再联系他,会连累他?”
“连累”两个字像沉重的石块砸在虞笙心上,她眼里闪过被戳中要害的惊惶与无措。
是的,她怕,她怕得要命!
怕自己的存在成为陆邢周的软肋和靶心,怕自己哪怕一丝卑微的关切,都会引来陆政国更疯狂的报复,最终反噬到母亲身上
。
可是……除了陆邢周,她再也找不到任何途径能打探到母亲的消息了。
看着她最终沉重而艰难地点了点头,林菁轻叹一口气。
“你都能这么在意他会不会被你‘连累’,为什么就不能……在意在意你自己的内心呢?问问它,现在到底是什么感觉?除了担心妈妈,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
“我不是在意他!”虞笙几乎是撵着她的尾音反驳,她用力摇头,“我只是担心妈妈!这跟他没关系!”
然而,她急于辩解的语速和眼中闪烁的慌乱,早已把她真实的内心出卖得彻彻底底。
“跟他没关系?”林菁轻轻挑眉,没有因为她的激动而退让,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如果真的跟他没关系,如果你真的只把他当作一个能提供母亲消息的、纯粹的‘工具人’,那你为什么不能自己拿起手机,像问一个普通朋友那样,发一条消息:‘陆先生,请问我母亲近况如何?’反而让我来给你当这个中间人?”
林菁的话,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剖开了虞笙混乱而矛盾的内心。
她看着虞笙瞬间僵滞的神情,继续道:“分手了又怎样?谁规定分手了就不能做回普通朋友?一个问候,一个请求,仅此而已。还是说,你因为还在意他,还爱他,所以无法把他当做朋友看待?”
朋友?
她和陆邢周?
那个在她濒死之际为她倾尽所有、赌上一切的男人,那个她曾交付全部身心、最终却不得不亲手推开的人……他们之间,怎么可能存在“朋友”这种平淡如水的关系?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除了有陆政国这座无法逾越的血色高山,还有她自己那份无法偿还、也无法坦然接受的巨大恩情。
和陆邢周,陆政国的儿子,不做仇人已经是她藏在心底最深处、连自己都不敢正视的、不该有的“恶念”了。
所以别说是“爱”,就连朋友,也是她不该有的妄念!
“林菁,”虞笙放弃了所有徒劳的辩解和伪装,只剩下最卑微的恳求,她伸出手,抓住林菁的衣袖,轻轻晃了晃:“求求你,帮我问问……以你的角度,好不好?就这一次,我只想知道妈妈是不是平安而已!”
林菁看着她苍白脸上深不见底的痛苦和无法言说的恐惧,所有劝导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深处。
林菁看着她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模样,看着她眼中那份深不见底的痛苦和无法言说的恐惧,所有劝导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好,你别急,我帮你问。”
林菁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停顿片刻,仔细斟酌着措辞,最终给陆邢周发出了一条信息:
「陆先生,冒昧打扰。我是林菁。虞笙现在身体正在恢复中,医生叮嘱她现在要放松心情,但我看得出她很担心她的母亲,不知可否方便告知一二?谢谢。」
信息发送成功,病房里陷入一种紧绷的沉默,只有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此刻听来格外清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被无限拉长,在无声中缓慢爬行。
虞笙的目光紧紧盯着林菁的手机屏幕,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仿佛要将那冰冷的电子设备看穿。
几分钟后,一声清脆的提示音骤然响起,刺破了病房里紧绷到极致的寂静。
虞笙的心脏猛地一缩,随即又狂乱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破出来。
林菁迅速拿起手机解锁,目光落在屏幕上那简短的一行回复上,她的眉头瞬间蹙紧,脸上掠过一丝明显的错愕后,她抬头看向虞笙。
“他……说什么?”虞笙声音微颤。
林菁把手机屏幕转向她,屏幕上赫然显示着:「让她自己联系我。」
短短六个字,精准而残酷地刺穿了虞笙所有侥幸的伪装和试图逃避的幻想。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虞笙怔怔地看着那行字,眼泪汹涌地砸下来。
不是因为难过,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被命运嘲弄的荒诞感,和一种无处可逃、彻底被逼到悬崖边的绝望。
他知道了……
他知道是她让林菁问的。
而他,用最直接、最不留余地的方式,将这堵由她亲手筑起的无形高墙,狠狠地、原封不动地推回到她面前。
而那条她亲手发出的“不要再联系”的短信,此刻像一个巨大的笑话,立在她面前,嘲笑着她的自相矛盾与软弱无力。
与此同时,京市,陆氏集团顶层办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京市特有的、如同浩瀚灯海般的城市脉络。
室内只亮着一盏孤零零的台灯,昏黄的光晕笼罩着宽大的办公桌一角。
