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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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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蒙蒙亮时,陆邢周才从岭江苑回到望湖墅。

    他穿过客厅,径直上了二楼,停在了衣帽间门口。

    一夜未眠,他眼皮沉得发涩,视线也有些模糊。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越过房间,定定望向靠窗的那张白色梳妆

    台。

    晨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间斜斜洒入,给那光滑的台面镀上了一层浅金色。

    就在那片光晕里,那些他给她买的瓶瓶罐罐都还在。

    恍惚间,她好像也在。

    她就坐在那张白色的软椅上,手里捏着一只口红,微微倾身靠近镜子,仔细地沿着唇线涂抹,突然,她动作一停,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放下手中的东西,站起身来——

    陆邢周追着那道“影子”看过去。

    他看见她拉开了那扇挂满了衣裙的柜门,看见她的手指带着几分犹豫,在悬挂的衣架间穿梭,从柔软的羊绒衫到剪裁利落的裙装……

    阳光跳跃在她微卷的发梢和专注的侧脸上,那一幕清晰得几乎触手可及。

    可光线也同样清晰地照亮了许多衣物下方——那些依然笔挺垂落的全新吊牌。

    白的、蓝的、黑的,那一个个沉默的标签,无声诉说一个事实:它们从未被主人真正拥有、被真正穿过。

    所有幻象如阳光下的泡沫,悄然破灭。

    他眸光顿住,久久怔愣后,一声极轻的、带着气音的笑从他喉咙里滚了出来。

    他笑得两个肩膀微微发抖,那笑声里浸满了自嘲与荒谬,回荡在空旷的衣帽间里。

    那些他亲手为她挑选的衣服,她甚至没来得及一件件试穿给他看,就这么走了。

    可是,他怎么能怪她呢?

    要怪,也只能怪自己。

    怪自己太沉不住气。如果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那么此刻,她应该还在这个房子里。

    她会继续给他煲汤,她会笑着给他一个早安吻。下班回家推开门,他还能看见她的身影。还有那场他精心筹划了许久的婚礼——阿尔卑斯山麓,采尔马特附近那座见证过无数誓言的百年教堂。

    入场音乐、交换的誓言、戒指滑入无名指、牧师庄重的宣告……所有细节都在他心里演练过无数次。

    他只要再忍一忍。

    忍下那些翻涌的疑问,咽下所有被欺骗的苦涩,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

    那么很快,她就会成为他的妻子。

    她接近他,不就是为了报复他,报复陆家吗?

    他让她如愿不就好了。

    只要她还在他身边……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猝然打断了他沉溺其中的那一连串“如果”。

    会不会是她?

    这个念头几乎下意识地冒了出来。

    他慌忙伸手去摸口袋,残留的酒精让他的动作有些笨拙迟缓。摸索了好几下,才终于将手机掏出来。屏幕亮起,映出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一抹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下意识升起的期待。

    然而屏幕上闪烁的名字,并不是她。

    那点微弱的期盼顷刻间熄灭。他嘴角牵起一丝无声的苦笑,脸上写满了疲惫与自嘲。可下一秒,当他看清来电显示——林菁,他眼中那最后一点微光,又挣扎着重新亮起。

    林菁,是虞笙的助理,也是她最好的朋友,是这世上少数真正了解她的人。

    电话刚一接通,听筒里立刻传来林菁慌张而急切的声音:“陆总!你终于接电话了!笙笙呢?笙笙有没有和你在一起?我打她一晚上的电话都不接!你们不是住在一起吗?她人呢?”

    想起自己离开岭江苑时,沙发上那张沉睡、带着泪痕的脸,陆邢周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沙哑:“她应该还没醒。”

    林菁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应该?你是说……你们没在一起?”

    陆邢周低低应了一声。

    林菁的声音更急了:“那、那她是在家吗?”

    “家”这个字让陆邢周沉默了片刻,那抹苦笑又一次无声地浮现。

    她是在家。只不过那个“家”,是岭江苑那栋空旷冷清的老宅,而不是属于他们的望湖墅。

    见他迟迟不说话,林菁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陆总,你说话呀!笙笙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她昨晚给我打电话,一直在哭,哭得我——”

    “林菁,”陆邢周打断她,低沉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恳求,“你能过来陪陪她吗?”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她怎么了?是你们之间发生什么了吗?”

