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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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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衡不知道为什么他无罪,在程荔缘面前却好像犯了错。

    “我没有故意撞他,教练说他手臂外展撑到板墙上,锁骨才骨折了,没有开放性伤口也没有移位。”他对程荔缘解释。

    江斯岸没有用安全姿势摔倒,犯了这种低级错误,甘衡觉得很奇怪。

    程荔缘:“那个人不是说他看到是你没有收力道么。”

    甘衡沉默了,问出这个问题,她心里有偏向。

    甘衡:“你不相信我?”

    程荔缘:“不是相不相信,是眼见为实。”

    一缕又呛又燥的火气,隐隐攀上胸口,沿着喉咙顶上来。他喉结动了动。

    甘衡:“你觉得我是故意撞他,不让他比赛。”

    程荔缘:“董阿姨担心你受伤,知道我今天在这边上课,拜托我来看看你,你当时状态是有一点不对劲。”

    甘衡以为程荔缘是来看他比赛的,原来是董芳君发话她才来。他是不是该庆幸,她至少不是专门来看江斯岸。

    躁郁的火气沉了下去,变成酸沉发胀的东西。

    甘衡:“……你觉得我状态哪里不对劲了。”

    程荔缘:“正常状态的人不会说要是队友没办法比赛就好了这种话。”

    甘衡:“我只是想,我没有那样做。”

    程荔缘不是很想听,神情略微冷淡:“随便吧,你还是去和江斯岸道个歉,队里有些人对你有意见了……”

    甘衡喉咙堵住,没办法再发出声音,道歉是必要流程,换做平时,他会做的顺手而完美,让人挑不出一点错。

    程荔缘让他去道歉,他忽然呼吸困难,就想这么撂下不管。

    那样程荔缘一定会讨厌他。……不,她已经讨厌他了。

    程荔缘回去病房看江斯岸了,江斯岸肩膀和胳膊都被固定住了,神情有些不振,好像真的很疼。

    她背对着他,在问江斯岸疼不疼。

    甘衡心想,她走了之后他再过去道歉,也没有意义。

    甘衡轻吸一口气,走了过去,这几步感觉比赛场进入对手攻区还漫长。

    他都走到近前了,江斯岸还坐在那和程荔缘说话,没有转向他。

    “这次是我的责任。”甘衡开口了。

    江斯岸这才转过来,脸上倒很平常的样子:“衡队,比赛本来就容易出意外,我自己摔的时候也忘了调整动作,也有责任。”

    他坦然澄清了甘衡的疑惑。

    甘衡看着他:“不,是我没控制好力度。你好好恢复,比赛还需要靠大家一起。”

    他感觉到程荔缘的目光落在他脸上,语气说到最后,听着真诚了一些。

    江斯岸有些困扰:“刚马教说,不知道我状态能不能提上来,打算先让向燃替补,到时候再看,这段时间还得辛苦你,赵立冬和他多磨合一下了。”

    向燃和江斯岸关系很好,也是说甘衡故意撞人的那个。

    “教练组安排的我都会配合,训练时会跟他多沟通,你争取早日归队。”甘衡恢复了平时的样子。

    气氛似乎很好很和谐。

    马振国走了进来,示意甘衡出去,甘衡跟着出去了,知道程荔缘还在和江斯岸单独说话。

    有什么好单独说的,她和江斯岸很熟吗。……噢她说他算是朋友。

    甘衡闭了闭眼,把身后房间里想象成是萧阙受了伤,程荔缘在和萧阙说话,感觉没那么火大了。

    他睁开眼,眼睛里黑黝黝的,所以果然还是江斯岸的问题。

    马振国跟他聊了一会儿,说江斯岸受伤对联赛影响大,很多战术安排要调整,说希望他做好身为队长该做的。

    最后提醒他,“队长要凝聚团队,不能只靠个人表现,在赛场上,大家得信任你,否则比分落后的时候,你没法动员他们,明白吗。”

    甘衡轻轻点头。马振国拍了拍他肩膀。

    更衣室只有两个人的时候,甘衡问赵立冬:“B组的人都很讨厌我?”

