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叶裴修站直了身体,单手插兜。
夜色中蛊惑人心的俊脸,眸色深深望着她。
她走近了,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个锦盒,往前一递,也没说话。
不知他什么时候会来找她,所以,这一整天,这个礼物都被她揣在身上,预备着随时给它最终的主人。
叶裴修没有马上去接,“……没有话要对我说?”
“生日快乐。”
很轻很快的一句。
他半开玩笑说,“会不会觉得我过分?像讨债似的,找上门来要生日礼物。”
“你自己也知道。”
叶裴修喜欢她这样展露出真实的情绪,万分可爱纯真,于是忍不住笑起来,问,“送的是什么?”
“袖扣。”
“作为回礼,明天我请你吃饭。”
夏家两个长辈都在家,现在夜已深了,把她带走实在不像话。
可是,他很想见她,尤其是回了一趟西山老宅,听老爷子说了那一番话之后。强烈的不安吞噬了他。
她没有马上给答复。
叶裴修也只是低眼静静瞧着她,没有催问。
即便没有旁人的阻力,她已经足够躲着他了,除非有事,否则从不主动联系。见了面,倒还好些,她在他面前能够放松,愿意讲心里话。可每次稍稍推进一步,下一次她又会退回八百丈远。
总是脱口而出“叶先生”,连叫一声他的名字,都那么难得。
起先,他们之间还算是相安无事的时候,他觉得她像滑溜溜的鱼。可现在,任凭谁也无法再说他与她清清白白了,他还是觉得抓不住她。
不像是滑溜溜的鱼,鱼总归是人砧板上的东西,再滑,到头来也是要被人下锅吃干抹净的。
她像是一座山。
他在云遮雾绕里迷了路。
所有人都在劝他:此山无路可通,这也并不是你的目的地。
山本身也自岿然不动。
只有他,执拗地想要个答案。
过好半晌,叶裴修心里过山车似的呼啸着一轮又一轮的风暴之后,夏清晚终于点点头,轻声说,“好。”
她想错了,现实停在此刻也于事无补,事实上,早在胡同会所瞥到他的那一眼,就已经覆水难收。
一见到他,任何现实任何阻力全部土崩瓦解。
夏清晚回到主屋,奶奶已经去睡了,喜奶奶还坐在客厅沙发上等着她。
“叶先生走啦?”
喜奶奶笑眯眯问,一边扭头朝窗外张望。
“嗯。”
夏清晚能看出喜奶奶的担忧,可她也无法撒谎说她和叶先生之间什么都没有。
在她自己眼里,她和叶先生只有悸动难言的情不自禁,可是,在旁人眼里呢?不提乔映雪夏长平那些人,即便是喜奶奶,恐怕也不会认为她和叶先生之间是情。
位高权重的男人和初出茅庐的女学生,怎么可能是情?
他们之间的答案必是血淋淋的,没有诗情画意清风朗月,只能算是风流韵事一桩。
他的家庭、她的家庭、那摆在眼前的不可撼动的差距、周围人的眼光……
所有人的眼光,都像是烧灼着的炭火一样,等着她自动自发地走到那个位置上去。
最近学业繁忙,周末时候夏清晚也不在家里住,是而,第二天周六,早上她收拾东西回学校,也是顺理成章。
回到学校,把昨晚在家洗干净的衣服一件一件挂到衣柜里,收拾了床铺和书桌,她就去了图书馆。
一待就是一整天。
晚上七点,叶裴修开车来接她。
11月份,这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一盏一盏澄黄色的路灯从行将枯败的枝杈间洒下光辉,像剥了干燥外皮的灯笼果。
吃饭地点在叶园。
这一次,夏清晚才知道,叶园的主体建筑有三栋,白墙黛瓦,有廊桥相连,其中西边一座,是供客人住宿的地方,叶先生的专用厨师也在这栋楼居住。
食材专供,厨师则经常更换。
“绍平来的厨子,专做南方菜,”叶裴修说,“尝尝看。”
一个身穿制服的侍应生把菜一道一道从西楼端过来,夏清晚已经落座。
叶裴修脱掉西装外套,扯开衬衫顶端一颗扣子,先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手拿着酒杯,一边喝一边绕过桌子,来到她这一侧,慢条斯理给她倒了一杯果汁。
夏清晚仰头看他,“你喝酒我喝果汁?”
