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车里的空气滞了片刻。
温听宜用力攥着手指,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哪次没惯?
这个问题略显棘手,她默默在回忆里寻找答案。
第一
件事,她高中时偷偷打耳洞,不幸被程泊樾发现了。
她内心惶惶,意识到这种叛逆的行为其实不太讨喜,于是站在他面前摸着耳垂卖乖:“我只是体验一下,以后不戴耳钉的。”
她露怯的模样,程泊樾好像见怪不怪,语气淡嘲:“我说不让你戴?”
她愣了下,心说你还不如直接不让我戴呢,总说这些模棱两可的话,阴恻恻的,猜又猜不透。
可是她寄人篱下,程泊樾又不是她名副其实的兄长,她不能随意顶嘴或撒娇。
只能压着小脾气,像只犯了错的猫,撩起眼睫试探他:“那我以后可以戴耳钉吗?”
程泊樾已经收走视线,拿起工作平板点了几下,散漫道:“你平时怎么打扮,跟我没关系。”
“噢......”
那就是想戴就戴的意思了。
可是他刚才看她耳垂的时候,眉心明显蹙了一下,仿佛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温听宜断定,他一定是最适合在室内戴墨镜的人,这样的话,别人就不会猝不及防跟他对视,被他冷如告诫的眼神震慑到。
她气鼓鼓地想,程泊樾年少时明明非常叛逆,她的耳洞跟他的桀骜不驯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但现如今他掌握实权,她没有胆子提起他曾经的叛逆史,于是悄默声转身离开。
忽然听见他在身后沉淡地说:“记得定时擦药,小心发炎化脓。”
“......嗯,知道的。”
第二件事,她不顾肠胃问题偷偷吃辣,被他抓包,但事实上他什么重话也没说,后来也真的在庄园里种了辣椒。
第三件事,是她后来才发现的:只有她一个人,可以当着他的面连名带姓地叫他,而且不会被他反感。
第四件事,程泊樾私下亲自教她格斗和射击,但她长期控制饮食,体能跟不上,过细的手腕也抵不住枪械后坐力,索性不练了,摆烂了,程泊樾也没说她什么,只是甩一句:“那就专心练舞,少给我添麻烦。”
还有很多细节,她一时想不起来了。
很难说他到底是不是在惯她,不过客观来说,更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思绪坠回现实。
前方亮起红灯,宾利在密集的车流之间停了下来。
温听宜瞄了瞄身旁,程泊樾根本没看她。
他靠住椅背,车窗外橘红调的霓虹勾勒他骨相优越的侧脸,懒怠之中,多了几分飘忽不定的危险感。
温听宜挪开视线摸了摸鼻尖,怯怯说:“你之前都在惯着我吗?我怎么觉得是因为你不稀罕管我,所以才睁一只眼闭只眼呢......我记得你说过的,只要我不违法乱纪,你就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还说我是小麻烦精,让我好自为之。”
程泊樾没有搭腔,眼底似乎划过一丝异样,手背上的筋骨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温听宜心底轻哼。
他自己说过的话,看他怎么圆回来。
静了几秒,程泊樾沉缓的嗓音逸出轻笑:“那我记得某个小姑娘也说过,绝对不会来招惹我。不如你替我问问她,她言行一致了吗?”
“......”
好一记回旋镖。
次次被他一招降服,她真的要逆反了!
温听宜撇过脸看着窗外夜景,委屈地控诉:“明明是你没忍住。”
“你觉得我该忍住?”程泊樾被她气笑了,“麻烦搞清楚,我是个机能健康的正常男人。”
温听宜欲言又止,硬着头皮反驳:“那你的意思是,随便一个女生喝醉酒撩你,你都应该......那个吗?”
他手指轻点方向盘:“哪个?”
“?”
当然是起生理反应啊。
她脸色涨红:“你故意的!明明知道还要问。”
女孩子天生一把甜嗓,生闷气说话时带着一点鼻音,更像撒娇,稍不注意就能钓住听者的五感。
程泊樾静默许久,绿灯已经走了两秒他才踩下油门,意味不明地说:“这个你倒不用介意,跟你做之前我没有过任何女人,之后也没有。”
她心头一颤,机子卡带似的咕哝:“我没、我没有问这个。”
他冷嗤:“那我请问,是谁在檀府怀疑我给别的女人安排房间?”
