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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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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府后院, 陆国公差人从南方采买的花送来了,恰似一幅织锦图。

    今日赵氏特邀了陆氏其余三房妯娌,大摆龙门阵,赵婉也在列, 忙着给几个长辈递茶。

    赵氏是有备而来, 眉眼间透着几分伶俐劲儿, 众人还在赏花,赵氏手中轻摇的团扇却停了下来,故意拔高了声调。

    “姐妹们,今日有桩事儿, 我本不想提, 可又觉着瞒着不妥。”

    说完又重重叹了口气,非要把众人胃口吊足了才肯开口:“这不是实在是没办法了, 才想着找大伙儿来共同商议商议。”

    赵氏目光扫向众人, 最后落在身旁的外甥女赵婉身上。

    赵婉今日身着月白色素裙, 一头乌发简单束起, 仅簪了一支木质簪子,面容清丽, 透着几分楚楚可怜。

    二房的张氏是个续弦妇人,年纪尚轻, 对于宅内腌臜事儿最是热络,亦是有意攀附赵氏, 遂开口道:“姐姐说的哪里话,您如今掌着公府,竟还有您说不准的事儿?咱们懂个什么,只管着听个热闹,给您解闷儿罢了。”

    赵氏心中门儿清, 也就是近两年她掌管了内帑,否是这些人断不会应她今日邀约。

    三房的老实讷言,四房的又是个新妇,二人知道这场戏的主角不是自己,于是对了个眼神,回身落座了。

    赵氏笑笑,接着说道:“前些日子,有人瞧见婉丫头从三哥儿的千鹰司里衣衫不整出来了,这事儿如今怕是已有了些风言风语,咱自家人,可得先拿个主意。”

    她边说,嘴角边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看似忧心忡忡,实则心里门儿清。

    她自然知道这几人俱是拜高踩低的主,不堪大用。

    今日让她们来,不过就是要把事儿捅开,给赵婉和陆湛的姻缘添把火。

    二房的张氏听闻后一下炸开:“竟有此事?婉丫头,你可得给我们这些做婶娘的说说清楚了。”

    三房微微皱眉,目光在赵婉身上打转,用团扇掩了口鼻向四房小声嘀咕:“这事儿若是真的,关乎公府声名,要真传开了,可怎么是好。”

    来前,赵氏便与赵婉通过气儿。

    几番动作瞧下来,陆湛还是那个油盐不进的主,想往他身边塞人哪有这么容易?

    赵氏既不是陆湛生母,也非正经的继母。

    何况陆湛现在是朝廷新贵,朝中文武百官都要让他一二,他在这府里说话也愈发硬气。

    赵氏可不好直接同陆晋讲明,若是陆湛因此生了气,依他的性子,指不定闹出什么事儿来。

    因此这事儿得过一遍众人的嘴,然后宣扬出去,惹得人尽皆知了,传到陆晋耳朵根儿才好。

    赵婉到底年轻,闻得众人这番议论,再是有所准备,脸颊还是涨得通红。

    赵婉贝齿紧咬下唇,双手不安地揪着衣角,嗫嚅着:“婶母,您说怎么能……三哥哥他……”

    张氏仿似已明白了大概,笑得别有深意:“瞧瞧,三哥哥都叫上了。赵姐姐,我看着啊,这事儿是八九不离十了。”

    “你快别浑说了,我母家虽不是什么显赫望族,到底也是清白人家,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儿,我实在是,唉……”

    赵氏说完,不由拉过赵婉的手背拍了拍。

    张氏识趣儿,晓得赵氏这是让她们去触霉头,于是端了茶不再接话。

    四房看局面尴尬,便试探开口道:“只是三哥儿这性子,我们也不敢说些什么,再说咱们这些女人家,哪管得了当了官的男人们的事儿。”

    “就是就是,湛哥儿的脾气怪吓人的,姐姐都不知道坊间怎么说他的……”三房的人听了半天才敢出声,忽又觉得自己说多了,赶忙打住。

    赵氏团扇一挥,咂了口茶:“嗐,也怪我,你说我同你们说这些做什么,三哥儿那性子,就连我说话也是要斟酌的。”

    “姐姐,要我说,你这如今掌家对牌也拿着了,说话也该硬气起来了。三哥儿都这么大了,身边没个女人伺候算个什么事儿?你跟公爷提一嘴,亲上加亲,我看这事儿没那么难办!”

    二房张氏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只一味地拱火,但赵氏心思奇多,怎能不知她的意思,于是似笑非笑地摆了摆手。

    “罢了罢了,咱们吃茶。”

    只是话尾刻意留了一句:“今日这事儿,你们别同人讲就是了。”

    京城的另一边,陆沣刚为百姓施完粥,找了间京中酒楼雅厢用膳。

    菜品尚未上全,陆沣站在窗边,身姿玉立,静看长街上走卒商贩。

    人前,他一贯是温润含笑的。

    如今无人之处,眸色却似覆上一层阴翳,唇角笑容尽散。

    “事情都处理干净了吗?”