“我还不知道,你酒量怎么样?”
“不好。”
她如实说,“大学迎新典礼上喝过一次,350毫升啤酒,我就醉了。”
叶裴修笑,“这么精确?醉了是什么样?”
“话多。”
她跟林向榆就是因为这事儿熟悉起来的。林向榆没见过像她酒量这么差的人。
“不过,也不是完全醉,就是那种,别人会觉得我醉了,但我自己又觉得很清醒的状况。”
叶裴修在椅子上坐下来,用公筷给她夹了一块嫩滑的鱼肉。
“你呢?”
她夹起来吃掉,抬眼问他。
她已经打定了主意,今天就如常跟他相处,无论前路如何,跟他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值得珍惜。
叶裴修隔着餐桌看她,“……我,大概是不说话。”
吃饭时候,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
到了末尾,叶裴修起身去酒柜又拿了一瓶酒出来。
看那个架势,好像是今晚不醉不归似的。
揭开酒坛的荷叶盖,夏清晚已经闻到了一股扑鼻的香味。
桃花酒。
他走过来,给她浅浅倒了一杯,道,“度数不高,尝尝味道。”
夏清晚依言拿起酒盅,抿了一口。
随即抬眸看他,“……好喝。”
那酒液像是立刻蔓延到了她眼里似的,眸子泛着水光潋滟的冷感。
叶裴修低眼瞧着她,五脏六腑已经开始沸腾。
夏清晚转开目光,一并转移话题,“上次的白茶还有吗?”
“怎么?”
“听说那个能解酒,我给你泡一杯。”
叶裴修轻笑,“你觉得我已经醉了?”
他跟着她去了屏风后的茶室。
夏清晚半跪在蒲团上,轻车熟路投茶摇香。
她今天穿着件宽松的黑色长裙,袖筒偏大,她往上挽了些许,又腾出手来把长发挽起。
隔着黄花梨长桌,叶裴修靠着懒人沙发的靠背,静静地,几乎是屏息凝神地看着她。
倒掉第一泡的时候,她余光瞥到他似是还在喝酒,不由道,“你这样继续喝,我泡茶还有什么用?”
很像妻子训斥丈夫。
叶裴修笑着,放下酒杯,抬起一只手表示投降。
夏清晚瞥他一眼,那一眼冷冷淡淡,很有一种“算你识相”的意思。
叶裴修的目光胶着在她脸上挪不开了,他从没有像现在这么醉过,竟觉得她像他的妻。
泡好茶,推到他面前。
他只是浅浅喝了一口。
“味道不好吗?”
她问。
“太晚了,喝太多会睡不着。”
夏清晚没再说别的,手撑着下巴望向窗外。
池塘对岸有几株高大的银杏树,叶子已经变黄,随着微风,偶尔有几片叶子飘飘扬扬落下来。
像文艺电影里才会有的场景。
叶裴修瞧着,深有一种,如果他也不说话,她即将要拿出书本来学习的感觉。
夏清晚极力清空思绪,让自己变成无知无觉的人形物件,这时候听到叶裴修说,
“你心里这么静吗?”
她扭过头来,和他视线相对,莫名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也许是压力太大了。
旁人令她如芒在背的眼光,夏家近期发生的大小事,以及对他的汹涌的渴望……她全部压制着,只埋头学习。
现下与他目光相对,他眼里的深邃,让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
夏清晚站起身,“我看看你的屏风。”
八折扇花梨木螺钿清漆屏风,名贵上乘,有很多细节可以研究。
叶裴修没有阻止她,也没说话,只是靠着椅背静静看着她的侧影。
过好一会儿,他才道,“你过来。”
“嗯?”