温听宜快速眨眼,心说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他。
她藏起没来由的心虚,理直气壮:“谁让那间卧室的装修跟整幢别墅格格不入的......”
程泊樾淡漠回应:“也不知道是哪个小挑剔鬼喜欢灰粉色。”
小挑剔鬼。
她再次愣住:我吗?
心口酥麻的感觉又来了,像电池漏液似的,把她的声带也缠住了。
——
一路沉默,车子终于停在路边。
这里是写字楼附近的商圈,临街人来人往,一股喧腾的烟火气。
不远处鲜明的荧黄色招牌亮着灯,温听宜愣了愣,这不是她在手机刷到的粤式茶餐厅吗?
程泊樾怎么会选择来这儿,他明明不爱吃粤式茶点的。
看来是饥不择食了。
温听宜平静地跟上他,穿过热闹的人潮。
程泊樾勾着车钥匙往店里走,身高腿长走路像带着风,身后跟着一个暗自蛐蛐他的小姑娘。
他一步顶她三步,身后逐渐响起急促追赶的动静,他勾住钥匙的手指动了动,下意识缩小了步子。
餐厅里热热闹闹,香味飘逸。附近的下班族来这儿约饭,各桌说说笑笑。
几名服务生穿梭在过道里上菜,招呼他们:“二位先坐,桌上扫码点单,马上就来哈。”
温听宜拿纸巾擦了擦桌子,坐下来,程泊樾折着衬衫衣袖坐在她对面,刚落座就有手机消息进来。
他嘴角微微下压,一手撑起额头,面不改色地查看手机。
在眼下这类灯火平凡的场景里,他坐在暖黄的餐灯下,眉目低敛,灯光在凸起的眉骨旁投落一道凌厉的阴影,他就这么坐着按手机,不说话,气质却比平时温和,因为有烟火气的衬托。
隔壁桌有人偷偷看了过来,带着和善笑意窃窃私语。
温听宜默默扫码点餐,选了半天毫无头绪,于是乖乖抬眸,在他划手机时小声问他:“你想吃什么?”
程泊樾刚接通陆斯泽的微信电话,那头炸了:“卧槽!老子还失着恋呢你就有情况了?谁啊?听着像女孩子的声音,你在跟小姑娘约会?”
温听宜:“......”
“已经点好了。”程泊樾先低声答她,然后换了种语气催陆斯泽,“少废话。”
陆斯泽:“大大的好消息!港岛那块地我可拿下了啊,本少爷立志打造一座金牌俱乐部,祝不祝兄弟一臂之力?”
程泊樾懒嗤一声:“再说。”
然后就无情地挂断。
餐桌小,桌下的空间也不大,温听宜收拢双腿,尽量不碰到他一尘不染的皮鞋。
服务生上菜很快,程泊樾给她点了一碗汤面和一些适口的小吃,自己则是一碗清淡的艇仔肉片粥。
奇怪,他不是很饿吗?怎么看起来没什么胃口的样子。
好像只是为了迁就她,专门陪她过来吃一餐合她口味的。
不清楚,猜不透他。温听宜默默拿起筷子,夹一颗虾饺。
隔壁有个小朋友坐在婴儿车里闹腾,一直盯着程泊樾放在桌上的手机。
他咿咿呀呀地伸手,好像很想拿来玩。
一旁大人们忙着聊天,发现异样,有点敷衍地约束孩子:“那是人家的手机,不可以碰!”
说完就不管了,小孩子没有家长镇压,继续胡闹,差点把他的手机拍落在地。
程泊樾淡定地拿起手机,搜索一张龇牙咧嘴的日本怪兽图片,一边不急不忙地嚼粥,一边举起手机在小屁孩眼前晃了晃。
温听宜愣了下。
好坏啊他。
小屁孩被怪兽吓得小脸惨白,再也不敢碰他的手机,全程乖如鹌鹑。
程泊樾敛眸放下手机,继续慢条斯理地喝粥。
温听宜暗自吐
槽他是个坏蛋,一边低头夹白灼菜心吃。
清爽咸香的味道,让她想起了外婆的手艺。
程泊樾撩起眼皮,对上她发呆的表情,闲闲地问:“不好吃?”
