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温听宜在车里干坐一阵,被恍惚的心绪牵引,转头看向远处的男人。
程泊樾挂电话了。
手机从耳边拿下,脖颈微低,拇指在屏幕上划了两道,不经意地,拨动了腕骨周围浓金色的光。
肩宽腿长的人站在哪里都显眼,自动让人忽略繁杂的背景。
正是下班时间,周遭的写字楼涌出一波接一波的男女,街上人影散乱,车流井然有序。
她再往前一看,那辆黑色吉普已经消失了。
心速平缓下来。
虽然不确定那人会不会再出现,但至少这一刻的威胁已经烟消云散了。
最好是她的错觉吧,对方不一定是来监视她的。
出神时,程泊樾上了车。
轿车徐徐启动,温听宜打起精神,将疑虑一扫而空,抱着桂花糕颇感慨地说:“这位老师傅手艺真好。”
言下之意,谢谢他给她带糕点。
程泊樾没什么反应,他微仰头,自顾按了几下后颈的位置,不知想到什么,懒散地牵了牵唇角。
他没说下次再买,而是直接切入源头,跟她说,要是喜欢吃的话,回头让人问问是哪位老师傅,把人家薅到家里专门做糕点就行了。
干脆利落,又有点反骨。
温听宜忍不住抿唇笑,夹带私货地咕哝:“你真不讲理。”
今天第无数次说他坏话了。
涌入车内的光线有点晃眼,程泊樾懒得拉帘,就闲闲皱着眉,装作被人挑刺之后怪纳闷的样子,眼角眉梢染上一丝玩味。
其实这人不计较这些鸡毛蒜皮,就是爱逗唬她:“来,过来说,让我听听清楚。”
她肩膀微顿,一时静若鹌鹑。
车里没升隔板,司机还在呢,她才不过去,省得上他的当。
于是拿起手机按了几下,转移话题:“怎么没电了......”
在舞室里连了一天的蓝牙,电量奄奄一息,想玩一局消消乐都撑不住。
程泊樾瞥她一眼。
女孩子安分过头了,像兔子缩起了尾巴,这哪里是想玩手机,明明是装作很忙的样子,怕被他逮着机会欺负罢了。
他有这么可恶?
车厢莫名沉寂,手机在他指腹间转了一道,程泊樾瞧着她欲盖弥彰又走神的模样,怪让人愉悦的,一时间什么好玩儿的都想给她。
“没有消消乐,自己下一个。”
温听宜正在包里掏摸充电宝,一部手机忽然递到她面前,漆黑屏幕倒映她懵懂的双眼。
程泊樾好整以暇,两指将手机悬空掂了两下:“不要?”
那怎么行。她顿时神采奕然:“当然要。”
顺理成章接到手里。
第一次碰他的手机,有点难以言喻的忐忑和兴奋,但她藏住了心思。
用他的脸解了锁,极简的界面映入眼帘,壁纸是纯黑色,也倒映着她的脸。
还真用他手机下了个消消乐。
到登录阶段,要绑定社交账号,这就有点为难了。
她极有分寸地戳戳他手臂,程泊樾斜斜掠来一眼,她收回手指:“我可以直接用你的微信注册一个新账号吗?”
比问路的小学生还礼貌。程泊樾很想知道,假如毫不留情拒绝她,她会不会失落地耷下睫毛,然后再求他一句。
可当她认真看着他时,那点坏心眼就被她清澈莹绵的目光填实了。
她总有让人心软的本事。
程泊樾阖上眼靠住椅背,沉嗓嗯了一声。
温听宜乖觉地说谢谢,注册好账号,程序自动关联了一个好友排行榜。
她专注闯关时,程泊樾的私交列表里有朋友发现异样,都怀疑他被盗号了。
好家伙,程泊樾怎么玩起消消乐了?让人惊奇。
更让人惊奇的是,老爷子一声不响从白云寺回家了,还伤到了腿,路都走不利索了。
暮色将至,一辆低调的奥迪a8停在程宅正门,老人家被看护人员搀扶下车,坎坷但惬意地坐到轮椅上。
李叔全程照顾,顺着门边的小坡把老人家往上推。
半路推不动了。
程岱儒心想自己也没多沉呐。
“哎呀,你使点劲儿嘛!”
李叔纳闷地看一眼轮子:“奇了怪了,底下是不是有石头卡着?要不咱还是坐回车里,从车库回去吧。”
一路舟车劳顿,程岱儒说什么都不愿意:“还坐还坐,人都要昏头了!泊樾呢?让他来推我,他劲儿大。”
劲儿大的人还在车后排里闭目养神,两耳不闻窗外事。
车子徐徐停下,温听宜退出消消乐,抬眸看到老人家行动不便的身影,当即愣住。
赶紧开门下车:“爷爷?您怎么弄成这样了!”