    他身后站着的小厮恭敬道:“已按照公子的指示,将那两人放出京城了。与他们叮嘱过要先走水路,等去桐县后缓一个月再回京城。算算时候,这两日就该有人来回话了。”

    “那便好。”

    陆沣行事一向谨慎,从纪婵进府那日,他便差人调查了这位纪家姑娘的身世背景。

    当时派去的人回来报告,说去了纪表姑娘的家乡走访探问,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即便如此,陆沣还是在她身上多留意了一些。

    就因为纪婵的这张脸像极了高韫仪,又恰好是以表姑娘的身份出现在国公府内。

    尤其是那日诗会上,宋蝉意更是展现出不同旁人的灵活才智。

    若只有其一,或许还是巧合;但是现下两者都占,实在是完美的过分了。

    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于是特地找了时机设局试探宋蝉。

    那两名派出去的“歹徒”知晓太多秘密,断不能留活口。

    陆湛的耳目遍布京城,若在京中灭口,事情恐怕会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只等出了京城,就会有一伙儿水贼上船烧杀抢掠,这二人便不着痕迹地处置了。

    那日纪婵被他救出,柔若无骨地倚靠在他身前,眼角泪痕若海棠泣露,着实惹人怜爱。

    哪怕是今日回想起来,陆沣亦觉得心口震颤。

    的确是生得貌美,又有几分聪慧,与韫仪足有八九分相似。

    只可惜当时韫仪身为富商独女,尚不能入父亲的眼,纪婵不过是小地方来的孤女,家世更是相差甚远了……

    思虑之下,陆沣叫来小厮:“你去给蘅儿传个口信,就说老太太因为上次的事,这些日子格外心疼纪婵,纪婵素日与其他两个姐妹走得近,蘅儿作为长姐,记得更要多关照一下表妹。”

    小厮得了命令便转向国公府回了。

    只是他前脚刚离开,便有人急切敲门,说是那两名匪徒出了京城,还未等驶船进水贼的地界,便双双失踪不见了。

    陆沣眉头紧蹙,将手中的白玉茶盏猛然摔落在地。

    消息传到陆蘅屋里时,陆蘅正做着女工,预备为平阳县主过几天的生辰送上一幅刺绣。

    听了小厮传信,陆蘅当即放下手中活计。

    陆沣是世家郎君中的正道典范,思虑事情一向周全,他既然如此吩咐了,自然有他的道理,她只照做便是。

    可是以陆蘅对哥哥多年的了解,他这话面上看着是天衣无缝,实则是内藏玄机。

    陆沣这样清贵的人物,何至于让她私底下去过问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想到这儿,陆蘅不由得发笑。

    想是这里面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故事。

    于是便简单收拾了衣装,提着陆沣差人准备好的补品,向宋蝉屋里去了。

    陆蘅是原配正室所出,素日里结交的都是京中贵女。就连府中的二妹妹、三妹妹,她也只是表面尽到长姐职责,私下无甚深交,与远房的这位纪表姑娘更是鲜少来往。

    听闻陆蘅来找,宋蝉亦是惊讶:“大姐姐?她怎么来了?”

    只略一思忖,宋蝉便让桃松快将陆蘅请进来。

    陆蘅是陆沣同母所出的亲妹妹,自然也是要费心打点好关系的。

    “前些日子怕扰了妹妹休息,一直没好打搅,妹妹身子可大好了?”

    片刻的功夫,陆蘅便挑帘走了进来,面上挂笑,只是笑容总有几分客气的疏离。

    “劳姐姐记挂,已好多了。”

    “前阵子你和泠儿出事,府内上下都忙活乱了,我也插不进手来,只能等现下你这儿清闲了再来。”

    陆蘅的场面话说得滴水不漏,宋蝉心里却生出疑窦。

    雪中送炭最见得真情,陆蘅这样聪慧的人不会不明白,却还是挑了这么个时候才来。

    两人寒暄了一会儿,陆蘅似笑非笑地望着宋蝉,牵过她的手坐下。

    “说来也巧了,今儿我刚想来看你,大哥哥那边的口信便到了,你瞧那一大堆补品,都是大哥哥差我带来的。”

    陆蘅啜了口茶,语气轻松地像是在说一桩与她不相干的事。

    陆蘅既是想与宋蝉尽快拉近关系,亦是有意透露长兄的“好”,想让宋蝉记在心里。

    这么些年来,陆蘅都是这样做的。

    毕竟是血亲兄妹,一荣俱荣。

    长兄做了善事,不便自己宣扬,她便来替长兄开这个口,让受益过的人都记得长兄的好。

    另一边,她又借着茶盖掀起的云雾,静静抬眼观察着宋蝉的神色——

    希望这句试探,她能听出言下之意,做个识趣的人。

    她这种身份,还是不要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宋蝉怔了怔,她显然是没想到,这些东西竟然是陆沣的手笔。

    只是不消多久,她便琢磨出了陆蘅的言下之意:“那日多亏大哥哥出手相救,否则真是恐怕连性命都丢了。大哥哥就是这样的好人,对所有人都是这样照顾。”

    话锋一转,宋蝉又故作苦恼地问道:“正巧大姐姐今日在这,也请帮我拿个主意。大哥哥身份贵重,我这样的人遇到这样的事,实在是不知该如何答谢大哥哥恩情,依姐姐看,该如何是好呢?”

