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大年初一。
细雪靡靡。
一辆黑色奥迪车从府右街开出来,直往西山。
穿过盘山公路,经过门岗,最终停在院内停车场。
身穿黑色大衣的叶裴修从驾驶座下来。
有佣人迎上来,跟他说,他父亲母亲外出拜访,只有老爷子和老太太在家里。
他嗯了声,“您去忙吧。”
走到主屋廊下,他在阶前蹭了蹭皮鞋上沾染的雪,抬手往后捋了下头发。
头发上沾染了几星雪花,随着他的动作融化消逝。
从主屋西侧穿过游廊,来到西耳房。
这里是老爷子的书房。
房里暖意融融,老爷子坐在摇椅上,拿着放大镜细赏一本古书。
叶裴修脱了大衣,挂在衣架上,径直在他对面沙发上坐下来,点了一支烟。
起先,祖孙两人都没说话。
窗下袅袅水沉烟,唱机里放着幽咽婉转的程派京剧《锁麟囊》。
正唱到“春秋亭”一折那一句:「蠢材问话太潦草……」
叶裴修无声笑了一息。
老爷子从镜片背后瞥了他一眼,随即把放大镜和古书往旁边茶几上一撂,冷哼一声。
“出息得很啊你。”
“您教得好。”
叶裴修说。
老爷子气得闭了闭眼,起身,背着手徘徊了片刻,怒声,“那陈家小姐哪里配不上你!你至于这样给人家脸色瞧!”
“我人都不在这儿,哪里给人家脸色瞧了?”
叶裴修语气淡淡。
老爷子气得手在半空中乱划了几下,末了,还是背回手,低头叹了口气。
叶裴修小时候那些年,他爸爸正下放各地历练,顶多回京述职的时候能回家一趟,是而,他算是跟着老爷子长大的。
爷孙俩之间比父子俩间要亲近许多。
因此,老爷子更了解他的脾气。日常是个稳重的,自然也免不了有三分公子哥的傲气,大事上却从不含糊,耳清目明,在一众子弟里,难得是个成器的。
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在婚姻大事上犯糊涂。
又瞥了他一眼,只见他松弛散漫地倚着靠背,夹着烟的那只手搁在扶手上,一派慵懒的架势。
老爷子不由想起,他十几岁时候跟他爸打架的事。到现在,掌边那道疤还清晰可见。心里直叹气:哎,这小子就是这样,平日里勤谨务实,一叛逆起来,就是要搞个大事。
非要争个头破血流才算罢。
沉默半晌。
老爷子语气和缓了些,道,“中午在家吃饭?”
“不了。”
“你还有什么要紧事?”老爷子上来几分火气:给他递台阶他还不肯接?“晚上一波一波的客人要来,你今儿还不在家待着?”
叶裴修笑看他一眼,“小姑娘在叶园呢,大过年的,我让她一个人待着?”
一听这话,老爷子都气笑了。
“真是出息了。”
叶裴修道,“得了吧,您年轻时候谈恋爱不也是这样?犯得着一直在这儿说我?”
老爷子一顿。
过片刻,问,“你奶奶要去绍平的事儿,你知道了?”
“刚知道。”
“你抽空过问一下,看看那边安顿得怎么样。”
“您打得一手好算盘,”叶裴修凉凉地笑说,“程奶奶跟您闹脾气,您就差我去办?”
正说着,有人敲门,外面传来程菲的声音,“老爷子,裴修,忙什么呢?来吃点水果吧。”
爷孙俩交换了一个眼神,叶裴修站起身,弯腰摁熄了烟,“我走了。”
他拿过大衣的时候,老爷子在后面扬声说,“晚上回来。”
“知道了。”
离开西山老宅,叶裴修去了某个叔伯家拜年。
免不了留下来说说话。离开这家,又去下一家,忙到午饭点,才驱车回叶园。
早上叶裴修离开叶园的时候,夏清晚还在睡觉。
睡到自然醒,起来吃早饭。
家里的佣人谨慎妥帖,不多看不多话。安安静静吃完早饭,她在书房看了半晌书,随后穿上大衣,披着一条毯子去院子里转转。
雪下得淅淅沥沥,细而轻,成不了气候,是而下了一夜,地上也只积了薄薄一层。
她走到凉亭下坐下来,倚靠着廊凳回过身,伸手接雪。
晶莹的小片,刚挨到掌心就融化了。
她仰头向檐外半空中望,雾蒙蒙白茫茫,天与空分不清楚界限,只有细雪飘洒,当真有“淅淅瑶花初下”的轻盈之美。
又低头看着自己掌心。
叶裴修虎口靠近掌心的地方有一道疤。
昨夜,那道疤造访了她柔软身体的每一处。想起来还觉得有点好笑,昨晚洗澡时,她想过了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就是没料到见真章时会如此狼狈。
那不容忽视的存在感完全埋进去之后,她甚至不敢吸气。一吸气,痛得几乎要昏过去。大脑一片空白。
夏清晚愣愣地看着雪,发着呆,脑海里漫无边际地想着这些那些。
这时候听到一声,“清晚。”
趴在凉亭下栏杆上的女孩扭回身,看到叶裴修站在池塘对岸,一手插兜,臂弯里挂着大衣。
他与她之间隔着茫茫的细雪。
她站起身,把毯子撑在头上,兜着满满的风雪向他小跑过来,叶裴修迎上去,“别跑,别跑,小心滑倒了。”
到了近前,他扶住她的腰,先低头问,“还疼不疼?”