    赵立冬脸色顿了顿,小声说:“怎么这么说。”

    “是不是。”

    “其实……有一点,他们觉得你很严格,有时感觉有点傲。”赵立冬跟他关系熟,“你别在意,A组大家还是很信任你的。”

    “不是所有人?”

    “有那么几个吧,跟江斯岸关系好点,你懂的。”

    队内会议上,甘衡承认了冲撞过失,这也是马振国的意思。

    当着其他队员的面,甘衡做了一次反省和总结,大多数人脸上都没什么异议,还给他鼓掌了。

    甘衡接下去带队训练,局面依然能稳住,只是比以前,多了一些无声的眼神和评判。

    江斯岸不能下场,每次训练都在旁边看着,战术会议也都准时参加。

    “我还是觉得衡队在公报私仇,整江副队……”“嘘,别说了。”

    洗手间容易听到这些风言风语。

    甘衡神色如常,没有理会。

    不是每个队员都和他像赵立冬他们那样熟,少数A组、还有很多B组的队员都认为他针对江斯岸。

    “我感觉江副队做的更到位,”那些人私下说,“有他在,气氛更好。”

    “不是每个人都是天才。”“对啊!我膝盖都快废了,……”

    “副队至少把人当人,马教一直偏心,天才就可以……”“别扯上马教。”“他说什么你们都点头,练不动就敷衍下,人家太子爷。”

    马振国让他公开道歉平息风波,表面看这事似乎是过去了,甘衡知道其实没有。

    尤其他发现A组原先中立的几个队员不知不觉和江斯岸关系更好时。

    江斯岸可能赶不上联赛,辐射出的潜在影响反倒比之前更大了些。

    郑均担负团队建设,甘衡无意间听到他跟马振国汇报,说江斯岸私下人缘更好。

    有些东西长期积累一朝爆发,导火索就是江斯岸被撞倒。

    “甘衡训练最早到,最晚走,比赛时还是能效率很高地贯彻战术意图,队长职务肯定要保留,不然军心涣散,”郑均站在大局角度平稳分析,然后话锋一转。

    “这些江斯岸也都能做到,上周训练赛他养伤没参加,甘衡组织追分,有点力不从心,个人表现大于团队表现,中场休息时江斯岸跟全队谈了话,士气才回来,我私下一对一谈话问了他们,都说更愿意听江斯岸。”

    郑均语气有一点无奈,甘衡和江斯岸都是他们U18的明星选手,甘衡更是被国外那位头部经纪人评价是巨星种子,特别想挖他去NHL。

    比赛生死一线,一旦团队有崩盘风险,团队存续优先于个人价值。

    甘衡站在会议室后门那边,静静听着,门开了条缝,光像带子打在他身上,投下很长的阴影。

    头开始隐约作痛。

    郑均和马振国说了些什么,他听不到了,人好像是被遥控着回了更衣室。

    在隔壁淋浴间冲了个热水澡。水珠沿着太阳穴滚下,那条细疤裂开成一个巨口,要把他内脏翻转吞进去。

    甘衡呛了好几口水,头疼更明显了,一个人在更衣室吹完头发,吹到脑袋热到昏沉沉,慢吞吞涂完祛疤凝胶,飘去了停车场,上了车,头重脚轻一栽,仰靠在座椅上。

    “去酒店,不回家。”

    “甘董说今天接你回家,你妈妈也在。”老刘有点担心地看着他。

    他被送回了那个看都看腻了的家里。一千多平方米和一百平方米没区别。

    “甘衡,坐下谈谈。”甘霸原说,像个开明的父亲那样。

    甘衡站着没动,“什么事?”

