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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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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场慈善晚宴的氛围并不紧张,拍卖师在台上风趣讲解,整个宴会厅的注意力转移到前方,台下时不时冒出一阵轻松的笑声。

    无意间,对她过分好奇的目光少了一半,压力也随之减轻。

    温听宜像个迟到后正好遇见老师低头捡笔的女大学生,获得了短暂安全的隐身能力。

    还差两步走到圆桌边,礼宾员提前为她拉开主位旁的座椅。

    “温小姐,请。”

    椅背挂着程泊樾的西服外套,她迷茫地眨了眨眼。

    礼宾员不可能诓她,所以真是程泊樾让她来的。

    礼宾员离开后,恰好有服务生前来送茶,温听宜稍稍后退几步让服务生先忙,同时偷瞄一眼坐于主位的男人。

    正好他慢腾腾掀起眼皮,两道视线不合时宜地撞上。

    他漫不经心以手撑额,坐着看向她时,脸庞微仰,英气十足的眉骨和鼻梁抢占了她的注意力,她有几秒钟说不出话来。

    这张脸真的很优越。

    如果浑身的气场没那么吓人就好了。

    程泊樾依旧冷淡,另一手搭在空位的椅背上,指尖轻敲两下:“过来。”

    低哑声线仿佛在耳膜周围轻划了一道,留下微痒的恍惚感。

    温听宜迟疑地“嗯”一声,等服务生离开后,她规规矩矩走上前。

    这个位置仿佛专门给她留的,就好像哪怕她没有邀请函,程泊樾也会带她过来。

    带她交际,也是爷爷近期交给他的任务吗?

    不管了,让她坐她就坐吧。

    反正她挺乐意看梁安霏吃瘪的,那家伙正在后排直勾勾盯着她,目光百思不得其解,但又非常眼红。

    于是她大大方方坐下。

    席间微淡的烟草味里,混入了女孩子独特的清甜香气,一桌贵宾表情和善地看着她,似乎并不觉得被她突然的到来打扰了。

    横竖都是她不认识的人,温听宜就轻轻颔首,笼统地问好。

    目光扫视,发现林导坐在这一桌的右上角,显然被珠宝吸引了,始终面带微笑看着台上,没有发现她。

    她暗自斟酌,一会儿该怎么找人家搭话。

    越想越紧张,她下意识绷直了后背,在一桌大佬面前注重仪态。

    桌面上摆着两张竞拍用的号码牌,一张是程泊樾的,另一张......不知道是谁的。

    有人与他攀谈,他一只手压在号码牌边缘,指尖一下一下地点着,筋骨在动作中轻微起伏。

    她心不在焉,看着这只手发呆。

    呼吸随之放慢,上一秒还闻到烟味,下一秒,漫入鼻腔的就只有程泊樾身上辛冽的松木香。

    他们闲聊过程里,程泊樾不动声色瞥了她一眼。

    她余光留意着,不知为什么,他中途从乏味的谈话中脱身,靠着椅背静静看着她,略微嘲弄的嗓音莫名轻了几度:“紧张什么?”

    温听宜抿了抿唇,很实诚地说:“感觉我的画风和大家不符,有点不适应。”

    周围一圈暗色调的成熟西服,桌上几位女士也是优雅保守的贵妇打扮,就她一身明晃晃的酒红色,很亮眼,但也显得过于不谙世事。

    程泊樾默了会儿,话里没什么情绪:“我不是在这儿吗。”

    心头倏然一颤。

    他还是第一次对她说这种话,好像在耐心哄人,让她不用紧张,不用害怕,只要有他在,就不会有人针对她。

    程泊樾难得这么善解人意,温听宜搭在膝盖上的手指蜷了几下,不知该说什么,心口被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漫过。

    紧接着,他视线往她身上一扫,有点好笑地说:“背不用挺这么直吧。”

    “......”

    她慢慢放松下来。

    忽然发现,宴会现场一个记者都没有。

    或许也是程泊樾的安排。

    他非常反感被闪光灯晃眼,对于一些受媒体高度关注的商业活动场合,他会让秘书室的人代为出席或发言,而在没有记者的场合,他偶尔会赏光露个脸,总之看他心情。

    专注豪门八卦的狗仔一直想把程家扒个底朝天,挖一些家族秘辛,看看程氏继承人到底长什么样,有没有不为人知的猛料可以拿来做做文章。

    奈何,程泊樾神龙不见首尾的行事风格让狗仔白费力气,那帮人捕捉不到关于他的半点确切信息,也就圈内人能通过正经途径跟他搭上话。

    他身边那个年轻男人问:“听说程先生有在港岛投资的意向?”

