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天呐,下手好狠啊。”
暴力但解压的画面帧帧闪过,周婼看着面前的投影大屏,瞪着眼睛感慨。
秋天的休息日,最适合窝在房间里看电影,喝杯热奶茶,吃点香喷喷的小零食。
温听宜刚才尝了一串洒满辣椒的烤花椰菜,突然想起上学时,某人提醒她少吃辣,少让他操闲心。
就这么走神了,再抬眼,已经错过了一大半的剧情。
冷不丁听见周婼慨叹,她就配合地点点头。
电影里的男主角持着一把小型手|枪,经历一番惊险刺激的周旋过后,他直接干掉了一个频繁作乱的反派,枪林弹雨,血花飞溅。
“不愧是西装暴徒,快准狠。”周婼嘬一口奶茶,正色道,“不过对面死得不冤,就不该惹到主角的嘛,难道他不清楚主角发起疯来有多可怕吗?”
周婼仅仅针对电影的评价,温听宜听着听着,联想出新的一层含义,后背
莫名凉飕飕的。
或许在某人眼里,她就是个作威作福的小反派。
只要他决意下手,就随时能把她捏扁。
温听宜赶紧捧起热茶喝一口,缓一缓。
距离她落荒而逃,已经过去一周了。
一开始,她确实在费尽心机躲着某人,甚至想跑出国去,一劳永逸。
可很快就发现,她身后的危险似乎没有那么重,还不到千钧一发的地步。
也不知是不是大脑的自我调节机制,让她在精神过度紧绷时,反而体会到了松懈感。
总之,除了那通电话让她做了一个被囚禁的噩梦之外,其余时间,她按部就班,日子过得格外风平浪静。
静得有点诡异了。
明明是一帆风顺的状态,却总感觉海面之下有什么汹涌暗流。
或许在某一天,暗流会从海底盘旋直上,顶翻她这片轻薄的小舟。
温听宜眼底倒映着电影画面的柔暗光影,呼应着此刻的情绪,光影变幻不测。
霖岚国际挨着一条车水马龙的大道,她转头看去,落地窗外是星星点点的霓虹,透进来的只有光线,一切声响被隔音玻璃阻挡在外。
只有身处室外的人才知道,今晚刮妖风了。
南院里的石榴树强颜欢笑,枝叶时不时猛晃一下,哗啦啦地响。
风声短暂停歇时,鱼池水面也抚平了褶皱。
程泊樾站在池前,双手插在长裤兜里,灰绸衬衫外头套了件深色开衫,垂坠的衬衫衣摆随风微动。
像刚从乏味的应酬里脱身,回到冷冷清清的家里,整个人透着几分疏离淡漠,没有吃晚餐的胃口,也没有说话的欲望。
他无声敛眸,目光定定地看着水面,像在观察鱼群,鱼尾摇曳时拽出的波纹,映入他静若止水的眼底。
不远处传来剪枝的声响,园丁大爷正在修理小灌木,程泊樾视线微移,落在角落那只恹恹不动的黑锦鲤身上,头也不转地问:“这只是不是病了。”
大爷转身,放下园艺剪。
“哪只呀?我帮您瞧瞧。”大爷立刻上前,看到那只之后,了然地笑一笑,“没事儿,它就是心情不太好。”
程泊樾不动声色:“怎么看出来?”
子非鱼安知鱼之愁,大爷却对这只鱼了如指掌:“因为那只银松叶不搭理它了,持续了好些日子,它不太习惯,就忧郁了。”
鱼也会忧郁?
程泊樾听完这离奇的解释,什么也没说,不走心地往池子里撒了一把粮。
——
睡前,温听宜揪着茄子头顶的小把儿,望着天花板认真琢磨。
只要程泊樾想收拾她,有的是手段,甚至不用费半点力气,最近却这么悄无声息,难道真的放过她了?
温听宜潦草拿起手机,点进程泊樾的微信聊天框。
这人对待讨厌的事物一向是快刀斩乱麻,现在这不声不响的样子,估计已经把她拉黑了。
好奇心总是不合时宜地冒出来,为了验证事实,她点击转账按钮,随手输个1,转一块钱。
假如没被拉黑,界面就会弹出确认支付的按钮,否则就直接收到系统提示。
结果是前者。
她睫毛微颤,放空许久之后,默默退了出去。
幸好没有手滑点击确认支付,否则大半夜的,给他转一块钱过去算什么回事儿。
程泊樾没有拉黑她,近期也没什么反应,结合二者来看,这人要么是憋着大招,要么就是怒气已消,情绪从有仇必报的憎恨,转为了对她的不闻不问。
也就是无视。
算是一件好事吧。
对她来说,现下应该安全了。
温听宜正要躺下盖被,手机突兀亮起,她草木皆兵,心跳都停滞了。
定睛一看。
李叔给她打电话?
