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回到家,南院静悄悄。
月影清幽,院子鱼池里养了一大群锦鲤,每只圆滚滚,浮在水里悠闲地吐泡泡。
家里的庭院养护工站在鱼池旁,投喂今日最后一次饲料,顺便清理周遭的落叶。
片刻,远处传来两道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养护工阿姨转头看去,老板回来了。
“程先生,酒已经给您放在书房桌上了。”阿姨恭敬地说。
“嗯。”
程泊樾惜字如金,点个头就表示知道了。
他跟家里的佣人一向没什么交流,大家私下也觉得老板过于冷淡,看起来很严苛,所以除了必要的日常交流外,大家不敢跟他多说话。
只有温听宜,回到家见到谁都会温柔打招呼:“阿姨晚上好。”
“诶,晚上好。”阿姨笑了笑,心想还是温小姐好相处,人美嘴甜。
路灯洒落橘色调的暖光,男人高大的影子被拉长,往一旁倾斜,密不透风地覆在温听宜身上。
两人就这样一起踏上园林小径,往南院主屋走去。
阿姨愣了愣,觉得有点不对劲。
今晚,他们两人步伐同频地回家,温听宜肩上披着程泊樾的外套,走路时,一只手似乎还勾着他的小拇指。
阿姨忍不住慨叹,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在他俩身上看见这么温馨的画面。
或许是关系变好了。
兄长和寄住在家里的妹妹一起回家,天冷了牵个手也没什么。
阿姨继续喂鱼,没有多想。
......
书房亮着一盏落地灯,空气里浮开似有若无的檀香。
程泊樾进了书房,松解着腕表回身看一眼,温听宜没有跟上来。
他眯起眸,温听宜很有分寸地站在门外,从门缝里探个脑袋进来。
她眉目温柔,眼尾弯起一抹清甜,浑然不觉自己头顶翘了一缕软发,顶着呆毛乖乖说:“你忙吧,我回卧室了,晚安。”
程泊樾解开腕表的手指顿了顿。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有点想笑。
笑她乖得可爱。
他起了逗弄的坏心:“亲完就丢?”
“啊?”
她心脏抖了一下。
他怎么突然这么严肃啊,她好心虚。
露怯地说:“我没有亲完就丢,我怕打扰你工作。”
程泊樾就答非所问:“这么狠心,不陪我了?”
“?”
怎么就狠心了?
温听宜觉得自己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她甚至都摸不透他的潜台词和微表情,居然就敢扮猪吃老虎,妄图偷他的心。
她忐忑斟酌着,程泊樾忽然慢条斯理走了过来。
她定在原地,以为他要把门缝开大一点,没想到他只是插着裤兜停在面前,眼神温淡又难以捉摸,垂眸看着她。
遮掩的门板切割光线,在他眉骨周围映下一道半暗的阴影。
她蜷起手指,听见他低声问:“这次没喝醉,怎么不机灵点儿?”
温听宜下一秒就机灵了。
他是不是觉得工作的夜晚了无生趣,所以想让她心软一点,过来陪他加班?
潜台词是,假如有她陪在身边,他心情会好一些。
霎那间,她心潮泛起,表面镇定地问:“你今晚要加很久的班吗?”
“很久。”他张口就来,目光深了一寸,“你舍得让我一个人?”
这一秒,她心心念念的安全岛,离她越来越近了。
当然要顺水推舟:“那我......洗完澡就过来陪你。”
说完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转身溜了,像只抢时间跟乌龟赛跑的兔子,赶回卧室洗澡。
程泊樾收回视线,这才完全解下腕表,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欲。
今晚在车里的吻不过是聊以慰藉,兴许是当时的力道太收敛了,他勉强做了个人,以至于她还没有意识到问题严重性。
......