    宋蝉故意自贬身份,又想借陆蘅的口,为自己脱身。

    好与不好,就看陆蘅的主意了。

    陆蘅这样的聪明人,怎么能听不出宋蝉的意思呢?只不过令她意外的是,宋蝉的思绪竟转的这么快,一时倒把她给架上去了。

    她现在倒没心思计较宋蝉话里的真与不真,只想敷衍过去,看来今日在这里是问不出什么了。

    “瞧妹妹这话说的,还是生分了。既是我同哥哥都把妹妹当自家人,妹妹就不要再说些这样的虚礼了。”

    陆蘅并没有反驳宋蝉自降身份的话。

    二人明里暗里的交锋,谁也没能吃到便宜,俱兴致阑珊下来。

    又随便说了几句家常闲话,陆蘅便找了借口先回去了。

    陆蘅走后,宋蝉依旧坐在桌前,端详着桌上如小山似的补品。

    今日陆蘅问的话,究竟是她的意思,还是陆沣的意思?

    宋蝉只觉得头痛,便不再去深思了。

    从前在花月楼里做香膏生意时,她便知道,所有的本钱不能积压在同一家货源上,要分开采买,才最为稳妥。

    如今到国公府亦是如此。

    上次陆湛说他在国公府内亦忍耐了二十年,她不解其意,也不明白这是否就是陆湛非要与陆沣作对的理由。

    但这些日子,宋蝉也是愈发看得明白,陆湛行事狠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今日既能用她,来日便也能弃她。

    与其将宝都押在陆湛一人身上,倒不如再想想旁的法子,另找一条退路。

    陆沣的性子温润好相与,最要紧的是他身为公府长子,又得陆国公器重。

    若她真能赢得陆沣信任,假使陆湛来日真的要弃了她,她也尚有旁枝可依。

    千鹰司诏狱。

    腐臭与血腥交织的气息扑面而来,附入昏黄摇曳的烛火,于布满青苔的潮湿墙壁上投落一道道扭曲诡怖的光影。

    长廊最深处的尽头暗室,地面浸满腥红液体。南边的空地上赫然立着两个十字木桩。

    木桩横竖交界处,各捆绑着两名姿势诡异的男子,粗糙的麻绳紧紧束.缚着他们的身体,血痕浸透绳索,他们身上的白色囚服亦已被洇成暗红。

    左边那人被倒吊悬挂在木桩上,颅顶钻了一孔,鲜血如更漏般迟缓地从孔中流出,喉间发出痛苦而破碎的低鸣。

    渐渐地,那低鸣声也静了下去。自颅顶流出的血流,已经漫延到陆湛漆黑的靴底,与之融为一色。

    右边木架上的那人,也仅剩口气吊着。

    看着身侧同伴的惨状,他浑身忍不住抖如筛糠。

    陆湛坐在二人面前的圆背交椅上,双手交叉支在椅边两侧的鹅头枨上,侧额微微抵住虎口处,阖目歇息。

    良久,陆湛缓缓开口。

    “看不出,你倒比你弟结实。”

    苟活的那人几乎崩溃,只能无力地哀求:“该说的我们都说了……你给我个痛快吧。”

    陆湛已然知道幕后真凶,却还是颇有玩味地笑说。

    “不着急。”

    陆湛抬眼,露出俊美的一双眼:“你方才说,你是用哪只手挟持的她?”

    那人已经吓得不敢说话,嘴唇只不住地嗫嚅。

    陆湛看到他右手指尖微微抖动了下,倏地扶椅站起身,轻轻一笑。

    “你不说,那我就当是这只了。”

    陆湛俯身在角落的一个木箱里翻找着什么。

    阴森的暗室内烛火摇曳不定,将陆湛的身影倒映在墙壁上,犹如高大而无情的鬼魅。

    此时,陆湛与他尚有一段距离,陆湛亦未做出任何实质性的举动。可那犯人却似已预见了即将到来的恐怖折磨,眼中瞬间被绝望填满,开始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起来。

    陆湛有些不满地“啧”了一声。

    他再次直起身时,手中已握着一把木工用的刨锯。

    “你也知道,我来得急,没带快刃,你稍微忍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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