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夏清晚睡觉不老实,总有乱踢被子的习惯,由是,每一个冬天的早晨,都是在侵身的凉意中醒来。
这天却不同,还未睁眼,就先觉得暖融融的。这种感觉新奇而舒服,她不由地往温暖处更深地钻过去。
她稍一动,周围的暖意也自动收紧了,半梦半醒中,意识到这是叶裴修的怀抱。
她鼻尖正抵着他的锁骨。
夏清晚这时候想起,以前不知在哪里看到过,爱的人身上皮肤的味道,只有相爱的人才能识别出来。她当时觉得,这太玄学了,真有的话,岂不是像信息素一样?
心里如是想着,忍不住,鼻尖抵近了,贴着,像小动物似的,咻咻深嗅两下。
暖烘烘的沉稳的,像檀木香。
喜欢。
那味道通过鼻腔直抵心脏,于是心里像过电一样。
忍不住再往上,嗅他的肩。
正专心致志地吸着气,猝不及防,叶裴修翻身压了下来。
一手抓着她的手,十指交扣摁在枕头上,他低头吻了吻她鬓角,哑声,“早上好。”
在清晨,听到他这样低缓的带着轻微哑意的低语,如此亲密自然,简直像做梦。
夏清晚对上他漆黑的眼眸,轻声,“……早上好。”
整个人被他完全笼罩住,男人的热气一蓬一蓬地侵到她身上来,她不由自主侧过脸,假装要看窗外。
脖颈锁骨牵出修长漂亮的线条,透过一层薄纱帘滤进来的清晨日光,毫无保留地落在她皮肤上,莹润如玉。
叶裴修低头亲吻她的耳朵,顺着往下亲吻她的脖子。
她觉得痒,扭着身体来回躲,他箍住她的后腰,托起摁到自己身上。
她不再动了。
清晨的存在感极强的……
“……我先去洗。”
叶裴修下了床。
夏清晚撑起身,看他的背影。
他单穿着一条宽松长裤,裸着上身,宽肩窄腰,脊背线条流畅有力。
性感得让人呼吸发紧。
她躺回床上,侧脸贴着枕头,望向窗外。
雪已经停了。
心里却像是胀满了似的,轻盈畅快。
夏清晚洗完出来,叶裴修已经换好了衣服,正站在她书桌前,低着头翻书。
白衣黑裤,黑色大衣搭在臂弯。
他扭回头,深深地上下看了她一番。
清晨刚洗漱过换上了居家的宽松柔软的长裙,清新冷感,像盛夏山林深处开着的一朵小香雪兰。
“好漂亮。”
她走过来,凑近了看他的腕表,“你什么时候走?”
“现在。”
他低头垂颈寻到她的唇,落下轻吻,“我给你点了早餐,待会儿吃点。”
“好。”
她背着手站着,一幅等待送客的架势。
叶裴修笑了声,“……会不会想我?”
她努了努嘴巴,“那要等你走了之后才知道。”
叶裴修还是笑,牵起她的手,一起往外走。
她送他到大门口。
奥迪车子在门口停了一夜。昨夜纷纷扬扬的雪,在车顶铺了薄薄一层,日光下泛着晶莹的微光。
她说,“拜拜,开车小心。”
叶裴修在院门口亲了她一下,走到车边,打开车门,手扶着车门了,却还在看她。
她只得又说一遍,“拜拜。”
叶裴修绕过车头又走回来,手捧着她的脸,低头又吻下来。
依依不舍了半晌。
夏清晚回到屋里,不大会儿早餐就送到了。
她慢慢吃完,去侧厅看书。
太阳渐渐高了,冬日上午清新的阳光铺洒进来,带来薄薄的温暖。
叶裴修给她发了条语音:
「我到老宅了。」
她正要打字回复,又有一条文字消息进来:
「已经想你了。」
她不由抿住唇,低着眉眼。
西山叶家老宅,叶裴修在一楼客厅沙发上坐着,收到她的消息:
「我也想你」
唇角不自觉牵起,半敛的眼睫下,漆黑如墨的眸底涌起一阵晦暗的潮。
他锁了屏,仰头靠着闭上眼睛。
裴雅娴亲自给他端茶水过来,道,“怎么一回来就睡觉?”
“昨晚没睡好。”
他闭着眼睛说。
“忙什么去了?忙到很晚?”
叶裴修不答,双腿交叠着,一手搭着旁边抱枕。
看上去,倒像是睡熟了。
裴雅娴没再说话,放下托盘,招手示意佣人拿来毯子,轻轻给他盖上。
大宅里,来来往往的佣人都放轻了脚步。
其实叶裴修没睡着,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昨晚。
绵柔的她的触感,温香软玉满怀,鼻尖似是还萦绕着她冷调的清香。
越想越觉焦渴,他抬手扯松领口。继续想下去真是了不得了,他的脑子已经自动自发在模拟把自己送进去的感觉。
他喉结上下一滚,把所有未满足的都咽下来。起身喝了杯水,站在窗前点燃了根儿烟。
裴雅娴从花厅方向走回来,惊讶道,“还想让你回楼上睡呢,怎么起来啦?”