陆邢周深陷在宽大的椅背里,手机屏幕的冷光映亮了他线条冷硬的下颌,也隐约照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光影——那深处翻涌的,并非掌控者的得意,而是浓重的焦灼、彻骨的疲惫,以及一丝……被强行按捺在心底最深处、不敢奢望却又顽固存在的微光。
屏幕上,是林菁发来的信息:「陆先生,冒昧打扰。我是林菁。虞笙现在身体正在恢复中,医生叮嘱她现在要放松心情,但我看得出她很担心她的母亲,不知可否方便告知一二?谢谢。」
冰凉的金属边缘硌着指腹,陆邢周的目光反复扫过“虞笙很担心”这几个字。
林菁绝不会无缘无故、突然如此正式地询问虞念姝的情况。这背后,肯定是虞笙,只能是虞笙。
对,一定是她。
她终究还是需要他。
哪怕是以这样曲折、隐晦的方式。
心底涌出酸涩的同时,眼前闪过她躺在病床上毫无血色的脸,还有她短信里“我们以后不要再联系了”的决绝。
可即便是这样,他依旧心疼她的脆弱,心疼她的恐惧,心疼她此刻不得不向自己最想逃离的人发出这无声的信号。
所有的情绪最终化为一种沉重的、带着强烈保护欲的迫切。
她筑起的壁垒,终究被对母亲的担忧撕开了一道缝隙。而他,精准地捕捉到了这道缝隙。
他必须让她直面他,无法再回避!
指腹在屏幕上快速划过,没有丝毫犹豫,他迅速在屏幕上快速敲下回复:「让她自己联系我。」
信息发送成功。
手机被轻轻搁回桌面,发出一声细微的轻响,办公室重新陷入一片沉重的寂静。
陆邢周没有后靠椅背,身体反而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十指交叉抵着紧抿的唇。
深邃的目光穿透台灯昏黄的光晕,紧紧锁着那方寸大小的漆黑屏幕,仿佛要透过这冰冷的电子设备,直接望进千里之外那个人的眼底。
占据他全部心神的,是想象。
想象她看到这六个字时,那张好不容易养回些许生气的脸瞬间褪尽血色;想象她眼中骤然浮现的惊惶、挣扎,以及那份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的、对母亲的担忧。
她会怎么做?
是继续倔强地保持沉默,忍受内心的煎熬?
还是……最终鼓起那点残存的勇气,愿意再给他一个声音?
时间在寂静中无声流淌。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十分钟……
屏幕依旧漆黑,像一口沉默的深潭,毫无波澜。
那点微弱的期待,在漫长的、无回应的等待中一点点黯淡下去。
焦躁感开始啃噬神经。
为什么还没有动静?
是林菁还没告诉她?
还是她宁愿独自在恐惧中煎熬,也绝不肯再向他迈出一步?
那句“不要再联系”,真的就是她最终、无可转圜的决定?
期待如同被缓慢抽离的空气,渐渐被一种细微的、却不断扩大的焦躁取代。
难道她宁愿忍受母亲的未知,也不愿向他低一次头?
这个念头让他心头
一沉,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带起的风扰动了台灯昏黄的光影,在墙壁上投下晃动的影子。一股无处宣泄的疲惫与烦闷瞬间席卷全身。
他捞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带着一身低气压,大步离开了这间令人窒息的办公室。
黑色轿车驶离陆氏大厦冰冷空旷的地下车库,迅速汇入京市冬夜穿梭不息的车流。
驶过两个路口,陆邢周握着方向盘的手腕一转。
道路两旁的景象悄然变化,高耸冰冷的写字楼和霓虹闪烁的喧嚣商圈,逐渐被两侧葱郁的行道树和掩映在树影后的低密度建筑取代。
半小时后,一片被浓密林荫与精心打理的低矮景观带温柔环抱的别墅群落,出现在视野尽头。
是温莎国际公馆,位于京市近郊,以其绝对的私密性与天价地皮闻名遐迩的顶级住宅区。
这里,记录着五年前他和虞笙的无数点滴,然而,自她离开后,这里便成了一座巨大而空寂的牢笼,是他这五年来鲜少踏足的私人领域。
指纹解锁,厚重的入户门无声滑开。一股久未住人的、混合着尘埃与清冷的气息,无声地扑面而来。
陆邢周拖着疲惫的身子,没有在客厅停留,径直上了二楼的卧室。
黑暗中,他几乎是把自己摔进宽大的床铺里,沉重的疲惫感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然而大脑却像被冷水浇过,异常清醒。
他抬起手臂,横亘在眼前,试图隔绝这无边的黑暗和内心的不平静。
在绝对的寂静和黑暗里,感官反而变得异常敏锐。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她的独特气息,仿佛还固执地萦绕在周围,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小时。那份沉甸甸的失落感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在死寂中被无限放大,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他放下手臂,指尖在摸索中无意触碰到床沿的隐藏式开关。
嗡的一声轻响,一道幽蓝的光束无声亮起,精准地投射在天花板上。
一张照片清晰地浮现出来——是他和虞笙在漫天大雪中紧紧相拥亲吻的画面。
存着这张照片的手机,当时被他失控地从车窗狠狠扔了出去,后来又被他花了两天时间找回来。
这看似甜蜜的画面,此刻却像一把生锈的刀,猛地撬开了记忆的痂壳。
他想起巡演结束的那个夜晚,想起她用力拍打着厚重的房门,带着哭腔一遍遍求他:“陆邢周,我求求你放我出去……”
那时的她……该有多恐惧?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向着那虚幻的光影探去,却只触碰到一片冰冷空荡的空气。
就在这时——
“嗡……”
一声极其轻微的震动声,从他随手扔在枕边的手机里传来!
