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他把所有感官交给她,把心底最隐秘最真实的想法告诉她。
主导权也让渡给了她。
类似的方式不是第一次试,但让她独自掌控轻重缓急,还是第一次。
所以她没什么方向感,谨慎又慢吞吞。
像在昏黑的傍晚,新手驾车上路,路况实在拥挤,又下着雨,湿淋淋的,只能一点点往前蹭,蹭一下刹一下,偶尔要倒车停歇。
假如在这时候打滑,没什么安全风险,但突然攀升的车速会让人心惊胆战。
最开始的几分钟确实有新鲜感,可越到后面,她就越不行了。
比马拉松还费劲。
还要匀出一点注意力,时刻观察着黑蒙蒙的路况。
温听宜不知道他具体感受如何,只能依据他细微的表情变化,暗自调整角度和速度。
车厢晦暗不明,程泊樾像待在副驾时刻关注着她,教她如何稳住方向盘,如何在恰好到处的时刻与目标物缩短距离,又如何在千钧一发之际稍作撤退,避免硬生生撞上。
突然撞上的话,雨水一定会溅开,溅得四处都是,其实他是无所谓的,但她应该会不好意思。
程泊樾耐心教学,低哑声线浮在耳边,时不时揉揉她的脑袋,让她安心。
有时候,他的注视太过温和从容,反而让她心跳加速。
温听宜有点想哭。
不是因为心里难受,而是因为整颗心都软了,有种被撑开注满温水的错觉,满到连泪腺都经不住刺激。
人和心的感受,自然是一样的。
甚至某一刻超出了心的感受范围。
已经招架不住了。
程泊樾一直在夸她。
很棒,做得很好,我们溪溪学什么都很快。
她耳朵红透了,羞赧地吸一吸鼻子,眼泪啪嗒掉下来。
视野模糊,一时间看不清路况,也掌控不好车速了。
程泊樾半敛着眼皮,静静看着她,眼底有克制的灼热。
偶尔他仰起头,闭眼轻舒一口气,像感叹自己教出了一个优秀学生。
她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他就握住她手腕,顺势牵住她的手,而后掌心朝上,撑起一股力,让她借着缓一缓。
缓完也不行了,泪水早就决堤,她小声抽泣着,速度就不可避免地停了下来。
程泊樾搂她到自己肩上靠着,轻抚她后背,给小猫顺毛似的,用半沉的气音对她说:“不着急,可以再慢一点。”
他怀里很热,尽管如此,温听宜还是依恋地搂住他。
眼泪全都蹭在他肩窝,一部分流到他锁骨,混着他自身沁出的细汗,沾在他紧绷的肌肉上。
已经是难以形容的欲。
他揉揉她头发:“累了吗?”
她抬起一双湿漉漉的眼。
“嗯……好累。”
程泊樾无声淡笑,给她擦掉一点泪水。
她在他面前哭成这样,幸好不是因为难过,否则真有让人心绞痛的作用。
他缓声哄着:“怎么像是我欺负你了。”
温听宜懵懵的,围绕欺负一词,对此展开深入探讨:“你不是说,是我欺负你吗?”
程泊樾保持着笑意,拇指抚过她湿润的眼皮。
“你没有欺负我。”
他那句话的意思只是,放过他吧。
但假如她真的放过他,他是不会好受的。
人在感情里就是这么矛盾,崩溃时向往镇定,冷静时又渴望迷失。
就像现在,短暂的休憩停歇反而引起了更烫的火。
她跟他撒娇说累,他自然是哄着。
于是在雨水泛滥时,程泊樾拿回了主动权。
他一贯地游刃有余,像路况再拥挤也能穿行自如,温听宜陷在难以名状的速度里,目光一点点涣散,闭眼时恍惚感受到,他牵住了她的手,轻吻她柔软无力的指节。
哄了很长时间。
她有种沉浸式练舞的错觉,在千变万化的架势里开筋拉韧,不管做得如何,都会得到夸奖。
偶尔她会害羞地别过脸,程泊樾就一直低垂视线看着她,距离近得能捕捉每一寸呼吸。
他眼里有深深汇聚的漩涡,给人静止的错觉,实际是一刻也不停的。但某处越凌乱,他眼神就越专注。
此时此刻,他的冷静已经不复存在,唯有怜惜不减,手指慢条斯理撩开她微乱的发丝。
“我们溪溪,哪里都很好,哪里都招人喜欢。”
温听宜小幅度抽噎着,无处安放的双手搭上他结实撑起的手臂,声音颤颤。
“你也很好……”
这友善礼貌的语气,不亚于一声礼尚往来的“谢谢”。
程泊樾忍俊不禁,笑的时候低着眉,两人鼻尖碰了碰:“有没有不好的
地方?”