    程泊樾一只手臂横搭在温听宜的椅背上,有些许懒态:“没什么,几个发小闹着玩儿而已。”

    语气松弛又模棱两可,好像答了,其实没答。

    年轻男人探不出他的真实意图,于是又拐弯抹角地聊着。

    温听宜无所事事,转头看拍卖师在台上叫价。

    第一件拍卖品是一条莫卧儿风格的瓜纹彩宝项链,席间有不少人竞相举牌。

    宝石亮闪闪的,把她的兴趣勾上来了,忽然好奇之后的拍品是什么。

    听说这场慈善拍卖晚宴安排了一场拍品预展会,以供嘉宾们提前了解拍品信息。

    但她那会儿还在沪城,来不及参加,现下对整晚的拍品信息一头雾水。

    片刻,礼宾员忽然上前,递给她一台由主办方提供的平板,对她说里面有电子图册,今晚的拍品信息都在图册里。

    专门给她的吗?

    不确定,反正接就对了。

    她不明所以地接过平板:“谢谢。”

    “不客气。如果息屏了您就重新解锁,密码是——”

    台上的拍卖师正好落槌,她听不清那串密码数字。

    礼宾员就此离开,她不好把人家叫回来问。

    刚要点开图册,屏幕直接暗掉。

    “......”

    她努力回忆密码,硬着头皮捣鼓两下。

    解不开。

    邻座的闲聊声时断时续,程泊樾沉磁轻懒的声线更让她分了心。

    她连续输错几次,无力回天时,视野里忽然出现一只青筋明显的手。

    或许是她拖泥带水的行为让他这个一贯果决的人看不下去了,程泊樾直接帮她输了一串数字。

    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点动着。

    解开了。

    她顿时诧异。程泊樾给她输密码的时候,甚至还在跟别人谈话。

    他到底能一心几用?

    那边殷切的声音又传来:“那程先生,近两年有在港岛投资的计划吗?”

    他不走心地笑了笑,顺手给她点开了拍品图册,漫不经心收回了手,这才回答对方:“没这个打算。”

    对方锲而不舍,继续深入,随后还提到了政府意向。

    现下港岛的诸多大型企业被外资过多抢占,自然不是一件好事,假如晟亿集团愿意在港岛追加投资,政府一定乐见其成。

    程泊樾听完就一笑置之,没有多言,似乎早就看穿对方的潜台词。

    对方无法再弯弯绕绕,索性落回真实目的上,一副牵线搭桥的殷勤语气:“程先生,我在港岛有个朋友,他想认识认识您,正好他手里有一个融资项目,贵集团一定会感兴趣的。”

    程泊樾未决可否,轻描淡写地说:“你可以联系周特助,他会把你说的项目移交给我手下的评估团队。”

    对方立马点点头,现下就算是捡着芝麻也算大有所获了:“可以可以,到时我会联系周特助。”

    温听宜不太专注地翻阅拍品图册,冷不丁被其中一件吸引。

    一枚复古胸针,造型是一个小女孩翩翩起舞。

    身体部分镶细钻,舞裙整体嵌着晶莹透亮的黄钻,钻石的切割工艺精细而不乏设计感。

    她两指点开大图。

    与此同时,余光看见Sam正在远处疯狂使眼色。

    她望过去,Sam给她一个极其严肃的表情,口型重复了好几遍她才读出含义:“别光顾看图册,动动嘴皮子啊!林导不是在你斜对角吗!说点儿有用的话!”

    她无奈地蹙了蹙眉。

    不行啊,林导在跟别人谈电影投资的事情,她哪里插得上话。

    以她现在的身份,假如在他们聊得投入时突然喊

    一声“林导”,那也太没眼力见,太不礼貌了。

    但机会难得,今晚也不能白来一遭。

    琢磨半晌,现下只有一个较为高效的办法。

    温听宜绞了绞手指头,偷瞄身边的男人。

    程泊樾正在听别人讲述官场秘闻,他懒得回应,就时不时抿一口茶,嘴角噙着微谑的笑意。

    她轻吸一口气,在桌下扯了扯程泊樾的衣袖。

    他稍顿几秒,兴致缺缺的眼风扫过来。

    温听宜咬唇壮壮胆子,开门见山:“那个,我想跟林导说几句话,但不方便直接叫他,你可不可以帮我做做开场?”

