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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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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息发出,温听宜短吁一口气,看向落地窗外。

    院子里雨斜风乱,池水迸溅。

    刚才一声响雷,确实把她吓一激灵。

    但还没到睡不着的程度。

    第一次用这种话术催程泊樾回家,或许他会心烦,或许会心软,五五开的几率,就看她能不能赌赢了。

    指尖刮了刮手机侧边,等一

    会儿,没收到回复。

    他应该在忙别的。

    又或者是她技巧太拙劣了,被他一眼洞穿。

    脑海闪过一道绝望白光,她无计可施地闭了闭眼。

    撤回已经来不及了,算了,就这样吧。

    英雄从不回头看爆炸。

    虽然她不是英雄,是小贼,但殊途同归。

    温听宜在床上打了两个滚,藏起心虚,给他补发了一条语音。

    然后就蜷进被子里,听着令人忐忑的雨声。

    豆大的雨点打在窗沿,霓虹在潮气里散乱成雾。

    陆斯泽拉开落地窗的自动帘,叼着烟上前俯瞰。

    “这雨怎么下个没完啊。”他叉腰转身,问正在充电的某人,“等雨停再走?东三环不知道堵成什么鬼样,别说二环了。”

    程泊樾站在酒架旁的充电口前,微低头,给手机开机。

    刚要回复的时候手机就黑屏了,傍晚还留有百分之七十的电,温听宜居然没告诉他,玩消消乐这么耗电。

    陆斯泽劝他晚点再走,他嗯了一声就没搭腔,不知是表示已读还是同意。

    开机后弹出一条语音。

    ——“没关系,现在不打雷了,我先睡啦,你忙你的。”

    声线软糯,一半是不敢得寸进尺的温怯,一半是替人着想的认真,尾音却是迷糊的,果然是困了。

    前一句的撩拨被她轻飘飘盖过去,说想抱着他睡觉,这会儿却没了下文。

    程泊樾另一手垂在身侧,指间勾着一把车钥匙,兴味索然地转了两道,异样的感觉顺着指尖往上游。

    分不清哪里泛痒,或许是喉咙。

    他沉嗓:“把烟掐了。”

    陆斯泽刚抽第二支,一脸稀奇:“干嘛,就这点味道还能勾你的瘾啊?”

    这贱兮兮的话捞不着好脸色,程泊樾冷冷掠了陆斯泽一眼。

    惹不起这祖宗,陆斯泽举手作投降状,熄灭香烟。

    雨声催眠,温听宜团在被子里,眼皮越来越沉。

    被子将身体裹得很紧,怀里却是空的,她被这种无所凭依的感觉拽进梦里,回到八岁那年。

    父亲陪她到达外婆家,车子停在居民楼对面的小公路上。

    居民楼下方排开一列整齐的商铺,其中一家烧卤饭生意红火,客来客往,气氛祥和。

    阴雨天,司机撑着伞下车,到后排拉开车门:“听宜小姐,我们到啦。”

    温听宜望了望外头陌生的环境,又看了看身旁正在用笔电处理公事的父亲。

    她像一个不被在意的透明人,沉思几秒,无声下了车。

    小镇靠海,这里离码头很近,她闻到空气里淡淡的潮润。

    车门关上,她转身看向后排,走上前,手指搭在车窗边缘攥了攥,轻喊:“爸爸。”

    温兆文这才抬头。

    他生了副好相貌,戴着眼镜斯斯文文,跟人对视时目如鹰隼,平和里透着一股精明劲儿。

    “到了啊?”温兆文后知后觉观望一圈,扶了扶眼镜,吩咐司机,“你送她上楼吧,就烧卤饭这栋,门牌204,别走错了。”

    温听宜静静看着父亲,没迈步。

    隔着车窗问:“爸爸,你还来接我吗?”

    温兆文回一个疏远的笑:“溪溪乖,过段时间就来接你。先上去吧,想爸爸了就给家里打电话。外婆年纪大了,记得多帮外婆做做家务什么的,知道了吗?”

    知道。

    但她没有回答,而是想问,爸爸,我是多余的吗?从此以后,你不会来接我回家了吧。

    温听宜抿抿唇,把话咽了回去。

    已经有答案的事,再问就不识趣了。

    她很懂事地微笑挥手:“知道了。爸爸再见。”

    后来就再也没见过。

    司机带她过了马路,居民楼楼洞里出来一位步履蹒跚的老人,撑着花伞,面容和蔼,隔老远喊着她的小名。

    就这样,温听宜被外婆接回家。

    不久之后就是她生日,外婆给她买了一个超大的巧克力蛋糕,帮她点燃蜡烛。

    “溪溪有什么愿望呀?”

    温听宜双手合十,认真闭眼:“希望外婆身体健康,心想事成。”

    外婆就笑,哪有过生日给别人许愿的?

    温听宜傲娇地扬起下巴:“那我是例外嘛。”

    “好好好。”外婆笑得更开心,接下了心想事成的祝愿,顺水推舟说,“那外婆希望,溪溪能一直做自己喜欢的事,拥有一个花团锦簇的人生。”

    温听宜从那年开始学舞,培训中心就在八百米开外,每天傍晚疲惫却充实地走回家,不忘帮外婆做些力所能力的事。

    比如每个月底,她落落大方地出现在烧卤饭橱窗前:“叔叔,收租啦!”

