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好的天生属于她,坏的就全部由他包揽。
温听宜本来快睡着,却被这近乎溺爱的逻辑烫了一下,心头有热意盘旋,困意随之蒸发。
她迷迷糊糊抬头,鼻尖蹭过他硬实的喉结。
动作之间有热气扑洒,可能让他感到痒了,程泊樾搭在她脑后的手掌忽然用了点力。
像漫不经心的阻拦,不允许她继续作乱,又像对这一刻很受用,所以爱不释手。
他声音里带一点微淡的喘,问她,你觉得自己哪里不好?
温听宜总结出来。
“我一点也不大度,不想跟自己讨厌的人和解,有时还会幸灾乐祸,想看讨厌的人倒霉出糗。”她贴心举例,“前公司垮台的时候我就特别高兴,巴不得雇一个专业团队,让他们到大厦楼下舞狮放鞭炮。”
程泊樾低沉地笑了,无奈又愉悦的气息落下来,好像在庆幸她仍保持着一点孩童心性。
“这些很正常,不算什么。”他低头,轻吻她耳下一小片白皙,声音愈加低缓,“如果有一天你不这样了,我才会担心。”
他呼吸太烫,细密的吻顺着耳垂,一路向下蜿蜒,温听宜小幅度缩了缩肩膀,被他手臂环抱着,身上所有柔软的部分贴住他蓬勃体温。
在又一个擦枪走火的瞬间,程泊樾心里想的,是希望她自由自在,不被枷锁束缚。
希望她永远能清晰感知自己的喜怒哀乐,永远能通过正视情绪来解决情绪,而不是像他二十来岁那样,一昧地压抑。
程泊樾还在吻她。
吻得太过细致缱绻,温听宜反而没有从中觉察出原始情|欲,而是体会出一层隐忍未言的爱意。
她二话不说,顺着干燥温暖的床单往下蹭了蹭。
程泊樾稍停顿,垂眼看她软乎的发顶。
他有些疑惑:“嗯?”
温听宜侧耳贴到他心口,认认真真,好乖的样子。
“你这里藏了一点陈年小弊病,温医生在帮你听诊,请稍等。”
程泊樾恍然失笑,一手揉她脑袋,像陪玩过家家,低声哄着:“请问温老师,为了方便诊断,你想让患者提供什么有效信息?”
“什么都可以。”她抬眸,由于困了又醒,眼底有迷离的湿润感,像一颗晚星,在昏暗里望着他,“只要不隐藏既往病史,我都愿意听。”
程泊樾看了她很久,她眨眨眼等待下文,他忽而捻住她一小搓发梢,轻扫她鼻尖,玩笑与认真在他言行里并存。
“我爸去世之后,我很恨他。”
虽然程泊樾明白,爱憎对逝者而言都是透明无效的,再恨也恨不出个所以然。
但他确实恨了很长一段时间。
恨父亲性格软,一朝被感情绊住脚就马失前蹄,恨父亲死后留下一个内里腐朽的烂摊子,留下一堆错综复杂的虚伪人际,全都要他承担,要他周旋。
其实是有能力承担这一切的。
但他有能力,跟他愿不愿意,是两码事。
不过更显而易见的是,意愿和现实也是两码事。
时间和环境联手摇骰子,人就像棋子,落在现成的图纸上,按照从天而降的点数往前走,跳了一格又一格,不知不觉中,竟然形成了肌肉记忆,以至于想停都停不下来。
人变成了高效执行的机器,就会自觉构筑一套省力的运转模式。
所以无形之中,他给自己制定了一套固有原则,不被世俗影响,不被情感拖累,既然能快刀斩乱麻,就不必耗费半点心神。
这让他维持了内心秩序,也让他舍弃掉很多无用的情绪起伏。
然而,舍弃不代表真的消失。
就像收拾家务时随手塞进柜子里的杂物,它们的临时退场,令整个屋子洁净敞亮。
可是某天打开抽屉,这些杂乱的东西明明根深蒂固。
它们从未被解决,只是被堆积。
程泊樾说:“那段时间我话很少,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其实心里很混乱,想毁掉很多东西。”
温听宜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声,对此抱有隐忧:“那现在呢?还会像以前一样吗?”
“现在……”他撩开她垂落的发丝,注视着她,“现在不会了。”
她喜悦地宣布:“那你很快就要痊愈了。”
“嗯。”他亲吻她额头,“多亏了温老师。”
程泊樾原以为,在他黑白无氧的环境里,真正的愉悦与平和是无法存活的。
直到家里多了个陌生的小姑娘,将色彩和氧气一点点向外散发。
即使他压根没有汲取的意愿,那些五颜六色依旧会落入他眼帘,氧气也日复一日灌入他的呼吸。
照顾她的那几年,总会发生一些让他意想不到的事。
有一次,大概是寒假,程泊樾带温听宜见他那帮朋友,傍晚散局时,她有点不高兴。
两人坐在车后排隔得很远,程泊樾拿平板将课程相关的材料发到教授邮箱,一边问她:“都要到家了,怎么还垮着脸?”