陆邢周的身体瞬间绷紧,所有的感官在瞬间被这微小的声音死死攫住!
他猛地翻身,动作快得近乎本能,在黑暗中精准地一把抓起手机。
屏幕骤然亮起的冷光,瞬间撕裂了浓稠的黑暗,也清晰地照亮了他那双颤抖的眼睫。
发件人显示:虞笙
不是林菁!
是她,是她自己!
用她自己的手机!
她终究……还是跨过了那道她自己划出的界限。
屏幕上只有短短的一行字,没有任何称谓,没有任何寒暄,直白得近乎仓惶,却又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
「我妈妈……她还好吗?」
陆邢周死死盯着那行字。
惊喜、激动还有那压抑了太久、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思念,瞬间将他彻底吞没。
文字性的回复在这一刻显得苍白无力。
他需要听到她的声音,好确认这不是幻觉,确认她真的向他踏出了这一步!
所有的克制、所有的权衡、所有的“给她空间”的承诺,在这一刻都被抛到了脑后。
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急切,陆邢周的手指几乎没有思考的间隙,迅速按下了那串早已刻入骨髓、却以为再也没有机会拨出的号码。
听筒里传来单调而漫长的“嘟——嘟——”声,每一声冗长的回响,都像沉重的鼓槌,重重敲打在他早已绷紧到极致的心弦上,与他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声交织、共振。
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每一秒都无比漫长。陆邢周屏住呼吸,攥着手机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就在他以为那单调的忙音会一直持续下去,最终将他推入更深的绝望时——
“嘟”声戛然而止。
接通了!
那一瞬间,陆邢周微微发麻的手指骤然一松。
话筒那边,安静的仿佛能听见电流的滋滋声,这沉默,和上次通话时如出一辙。
然而这无声的空白,比任何言语都更具穿透力。它像一块巨大的海绵,瞬间吸走了卧室里所有的空气,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无声地诉说着电话两端同样汹涌难平的心绪,以及那道横亘在两人之间、深不见底的沟壑。
陆邢周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然而千言万语堵在胸口。
关于她的身体状况,那条划清界限的短信,还有他日夜煎熬的思念和此刻失而复得的狂喜,但这些在他心头响彻的声音,最终都被话筒那边的沉默强行压下。
他不能急。不能吓退她。不能让她再次缩回那坚硬冰冷的外壳。
他必须抓住这来之不易的联系,哪怕仅仅是为了传递她最迫切想知道的消息。
于是,他强迫自己调动起所有的自制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冷静,甚至刻意带上了一丝疏离的公事公办,没有任何迂回地给出了她等待的答案——
“你妈妈目前很安全,已经回到疗养院了。”
电话那头,依旧是无边的沉默。
但陆邢周敏锐地捕捉到,在那片沉默中,隐隐传来一声极其细微的、压抑着的吸气声。那微弱的声响,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他强行维持的冷静表象,直抵心脏最柔软也最疼痛的角落。
他几乎能想象她此刻的样子——紧咬着苍白的下唇,强忍着不让眼眶里的泪水流出来。
指尖深陷掌心,陆邢周在心里一遍遍警告自己:绝不能越界。绝不能摧毁她小心翼翼在他们之间重建起来的安全距离。
他维持着那种近乎刻板的语调,声音低沉地追问:“告诉我,你现在的身体情况。”
问完,他屏息等待着,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听筒那端的细微动静上。
几秒后,她的声音终于传来,带着一丝极力压抑的鼻音:“已经好很多了。”话音未落,又是一声极力克制的吸鼻声。
是真的好转,还是只想用这句话堵住他所有后续的关切?