    店主和蔼一笑,照例递来一个装现金的信封:“给,拿好啦。”

    又送她一只香喷喷的烧鹅腿。

    温听宜满载而归,上楼帮外婆择菜洗米。

    这样简单而快乐的生活持续了两三年,直到外婆确诊癌症。

    之后,经常有京A牌的黑色轿车停在楼底,穿西装制服的人站在车旁等待,耳边绕着特勤通话线。

    温听宜下课回家,好奇多看了几眼,他们觉察视线,就直直看过来。

    不知那帮人是干嘛的,她有点怵,匆忙跑开。

    家里,有人正在跟外婆交涉:“婆婆,我们老先生交代了,务必接您回京城治病。”

    外婆有力无气地咳嗽着,话里思虑很重:“已经治不好了,我也不想治了。程岱儒要是真想弥补亏欠我的那份,就帮我照顾好我的小孙女。她还小,她那个没良心的爸已经不要她了,我还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她离了我,今后要是受委屈,我死不瞑目。”

    “唉,您瞧您说的,什么死不死的,”对方关切地赔笑,“婆婆,您放一百个心,就算您不提这事儿,老先生也会把听宜小姐接走的。”

    温听宜躲在门外听他们说话,渐渐地,眼睫耷拉下去。

    父亲真的不要她了。

    外婆病重,将不久于人世。

    而她孤身一人,即将到一个举目无亲的地方去。

    这些事就像一堆边缘锐利的纸片,填满一颗幼小的心,撑开绵密的酸痛感。

    那是她从书上学不到的知识——原来,当彻底适应酸痛感的时候,人就长大了。

    程家正式来接她那天,温听宜在整理外婆的遗物。

    那位让她隐隐害怕的人,倚在不远处的阳台围栏边。

    早上在殡仪馆,也是程泊樾陪着她,帮她处理大大小小的事。

    不知他是见惯了生离死别,还是因为外婆不是他的亲人,所以他没什么触动,总之他全程都是冷冰冰的,连薄软的白衬衫都被他衬出一丝寡言的硬朗。

    温听宜收回视线,小小一个蹲在行李箱前,码放那些零碎又珍贵的物件。

    小姑娘收拾东西很细心,也很磨蹭。

    程泊樾等得百无聊赖,克制地活动一下微酸的脖子,神情愈加乏味。

    习惯性摸了摸口袋,拿出打火机。

    他敛眸点烟,衣袖顺着散漫的姿势往下垂,露一截清瘦有力的腕骨。

    “那个......”

    小姑娘支支吾吾的一声传到他耳边,微风一样软糯,他兀地停顿两秒,掀起眼皮看过去。

    “可以不抽烟吗?”温听宜抱着膝盖,弱声恳求他,“我闻到烟味会不舒服......”

    其实没人敢跟程泊樾提这种要求。

    但她当时不知道。

    假如知道了,她一定会硬着头皮憋着,再难受也不敢开口。

    对上他冷漠又探究的视线,温听宜如梦初醒似的,匆忙垂下头。

    程泊樾松散地咬着烟,有点不耐烦,可看她乖成这样,他不经意地敛回目光,眼底泛起几分温和的倦怠。

    火光差一点舔上烟丝,灼灼的,在鼻梁边闪了闪。

    灭了。

    “知道了。”他沉声说。

    温听宜迟疑片刻,回一句生疏的“谢谢”,别扭地扯了扯食指的倒刺。

    其实离开外婆家那天,她特别想哭。

    但程泊樾在身边,她不敢哭,怕遭他嫌弃。

    轿车匀速启动,街景从窗外掠过,再也看不到那家烧卤饭的招牌。

    外婆的遗物装满一个背包,她抱在怀里,鼻梁已经酸得不行,她硬生生憋回去,扭头望向车窗外的毛毛细雨。

    这雨下得一点声音都没有。

    等她很反常地听到哗啦啦的雨声,才终于意识到这是梦。

    强撑的意志在半醒时崩散,泪水再也忍不住。

    ——“温听宜。”

    遥远又近距离的一声,低低的,磨过她柔软的思绪。

    她艰涩地睁开眼。

    刚睡醒,意识完全空白,来不及辨认脸庞,先被罩下来的黑影吓了一跳,她惊叫一声,突然被某人攥住手腕。

    “是我。”

    他压过来,一手撑在枕边。

    是程泊樾的气息。

    视野逐渐清明,温听宜缓过神来,心怦怦跳。

    卧室没开灯,昏幽的月光落在男人身上,浸透一双锋利眉眼,又让白衬衫的凛正淡得几不可察,牵出一丝正邪难辨。

    温听宜懵懵的,哭得满脸泪痕,醒来还抽泣着,喉咙深处溢出很轻的呜咽,像是不认识人了,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程泊樾借着暗光看清这张脸,一手摸上去。

    湿的。

    他眉心倏然跳动,某些压抑已久的情绪呼之欲出。

    “乖,先别哭。”他给她擦了擦眼泪,干燥的指腹染上一层湿润,“梦见什么,慢慢跟我说,我听。”

    轻缓低哑的声线,像一种难以抗拒的牵引力,让她坠进他深浅难测的眼眸。

    温听宜靠着枕头,僵硬的脊背缓缓放松,随着抽噎一颤一颤。

    他气场里强势的侵略性,竟在此刻变成一种实在的安全感,呼吸也灼人。

    她靠近他的体温,克制地攥住他结实的手臂,忍住想要抱他的念头。

    “梦见......”