她匆忙接起,正好也有想问的:“李叔?好久没联系,爷爷在家还好吗?”
李叔一如既往和蔼:“小宜啊,放心,老爷子很好,这不,他托我给你打电话呢,问你这段时间住在外面,一日三餐都有按时吃吗?”
“嗯,按时吃了,我跟朋友偶尔在外面吃,偶尔自己做饭。”
“唉,在外面吃多不健康啊,这样吧,家里做好了给你送过去,你想吃什么,列个单子给我就行。”
温听宜忽然纳闷:“李叔,您......知道我现在住哪?”
“啊?”李叔磕巴一下,坦然说,“不知道呀,正想跟你要个地址呢。”
温听宜就没多想,虽然确实有点怀念家里做的菜肴,但这里离二环有点距离,实在不想给李叔添麻烦,就婉拒了让家里送餐这件事。
李叔为难地默了默,看一眼对面沙发坐着的祖宗。
程泊樾就不声不响地撇过头,一只胳膊压到扶手上,拳峰撑住下颌,眼皮一耷,目光空泛而淡漠,仿佛这通电话不是他让李叔打的一样。
李叔实在猜不透了,大少爷突然挂机,不给塔台指示了,那接下来该说啥?
又不能突然挂断电话,李叔就硬着头皮自由发挥:“那你有什么需要的吗?家里都给你送过去呀。”
“唔......没有,谢谢李叔关心。”
温听宜天生甜糯的声音从扬声器传出,听上去已经有些困意。
程泊樾微不可察地抬了抬眉梢,当李叔用眼神寻求指示时,他就没情绪地点一下头。
李叔比了个ok手势,不辱使命,开始按照程泊樾列出的几条重点,组织语言。
这祖宗的原话其实有点冷,李叔就自作主张,将它们加工为关心的口吻:
“那你夜里好好盖被子,别着凉了。”
“高跟鞋穿着要是不舒服,就多穿平底鞋,一样好看的。”
“要是在外面受委屈,记得第一时间给家里打电话,不要一个人硬撑,知道吗?不然......”
李叔悄悄瞥一眼大少爷,差点脱口而出“不然小樾会担心”。
幸好咽回去了,改口说:“不然爷爷会担心的。”
爷爷在另一座院里打了个喷嚏。
老爷子怪纳闷的,最近怎么老打喷嚏呢。
真是多事之秋啊。
扬声器静了几秒,传出乖巧的声音:“嗯,我都知道的,谢谢李叔。也帮我跟爷爷说,让他注意身体。”
“好的好的。”李叔纠结片刻,和蔼地试探,“那你,有什么话要对小樾说的吗?他也好久没见你了。”
程泊樾神情毫无波动,某根手指却随着尾音落下颤了一瞬。
刚才那句话不是程泊樾交代的,李叔也不清楚这俩人到底怎么回事儿,但李叔总觉得,一定要问出口才行。
否则大少爷失眠,今晚又要到院子里喂鱼了,别喂了,再喂,小鱼们就一命呜呼了。
温听宜忽然听李叔这么问,一时怔住,手指揪了揪睡裙边缘的蕾丝。
酝酿好半天,为了在李叔面前维持跟某人的表面关系,也为了传递心声,她夹带私货地说:“您就跟他说,让他少喝度数高的酒,然后,少生气。告诉他,长时间心情不好的话,是会折寿的。”
程泊樾眉峰一凛。
李叔噤若寒蝉,觉得空气降至了冰点。
扬声器那头急忙找补:“最后一句不是我说的,是莎士比亚说的。我没有诅咒程泊樾的意思。对了,他现在应该不在您旁边吧?”
“啊?小樾啊,他不在。”李叔尽力发挥演技,瞥见程泊樾微微松动的神情,李叔一颗心缓缓落定,这电话终于能挂了,“放心,你说的这些我都记下了,会转达给他的。不早了
,你早点儿睡,要养好精神呐。”
“好,李叔拜拜。”就这么无忧无虑地挂断了。
程泊樾百无聊赖,一手按了按脖子后方,没有焦点的目光落在地毯一角,不知在想什么,仿佛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
李叔微笑:“那我,走啦?”