程岱儒回头一望,神情瞬间和蔼。
“哎哟,溪溪回来了,快快,给我推下去。”
李叔毕恭毕敬照做,老人家乐呵呵控制按钮,轮椅自动滑过来。
“没事儿,摔了一跤。”程岱儒扫一眼后排的祖宗,“哟,稀罕呐,泊樾跟你一块儿出门了?”
温听宜定了定神,干笑一声:“我们半路遇上了,一起回来的。”
聊了片刻,车里的祖宗终于下了车,扫一眼老人家的窘态,程泊樾轻谑地笑了:“够惊喜。让您少爬山,下回还爬不爬了?”
老爷子羞愧辩驳,说没爬山啊,就是
半路碰上个硬石头,绊了一下嘛,年纪大了是该坐坐轮椅了。
程泊樾丝毫不给面子:“绊成这样,怕不是被您这张硬嘴给绊了。”
这人调侃起来怎么无遮无拦的。
温听宜着急扯扯他衣袖,约束男友似的压低音量:“不要说了,爷爷都这样了你还毒舌。”
第一次有人管他。挺新鲜。
程泊樾扫一眼这只白净的手,又静静看着她,眼底捉摸不透的意味,叫人心神不宁。
她快速收回手,眼波怯怯流转,目光不知往哪儿放。
不过脑的亲密言行让人乱了阵脚,一时忘了身旁还有长辈在。
幸好老爷子没注意看,哼哧哼哧开加速模式,自力更生滑上了小坡,嘴里念叨:“这小子说话跟谁学的?气死人了!”
李叔赶紧追上去推轮椅,笑呵呵圆场:“现在已经好多啦,您也知道,小樾说话就这样,要么不张嘴,要么张嘴就气人。”
老爷子哼一声,赌气。
胡同的石板路铺了一层金晖,温听宜站在原地,低头盯着自己的休闲帆布鞋,余光一扫,半米之外是某人深色系的皮鞋。
避免被扣上弃之如遗的罪名,她耐心等待某人迈步,打算一起进去,某人却倚着车门不为所动。
温听宜疑惑地扭头,程泊樾忽然朝她伸手,漠然慵懒,颇有几分债主的气势。
她反应不过来,他就慢腾腾眨了下眼,手指逗猫似的勾两下。
哦,手机要还他。
物归原主,某人终于迈步。
她走在他身边踏上台阶,在意自己的游戏积分,鼓起勇气让他帮忙:“这个新注册的号,我领到了好多稀有道具,你有空的话可以帮我抽一下礼包吗?可以领魔法棒和小木槌什么的。”
不知是不是光线刺眼,程泊樾压了压浓眉,鼻腔短促一笑。
“温听宜,你很像一只小贪心鬼。”
这怎么就贪心了。
他一步顶她三步,她加快步伐追上他:“拜托了,我舍不得这个号。要不你直接帮我玩也行,这个很解压的,适合你。”
她小碎步追赶,有点费劲,程泊樾下意识放慢步伐。
“我需要解压?”
不需要吗?
“我一直感觉你有心事。”
她随口一应,不知怎么的,程泊樾不再说话了,神情恢复寡淡。
温听宜来不及多想,视线追随他的节奏,为了避免他再走快,她想勾住他的手让他慢下来。
不料步伐一急,被小径石砖绊了一下,整个人撞到他身上。
这人好硬。
撞得她鼻子疼。
程泊樾就此停下,转身捧起她的脸,对上一双冒着生理泪水的眼睛,和一只红通通的鼻尖。
温听宜撞懵了,视线被泪水染得雾蒙蒙,想说对不起。
程泊樾却笑了下,捏她的脸:“知道了,帮你抽礼包,领你的小木槌。”
......
晚饭过后,程岱儒闲不住,驾驶着轮椅风驰电掣,从东院溜达到了南院。
他瞄一眼附近,没人,扭头跟李叔打听:“诶?不是说应家那个男孩子在追听宜?”