温听宜泡在浴缸里,缓了缓神。
手机轻震一下。
Sam发消息庆贺,说警察查了道路监控,他们属于正当防卫,免责,酒鬼已经被拘留了。
大快人心,她敲字回复:[谢谢你挺身而出,我以后不叫你黄鼠狼了]
Sam:[(微笑).jpg,我为黄鼠狼正名]
又问她:[对了,你真要回港岛嫁给赌鬼老男人?]
Sam当时在天桥上,温听宜打电话没有回避,他已经竖起耳朵听完所有。
温听宜对此并不介意,心如止水:[不可能,我不会回去的]
Sam立刻像个知心姐妹一样替她打抱不平:[不回是对的!你爸真离谱,小时候不要你,等你长大了又想把你逼回家了,安的什么心,一目了然]
[不过他的脑回路是不是不正常?你在程家待这么多年,假如他贪图名利,应该更期待你和程泊樾在一起吧,为啥要把你逼回去嫁给秃头啤酒肚?]
温听宜的心沉了沉,波澜不惊地回:[你忘了吗,他还有个女儿]
Sam:[哦,你说梁安霏啊?]
温听宜:[嗯。如果能跟程家攀亲家,我爸一定更愿意把梁安霏嫁过来,这样既能揽功,又能讨好梁家,因为梁安霏是梁家最疼爱的外孙女,什么好的都会留给她]
Sam:[我勒个去,好离谱啊]
她也觉得。
离谱,难以评价。
温听宜划了划手机,屏幕又弹出一条短信。
她微微蹙眉。
温兆文怎么阴魂不散的。
[溪溪,爸爸是认真的,想接你回来,你好好考虑一下,爸爸过几天再找你商量]
商量个头。
拉黑拉黑,全部拉黑。
啪的一声,她将手机倒扣在红酒台上,疲惫地仰起头,看着浴室天花板聚起的水雾。
目光逐渐失焦,想起以前。
她对亲生母亲没有印象,因为妈妈生下她之后就患了产后抑郁症,没过多久就去世了。
至于死因,温兆文没有告诉她。
她只知道,温兆文在妻子去世后莫名其妙得了一笔巨款,之后就添置行头,硬着头皮钻进港岛的上流社交圈。
后来,他在赌|场认识了那位娇贵艳丽的梁家大小姐,梁宝矜。
梁家名门望族,港岛有大一半的实体产业都跟梁氏有关。
而温兆文,只是一个来路不明的穷小子,前妻刚去世,他住在小公寓里,还要养一个刚出生的女儿。
他们谈恋爱时,港媒的缺德报道满天飞。
谁都不看好这段门不当户不对的恋情,更别说梁宝矜还要给他女儿当后妈,旁人背地里笑话。
然而,不知道温兆文给大小姐灌了什么迷魂汤,梁宝矜非他不嫁。
大小姐为了反抗长辈意愿,在家里大闹了一场。
梁家爱女心切,实在没辙了,心说嫁就嫁吧。
但女婿的能力必须经过考验。
之后,梁家就给了温兆文一个被集团弃置已久的酒水项目。
没想到,温兆文只花半年时间,就把半死不死的项目盘活了,梁家对他稍有改观,而他也拼命证明了自己是个商业潜力股。
温兆文费尽心思,终于把梁宝矜娶进家门
,冠上豪门驸马的名头,跟梁家密切往来。
借助梁家的势力,他在梁氏集团谋得高层职位,兢兢业业,把小公寓换成了大平层,大平层又换成了半山别墅。
就这样,温兆文的婚后生活,一切都围绕着如何讨好梁宝矜和老丈人一家。
完全忘了他还有个叫温听宜的女儿。
自打有记忆开始,温听宜就知道爸爸的心思不在她身上。
应该说,全家人的心思都不在她身上。
梁宝矜偶尔在外人面前装作疼爱她的样子,其余时间视她为空气。
她知道,其实梁宝矜对后妈这个名头还是挺介意的,嘴上不说而已。
梁家那边的亲戚经常会来家里走动,看看梁宝矜婚后过得怎么样。来时考虑到家里有个快三岁的小孩,就顺手给她带一些精美的儿童玩具,芭比或泰迪熊之类。