    陆邢周闭上酸涩的双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深深的倦意和一种难以名状的无力:“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但她现在情绪非常不好。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

    不等他说完,林菁斩钉截铁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我知道了!我这就订机票!”

    虞笙没想到自己会一觉睡得这么沉,这么久。

    睁开眼时,正午的阳光已铺满了整个客厅,明亮得几乎有些刺目。

    她缓缓坐起身,盖在身上的东西随之滑落——是一件男士黑色大衣。

    她怔住了,手指无意识地攥紧衣料。

    怎么会……

    几秒后,她猛地站起来,目光急切地扫过客厅每个角落。可这偌大的空间里,除了她自己,再没有第二个人。

    是他。

    一定是他。

    除了他,没有人能这样进来,更不会有人留下这样的痕迹。

    可他为什么还要来?

    他父亲不是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他了吗——她最初接近他的目的,那些算计与报复,他应当早已清清楚楚。

    那他为什么还要找到这里来?

    甚至……担心她着凉,把外套盖在她身上。

    她踉跄一步跌坐回沙发,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她忙从包里翻出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锁屏界面上赫然显示着26个未接来电和9条未读短信。

    她的目光移向屏幕右上角——昨晚明明只剩下不到百分之十的电量,此时却已满格。

    他竟然......还帮她充满了电。

    喉咙像是被什么温热的东西堵住了,酸涩骤然涌上,视线也跟着模糊起来。

    一滴、两滴……眼泪无声地落在屏幕上,晕开一小片模糊的水渍。

    她下意识点开通话记录,手指滑动着那长长一串红色提示,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寻找起那个名字。

    可就在下一秒,她突然停住了。

    她在做什么?

    她怎么还能对他们之间抱有期待?

    昨天是她挥开他的手,是她亲口说出那些决绝的话,是她斩钉截铁地说:“我们到此为止,两不相欠。”

    抑制不住的哭音从紧咬的齿关间泄露出来,低低地回荡在阳光弥漫、却空荡的能听见回声的客厅里。

    直到哭够了,哭累了。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抬手抹掉脸上的泪痕。

    不想让林菁听出自己声音中的哽咽,虞笙只简短地回了一条信息:

    「我很好,不要担心。」

    点击发送后,她站起身。

    来时她什么都没带,走时,她却带走了那件他留下的黑色大衣。

    当林菁在机场出口读到这条短信时,虞乘坐的航班正划过京市上空,渐渐没入云层。林菁立刻回拨过去,听筒里却只传来一遍遍冰冷的忙音。情急之下,她再度拨通了陆邢周的电话。

    “陆总,我到京市了。可是笙笙的电话,我还是打不通。”

    陆邢周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一点一点袭来。

    “你别急,我一会儿给你打过去。”

    电话挂断,他立刻拨通了陈默的号码:“

    查一下虞笙是不是坐飞机回东京了。”

    二十分钟后,陈默的电话回过来:“陆总,虞小姐的确坐了飞机,但不是飞往东京,而是米兰。”

    陆邢周紧绷的肩线微微一松。

    回米兰……大概率是去看她的母亲虞念姝了。

    “知道了。”他顿了一下,又问,“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电话那头,陈默的声音有短暂的迟疑:“…还在查,牵涉到的人和事时间有点久,估计还要几天。”

    “嗯,”陆邢周的声音沉了沉,“动用所有关系,如果有需要我出面的地方,跟我说。”

    “明白。”陈默应道。

    “另外,把虞笙的航班号发给我。”

    “好的。”

    陆邢周随即拨回给林菁:“她在去米兰的飞机上。”

    “米兰?”林菁两眸快速一转:“好,那我现在就买最近的一班机票过去。”

    但是陆邢周说:“最近一班直飞米兰的航班要到明天早上七点,太晚了。我安排私人飞机送你过去。”

    林菁皱了下眉:“可是私人飞机不是也要提前一天报备航线吗?”