温听宜回过神。
“没有,挺好吃的。”她默了默,柔声说,“我以前,最喜欢吃外婆做的白灼菜心了。”
程泊樾不动声色问:“想她了?”
“当然啦,一直都很想。”温听宜低垂眼睫,拿筷子拨弄碗里的面丝,“外婆特别疼我,我刚住过去那段时间,屋子里还没安空调,晚上有点闷,她就在身边给我摇扇子,等我睡着了她才睡。虽然我小时候经常被爸爸丢来丢去,哪里都住过,但是在外婆家那几年,我很开心。”
她轻甜的嗓音散在热络的环境声里,周围人来人往,墙上贴满鲜艳的港式海报,纸张置身事外一般映着游移的人影。
程泊樾静静看着她。
女孩子乖巧的面容带着笑,眼底的光却是细碎的,像小小的冰点融化,一路冷到他凌厉漆黑的双眸里。
——“樾,七情六欲是最败事的东西。”
父亲去世前的叮嘱忽然在他耳边浮现。
程泊樾神情平静,收回视线。
温听宜顿了顿,发现这是第一次,她在程泊樾面前提起对外婆的思念。
她抒发完,心里突然叹一声,怎么回事,吃个白灼菜心也能多愁善感,不至于吧。
她只能尴尬地转移话题:“那个,我没有说在程家不开心的意思。”
程泊樾眼风扫来:“你的面要凉了。”
“......噢。”差点忘了。
她埋头吃面。
温听宜吃饭速度特别慢。
第一次发现这事儿的时候,程泊樾真的很疑惑,为什么会有女孩子吃饭这么慢。
他表面嫌弃,后来竟也在不知不觉中,有了等她的习惯。
——
晚上回到家,温听宜洗完澡窝在床上,在群里简单说了今晚的事。
分享出来舒服多了,憋在心里就总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偷鸡摸狗的事。
明明只是在外面一起吃顿饭而已。
群里立刻有回应:
周婼:[这是约会吗?(嘻嘻).jpg]
林栀:[啧,应少爷求之不得的约会,程总信手拈来啊~(拿捏手势).jpg]
陈岁:[(坏笑).jpg,你们的关系真的好复杂啊,究竟是关系不深不浅的朋友,还是形同虚设的兄长和妹妹,还是人前不熟人后do过的前床伴?]
温听宜:“......”
好像哪样都沾点。
说不清道不明。
周婼:[等等,我突然想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听宜,你确定程泊樾跟你上床是全凭男人生理本能,一点情都没有动吗?]
温听宜怔了怔,登时从床上坐起来,仿佛被人泼了一桶冰块又浇了一勺热油。
心跳如擂鼓。
对啊,温听宜,你确定程泊樾对你没有动情吗?
他甚至在床上哄你了,你绝对没有记错。
可是别人说,他连心都没有,情又算什么东西,难道你们睡过一次他就会给你吗?
温听宜一下又泄了气,一脑门扎回枕头。
漫长的三分钟,左右脑互搏,心乱如麻。
终于,她静下心来,敲字回复群里:[没可能的,他跟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会发展到动情的地步]
周婼:[等一下,我先问个问题。那天晚上对你说“要你”的,不是应钧,而是程泊樾吧?]
她犹豫片刻,硬着头皮回一个“嗯”。
炸起满屏的问号。
陈岁:[我就知道!程泊樾不可能不动情!他说他要你!]
周婼:[等等!一句话骚话而已,说明不了什么,请时刻提防男人,尤其是脑子灵光的男人!我是过来人,信我!]
林栀:[有道理,一定要加倍小心,程泊樾真的太阴了,我听过不少关于他的惊悚传闻,这样的男人吃人不吐骨头,真的不太可能交付真心。]
陈岁:[好吧,这么一说我就懂了。他会不会是想再那个一次?毕竟他工作狂,某些需求压抑久了,是会爆发的吧。]
温听宜:“......”
也不是没可能。
林栀:[还记得我们说的强制爱吗?万一他对你没有真爱,只有强制的欲望,那就完了。这回真不是开玩笑,也不是在吓你,你跟程泊樾一个屋檐下,一定要多提防点]
温听宜轻吸一口气。
应该没那么可怕吧......