她每次都乖巧道谢,然后认认真真把玩具收好,重新拿起认字卡片,学习一二三四。
她对玩具没有兴趣,但她很感谢别人送给她。
不过别人有别人的想法。
有一次,她听见梁家亲戚临走前在别墅门口窃窃私语。
“诶,我们送的玩具,那个小朋友好像不太喜欢哦。”
“无所谓,她又不是我们家的小孙女,随便打发打发就好了,不用搞那么麻烦,既然她不喜欢玩具,下次不要送了,浪费。”
早熟的温听宜听见那些不友善的语句,并没有不高兴,只低头默默翻阅卡片,努力多识几个字。
没关系,反正她不需要那些人的喜爱。
她早就习惯一个人了。
很快,妹妹梁安霏出生。
这丫头纯粹是个鬼精,她知道自己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匙,更知道全家人都偏爱她,于是她也学习大人们的做法,搞区别对待,从来不把姐姐放在眼里。
姐妹俩关系差,温兆文并没有对此加以教导。
他一门心思讨好梁家,心都偏到太平洋去了,觉得事已至此,把两姐妹分开不就好了?总之不能让梁安霏不高兴。
所以他要么把温听宜送到幼儿托管处,要么多塞点钱,让她住到那些半生不熟的亲戚家,等逢年过节才把她接回自己家。
直到她八岁那年,梁安霏诬陷她欺负人,矛盾才真正爆发,她被父亲送到外婆身边,在远离港岛的南方小镇一天天长大。
外婆把她养得很好,教得很好,学舞这件事,一开始也是外婆在出钱支持。
十三岁那年,外婆病危。
老人家躺在床上握着她的手,对她说,一会儿有人来接她,她有家了。
“溪溪,在别人家里,要乖一点哦,不要挑食,不要惹人家生气......”
温听宜点点头,眼泪无声掉落。
那年,程泊樾受老爷子嘱托,亲自来接她。
他十九岁。少年黑发深瞳,模样比同龄人成熟得多,身形挺拔,一件常见的黑衬衫也能被他穿出冷峻矜贵的气质。
这人看着冷静,眼神却总流露出一种微妙的压迫感。
她第一眼就怕他,怯生生避开他的视线。
而他不急不缓,双手放在西裤兜里,带着一身强大气场走上前。
“叫温听宜是吧。”他神情寡淡,冷冰冰沉嗓,“抬头,看着我。”
温听宜眨眨眼,目光落回现实,眼前已经是挥散不去的水雾。
好快,这么多年了。
......
书房里,程泊樾已经处理完一大半的工作。
他看了眼时间,快一个小时了。
洗什么澡,洗这么久。
他不着痕迹地皱眉,钢笔在合同纸边缘轻敲两下,起身离开书房。
敲门声响起时,温听宜还沉在梦乡里。
程泊樾得不到回应,本就不佳的神情闪过一丝担忧,径直开门进去。
浴室里浓浓的白雾,拨都拨不开。
女孩子却掉以轻心地浸在恒温浴缸里睡着了。
水面的沐浴泡沫逐渐消散,她安安静静,小幅度歪着脑袋,脸颊浮起一层被热气熏出来的粉,胸口随呼吸节奏规律起伏。
湿透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发梢遮住了雪白,曲线在暖黄的灯下若隐若现,正在用一种让自己陷入凶险的方式,勾着男人蛰伏已久的欲望。
温听宜泡澡泡得太舒服,浴室里又有些缺氧,她迷迷糊糊靠着浴缸头枕睡过去,甚至做了一个短暂的梦。
梦里有软绵绵的草地,她正躺着晒太阳,惬意地闭上眼。
浑然不觉,身后有一只眸光危险的狼,正在悄无声息地靠近。
它张开锋利的獠牙,目标明确而动作缓慢,甚至有些慵懒。
仿佛它只需要使出一分的力气,就足够让她无处可逃。
“唔......”