陆邢周不给她这个侥幸的机会。
他几乎能想象她强撑着说出这句话的样子,脆弱又倔强。一个念头,带着孤注一掷的冲动,瞬间成形。
“想不想见见她?”
见见……
两个字,带着巨大的诱惑力,让虞笙心跳猛然加快,但紧随其后的,是冰冷的现实。
九千多公里的距离,她要如何见?
回国吗?
可是京市的巡演已经结束,她已经找不到名正言顺回去的机会。更何况,陆邢周刚刚才为她母亲解了围,在这个敏感的时刻,若是因为她贸然回国被陆政国察觉任何异常……母亲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恐怕又会化为泡影……
那个匿名电话冰冷的警告声仿佛又在耳边盘旋。
然而,“见见”这两个字,却带着一种奇异而蛊惑的力量,轻易穿透了恐惧的屏障……
“……想。”
这个字几乎是从她齿缝里艰难挤出来的。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积蓄勇气,也像是在权衡巨大的风险,“可是……怎么见?”她问得小心翼翼,带着无助的茫然。
“只要你说想,”陆邢周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狂妄的笃定,“我就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你见到。”
他的承诺如此直接,如此有力,像一道强光试图穿透她心头的浓重阴霾。
虞笙的心猛地一震。
他不顾一切地
将她从死亡线上拉回来,她知道自己不该怀疑他这份想要达成她心愿的决心和能力,可若是被陆政国发现,后果呢?
一股强烈的不安迅速缠绕上心头,但同时,心底又有另一道微弱却固执的声音在敲打着她。、
虞笙几乎是脱口而出:“是不是……有条件?”
这突如其来的、带着防备的反问,让陆邢周握着手机的手倏然收紧。
他原本没有这个想法!他只想满足她,让她安心,想看到她眼中因希望而重新燃起的光。然而,“条件”这两个字,却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柴,瞬间引燃了他心底深处压抑已久、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贪念。
是啊……为什么不可以有条件?
这或许,是他唯一能为自己争取一点靠近她、靠近这份联系的脆弱筹码了!
但陆邢周没有立刻回答。
短暂的沉默在电话两端弥漫开,电流声中只剩下彼此压抑的呼吸,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令人窒息的气息。
“对。”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暗哑和一种近乎危险的试探。
虞笙的心重重地坠了下去。
果然……
她就知道。
巨大的失望和一种“果然如此”的苦涩瞬间淹没了刚才那点微弱的希冀,像冰冷的潮水漫过心堤。
他会提出什么?
是要她回到他身边吗?
这个念头让她握着手机的手一点点收紧。
“什么条件?”
尽管她问得干脆利落,可陆邢周却清晰地捕捉到了她语气里筑起的高墙。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里那颗心因为即将说出口的话而剧烈跳动,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孤勇。
“我想见你的时候,你不可以说不。”
字字清晰,带着某种执拗的重量,敲在虞笙的耳膜上。
虞笙愣住了。
不是要求复合……
不是要她承诺未来……
甚至没有提任何具体的要求……
只是……“不可以说不”?
心底深处,一丝极其细微、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如同一颗微小的石子坠入她心底的裂缝,悄然扩散开,随即又被更深的困惑和警惕覆盖。
她反复咀嚼着他的话,一遍又一遍……
这条件既霸道无理,又模糊得让她一时无法判断其边界。
听起来更像是一种……蛮横的通行许可?
而她长久的沉默,像无声的拒绝,让陆邢周的心一点点沉入冰冷的谷底。
这份沉默像冰水,浇灭了他刚才因提出条件而生出的那点隐秘期待。
她连这个……都不愿意答应吗?
连见他一面,都让她如此抗拒?
就在他几乎要被失落吞噬时,虞笙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带着明显的犹豫和为难:“我……不能回京市。”
不能?
心脏被这两个字狠狠剜了一下。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背后的决绝意味。
不是“不方便”,不是“有困难”,而是“不能”!
这几乎等同于一种变相的拒绝!
一种将他彻底排除在她世界之外的宣告!
一股尖锐的刺痛混合着被推开的怒意瞬间冲上头顶!
陆邢周声音陡然拔高:“不用你回来!”他斩钉截铁,语气强硬:“我去找你!”
虞笙被他吓到了,脱口而出:“你疯了吗?你就不怕你父亲——”
她后面的话被陆邢周再次打断。这一次,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破釜沉舟的决心。
“只要你愿意,我就没什么好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