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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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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前,也就是陈默将那份崭新的“辽远科技有限公司”营业执照放在陆邢周面前的当天下午,陆政国因为病情趋于稳定,从心脏监护室转回了VIP病房。

    但他始终没有醒来,或许是心脏过度透支,又或许是潜意识里对现实的逃避,这一睡,便是整整一天一夜。

    病房里安静得只剩下医疗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王诚守在病床边,脸色惨白如纸。

    当陆政国眼皮颤动,缓缓掀开眼的瞬间,王诚两个膝盖一弯,“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

    “董事长,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没用……”他涕泪交加,话不成句:“可我、可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是陈默,是他……带走了我的老婆孩子,他威胁我,如果我不说,就、就……”

    陆政国虚弱地合上眼,心脏的重负下,他连一句斥责的话都无力说出口。

    这份无能无力的颓败,让他许久才重新睁开眼,他望着天花板,眼神空洞,搁在被单外,布满针眼的右手,无力地向上抬了抬,“起来吧。”

    王诚哽咽着,踉跄地从地上爬起来后,弓着腰,垂手退到一旁。

    一阵漫长的沉默后,陆政国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干涩嘶哑:“这几天,刑周……有没有来过?”

    王诚摇了摇头,声音细若蚊蚋:“……没有。”

    陆政国嘴角艰难地扯了扯,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到头来,他这个亲生父亲躺在生死线上,他竟然还比不过那个让他陆家鸡犬不宁的女人重要。

    “董事长,您千万别多想,”王诚在一旁劝道:“您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养好身体,其他的……”

    陆政国闭上了眼,两行浑浊的眼泪顺着他布满皱纹的眼角无声地滑落。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气息微弱,仿佛终于认命,却又仍带着一丝不甘,哑着声追问:“公司那边……一切还正常吗?”

    王诚下意识瞥了眼他那只无力搭在床沿的右手。

    大拇指的指腹上,还残留着没有擦干净的暗红色印泥。

    他喉结翻滚了好几下,才低声回道:“正常,一切都正常,陆总……他把公司事务处理得很好。您现在什么都不要想,专心养好身体最重要。”

    听罢,陆政国再次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

    然而,就在王诚出病房,在休息椅上坐下没两分钟,病房内突然传来监护仪尖锐而急促的警报声。他冲进病房,只见屏幕上的心跳轨迹已经拉成了一条直线。

    “医、医生……”他吓得两腿一软,跌跌撞撞就往外跑:“医生!护士——”

    病房内,张教授和几名护士正全力抢救,病房外,王诚抖着手拨通了陆邢周的电话。

    第一遍,无人接听。

    第二遍,依旧无人应答。

    他急得满头大汗,又把电话打到了秘书办,可是所有的人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就在他六神无主时,他突然想到了远在澳大利亚的老爷子,就在电话拨出去的时候,病房门被猛地打开,陆政国脸上扣着氧气罩,被几名护士快速从里面推了出来。

    “尽快联系家属!”

    医生的话还没完全落地,话筒那边也传来了老爷子的声音——

    “什么事,王秘书。”

    王诚扶着墙,趔趔趄趄地跟上移动推车的同时,一边对着话筒:“陆、陆老,董事长、董事长他不行了……”

    当会议室厚重的大门从内侧被推开,十几名董事会成员面色各异地鱼贯而出后,陆邢周才得空将一直卡在旁边的手机拿到手里。

    被调成静音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11个未接来电。

    五个来自王诚,两个来自远在澳洲的爷爷和爷爷身边的周管家,还有两个……

    陆邢周眼波一顿。

    「虞笙」

    她竟然会主动给他打电话。

    诧异与惊喜的复杂情绪下,他盯着那两个字,视线怎么都移不开。

    就在他深陷于这份不可置信里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陆总,”陈默几乎是跑着冲进了会议室,“医院那边刚传来消息,董事长……情况非常不好!”

    陆邢周抬头看他。

    陈默低着头,表情凝重,声音更是带出几分惴惴不安的颤音:“医院那边说,大约半小时前,董事长心脏骤停,目前还在抢救。”

    “心脏骤停?”陆邢周猛地站起身,身下座椅因他突兀的动作,往后一滑,重重地撞在了墙上。

    就在他大脑一片空白时,他重新看向手机屏幕上那密密麻麻的未接来电记录。

    王诚的、爷爷的、周管家的……

    所以那几个被他忽略的电话,是在试图告诉他这件事!

    他不敢再有丝毫耽搁,绕过会议桌,大步冲出了会议室。

    手术室外,冷白的白炽灯光下,王诚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原地不停地踱步。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的声音响在他身后,王诚猛地一转身,当看见陆邢周裹挟一身迫人的低气压大步走过来时,王诚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陆、陆总。”他声音干涩发紧。

    视线从手术室门上那盏刺目的“手术中”红色指示灯移开,陆邢周目光沉沉落到他脸上。

    “怎么回事?”

    王诚低着头,声音微颤:“我、我也不知道…董事长本来是好好的,还让我去病房外等着。结果我刚到门口,里面就传来了监护仪的警报声…等我冲进去一看,董事长、董事长已经没有心跳了……”

    陆邢周走近他一步,高大的身影几乎要盖过他头顶:“是不是你跟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王诚想都没想就连连摇头:“没有,绝对没有!虽然…虽然董事长的确是问了我公司的情况,但我真的什么都没说!我知道轻重!”

    陆邢周眼角渐眯,不放过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包括那两份文件——”

    不等他尾音落地,王诚就猛地抬起右手,三指并拢指向天花板,“我发誓!我要是向董事长透露了半个字,我不得好死!”