李叔跟个陪玩似的在一旁小跑,同老爷子交头接耳:“是呀,追得挺上心的,但小宜好像不喜欢他,拒绝了好几次,现在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年轻人的事儿嘛,咱也不好过问。”
程岱儒望着周遭一排结果的石榴树,轻叹:“时间过得真快啊,刚接回来那会儿,才十三岁不到。小姑娘眨眼就长大了,也到了谈恋爱的时候。我这把老骨头,不知道能不能撑到她结婚那天。”
李叔正色:“别说晦气话,您身体好着呢。”
“唉,不好啦,早几年就不好了。”
两人谈话时,温听宜惦记着鱼池里的锦鲤,回到卧室给手机充上电,就拿起鱼粮准备投喂晚餐。
灯盏暖光荡开夜色,温听宜小跑到池边,刚打开鱼粮袋子,冷不丁听见不远处有话语声。
——“老先生,您说,有没有可能,溪溪跟小樾......”
“唔,你这么一说,”程岱儒细细一想,摇头,“唉,不行不行,他俩不行。”
声音越来越近,温听宜心下一跳,抱起鱼粮跑回屋里,错过了下文。
“那祖宗的主,谁敢做?”程岱儒严肃又关切,“再说溪溪,她从小到大,一直害怕他。人家小姑娘不情不愿的,咱怎么能乱点鸳鸯谱?”
李叔挠挠头,老爷子竖起眉毛提醒:“这事儿可别在孩子面前提,小心被他们嫌弃。”
老人家知道自己年纪大了,思维跟年轻人比起来确实落伍,哪怕一心想帮忙,帮的也是倒忙居多。
都这样了,就别指手画脚给晚辈们添麻烦了。
李叔点头:“还是您想得周到。”
程岱儒白他一眼:“切,你少拍我马屁,咱们半斤八两。”
......
温听宜早早回到屋里,靠在玄关柜子前,拎着鱼粮发呆,回忆着不小心听到的只言片语。
好吧。看来在不清楚老人家具体想法的情况下,她和程泊樾的关系,可得藏住了。
虽然也不是什么正经的恋爱关系,但正因如此,在思想传统的长辈面前就愈加见不得光。
更要藏好才行。
至少在触碰到终点之前,不要出现任何错漏。
现在九点多,屋里就她一个,程泊樾吃完饭就出门了,也没说去哪。
她看向远处紧闭的卧室门,不知道某人什么时候回来。
恍惚间,院子里淅淅沥沥,突然下起了雨。
等待的时间里,她计划着,今晚或许可以再冒险一下,主动靠近他。
——
程泊樾身在会所,桌上的烈酒换成了浓茶。
他恹恹地撑着额头,冷淡又心不在焉,时不时摸一下猫,很敷衍。
陆斯泽在对面嗑瓜子,兴致十足:“咋样?”
程泊樾揉着猫耳朵,毫无情绪地说:“她牵我的手。”
“就这?”
陆斯泽不明白,牵个手怎么了?
他当然不明白,因为程泊樾压根儿没跟他说,温听宜的主动很可能都是假的,时而钓他,时而又骗他。
可是她仰头对他笑的时候,眼里溢出的柔软纯情,偏偏又那么真实。
一时分不清是她技巧高超,还是他洞察能力下降了。
既然她是带着目的跟他保持一种不单纯的关系,那她完全可以及时出击,比如在被监视的时候就扑进他怀里,撒几个娇,让他解决麻烦。
但她根本就没亮爪子。
程泊樾蹙起眉,猫也懒得摸了,沉沉闭上眼,撑在太阳穴的手按了按眉骨。
伤脑筋。
陆斯泽不知道这人在琢磨什么,反正他是看懂了,这人在清醒地沦陷。
“你呢,字字不提喜欢,但事事都不离喜欢。小姑娘一直猜不透你的心,一定很为难的。但我也理解,你俩认识时间很长了,显然到了一种至亲至疏的程度,很多话都不好明说了,况且,你心结没解,自然不会承认自己的心。”
程泊樾阴恻恻撩起眼皮,语气是浑不在意的漠然:“有什么好承认?”
陆斯泽一脸莫名其妙:“当然是承认你把人家捧在心尖儿上疼啊。”
程泊樾收走一记冷眼:“没那回事。”
音落,陆斯泽似笑非笑地挠挠眉毛,不说话了。
程泊樾懒散沉默,手机在桌上震了一下,一个日程提醒弹出来。
陆斯泽见况插嘴:“你今晚还有事儿啊?”
他若无其事拿起手机,不走心地划了两下屏幕,语气却沉得在意:“帮她抽个礼包,领小木槌。”
陆斯泽:“......”
程泊樾百无聊赖点开游戏,任务栏又弹出消息。
头像是喝水的猫。
[你什么时候回家?]
[外面下了好大的雨]
貌似关心。
程泊樾眉心一跳,指尖顿了顿,没感情地回:[我开车,不会被淋。]
她却说:[不是]
女孩子委屈巴巴的:[外面打雷了,我睡不着,想抱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