    “爷爷的饭局为什么没来?”甘霸原问他。

    这次董芳君也在旁边,他不用单独面对甘霸原。

    董芳君看了甘霸原一眼:“不是发了消息吗,岑岑身体不舒服,在医务室休息。”

    甘衡站得离他们两个都很远,听了这句没什么反应。

    “你站过来点,又不会吃了你,”甘霸原望着他,“爸爸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你活着就是得罪我,你去死吧。

    ……为什么你不去死呢。爸爸。

    内心那个阴柔的声音再度控制了他,他站在那,还是一动不动,愈发像个人机了。

    “他不来可以,给他爷爷打个电话,问声好,”甘霸原缓缓列举他的罪状,语气倒是很缓和,“提前让秘书跟他说了,他都做不到。”

    董芳君冷冷说:“不去就不去,比赛不是更重要吗?好了岑岑,你先去休息。”

    以前她和甘霸原相敬如宾,现在连貌合神离也算不上,就像什么意见不合的合伙人。

    甘霸原依然语气平缓:“实验室的经费,是爸找了关系的,爸的老同学今天问起你来着,说你项目很有潜力。”

    董芳君知道那位老人很有威望,带出了不少□□特殊津贴专家,什么科院研究所所长也是他弟子,抿起嘴没有说话。

    “哪天你也跟我一起去拜访下吧。”甘霸原说。

    “我在开会,抽不开身,下次一起带甘衡去拜访。”董芳君终于说。

    她这么一说,甘衡感觉自己仿佛应该继续站在那,听甘霸原讲话。

    那些对他不满的队员是怎么说来着,他说什么点头就行,装装样子。

    “嗯。”甘衡垂着头,他父亲每说一句,就敷衍地点头,看似驯顺了不少。

    董芳君看着甘霸原,好像只要甘霸原不动手,就这样态度平和地和孩子交谈,也没什么。

    甘衡神游天外。

    过了十分钟,甘霸原接了个电话,放他走了。

    甘衡去了程荔缘那天住过的客房,看到床单时,顿了一顿。

    床单被套枕套全部被换掉了。

    他之前特意跟管家说过,让家政不要换。

    甘衡一步步走回去,就像从乐园走回炼狱。

    董芳君破天荒正在和甘霸原低声说着什么,可能是项目上的事,她未来二十年的目标是评上一级教授,最终当选院士。

    怪不得甘霸原说过,你母亲曾经也很有骨气。他后面还加了一句,但还算是个聪明人。

    没有甘家的资源,他母亲光凭自己,或许还要走不少弯路,花上很多时间,才能走到现在的地位。

    “为什么把我房间床单换了?”他单调的声音突兀打断了他们。

    甘霸原望向他,似乎并不意外,“那不是你的房间,那是客房,客房的东西要定期换新。”

    “你让管家换的?”

    “不能换吗?”

    “……”

    “甘衡,”甘霸原和缓的声音在他眼前炸响,“是不是因为缘缘住过那间客房,你最近两周才一直睡在那边?”

    董芳君看着甘霸原,“……你在说什么

    ?”

    甘霸原:“你的儿子一直喜欢揽英的女儿,你不知道吗。”

    董芳君怔怔地看他:“你什么意思,小英的女儿怎么了?”

    甘霸原:“缘缘教养很好,是个好孩子,两家是朋友,当亲家还是免了。”

    董芳君慢慢地消化着他的话,脸色一点点变得难看:“你急着让甘衡转回启航,是因为缘缘?”

    “是启航适合他。”

    “康屏女儿在启航,你想让她女儿给你当儿媳?”董芳君站了起来,胸口剧烈起伏。

    甘霸原看向她:“一次差不多得了。”他说的是她在甘衡受伤之后情绪失控。

    “结婚终究是两家的事,不会是你想要的人选,你不同意,可以去和爸说,或者离。”

    长久的,死一样的沉默。

    甘衡眼底闪烁起幽幽的光,看向他母亲的表情,等待影影幢幢变得明朗。

    董芳君动作似乎定格,过了半天,动了一动,慢慢坐下。

    她背依然挺得直,慢慢深吸口气,好像咽下了什么,好像刚刚她丈夫什么都没有说,客厅里的空气里没有飘荡着那个恐怖的字。

    “甘衡现在还小,他不会早恋。”他母亲声音反而彻底冷静下来了。

    甘衡眼睛里的光渐趋熄灭。

    有些恍惚,某些固有认知的打破,也就是一瞬间的事,他应该感到震惊,却没有。

    实际上他什么都没感觉到,身体像打了镇定剂。

    甘霸原就像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还是那样轻描淡写:“你让他表个态。”

    董芳君转向甘衡,也想问:“你和缘缘……”斟酌了下措辞,“你喜欢缘缘?”