她的唇突然被吻住,含吻的力道从轻柔变得粗野,大开大合的幅度让人难以招架。
她半梦半醒,不受控地轻吟一声,在水里浸泡已久的身体变得轻飘飘,软绵绵。
双手下意识向前攀摸,触碰到男人结实坚硬的肩膀,她这毫无章法的一抱,将他平整的衬衫衣扣弄得凌乱。
男人的气息沉重滚烫,一只宽大的手掌扣着她后脑勺,将一个深热的吻玩得花样百出,舌尖攻池掠城,深入她口腔里追逐舔|弄,她生疏的伎俩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温听宜倏然醒来,发现自己泡在浴缸里,程泊樾则半跪在浴缸旁,与她纵情深吻,碾转勾缠。
他熟练地吻过她的嘴唇和颈侧,抚摸她,安慰她,骨节修长的手指浸在水里,指尖在水下更深处,轻声唤她的名字。
“温听宜。”
他嗓音低哑,一声声磨着她的耳膜。
成熟的雄性荷尔蒙正在蛊惑她,让她难以自控地沉溺。
温听宜微微蹙眉,眸光逐渐变得涣散,意识也混沌。
她想看着他,却过了很久才找对他的眉眼,发现他的目光比往日更深,黑沉如夜色下的海面,冷淡之下是暗自涌动的欲望。
程泊樾半阖着眼皮,一边凝视她一边吻她,手指勾动着,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随后轻吟一声,紧紧搂着他的脖子,足踝在水里逐渐紧绷,连脚尖都开始蜷缩。
愈吻愈烈,一切都失控了,她小幅度拧腰扑腾着,呜咽着,久违的异样感漫过她四肢百骸,舒畅又酥麻,无法抗拒。
水雾散尽时,湿热的吻半退不退地分开,他抬起的拇指擦过她唇角,她睫毛颤动一瞬,脸庞往他掌心靠去。
这只手温柔有力,在某一刻翻云覆雨,她贴着他的手,垂眸蹭了蹭。
他似乎很受用,轻笑一声:“温听宜,睡这么香,把我忘了?嗯?现在才想起来讨好我?”
程泊樾懒散地质问,她还沉在余韵里出不来,反应力慢吞吞的,抬起眸,委屈巴巴地看着他:“抱歉,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我会睡着......”
他嘲弄地牵起嘴角,却格外温柔地,就着被她蹭手的姿势,拇指摸了摸她的眉梢,动作轻缓得像是无条件的溺爱。
他眼神已然清明,深邃中不见杂念:“明天要出门?”
温听宜仔细回想。
“嗯。”她老实说,“我的社交账号发了一条氛围感视频,时线传媒找过来了,态度还挺好的,明天要去他们总部聊一聊签约的事。”
程泊樾默了会儿,语气稀疏平常地问:“路上给你安排两个保镖?”
她愣了愣,知道他不是在商量,而是在通知,于是乖乖点头:“好。”
空气静了几秒。
“到时遇到什么难题,就跟我说,我一个电话的事儿。”
他抚摸她湿润的脸颊,眼底泛起一丝耐人寻味,沉声补了一句:“最好别瞒着我什么。”
温听宜倏然直视他,呼吸绷了一瞬。
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被他看出她扮猪吃老虎的心思了?
空气短暂沉寂,程泊樾用平静目光回视,神色如常:“紧张什么?”
“......没。”
刚才一定是她想多了。
面对他洞察一
切的锐利眼神,她总是有点草木皆兵。
没事,不会被看出来的,她又没暴露什么。
温听宜放松了情绪,又像小猫一样趴在浴缸边缘,困倦地勾着他的手指,凭天生的柔软语气问:“你还要我陪你工作吗?”
女孩子双眸无辜地望着他,睫毛湿漉漉的。程泊樾安静片刻,眉心动了动。
他不置可否,忽而讳莫如深地问:“陪我做点儿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