    鉴于内心深处还是怵他的,说完又特别老实巴交地补一句:“不帮也行......”

    女孩子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眸底落着细碎的光,眼神很软,声线很软。哪里都很软。

    程泊樾静了会儿,忽然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

    “温听宜,你撒娇本事见长。”

    “?”

    撒什么娇,没有撒娇,只是在小声求助。

    但她从他轻谑的神情里,读出了置身事外和作壁上观。

    好吧,就此放弃吧,之前得罪他的账还没算清,程泊樾是不会帮忙的。

    她失落地松开手。

    下一秒,听见程泊樾游刃有余的声音:“林叔,您的《风月渡》筹备得怎么样?”

    程泊樾问话的语气,不同于他跟别人逢场作戏时的敷衍,此时的态度明显认真了些,而且听得出,他和林导非常熟悉。

    温听宜脑子空白了一瞬。

    好诧异,男人真是种善变的生物吗?明明上一秒还是袖手旁观的态度,这一秒就帮她牵线了,甚至是开门见山的,直接提到了电影。

    林烨一听见他问话,立刻冷落了身边正在聊天的人,对程泊樾爽朗地笑了下:“哎呀,差得远呢,选角的事儿我可太愁了。”

    “这样啊,那我回头让人给林叔送几瓶酒,给您消消愁。”

    林导开怀大笑:“哈哈,那我可等着了,你送的酒总比别人送的合我心意。”

    程泊樾回以浅笑,嘴角牵起的弧度仿佛能勾住人的心弦。

    他真正用心跟熟人谈话时,神情里有种不易捕捉的落拓不羁。

    仿佛在少年时代,他也是一个桀骜不驯的人,混迹于喧嚣的赛车场和拳击场,在万众瞩目中一呼百应。

    温听宜看着他线条锋利的侧脸,莫名有些出神。

    他们又聊了几句,林导应完,目光忽而扫过来:“诶?小温是不是学舞蹈的?我刚才就想找你聊聊了,看你在专心翻图册我就没说话。”

    温听宜终于被点到,一时疑惑林导对她的态度这样平易近人,二是惊诧,林导居然认识她。

    她瞬间挺直了腰,认真点点头:“是的林导,我今年刚从京舞毕业,主修古典舞。”

    “哦哦......”林导表情温和,进一步与她寒暄,“听说小温是在港岛出生的,来京城这么久,还习惯吗?”

    “嗯,还可以。”

    其实是非常习惯了。

    以至于连粤语怎么说都忘记了,沦为只能听懂的程度,要是认真说起粤语来,还挺蹩脚的。

    想起刚到京城那会儿,她一口挥之不去的南方口音,死活发不出正确的儿化音。

    有一回闹了笑话,她问程泊樾:“豆姿是不是真的很难喝?”

    他眯起眸:“什么?”

    豆汁啊。她一字一顿:“豆姿。”

    “......”

    程泊樾嘴角动了动,随后撇过脸点了点头,拿起手里的文件继续审阅,没有纠正她。

    或许是他知道,纠正也没用,她的口音已经焊死了。

    那是她第一次从一个人的笑意里读出诧异、嘲弄、放任、无可奈何等多种情绪。

    从那以后她立志练好普通话。

    多年过去,她现在说起话来,已经是活脱脱的一个京城土著。

    改变常用语言,大脑就会主动清洗回忆。

    她现在已经不会想起港岛的点点滴滴了,离她太远了,也太不值得回想了。

    跟林导愉悦地聊了会儿,直到对方看中了第二件拍品,她就不打扰人家竞拍了。

    于是暂时离席,前往卫生间。

    不料冤家路窄,又碰见梁安霏。

    这家伙闲得很,背靠在洗手池前,打开一个带镜的小气垫盒,端着一副孤芳自赏的模样,粉扑在脸上拍拍拍。

    见温听宜经过,梁安霏就斜来一眼,朝她冷哼:“你哪来的邀请函?”

    这种无聊的问题,回答也是浪费时间。

    温听宜不想搭理,挤了一泵洗手液。

    梁安霏就自说自话:“是托程家的关系拿到邀请函的吧,唉,真是艰辛啊。听说你在程家不受待见,过得并不好,程泊樾怎么可能带你来参加晚宴。我看,今晚是你死皮赖脸跟来的吧?”