叶裴修抬眼看过去,“美珠今天走的?”
“是呀,一清早就走了,这会儿应该已经落地了。”
裴雅娴拢了拢披肩,在沙发上坐下,“你爷爷和你爸爸今天下午回来。”
叶裴修闲闲抽着烟,嗯了声。
“你爷爷回来,说不定又给你带来个新的人选。”裴雅娴半开玩笑道,“我选的你们都不满意,这事儿全权落在你爷爷奶奶手里了。”
叶裴修看了他母亲一眼,没说话。
午前,母子俩乘车前去拜访老友。
老友是裴家旧友,老爷子独自在京,儿女们都在国外,逢年过节也不回,门庭寥落。
裴雅娴是叶夫人,有她在,出行阵仗很大。
前后各跟了两辆车,中间这辆车上插着小红旗,叶裴修在后座懒懒看着车窗外。
裴雅娴想起什么,压低了声音问,“……你最近跟你梁奶奶有没有联系?”
“怎么了?”
“没什么,听说她老人家要去南方疗养,选了绍平这个地界儿,老爷子还挂心着呢,前前后后派人打点。”
裴雅娴道,“你奶奶知道了这事儿,跟老爷子大吵了一架呢。”
叶家家族枝繁叶茂,内里许多事,缠绕着多年的恩恩怨怨和利益纠葛。
圈外的人都以为叶裴修的爸爸是老爷子现任夫人程菲亲生的,圈里人也只知道老爷子曾有过一任前妻,具体姓甚名谁则是讳莫如深的机密,也只有盛家这类来往密切有过姻亲关系的家族会知道,老爷子前妻是梁心吾。
但是,即便来往密切如盛家,也不会知道,程菲一直对梁心吾耿耿于怀。
裴雅娴也曾开导过她,“一个比你大了快二十岁的女人,算一算,现在都七十多了,是个老太太了,你还在意她干什么嘛?给自己找不痛快?”
程菲当然都懂,但是她嫁进叶家之前,就听说过老爷子和梁心吾年轻时候的恋爱故事,当时还不觉得,婚后越想越吃味儿。
这些年过来,暗地里老爷子关照过梁心吾几次,甚至连她夫家姜家也受过他的恩惠,每一次,程菲都只能装不知道。
自己生的两个儿子又都不如叶裴修的爸爸成器,眼看着叶裴修的爸爸和叶裴修父子俩大权独揽,她生的孩子在叶家要成了边缘人物了,怎能不急。
这些话,对着裴雅娴也不好说。程菲被那老派的思想禁锢住,心底里总是埋怨,埋怨自己一个明媒正娶的夫人,怎么过得倒像是旧时候的姨太太,这些怨念在心里积攒久了,寻到一个缝隙,难免喷发出来。
这些家长里短的话,裴雅娴一向不会对叶裴修讲。她知道他不爱听。
这会儿讲出来,自然有她的用意。
叶裴修一言不发。
他和夏清晚的事,家里人不可能不听到风声,裴雅娴大约是提醒他:这样一个小姑娘,即便家世清白,可毕竟跟梁心吾沾亲带故的,恐怕得不到老爷子和程菲的支持。更何况,她还有个夏长平那样不安分的大伯,一旦夏长平坐了牢,夏清晚恐怕会立即被老爷子拉入黑名单。
他半垂眼睫,闲闲地把玩着一个打火机。
他心里想,现在也许还太早,但以后,如果夏清晚愿意,那么……
没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
就像他有多个身份证和护照,舍弃叶这个姓氏,他一样能活得好好的,对外就说他死了。
这个时候,他心里已经有了这样一个决定。
他不能够想象失去夏清晚,稍一想便是抽筋扒皮般的痛感。
就像没有见过月亮的人不会贪恋那一抹月光,一旦见过了,被那高悬的明月照过,食髓知味,再也不能接受,一抬头,只有暗沉沉空荡荡的夜空。
午后,山上戒严,老爷子回了老宅,果不其然提起叶裴修的婚事。
当时在餐桌上。
老爷子闲闲三两句话。对方是他老战友的孙女,刚在德国读完本科回来,大家闺秀名门淑女。
“比你小五岁,也算是年纪相当,找个时间,抽空见一面。”
老爷子说。
叶家在餐桌上一向不聊天,这一*次,老爷子选择在这个时候,当着一大家子的面说这茬,也是拿捏定了,叶裴修不会当着人拂他的面子。
果然,叶裴修说,“好。”
奶奶程菲对这事儿很上心。
接下来那几天,叶裴修住在老宅,趁着假期陪陪家人,也算是略尽孝心。程菲时不时拿着那女孩的照片或者视频过来给他看,笑眯眯地,“长得很漂亮哦,也算是配得上你。”
又对裴雅娴道,“听说这女孩喜欢稳重儒雅的男人,这话,岂不就是照着裴修的样子描的?”