    甘衡看着她不说话,董芳君明白了。

    她脸上的表情并没有意外,好像有一点高兴,很快变得晦涩,仿佛只是甘衡错觉。

    “高中三年路走稳了,以后有更多选择机会,”董芳君语气放得温柔,表情影影绰绰看不清了,“比赛也好,出国也好,先别分心,缘缘肯定也有自己的理想抱负,对不对。”

    甘衡额角上的伤痕一突一突的,皮下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鼓突出来,要破皮而出。

    他应该感到疼,却没有感觉到疼。

    “甘衡。”萧阙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他转过去,萧阙靠在栏杆上,有点地铁老人脸地打量他:“你今天怎么了,心情又不好?”

    上午最后一节体育,体育老师测了一次四百米,放他们到大操场上自由活动,班上所有人都跟从地狱到了天堂的羊群一样。

    程荔缘坐在露天看台那边,在跟黄秋腾下棋,吴放和陈汐溪观战,吵嘴。

    “为什么吴放天天跟她们一起玩。”甘衡面无表情说。

    “啊?”萧阙望过去,看到丁洋路过,屁颠颠地加入,也想下一盘,然后不知道怎么和吴放互踹了起来。

    “他也经常跟丁洋他们一起玩。”萧阙公正评价,随口不经意地问,“缘缘还是不理你?”

    甘衡静止了半秒,声音透心凉:“你不要这样叫她。”

    萧阙:“我的错,程荔缘还是不理你?”

    被捅了第二刀。甘衡淡淡转向他:“你今天话有点多。”

    萧阙忍不住笑了一下:“你不会主动点吗,你还说你不喜欢人家。”

    甘衡:“……喜欢?”

    萧阙:“要是你我早就直接A上去了,你们是青梅竹马,你怕什么。”

    甘衡慢慢地,好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我不想和她谈恋爱。”

    “恋爱是什么很恐怖的事吗,”萧阙无言以对,“你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你自己想要什么,你自己明白。”

    甘衡不知道恋爱是什么,他见过的范本就是董芳君和甘霸原,他们当初是自由恋爱。

    要不要试一试。萧阙的意思很明确。

    他仿佛第一次打开了什么新世界的大门,这句话不断回旋在脑海。

    他想要什么。

    很简单,他想和程荔缘一直留在十四岁,她没有表白之前,那些漫长的盛夏。

    中午,甘衡心不在焉,以至于没看路,前面萧阙停下来,他撞了上去。

    他刚想毒舌好友一句,就看到萧阙一动不动站着,目光看着前方,脸上表情有点微妙。

    甘衡顺着看过去。

    一株盘根错节的老树,叶子快掉光了,枝干很粗壮,两个学生在树下,男生托举着女生,她努力踩在树干之间,伸手去够一只在树上下不来、咪咪叫唤的小猫。

    他们校服不一样,男生穿着启航的西服,女生穿着一中校服。

    程荔缘和江斯岸。

    萧阙看向甘衡,正要开口,看清他眼神,噤声了。

    甘衡不知道自己什么眼神,把萧阙都消音了,能感觉到胸口翻腾,啃噬的感觉一路蔓延到脸上,大概他眼底也在翻腾。

    江斯岸身材高大,很轻松就握住程荔缘的腰把她举了上去,隔着厚厚的冲锋衣,他的手压着她的腰,他们都没在意,都全神贯注想救小猫。

    “还差一点距离,它不敢往我这边来。”程荔缘说,“咪咪,快下来,我接着你的。”

    路人路过,看他们忙活,脸上都带着笑意,一脸青春真好啊。

    树干是光秃秃的,冬天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仿佛有绿荫翕动。

    他们的身影化成他和她,又变回现实的他们。

    甘衡望着那一幕,胸口所有翻腾骤然静止,有什么弹动乱跳的活生生的血肉,被轻飘飘地抽走,如白龙被扒筋。

    他还留在那些盛夏,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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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可怜][爆哭][摸头][抱抱][发财][摆手][空碗]人,收藏窝,收藏窝,昂昂昂(爆哭)下章[摊手]兰竹有操作,给他点首十面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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