算了,猜不透猜不透,睡觉吧。
她翻来覆去。
根本睡不着,心脏像填满毛絮,乱糟糟。
拿起手机划了划,发现有陌生账号加她微信,头像是风景照,一看就是中年人的风格。
不认识,她直接删掉申请通知。
闭上眼,对方的资料界面在眼前一闪而过。
刚才那个号,ip在港岛?
不过她现下的思绪全被程泊樾填满,关于账号的疑惑眨眼间就烟消云散。
——
这两天,温听宜躲不开程泊樾的时候,就努力跟他维持表面关系。
程泊樾大部分时间都在集团工作,只有回家吃饭的时候,他偶尔会用捉摸不透的目光扫她一眼,一如既往的漆黑淡漠,没有多说什么。
今天下午,Sam催促温听宜精心打扮,出个门,到装修复古的咖啡馆拍点漂亮小视频,丰富一下她的某音账号,吸一波颜值粉。
来到咖啡馆,温听宜负责出镜,Sam负责拍摄。
跟前公司解约后,只剩某音账号是她自己持有的,可以日常营业。
傍晚,Sam给她拍了一条在咖啡馆窗台边看书的视频,不用找角度,不用加滤镜,直接这么一拍就有直击人心的感觉。
成品一出,Sam啧啧有声地欣赏着:“漂亮,太漂亮了!”
有这么夸张吗?
温听宜站到一旁查看,自己回顾自己的摆拍视频,感觉真的好羞耻,她蹙了蹙眉:“就不该听你的,这姿势好做作啊。”
Sam黑脸:“哎哟喂你懂什么呀,要的就是这种破碎感、清冷感,狠狠拿捏颜值粉的心。”
果然,视频一经发布,几分钟内点赞量激增。
[啊啊啊宝宝你终于出现了!好漂亮啊,亲亲宜宝!]
[大数据推的,好惊艳,请问是明星吗?]
[回楼主,温听宜是今年刚出道不久的舞蹈演员哦,感兴趣的宝宝可以搜一搜《舞动xx》这个舞蹈综艺,宜宝在校期间拍的,出场次数不多但舞姿非常惊艳,入股不亏]
有了老粉的安利,评论区慢慢热闹起来。
出乎意料的,收到了一个官号点赞。
Sam喜形于色:“我勒个去!温听宜你可以啊!”
温听宜愣住。
点赞她的,是林导工作室的账号?
这几天她一直在等试镜的初选通知,但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以为已经没有希望了。
现在又是什么情况,转机来了?
评论区的粉丝已经幸福昏了。
[噢吼!宝宝被林导点赞了!]
[林导的眼光果然非常绝(献上玫瑰).jpg]
忽然有人横插一脚:[省省啦,林烨工作室账号皮下又不是林烨本人,工作人员拿官号摸鱼罢了,至于激动成这样?]
粉丝反驳:[某些人的酸味已经溢出来了,是谁的粉丝啊,好难猜呀~]
[哎,都怪宜宝的粉丝太少也太安分了,不会乱舞,要是换作梁某人被点赞,粉丝早就舞出天际了,舔饼舔得飞起,也不看蒸煮的颜值和实力配不配(白眼).jpg]
[乱中插,据说她俩同一个爸]
[喂,上网别造谣]
[没造谣啊,你们都没听说吗?她们是同父异母的姐妹,父亲是启恒资本的董事长温兆文,温兆文不喜欢温听宜,早早就把她丢到别人家了,据说是因为温听宜心眼很坏,嫉妒妹妹分走自己应得的爱,甚至想弄死妹妹]
有病......
温听宜看见这条造谣评论,狠狠点了个踩。
Sam直接给它举报删除了,不惯着这些神经病。
网络的事情,不能往心里去。Sam瞧出她心情不好,起身吆喝:“走走走,我们再去天桥拍一条有氛围的,囤着下次发。”
“嗯。”
她六
神无主地跟上,离开咖啡馆。
——
暮色降临,两人走上行人稀疏的天桥,温听宜站在围栏旁静静吹风,等Sam调试相机参数。
片刻,手机震动。
一个陌生号码,显示来自港岛。
她轻咬唇,在自动挂断的最后一秒接通。
听筒那头传出久违的男人声音:“溪溪。”
她无动于衷:“你是谁?”
温兆文平和地笑了笑:“我是爸爸呀,听不出爸爸的声音吗?”