    温听宜打开水阀洗手,顺便对着镜子补妆。

    其实她不觉得自己在程家过得不好,相反,她过得很好,至少老爷子很关心她。

    生活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又不是喜欢在社交平台分享生活细节的人,梁安霏自然窥视不到她真实的生活状态,只会听信风言风语。

    至于程泊樾待不待见她,那就另说了。

    虽然他确实不怎么稀罕管她,但在她得罪他之前,程泊樾没有欺负过她。老爷子把照顾她的任务交给他,他也都耐心完成了。

    温听宜面不改色,扯纸巾擦了擦手,心如止水看着梁安霏:“你今晚主动跟我说了这么多话,是想让我记起你小时候做的缺德事吗?”

    梁安霏七岁的时候,大哭特哭地跟母亲告状,说温听宜拿开水泼她。

    而她的手臂也确实被烫伤了,罪证确凿。

    温听宜一下就成了欺负继妹的坏人,出身名门的继母对她破口大骂,让她滚出家门,父亲为了讨好妻子,就直接把她送到外婆家。

    实在荒谬,当时她只是想接一杯开水,谁知梁安霏自己撞上来,她躲避不及,滚烫的开水登时洒落。

    安静的洗手区,梁安霏哑然许久,忽然冷笑:“那又怎样?就算你把真相说出去,也没人信的,不会有人向着你。”

    温听宜敷衍地点点头:“嗯,你说的都对,自己玩去吧。”

    无视是表达轻蔑的最好手段。

    梁安霏又被噎住。

    温听宜补完妆,平静地与她擦肩,离开洗手区。

    梁安霏今晚在林导那儿并没留下什么好印象,而温听宜却能跟人家聊得喜笑颜开。

    她终于沉不住气了,在身后放狠话:“温听宜,跟我抢东西,你会后悔的。”

    “嗯。”

    温听宜再次无视她。

    回到宴会厅,心仪的黄钻胸针已经被别人拍走了。

    没关系,反正她也不打算拍下。

    足足一千万,对她来说简直天价,看看就行了,拍下来就不切实际了,而且她连号码牌都没有,本就是来当拍卖会气氛组的。

    温听宜无声落座,因为想起了小时候的破事,她表情不太好,坐下来就默默划平板,翻图册。

    林导已经不在席上,她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余光边缘,是程泊樾的手放在茶杯边缘点了点,闲暇无事。

    别人锲而不舍找他说话,他就懒散打发几句,之后转头睨着她。

    默了会儿,他勾起西服外套起身:“出来。”

    “?”

    她一头雾水,看着他不疾不徐前往宴会厅后门的身影。

    宴会还没结束,就这么把一整席的贵宾撂下了?会不会不太好?

    她扫视一圈,好吧,事实上没人敢对他的行为有异议。

    她犹豫片刻,起身小碎步跟上他。

    片刻,两人来到户外花园。

    程泊樾站在台阶上临时接了个电话,她在一旁默默等待,鞋尖踢了踢落叶。

    终于,他挂了电话,回身看她,不咸不淡的语

    气:“帮了你,打算怎么谢我?”

    糟糕,她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怎么谢他呢,送礼物吗?

    可是她工作还没稳定,难道要拿他前几天打给她的钱,给他买礼物?

    这也太奇怪了,那些钱她还想着要还的。

    温听宜一时答不上来,使缓兵之计:“那个......你让我想想。”

    程泊樾上前几步,黑沉的影子罩下来,她下意识后退,低头,手指藏在身后相互攥了攥。

    路灯昏黄的光线在他眉骨周围映下一道凌厉的阴影,他半阖着眼皮,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到她脸上,抬手捏起她的脸,虎口卡着下巴,覆有薄茧的拇指抚过她唇角。

    温听宜被迫抬起头,整个人坠进他漆黑幽静的眸里。

    距离太近,被他深暗的眼神锁住。

    她是理亏者,这个似吻非吻的距离,仿佛随时会让她承受一个惩戒般的凶吻。

    她思绪凌乱,小心翼翼吞咽一下。

    他目光沉了沉:“怕我?”

    “......怕。”她很快承认,嗓音天生就软绵绵的,任谁听了都舍不得对她逞凶。

    程泊樾眸光微动,眨眼间恢复平静,轻哂:“怕我还敢跟我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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