    不知该怎么说,她断线似的,目光涣散了一瞬。

    看见小腹以下凌乱的被子。

    不知刚才是怎么惊醒挣扎的,不仅被子一片狼藉,睡裙裙摆也自己往上撩了,勉强遮住大腿根。

    程泊樾面不改色,顺着她视线往下瞥。

    被他清冷又勾人的目光笼罩着,她下意识并了并双腿,挺有仪式感似的,扯扯他衣袖让他注意听:“梦见收租了。”

    程泊樾移回视线看着她,默了会儿,蓦地失笑。

    轻散短促的笑声撩着她的耳膜,温听宜垂下眼,避重就轻地勾住他的手,纳闷地问:“你笑什么......”

    他路上或许淋了雨,身上潮润的凉气还没散,整个人是沉冷的,却在开口时多了点活泛的意趣:“为什么哭?那人不给你租金?”

    温听宜吸了吸鼻子,坦然咕哝:“给了,还给我送了一只烧鹅腿。”

    程泊樾险些怀疑,她梦里是不是被烧鹅腿追杀了,所以才哭得这么难过。

    窗外淹城似的暴雨,声响嘈杂,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事。

    床边气息交融,程泊樾一手捧起她的脸,拇指在她脸颊摩挲,温听宜的目光就一寸寸躲了回去。

    她睫毛挂着泪珠,簌簌颤了一记,泪水像落到他胸膛。

    女孩子的心虚,程泊樾看在眼里,却不点破。

    “怎么,不是催我回来吗,又怕我?”

    他嗓音有刻意放缓的意味,近似安抚,温听宜却乱了阵脚,心头漫过一股热流。

    说不清是真的想靠近他,还是她浅薄的意志力入戏太深了。

    正困惑,突然一声轰雷炸起,耳膜像划开一道口子,她来不及思考难题,先被涌起的心跳攫住了,本能地扑进程泊樾怀里。

    男人的身体坚硬滚烫,被她棉花似的撞了一下,没有过多的反应。

    程泊樾垂眼,静静看着她,怀里的人软若无骨,仿佛用力一折就要碎掉。

    他呼吸沉了沉,无奈又纵容地收紧手臂,勾着她的腰,一个不急不慢的翻身,他靠在了床头,她就顺理成章坐到他身上。

    温听宜在重力失衡的瞬间环住他的脖子,一股脑地蹭进他肩窝,不去看窗外的电闪雷鸣。

    他身上的味道总是很好闻,哪怕在声色场里浸泡久了,也染不上那股令人不适的烟酒气。

    不知道他今晚是应酬还是消遣,温听宜收不到他及时的回复,难免纠结:“我催你回家,你不高兴了吗?”

    音落,听见他略沉的呼吸,极具耐心,又有点无奈。

    “手机没电,路上又堵车,回来晚了。”

    程泊樾说话时,她甚至能感受他喉结的震动。

    他的手在她腰上揉了揉,像一个很自然的习惯,不含任何下流欲望。

    但她却抵不住这微妙的痒,脊背忽然绷直,柔软的身躯更紧地贴住他胸膛。

    程泊樾的手指就停在她腰侧,没有为了试探而转移阵地,但想也知道,她的身体一向敏感,不用什么大动作,足以勾起她隐秘的反应。

    今晚他自己开车,回来路上堵了很久。

    假如车流快点往前,他就能早点回来看看,这小骗子到底想干什么。

    假如继续定在原地,就不会给她顺杆爬的机会,或许她会提前知道,自己不应当不计后果地利用他。

    后者显然符合他的行事风格,薄情冷淡,十拿九稳。

    但当前面的车流挪动时,程泊樾还是提前一秒踩了油门。

    回到家,女孩子就眼眶通红又衣衫不整的,往他怀里蹭。

    这份烫人的依恋感,未免被她演得太真。

    程泊樾的眉心慢慢拧紧,温听宜却不知他在想什么,她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快速又沉闷,好像在鼓舞她,让她主动要一个吻。

    于是她抬起头,哭过的眼睛雾蒙蒙的,在昏暗中望着他。

    程泊樾神情凛然,不甚在意地接住她的目光,像等待她的下文。

    温听宜将下巴搭到他胸口,嘴唇翕动片刻,发现他的视线黏在她唇上,她没有多想,怯生生开口,“程泊樾,我想......”

    话音未落,男人的唇不急不缓地覆下来,呼吸撞到一起。

    “听不清你说什么,”他喘息着,“亲完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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