她抱着胳膊低埋脑袋,头顶像压了一片乌云,实在笑不出来:“那个人养的杜宾吓到我了,都那么大一只了,他怎么不牵绳呢,没素质……”
程泊樾有印象。
那只黑黢黢的大杜宾对她感兴趣,一直嗅她,她吓得不敢动,程泊樾让她过来躲到他身后,杜宾默默走远,她才松了一口气。
他回头一瞧,她苦着一张委屈巴巴的脸蛋,眼泪都快沁出来了。
狗是陆斯泽表弟养的,程泊樾追根溯源,这锅必定要甩到狗主人身上。
他不走心地提出建议:“我帮你揍他?”
温听宜闻言,头顶乌云霎时散去,对他投来闪亮期待的眼神:“真的吗?那……揍两拳就好,不用揍太多。”
程泊樾:“……”
原以为她会客客气气说“不用了”,没想到她对揍人这件事乐见其成。
他真有点哭笑不得。
再后来,程泊樾毕业接手集团,乏味的事情一年比一年多,胃口就越来越差。
吃不下饭的时候,他就待在书房处理事情,无聊的夜晚就这么熬过去了,即使这样很伤胃。
有一回,他到开放式厨房倒水喝,温听宜正好切了两个苹果,果肉尚未氧化,每一瓣饱满滑亮,放在小玻璃盘里分享给他。
他不要。
“真的不要吗?”她像兢兢业业的切果小工人,半天白干了似的,拿小叉子戳了戳果肉,咕哝说,“长时间缺乏维生素,人会变得面黄肌瘦,特别是到了年纪的,会长白头发。”
已满二十四岁的程泊樾陷入沉思。
小姑娘究竟在关心他,还是想暗戳戳把他气死?
他不着痕迹地蹙眉,眼风扫过去:“拿来吧。”
她开开心心递给他。
两个中间隔了个大理石岛台,她以环抱手臂的姿势撑在对面,望着他尝下第一口,自诩是削皮切果的大功臣,问他:“甜吗?”
她眉眼弯弯,清澈的瞳仁里仿佛有溪水流淌。
程泊樾看了两秒,眼睫一敛,不经意撇开视线。
“甜。”
曾经是踏实心安的甜,现在是口干舌燥的甜。
温听宜忽而咬住他锁骨,留一个牙印,轻声说,诊断结束,温医生在你身上签个名。
她咬人不疼,就是痒。
程泊樾很受用地收下这份鲜红的签名,手掌轻拍她后背,哄她睡觉。
——
温听宜早上醒来没支棱多久,困意卷土重来,钻进他怀里睡了个回笼觉。
大中午才醒。
愈渐浓烈的阳光晃在视野边缘,她揉揉眼睛,心机的程老板已经不在枕边,似乎不想吵醒她,所以转移到了阳台。
程泊樾靠坐在木质躺椅上,一身深色睡袍没换,懒洋洋的姿态有点餍足感,沐浴在暖橘调的阳光里,瞧着神清气爽。
他一边打电话,一边侧了点身子,翻阅手边小桌上的平板。
似乎在查看什么设计图样,食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没遇到满意的。
他神情欠佳,被太阳晒久了,眉心也微微拧起,对电话里说:“再换个设计师。”
听筒那头貌似唯命是从,无需他多言,电话再持续几秒就挂了。
温听宜半懵半醒,思考他在跟谁通话,怎么还扯到设计师了?
她拥着被子坐起来,四肢有点酸,喉咙也干涩缺水。
“醒了?”
程泊樾带着一身被太阳晒足的暖意走过来,一手撑在床头,低身靠近,另手帮她理一理睡乱的头发,“让人送了桂花糕过来,还是温的,一会儿起来吃。”
她仰起头,目光里小小的幽怨落在他眉间。
程老板不做人的时候是九十九分贴心,其中一分让给了欲壑难填。做人的时候就是满分。
他拿起床头柜上的玻璃杯,里面刚倒的温水,一直备着这一刻,杯沿贴到她唇边,耐心十足地喂给她喝。
温听宜润了润嗓子,好奇问他:“你在跟谁打电话?”
“没什么,”他放下水杯,云淡风轻,“在问一个会做菜的朋友,那条麦穗鱼该怎么煮。”
温听宜:“……”
煮鱼需要设计师的参与吗?
她纳闷,但也没细问了。
扯扯他衣袖,算作告知:“程泊樾,我下午要去黎老师家,她帮我抠舞蹈动作的细节。”
程泊樾今天闲着,淡声说:“吃完饭送你过去。”
温听宜想了想,默默缩回被子里滚了两下,把自己裹成一颗球,露一双眼睛眨巴眨巴,看着他。
“万一你们碰面了,你会不会不高兴?”
程泊樾坐到床边,手臂一揽,把柔软的小球抱进怀里。
他捏她白皙净透的脸:“不会不高兴。”
“那就好……”她低眸呢喃,“我之前一直觉得,我夹在你们中间,像是你的敌方战友,把你变成沉默妥协的敌对方了。”
空气安静几秒。
“溪溪,我不是你沉默的敌对方。”
“如果要顺着你的形容来说,那应该,”程泊樾敛眸注视她,话锋沉稳一转,“是你的手下败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