她语气丝毫不改:“我没有爸爸,你打错了。”
“溪溪,好了,别赌气。”温兆文打起感情牌,“这么多年没见,爸爸想你了。”
想她了?一个从小就为了名利狠心抛弃她的人,在她长大之后却说想她了。
好可笑。
“谢谢你想我,但我一点也不想你。这么多年,你还是第一次给我打电话,真是难为你了。你的时间这么宝贵,怎么不去专心讨好梁家人?浪费时间跟我打电话,图什么?”
其实她说中了,温兆文还真有所图:“溪溪,小时候发生的事情,别放在心上,你始终是爸爸的亲女儿。爸爸想你了,很想见你,不如你年底就回家吧,这么大了,总要认祖归宗的。等你回来,爸爸跟你商量一件事,澳城有一个叔叔想见你,他是爸爸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他挺喜欢你的。你也满二十了,该考虑考虑未来的事了。”
认祖归宗,叔叔,合作伙伴,未来。
都是些什么恶心刺眼的词汇。
温听宜站在迎风的位置,心凉了半截。
为什么这个世界总是充满恶意,就连亲生父亲都不爱她,只想在她成年之后吸干她的骨血换取利益。
温听宜的眼神短暂失焦,远处高楼大厦化作泡影。
她淡笑一声:“我懂了,你把梁阿姨惹生气了吧?现在就再也攀不上高枝了,跟梁家闹僵了,公司要垮了,所以现在另辟蹊径,打算卖女儿换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是吗?”
“溪溪,别这么说,爸爸只是——”
对方话没说完,温听宜已经挂了。
不想跟这种人废话。
接着,一条短信突然跳进来:[溪溪,不要跟爸爸作对好吗?听话,你迟早要回家。]
商量的语气,其实是威胁。
她鼻梁一酸,删除短信收起手机,身后突然传来猥琐的一声:“哟,妹妹,穿这么漂亮出门,冷不冷啊?”
一股酒味飘来,温听宜记得,温兆文以前也是个不折不扣的酒鬼,一喝醉就骂人,后来混到上流社会才开始装文气。
她不予理睬,正要走远几步,酒鬼的手居然伸过来想摸她肩膀。
她慌忙躲避,Sam转头看见这一幕,赶紧冲上前挡着:“滚滚滚!死酒鬼碰谁呢你?”
酒鬼摇摇晃晃,眼神恶劣黏糊地盯着温听宜,短粗的胳膊恶狠狠推开Sam,满口狭隘的脏话:“哪来的小非主流死娘炮,回去找你妈喝奶去!”
Sam被推懵了。
路人匆匆经过,没有一个帮忙的,生怕惹火上身。
毕竟这酒鬼一身肥膘,不好对付。
温听宜压着惊慌定了定神,先把Sam拎起来,不移不惧地瞪着酒鬼:“你再这样我就报警了。”
不过事实证明,不能跟垃圾讲道理,没用。
酒鬼看见她生气了,反而更来劲:“哟,脾气挺大嘛,用不着报警,来,你跟我走,我好好哄哄你。”
她躲开脏手,酒鬼作势要扑过来,Sam眼疾手快,直接抄起三脚架招呼他,砰一声,差点给酒鬼开瓢了。
酒鬼倒在地上可怜巴巴地哎哟,嘴里还骂骂咧咧的,企图爬起来还手。
——“喂!那边干什么呢?”
“......”
刚动手就把夜间巡逻的警察引过来了,不知算好事还是坏事。
温听宜看一眼英勇的Sam,抿了抿嘴角,心如止水地说:“走吧,警察局喝茶。”
Sam还沉浸在战斗的氛围里,叉腰喘着气,抓起三脚架顶端往地上一怼,活像个护花使者。
什么垃圾猥琐男,居然敢欺负他手下的艺人,还骂他非主流!
“把这畜生也带上!做完笔录关他个七八天!”