    陆邢周没有解释其中的过程,只是简短地说:“也有特殊情况。”

    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林菁瞬间明白了“特权”二字的分量——那是一种可以轻易打破常规、凌驾于繁琐程序之上的力量。

    当虞笙乘坐的航班降落在米兰马尔彭萨机场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航站楼内灯火通明,窗外是这个陌生国度沉静的夜。

    她刚将手机调回正常模式,通知就如潮水般涌入,屏幕接连亮起。还未来得及细看,一个来自当地的电话就打了进来——是Ancho。

    “虞小姐,我已经安排车辆在T1航站楼出口等候,是一辆黑色奔驰,米兰本地牌照,尾号77。司机随时可以接您。”

    虞笙的脚步倏地停住,心底掠过一丝警觉:“你怎么知道我来了米兰?”

    电话那端,Ancho语气坦然:“是陆总提前通知我的。”

    陆邢周?

    虞笙指尖微微发凉。

    他怎么会知道她的行踪?在京市时如此,就连远赴米兰他也了如指掌。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仿佛空气中藏着她看不见的眼睛。

    Ancho并未察觉她的异样,继续说道:“虞小姐,您母亲现在已经休息了。为了不打扰她,也为了让您好好调整时差,我在诊所附近的酒店为您预留了房间。明天早上再安排见面,您看可以吗?”

    虞笙望着窗外浓郁的夜色,轻轻应道:“好的,麻烦你了,Ancho。”

    “另外,”Ancho稍作停顿,“我还安排了两位安保人员,他们在您停留米兰期间会负责您的安全。”

    虞笙不自觉地蹙起眉。

    这份无微不至的关怀,究竟出自Ancho本人的好意,还是源于陆邢周的吩咐?

    “Ancho,非常感谢,”她委婉推辞,“但我更想住在离母亲近一些的地方,不知道诊所方不方便?”

    Ancho沉吟片刻:“诊所内部不太方便留宿,不过……后面有一处独立的小院,平时闲置,环境也安静。如果您愿意,我可以立刻派人整理出来。”

    这或许是眼下最合适的选择。虞笙松了口气:“谢谢,真的麻烦您了。”

    “您不用客气,”Ancho的声音温和却郑重,“陆总于我有救命之恩,而您是他最重要的人。您的事,我自当尽力。”

    最重要的人……

    虞笙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微微发白。

    难道陆邢周什么都没有告诉Ancho,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吗?

    如果Ancho知道了真相,知道她不再是陆邢周最重要的人,还会像现在这样尽心尽力地治疗她的母亲吗?而她,又该在和他再无瓜葛的情况下继续接受陆邢周的帮助吗?

    这个念头带来的犹豫和不安,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第二天一早,陆邢周接到了Ancho打来的电话。

    得知虞笙前一晚已安全入住酒店,并于清晨顺利抵达诊所,他紧绷了一夜的心终于稍稍放松。

    “辛苦你了,Ancho。”

    “您客气了,陆总,”Ancho答道,“一切都已安排妥当,您放心。”

    电话挂断,手机界面回到锁屏界面,上面是虞笙的照片。

    那是几天前的晚上,就在这间客厅。她坐在茶几前的地毯上,低头修剪指甲。只是一个极其普通的日常瞬间,却莫名吸引了他的目光。她微低的脖颈勾勒出柔和的线条,整个人沉浸在一种全然放松的专注里,安静,却格外动人。

    他下意识拿起手机,想将这一刻留存下来。谁知刚举起,她就转过脸来。镜头恰好捕捉到她起初略显茫然,却在看清是他之后,唇角迅速扬起、眼睛微弯的瞬间。

    屏幕又暗了下去。

    晨光熹微,还不足以再次唤醒它,房间重回昏暗。

    几秒后,他的拇指又一次按下侧键。

    光亮重新漾开,那张带着笑意的脸再次清晰。

    暗下。

    又亮起。

    每一次点亮,那道笑容都如一根细而真实的刺,轻轻扎进他心底最柔软、也最易疼痛的地方。反复几次之后,他终于指尖轻移,滑进了最近通话的列表。

    她的名字静静躺在里面。

    就像她的声音,她的气息,还萦绕在这个空间的每个角落,清晰得仿佛从未离开。

    可不知怎的,他却想亲耳再听一听,哪怕一句,一个字也行。

    但是他也清楚地知道,她再也不会接通他的电话了。

    除非......