程泊樾默了一阵,轻点头。
“嗯。”语气淡得毫无温度,本着教养说,“麻烦您了。”
“没事儿。”
李叔得以脱身。
走前瞧了一眼鱼池。
幸好,都活得好好的,没有与世长辞。
几天后,程泊樾亲自开车,去了一趟墓园。
天气晴朗,一股青涩的草木香蔓延在空气里。
程泊樾拎着一盒父亲生前最喜欢的老式糕点,步伐抵达之际,墓碑前已经有了一个许久未见的身影。
黎柔挽着发髻,穿着打扮优雅如常,她屈膝半蹲,将一束暖色系的鲜花放至碑前。
程泊樾停在她身后,敛眸轻谑:“稀客。”
黎柔早就听见他的脚步声。
她没有回头,只是长久地定神,望着墓碑上眉眼温柔的照片,感慨说:“真奇怪,你的性格跟你爸爸完全相反,跟我也没有相像的地方。”
“可能是垃圾桶捡的。”
程泊樾冷漠地嘲了一句,兀自将糕点盒子放到墓碑前。
黎柔就顺手,帮他把东西摆好一些。
“你之前一直认为,我对你爸爸没有真心。但我想告诉你,有时并不是旁观者清。那些细枝末节的情绪,只有自己才能感知得到。”
她怎么可能没爱过对方。
可惜早些年的风花雪月,不适合在这时候提。
黎柔沉默许久,意味深长地说:“我跟他的事,不应该影响到你。你也应该跟自己和解了。”
程泊樾站在她身边,视线轻蔑地朝下一扫:“你知道些什么?”
黎柔淡笑着说:“小樾,如果那个女孩子,真的把假意包装成了真心,骗了你,而你却用真心诉说着假意,那你们之间算扯平了吗?”
程泊樾不说话,目光暗了一寸。
“其实,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没有想象中那么脆弱,但也不是永久坚固的。”黎柔起身,看着他说,“如果她真的离开了,你不害怕错过她吗?”
程泊樾若无其事撇过头,望着远处成排的树木。
“我没有害怕的东西。”
黎柔就笑了笑,不做评价。
离开前,她对儿子说:“你们需要一点时间,重新了解彼此。”
一天匆匆过去。
傍晚,日头偏斜。
温听宜正在一座商业大厦里,拍摄一组彩妆宣传册的内页照片。
这牌子最近打出名气了,薪酬不低。
反正能挣钱,跟舞蹈无关的工作,她也接了。
“本来就该接,不要浪费你的颜值。”Sam在一旁吃薯片,看着化妆师给她上妆,一边打量她,“你最近是不是又瘦了?”
“嗯。”她没睡够,困困地应了一声。
就为了拍这组照片,想达到更好的上镜效果,这几天严格控制饮食,几乎断碳了。
但她觉得这都是工作所需:“没什么,今晚多吃点就好了。”
可惜等不到吃饭,她拍完最后一张照片时,眼前就已经冒起一大片鳞状雪花,温听宜闭了闭眼,试图缓缓,不料再一睁眼,全黑了。
摄影师还在监视器前称赞:“我去,完全不用修啊,生图就已经把人美晕了。”
一转头,温听宜啪一声晕倒在地。
全场工作人员:“?!”
连忙给人送医院去。
温听宜太轻了,在场一位女摄影师扛起她就往侯梯厅跑,Sam已经傻了,连忙跟上去摁电梯,以为是什么突发的恶性疾病。
来不及到地库取车了,直接到大厦楼下拦一辆出租车。
正在马路对面蹲守的保镖目睹这一幕,加倍警惕,第一时间给老板拨去电话。
“程先生,听宜小姐她——”
听筒里霎时冷肃:“她怎么了?”
其实是低血糖,老毛病了。
温听宜潜意识里知道这病不会死人,索性就当睡一觉,正好累了。
于是身体就顺了主人的意,没有醒来的欲望。
她晕晕乎乎,感觉自己躺在软软的床垫上,呼吸里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
应该在病房里了。
不知过了多久,单人病房的门被一股急力推开,停顿几秒,又被人缓缓关上。
那股苦涩的味道莫名淡了。
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乌木香,带一点点干燥的冷意,像远山缭绕的雾。
他在靠近。
温听宜意识混沌,觉得自己在做梦。
居然梦到了程泊樾。
如果是梦的话,她就不急于躲藏或逃跑了。
反正此时此刻,程泊樾的身影和气息都是假的,一会儿就散去了。
不过很奇怪,她闭着眼,却能在一片漆黑里,想象出程泊樾凛不可侵的眉目,眼底泛起灼人的滚烫。
这感觉太真实了。
真实到她蹙起眉心,有点害怕。
或许是大脑的应急机制生效,为了让她减缓恐惧,就给她塑造了一点温柔假象。
她感觉周遭的空气不再那么寒气森森。
程泊樾靠近的身影,虽然带着令人呼吸骤停的压迫感,但在她面前,那份深重的寒意竟然收敛了。
而他此刻的眼神,似乎也多了几分克制的心疼。
男人坐在床边注视她,一手抚摸着她的脸,触感温暖,嗓音里似有若无的温柔,拂过她耳畔。
“溪溪。”
“别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