“唔……”她认真思考,沾泪的眼睫耷拉下来,好像整个人都湿漉漉的,“你做饭不怎么好吃……”
程泊樾的下厨次数屈指可数,他平时胃口差,对厨艺这件事也不太上心。
有一次折腾到半夜,温听宜忽然说饿了,程泊樾随意抓件睡袍穿上,下厨给她煮了一碗阳春面,她吃了一筷子就说饱了,眼神还蛮委屈的,好像被碗里的面条欺负了。
味道不好,全赖他厨艺差。这罪实至名归,程泊樾低声认下来:“好,我再练练。”
他手掌搭在她头顶,摸摸她额角的软发:“想吃我做的吗?”
温听宜定懵几秒,慢吞吞摇头:“不是很想……”
他被她柔软的耿直逗到了,嘴角牵起发自内心的笑,笑意零零散散抖落下来,肩膀随之轻颤。
似乎有她在身边的每分每秒,就是他为数不多可以彻底放松的时刻。
时间慢下来,一切都湿柔缓慢,她食指触碰他舒展的眉心,抚过他浓密的眉毛,略失神地望着他。
程泊樾平息片刻,所有沉稳的注意力放在她哭红的双眼上,洞察她的情绪。
他握住她手腕,拇指指腹在腕骨附近摩挲:“怎么了?”
她的呼吸像缓慢飞行的萤火虫,落在他心底不对外开放的昏暗角落。
“以后不要皱眉了,”她柔软低语,“这样就很好。”
这话不知戳到他胸腔哪一处,短暂的静滞后,他目光深了一寸。
忽然沉嗓问她:“可不可以再…一点?”
那个字格外清晰,落到她耳边却像模糊得一闪而过。
温听宜愣了愣,羞赧地别过脸,面颊的红晕像高烧不退,声若蚊呐:“可以……”
她一句可以,他就撞散了整个浓厚的夜。
一点清醒都不剩。
后来火势渐小,温听宜被他抱到另一间卧室。
做法似曾相识,之前也有好几次需要转移阵地的时候,因为来不及换新的床具,总不能睡在一片狼藉上。
程泊樾抱着她走,树袋熊困得手脚酸软,没办法扒在他身上,只觉察到轻微的走动感。
程泊樾一手托住她保持平衡,另手扶着她后背安抚轻拍,说了一句话。
“睡吧,明早给你煮阳春面。”
她反应很久,莫名吓了一跳,困倦到极致的睫毛加剧颤动。
“那我不想醒了……”
程泊樾低声失笑。
……
不知怎么就天亮了,温听宜睡得很熟,中途没睁过眼,等睁开眼时,零碎温热的阳光晃在视线里,她不适地闭了闭眼,本能地往某人怀里钻。
程先生精力过盛,一大早就醒了,此时圈紧手臂抱着她,问她饿不饿,想吃什么。
温听宜慢半拍回过味来,想起这人昨晚好像没欺负她,但又哪哪都欺负了。
脊背倏地燥热,越热越想把自己埋起来,她决定团起被子往身上捂,手一伸却抓了个空,抓到某人肩膀。
很困,又有点烦躁,不打算理他了,她闷声躲开他怀抱。
又被他搂回去。
她懵懵的,像被海浪冲刷过的小蟹,浪潮下一秒退去,小蟹又醒了,她不情不愿深埋着脑袋,额头顶顶他胸口:“可恶的心机男,黑心资本家!”
“好好,都是我。”程泊樾给她拍背,“我罪大恶极,申请服刑。”
温听宜咬他一下。
一记最温柔的惩罚。
半醒之后,记忆就清晰了。
忽而想起来,睡前她意识迷蒙,却被他引导着,跟他说了很多不曾说过的话。
当她为解约赔钱的事自责时,程泊樾默了会儿,手掌一直轻拍她后背,低点头,靠近她耳边轻语:“溪溪,受挫不等于犯错。甚至有些事根本没有对错之分,只是那些事情很狡猾,给你留了一个不好的情绪烙印,让你每次想起来,都觉得是自己的错。”
温听宜已经困得不行,听觉和触感却更清晰,她喃喃着问,那我是不是不该自责。
程泊樾说不是。
“没有什么该或不该。愈合烙印需要一点时间,谁也不能一瞬间摆脱情绪,这是人的出厂设置,没必要硬着头皮跟它对抗,所以该气就气,该难过就难过。自责也不是什么招人烦的事,只是希望你在不高兴的时候,不要把挫折或压力全盘归纳成自己的错误,而是多想想自己的好。”
温听宜闭着眼,困倦到极致,声音有点委屈:“万一我想不起好的,反而想起了自己不好的地方……”
程泊樾敛眸注视她,在黑暗中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脸颊,像在感受她的掌心温度,又像在哄一个昏昏欲睡的小朋友。
“我们溪溪,一直都很好。就算有不好的地方,也是被我教坏了,我负全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