    视线在他脸上停留短瞬后,陆邢周冷漠地移开眼,他缓缓转身,走到走廊旁的休息椅前,坐了下来。

    走廊惨白的灯光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浓重的阴影,那里面翻腾的疑惑、焦灼、不安,此刻都在他紧闭的唇线和冷硬的侧影下,被沉淀为一种可怕的沉寂。

    时间仿佛在他周围停止了流动,只有手术室门上那盏红灯,在他漆黑的瞳孔里投下一点冰冷而执拗的光斑。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上方那盏象征着生死博弈的红灯突然一暗。

    陆邢周忙起身,快步走了过去。

    门开,张明远医生摘下口罩,一脸疲惫地走了出来。

    “张教授,我父亲怎么样?”

    张明远无奈地摇了摇头,“令尊的情况……很不乐观。虽然人抢救过来了,但对心肌造成了不可逆的严重损伤,直接导致了急性心力衰竭。”

    他语气充满了遗憾和无力:“最棘手的是,以他目前的心脏功能和全身状况,根本无法承受任何大型手术,所以接下来的治疗只能以药物和仪器维持……”

    他看着陆邢周瞬间苍白的脸,拍了拍他肩膀,“所以你要有一个心里准备,你父亲随时都有可能……”

    陆邢周身体一晃,陈默立刻在后面扶了他一把。

    张明远往后看了眼,“令尊目前的状况,必须要待在CCU里,你可以去看他。”

    陆邢周深吸了一口气后,点了点头。

    两个小时后,陆邢周换上无菌隔离服,独自一人走进了充斥着仪器滴答声的CCU。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呼吸机规律运作的声响。

    陆邢周一步步走到病床边。

    看着那个曾经叱咤风云、掌控一切的男人,此刻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身上插

    满了各种维持生命的管路和监控线,他眼眶一红,眼泪瞬间夺眶砸下来。

    这一刻,所有积压的愤怒、怨恨、失望,似乎都被眼前这具濒临消亡的生命载体击碎了。

    他偏开头,仰起脸,用力地几个深呼吸后,他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了床边。

    看着那只曾经签下过无数决定他人命运的文件,此刻却布满针眼,无力得如同枯枝的手,陆邢周忍不住伸手握住。

    “爸,”他艰难地吐出这个称呼,“陆家欠虞笙的……我会还。我会尽我所能去弥补,虽然我知道,有些东西,永远也弥补不了……”

    他低着头,声音哑得几乎不成调。

    “公司……你不用担心,我会把它打理得很好,这是陆家几代人的心血,我不会让它垮掉。”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压抑的怨恨终于还是忍不住流露了出来:“可是爸……你怎么能为了一己私利,连外公的性命都不顾?你就没想过母亲知道真相后,该如何自处吗?”

    看着父亲那毫无反应的脸,陆邢周嘴角扯出一味嘲讽:“我以前……从来不信什么因果报应,觉得那不过是弱者给自己找的借口,但我现在……”

    他苦笑了一下,“……不信,也信了。”

    说完这一句,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病床上那个给予他生命、也曾带给他无尽痛苦和困惑的男人。

    垂在身侧的手几度攥紧松开后,他还是毅然地转身。

    就在他走到门后,手握门把的那一刻——

    “嘀——————————!”

    身后,心电监护仪突然发出了尖锐、刺耳、拖长的警报声。

    陆邢周猛地回头。

    只见监护仪屏幕上,那条代表着生命跳动的心电图曲线,正在以一种无可挽回的速度急剧下跌、变平,最后……彻底拉成了一条笔直的直线!

    红色报警灯不停闪烁,映照着他瞬间失去血色的脸。

    “快!3床!室颤!心跳骤停!”不远处的护士站瞬间炸开锅,几名医护人员迅速朝着病床冲过来。

    “除颤器准备!”

    “肾上腺素1mg静推!”

    “继续胸外按压!不要停!”

    抢救的声音、仪器的噪音、纷乱的脚步声……一切都仿佛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陆邢周像是被钉在了原地,眼睁睁看着医生护士围在病床前,做着最后的努力。

    电击让父亲的身体弹起又落下,每一次都像一记重锤砸在他的心上。

    时间变得无比漫长,却又仿佛只是一瞬。

    终于,张明远医生停下了所有动作,抬起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然后朝其他几名医生缓缓摇了摇头。

    所有抢救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陷入了死寂。

    医生走到陆邢周面前,声音低沉而抱歉:“陆总,我们已经尽力了,请节哀。”

    “节哀”两个字,像最终的审判,轰然落下。

    陆邢周眼睫剧烈抖颤几下后,双脚犹如千斤重,一步一步走到病床前。

    床上的人已经失去了所有生命的痕迹,面容安详得仿佛只是沉睡。然而这份安详却像一把尖刀,直直刺入陆邢周的心口。

    他的双膝一软,“咚”的一声,重重跪在了地上。

    当他伸出手,想再碰一碰那只被他握过的手时,他瞳孔一缩。

    只见父亲的大拇指指腹上,赫然残留着一小块已经干涸的暗红色痕迹。

    是……是他趁着父亲还没醒,握着父亲毫无知觉的手,蘸上印泥……盖在那两份文件上留下的印记。

    一个让他如坠冰窟的念头,瞬间灌进他的脑海——

    难道父亲病情突然急剧恶化,是因为发现了手上的印泥才……

    他整个人愣住,除了那抹暗红色在他的视线里不断放大、旋转之外,就只有一个念头。

    是他。

    是他亲手剪断了父亲最后的生命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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