她直起身。
叶裴修摇了摇手里的锦盒,“你的礼物,帮我戴上。”
夏清晚走过去,跪坐在他旁侧。叶裴修把左手臂衬衫袖口捋下来,伸给她。
她轻轻托起他的手腕,把袖口两边的扣眼对齐了,捏住,把袖扣的柱身穿过去。
她低着眼微抿着唇,神情专注而认真,眼睫半垂。
他隐约能闻到她的香味,冷淡的木质调。
在夏清*晚的余光里,能看到他起伏的胸膛,隔着一层白衬衫,能看到胸肌的轮廓。
心乱如麻。
“……好了。”
她轻声说。
隔好几秒钟,都没听到他的回答。
她不得不抬眼看他。
他眼里的暗涌让她心惊失措,条件反射想撑住他的肩站起来,手臂刚一伸出来,就被他搂过腰捞到了怀里。
她几乎是半跌到他身上,双手撑着他的肩,勉强把上半身拉开一些距离。
颤颤巍巍视线相接。
她克制着的缘故,没有完全坐到他腿上,所以,她的视线比他高一些,叶裴修仰视着她。
“闭眼。”
如此暗哑的一声,让她下意识依言闭上了眼睛。
叶裴修仰起下颌。
她感觉自己像荷叶上露珠,随着荷叶的摇动而不由自主地震颤着,一片黑暗中,她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像荒野上持续了数万年的原始滚雷。
不知过多久,一个极轻的吻落在她唇上。
也许喝了酒的人都贪恋水,所以,潮湿的唇瓣甫一相贴,便立刻感受到了致命的吸引力和快感。
叶裴修舔.弄她的唇肉,含.住那娇嫩柔软摩擦勾缠,一遍一遍地吮吸。
她有点支撑不住了,这时候叶裴修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一手握着她的腰把她摁下来,摁到自己腿上。
整个人都被他箍在怀里,那滚烫有力的怀抱,让她觉得自己像软掉化掉的糖果,满身满心只有甜蜜的黏.腻。
轻柔的吻很快变得激烈,她品尝到了桃花酒的清香,唇肉和舌头像是失守的城池,任他予取予求。
叶裴修不知疲倦地舔.弄她的唇,吮.吸她的舌头,像是要把她吃掉。
他早就想这么做了,已经忍耐了数个月,一朝打开,便如洪水猛兽,不可收拾。
她的腰往后折,本能要攀住什么,手伸出去,抓住他的手臂。
那手臂箍着她的腰,肌肉脉络绷紧,散发着惊人的热度,一条一条青筋蜿蜒凸起,她惊得把手缩回来,勾住他的脖子。
夏清晚呼吸不及,抓住他后颈撕扯。
叶裴修终于稍稍后退,松开了些,两个人的胸膛都剧烈地起伏着,她扎着的头发已经变得凌乱,散了几缕在颊边,眼里溢出生理性的泪,颤悠悠挂在眼尾。
他抵了抵她的额头,低哑唤她,“……夏清晚。”
她说不出话,折着的小腿早就感受到了那一团,所以她一动不敢动,保持着搂着他脖子的姿态。
叶裴修这时候讲起了不相干的事。
“我在加州上学时,最喜欢一个人去看露天电影,包场,只有我一个人。”
仲夏夜,粉紫色的晚霞大面积铺陈,微风徐徐,大屏幕上播放着上个世纪的黑白影片。
“很长一段时间里,那种场景都带给我最美妙的感觉。”
“第一眼看到你,你在胡同会所的院里,踮脚闻那一枝西府海棠,那时候开始,我的感觉就刷新了。”
“再没有比见到你更美妙的感觉了。”
到这儿停了一停,声线更低几分,“如果有的话,是刚才吻你。”
“也许你的心里,有许多许多顾虑,你的家人,你的学业,都是更重要的事,”叶裴修说,“可是,我觉得,我应该给你一个交代——”
夏清晚能感觉到自己的颤抖了,眼里的泪大颗大颗往下滚。
叶裴修用指背抚了抚她湿漉漉的眼尾,低声说,“如果可以的话,你愿不愿意,给我们一个机会?”
她带着浓厚的哭腔说,“你是不是就为了哄我跟你睡觉?”
叶裴修失笑,“你应该知道的,”他吻一吻她潮湿的鼻尖,“上次在书房,我就想亲你了,最后不还是只亲了额头?”
“你越解释越显得可疑。”
她还是哭着,哽咽着,打了一下他的肩。
眼泪不断地涌出,几乎擦不及,叶裴修哄着,“跟你表白的话应该听过很多次了吧?怎么哭成这样?”
“我也说过,”她几近有点耍赖,抽泣着说,“没有人像您这样难办。”
叶裴修专注地看着她的眼睛,轻笑一声,“这话应该送给你才对。”
“进一步退三步,你让我拿你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