    能证明他父亲的死和陆氏、和他父亲陆政国无关,否则,他又有什么资格打电话给她,又或者,出现在她面前?

    陆邢周眼底闪过晦色。

    如今已过去两天,不知陈默那边已经查到了哪一步。

    想到这,陆邢周当即从床上起身。动作间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却更有一份不容延缓的决断。

    而就在他准备联系陈默的同时,市一院的VIP病房里,陆政国正靠坐着沙发里,望着窗外逐渐明亮的天色,神情难辨。

    许久之后,他开口:“邢周最近状态怎么样?”

    自从上次离开医院后,陆邢周就再没来看过他。这份刻意的疏远和表面的平静,让陆政国心里那根弦始终绷着,无法真正放松。

    王诚上前半步,低声汇报:“陆总这两日按时上下班,会议、行程一切如常,没有异常举动。”

    “那个女人呢?”陆政国眼皮没抬,声音却冷了几分,“还在京市?”

    “虞小姐……”王诚略一迟疑,“已经回米兰了。”

    “哼。”陆政国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这是赶着去陪她那疯妈了?”

    他从沙发里撑着扶手,作势要起身。王诚连忙上前一步,伸出手臂想去搀扶:“董事长,您这是——”

    陆政国却抬手虚挡了一下,示意不用。他站直身体,虽然脸色依旧带着病后的苍白,但眼神却恢复了惯有的锐利和掌控欲。

    他整理了一下病号服的衣襟,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笃定:“既然一切都已经回到了它该有的轨道……那我也该回公司看看了。

    ”

    说完,他似乎觉得这个局面颇为称心如意,竟笑出了声。那笑声从低沉,变得爽朗,在安静的病房里回荡,带着一种久违的、一切尽在他掌握的得意。

    就在陆政国走进陆氏集团大楼,陆邢周的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叩响。

    “进来。”

    陈默推门进去,快步走到办公桌前,“陆总,董事长回来了。”

    陆邢周正签字的笔尖在文件上微微一顿,留下一个略深的墨点。他抬起头,“什么时候出院的?”

    “上午,”陈默回答道:“是从医院直接来的公司。”

    说完,他将手里的一份文件轻轻放在陆邢周面前:“这是您让我查的。”

    陆邢周的视线落在文件上,停顿了两秒,他伸出手,动作看起来沉稳,但拿起文件的指尖却带着明显的紧绷。

    他翻开文件。

    目光一行行扫过那些缜密、客观的文字和数据。里面详细记录了六年前辽远科技的投资过程。

    看似正常的商业往来,精妙的时间节点,关键节点的资金链断裂,骤然收紧的融资渠道,以及随之而来的、如同雪崩般无法挽回的债务危机。每一笔看似独立的交易,在串联起来的脉络下,都指向一个清晰无误的结论——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环环相扣的局。一个足以将当时如日中天的辽远科技拖入深渊的局。也精准地剖开了他父亲陆政国是如何残忍地将虞笙父亲一步步逼到自杀的真相。

    当他翻到最后一页,看到那份最终导致辽远科技彻底破产、虞笙父亲不堪重负签下的关键债务确认书扫描件时,捏着纸张边缘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薄薄的纸张在他指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微响。

    空气仿佛凝固了。

    几秒钟后,陆邢周猛地合上文件。

    他霍然起身,拿起那份文件,带着一股即将爆发的愤怒,径直走出办公室。

    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响在寂静的走廊,格外刺耳。

    他甚至没有敲门就直接推门而入。

    陆政国惊愕抬头,眼中瞬间闪过被打扰的不悦和明显的警惕:“谁让你——”

    话音未落,陆邢周便将那份文件狠狠摔在了他面前。

    “啪——”的一声,

    纸张四散飞溅,有几页甚至滑到了地上。

    “你不是说虞笙父亲的死和你无关吗?那这是什么?”

    陆

    政国脸色微变,强作镇定地扫了一眼散落的文件标题,他瞳孔猛地一缩,但他迅速压下惊疑,厉声道:“放肆!谁允许你查这些陈年旧账?还闯进来——”

    “陈年旧账?”陆邢周双手撑在桌沿,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光耀计划’!真是好大的一盘棋!一个你在海外精心豢养的项目,把天文数字的虚假订单,像鱼饵一样抛给虞正清!”