——
温听宜生平第一次尝到了坐警车的感觉。
一路弯弯绕绕,抵达最近的警局。
询问室里,一名女警单独给温听宜做笔录,确认她没有大碍后,把手边的座机推过来跟她说:“看你年纪挺小的,先打个电话让你监护人来接你吧,那边斗殴的事情还没处理完,你先回家,好好安抚一下情绪。”
“......嗯。”
温听宜心不在焉地点头。
其实她对酒鬼的事情印象不深,脑子里只有父亲那一通突如其来的道德绑架。
她宁愿跟温兆文老死不相往来,大不了对外宣称自己是个孤儿。
反正她从小就没有家,在所有跟她有血缘关系的人里,除了外婆,没有人真心对她。
温听宜落寞的眼神落向座机,犹豫地拿起听筒。
要打给程泊樾吗?他现在会不会在加班?
她不想打扰他。
电话迟迟拨不出去,女警关心道:“怎么啦,不敢打吗?”
温听宜沉默几秒,不知该说什么。
女警贴心地安慰:“没事,我知道,女孩子遇到这种事一般羞于启齿,有的还害怕被家长责怪大晚上不回家。我帮你打吧,我来说,号码告诉我。”
其实这些原因都不是。
但她还是把听筒递给了女警。
半分钟后,女警放下听筒,很温柔地看着她:“没事的,你家大哥很快就来接你了,不用害怕。”
温听宜轻嗯一声,心神不宁地埋着脑袋,绞了绞手指头。
等她步伐迟缓地走出派出所大门,在夜色里看见程泊樾从宾利后座下来时,她忽然抑制不住内心翻滚的情绪。
那双凌厉的眼眸穿过微冷的空气,深沉目光跟她撞上,眼底依旧积着令她捉摸不透的情绪,比夜色还浓。
温听宜攥了攥衣角,为了不让眼泪掉下来,她只能死死咬着嘴唇。
怎么办,她不想被父亲逼回港岛,不想嫁给澳城的中年赌鬼,不想毁了自己后半辈子。
可是她没有强大的手段反抗。
而程泊樾,是会放任自流地让她回去,还是会帮她解决棘手的麻烦、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把她留在程家?
如果选择前者,他就少了一个多年的麻烦。如果选择后者.......
算了,他应该不会选择后者。
程泊樾阔步走来,身形挺拔如松,穿着简单的白衫黑裤,手里抓一件西服外套,目光深暗而直白,神情紧绷地盯着她。
在他走来的短短十几秒里,温听宜脑海里飘过很多字眼。
温听宜,你确定他对你没有动情吗?
温听宜,不管他有没有动情,不管他是否只想满足生理欲望,你就不能想想办法,让他坚定地把你留在他身边吗?
干嘛要一个人硬抗,干嘛要让自己受委屈呢?
下一秒,在黑沉强势的影子罩过来的瞬间,她鼓起勇气抱住了他。
她曾经惧怕他,现在却在关键时刻赖上了他。
而他似乎尚未察觉她真实的想法。
空气一寸寸地静止。
程泊樾半句话还没说,突然被一个哭红双眼的小姑娘抱住,纤瘦的胳膊紧紧箍着他的腰身。
她一直那么漂亮,那么明媚,今晚却灰头土脸。
霎那间,程泊樾眉心紧蹙,眼底泛起一层难以抑制的波动。
他抬手摸了摸女孩子的头发,声音尽量轻:“没事了,我在。有没有受伤?”
温听宜摇摇头,脑袋蹭着他结实有力的胸膛。
程泊樾低垂视线,看着她颤抖的发顶。
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哭成这样,几乎停不下来。而他也难得这么轻缓地跟人说话。
女孩子无声哭泣,压抑的
模样更让人心疼,眼泪簌簌滑落,沾湿他的白衬衫。
气氛有短暂的松动,温听宜心底翻涌的情绪逐渐平息。
他的怀抱令人安心,她无法否认这一点。
可是不同于三年前因为醉酒而产生的依赖,此刻的她非常清醒,就算心生胆怯,也不愿松开他。
程泊樾最恨被人挑衅戏耍,也最恨被人利用。
如果被程泊樾发现她的小伎俩,那她就彻彻底底得罪他了。
可是她想要一个不会被风浪掀翻的安全岛。
“程泊樾......”她细声细气地喊他,像试探。
程泊樾顿了顿手腕,摸着她的头发,无可奈何的语气里多了点纵容:“嗯,我在这儿。”
她抱着他,竭力控制自己不稳的呼吸,紧绷得麻木的手指攥着他后背的衣料,含着哭腔问:“你说你要我......还作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