偶尔,还会慈祥地眯着眼睛笑看他,“裴修,要不要奶奶帮你参谋参谋约会的服装?”
她的心思,连裴雅娴都看出来了:
老爷子眼看要退位,程菲和她生的那两个儿子的前途如何,就看叶裴修和他父亲是否照拂了。眼下有这样一个合适的机会,岂不是铆足了劲儿要给叶裴修推荐枕边人?
裴雅娴不动声色,微噙着笑意,在一旁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她心里直发笑。
这架势,像极了古时候的权臣推荐自家妹妹给皇帝,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以后好办事。
裴雅娴心里门清儿,也不外是因为她之前也是同样的心思,奈何,她的几个提议都被老爷子给亲口否决了。
想到这一层,她心里也不由地浮现些许凉涔涔的寒意。
生在这样的人家,儿孙的婚事,各各长辈心里都有一杆秤,图的无非都是利益。
叶裴修倒是沉得住气。
爷爷或者奶奶,无论谁说什么,他都淡淡地应下,面上永远是岿然不动的淡淡笑意,儒雅稳重,让人挑不出错,也让人看不透。
快到过年时候,赵教授的研修班也停了几天课。
夏清晚就待在老宅看书写字,偶尔亲自下厨做饭,过了几天清静的一个人的日子。
夏明州来过一趟,和她谈谈夏长平的情况,也问问她的近况。
两个人在客厅说着话的时候,姑姑夏长柳来了。
她比夏长平还要少来。
夏清晚夏明州站起来跟她寒暄,“姑姑,您怎么来了?”
“我也刚放假,过来看看清晚。”
夏长柳高挑清瘦不苟言笑,侧脸像极了夏惠卿。
夏清晚统共没见过她几次,彼此间非常不熟悉,夏明州跟她也不亲近,于是姑侄三人尴尴尬尬地坐了不到十分钟,夏长柳就起身离开了。
没什么话讲。
除夕前一天,夏清晚启程去了绍平。
她本打算在绍平陪奶奶和喜奶奶过年,到初三研修班开课再回京,奈何买不到初一初二的票,只买到了除夕那天下午的。
到了绍平,自然是贵客的待遇。
表妹陈语曼亲亲热热地拉她回卧室,时隔半年没见,攒了满肚子的闺蜜夜话,全部倒给她听。
除夕那天中午,姑奶奶张罗了一桌好菜。
“提前跟清晚吃个年夜饭,也是给清晚庆祝生日。”
20岁生日。
回到绍平,和家人一起过,对夏清晚来讲是十足的安慰。
托叶先生的福,家里那摊事儿处理好了,以后奶奶和喜奶奶可以安心养老,她也可以安心学业。
简直是无事一身轻。
除夕这晚,上京下起了雪。
西山叶家老宅热闹非凡,老爷子介绍的那位陈姓大家闺秀,跟着家族里的长辈过来拜年。
花厅里张灯结彩,叶裴修叔叔们的孩子在地上沙发上闹得欢腾,渲染得整个家里都热烘烘的,一派标准的新年的祥和。
叶裴修坐在窗边沙发上抽烟,白衣黑裤,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时不时抬腕看看表。
不大会儿,王敬梓也来拜年。
拜见过老爷子老太太,又跟叶裴修的父亲母亲问过好,他走到叶裴修身边,附耳小声说,“东西准备好了,在你车里。”
叶裴修点点头。
“我看你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身,”王敬梓道,“这样吧,我先去高铁站,接夏小姐回去。你觉得怎么样?”
“就这么办吧。”
夏清晚在高铁站停车场见到王敬梓,先笑说,“王先生,新年好,真不好意思,大过年的让你来接我。”
“新年好,”王敬梓帮着把行李放进后备箱,笑道,“您别客气。”
上了车,他又道,“叶先生嘱咐我,送您到叶园。”
夏清晚有点意外,“去他家?”
“嗯。”
她也没多想,只以为叶裴修是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待在夏家老宅,要把她放在叶园,叶园好歹有佣人照顾。
大过年的,除夕夜,她当然以为他会和家人一起过年。
可是,车子停稳在停车场,她挎着包下车,熟门熟路输密码进玄关,刚放下包,就听见玄关处传来门响。
她匆匆走过去,呆在原地,“……你怎么回来了?”
身穿黑色大衣的叶裴修,一手提着蛋糕一手提着礼物和花束,他站在玄关,眸中万千深浓的暖意化开,“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