    “看着他为了你画的大饼,把公司、把身家性命都砸进去扩产,让他像个傻子一样,往你挖好的火坑里跳!”

    陆邢周无视他铁青的脸,步步紧逼。

    “然后等他钱烧光了,命悬一线的时候,你藏在暗处的爪子就露出来了!键设备供应商突然涨价、拖延交付,是你做的;银行业内突然流传辽远风险极高、订单不稳的消息,是你放的!”

    “最后,‘光耀计划’翻脸不认人,一纸公文取消所有订单!把虞正清和他摇摇欲坠的辽远,彻底推下悬崖!”

    他声音陡然一沉:“是不是你?”

    陆政国嘴唇翕动,想反驳,却在陆邢周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一时失语。

    陆邢周一把抓起桌上那份对赌协议的复印件,猛地拍在陆政国面前:“就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你那个躲在开曼群岛阴沟里的白手套基金,像个救世主一样出现了!拿着这份‘救命钱’——”

    他指着协议上那串天文数字般的业绩目标和下方虞正清的签名。

    “让他在十八个月里完成根本不可能完成的目标,做不到就交出公司,交出‘天穹’,还要他虞正清个人承担无限连带责任,赔上他老婆孩子最后一条活路!你早就知道他必死无疑,却还是想尽办法让他签下这份卖身契,因为你等的就是这一刻!用近乎零成本,吞掉你觊觎已久的‘天穹’!”

    “这就是你说的和你无关?”他重重一拳砸在桌面上,震得笔筒都一跳:“事实却是,你用这份沾着人血的‘对赌协议’,用这场精心策划的资本围猎,把虞笙的父亲闭上了绝路!”

    办公室内一片死寂。

    陆政国僵坐在皮椅里,脸色灰白,先前的气势已荡然无存,只剩下被彻底撕破伪装后的狼狈与慌乱。

    他死死盯着桌上那份摊开的、刺眼的对赌协议,虞正清的名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无处可逃。

    “我真没想到,”陆邢周冷眼看他,“我一直敬重的父亲,竟是这样的人。”

    这句话像最后一击,彻底击碎了陆政国的镇定。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脸色通红,眼中既有暴怒,也有被儿子当面揭穿的惊惶。

    “如果死的那个人和虞笙没有丝毫关系!”陆政国手指着他,声音因为拔高而显得有些尖利刺耳,“你还会像现在这样来质问我吗?说到底,你就是被那个女人迷昏了头!”

    他胸膛剧烈起伏,将所有的过错和怨毒都倾泻在那个名字上:“那个女人就是个祸水!从一开始接近你,她的目的就是要让我们父子反目!就是要毁了陆家!她和她那个爹一样,都是填不满的无底洞!如果不是我五年前当机立断把她送走——”

    话一出口,陆政国自己先顿住了。他眼中闪过清晰的慌乱,仿佛被自己的话烫到。

    但“送走”两个字,已清晰地钉进了陆邢周的耳中。

    他死死盯着陆政国强掩心虚的脸,声音因冲击而变得低沉艰涩。

    “你刚才说……‘把她送走’?”

    陆政国愣在原地,反应过来,下意识就想不就,可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就在陆政国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冷汗涔涔时,陆邢周却突然转身。

    厚重的双扇雕花木门被他用力一带,“砰”的一声,震得陆政国神经一颤。

    门外,陆邢周一边大步走回办公室,一边迅速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陆总。”

    陆邢周在办公室门前猛地停住脚步。方才眼中的震惊与难以置信已迅速褪去,取而代之,一个曾被忽略的猜想正尖锐地浮出水面。

    “给我查清楚,五年前,虞笙离开京市前有没有见过董事长,以及她离开京市的航班记录,包括她到德国后的所有行踪!有没有人非法限制她的人身自由,所有细节,一丝一毫都不能放过!”

    他停顿了半秒,眼神仿佛穿透了时空,落在五年前那个被精心掩盖的节点上。

    “我要知道,当年,到底是不是她自己离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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