夏清晚低着眼,摇摇头。
叶裴修抬手用指背蹭了蹭她微凉的脸颊,低声说,“下次会好的。”
“知道了。”
她轻声说。
这话他昨晚也说过,眼下青天白日说起来,不免让人难为情。
叶裴修陪她吃了午饭。
午后小睡片刻。
她醒来的时候,叶裴修正靠在床头看文件,听到她窸窸窣窣的动静,他便放下文件,低头亲了亲她。
细碎的吻一遍一遍落在鬓角耳边,他一手探进被窝,指腹稍稍轻碰,耳语,“真不疼了?”
昨晚,逼到那个份儿上,他到底是没有大动作,见她脸色惨白痛得直打颤,只得鸣金收兵。
来日方长,不急在这一时。
午睡刚醒的迷蒙时刻,又被他身上的热气烘着,夏清晚更深地往他怀里钻,含混地嗯了声。
他更低地压下来,在她耳边说,“今晚再试一次?”
声线低低,温柔中缠着一点缱绻的香艳。
她不出声,不知是没听见还是不想回答。
叶裴修从怀里被窝里捞出她的脸来,只见那脸蛋儿已经红透,如水的眼眸里几分赧然的嗔怪。
她平日里总是清清泠泠,没什么大表情,此刻冰肌玉骨躺在被窝里,那样生动的女孩气的神情,实在太少见。
叶裴修笑起来,眸里一片深情的温柔。
他一笑不得了,更让她难为情了,抬手攥拳要捶,叶裴修包住她的拳头,低低笑着哄,“我们把这最俗的俗事,认认真真搞个清楚,怎么样?”
她赌气说,“这次再疼,我就永远不要再做了。”
“这叫什么话?”叶裴修失笑,“难道你要我一辈子当个处/男?”
在这话里,夏清晚怔了怔。
“你……”
“我什么?”
“我以为……”
话没说全,但是她的眼神表明:以为他这样的男人,早该身经百战经验丰富了才对。
“以前没遇见喜欢的,这种事,”他说,“我不愿意凑合。”
这样的事,一旦起了个凑合的头,后面就不好收拾了,整个人就像没形状的沼泽泥水,不知不觉和别的烂泥搅合在一起……
这也许是他的自傲。
夏清晚撑起身体看他,眼睛亮闪闪,半开玩笑说,“原来叶先生不是个俗人。”
“哦?”叶裴修说,“那你这话说早了。说不定今晚之后,我即将变成这世界上最俗气的人。”
贪欲、重色。
“那我们两个一起变成俗人。”
她非常快活,从被窝里爬出来,趴在他身边,手托腮,两只脚在半空中荡呀荡呀撞在一起。
傍晚时分,叶裴修开车回了西山老宅。
老宅灯火通明,刚走到廊下,就听到里面喧阗的人声。
亲戚朋友欢聚一堂。
喝酒抽烟打牌,热热闹闹。
叶裴修被不同的长辈拉过去说了几次小话,他始终彬彬有礼稳重矜贵,该有的礼貌客套,一句不落地敷衍过。
老爷子和他爸兴致都很高,私下里,祖孙俩父子俩怎么吵嘴也好,都是小节,到明面儿上来,叶裴修是精心栽培的长孙,如此成器,自然是可自傲的资本。
花厅里,几个女眷在听戏。
叶裴修随着母亲过去打过招呼,终于算是应酬得差不多了,他装醉离场。
裴雅娴指派了自己的司机帮他开车。
回到叶园。
夏清晚掐着时间从书房出来迎他。
隔着客厅遥遥地望见彼此,她先就红了脸。
叶裴修走近了,她推了他一把,说,“先去洗澡。”
他笑着依言去洗。
为了静心,夏清晚在主卧室窗边看书。
真是奇了,她竟比昨晚洗澡时还要紧张几分。
书翻了两页,她有点沉不住气了,拾起手机看时间。
这时候,只听咔嗒一声响,整个卧室陷入了一片漆黑。
那一瞬,她竟荒唐地以为停电了,正想叫叶裴修,影影绰绰中,感觉到男人走近了。
先闻到一阵洁净的沐浴香,然后腰被捞住,抱到床上。
男人的身体把她围困住,那一蓬一蓬的热气让她无路可逃。
眼睛适应了黑暗,她隐约能看清他的脸了。能看清他低头时额角散下的一缕黑发,衬着细密的长睫和挺立的鼻梁,以及那微张了来索吻的薄唇,深有浓欲之感。
像夏日雨后的竹林,清新潮湿的翠绿,不讲道理地扑面而来。
叶裴修低头一寸一寸地吻她,唇舌滚烫,连带着她也像发起了高烧,意识混沌迷离。
他滑进被窝。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舌头的柔软,细致入微,每一个角落都被细细描摹过,她抓着他的手,用力地摩挲他的手指,泫然欲泣。
过了不知多久,他重又覆上来。
昨天细如靡雨的忍耐,在今天化为了狂风骤雨般的奖赏,这一次,缓缓的没入带来的是深入骨髓的抖颤。
那战栗随着深入也愈来愈深刻,她脑海里莫名浮现第一次来叶园,在客厅和他说话时,窗外那一道骨节四散般的闪电。
那时,他坐在对面沙发,白衣黑裤矜贵而不动声色,说,“那倒不见得。”
说这句话时,他一寸不错凝视着她。
那样的眼神……心里跟着一阵酥麻,她忍不住颤着声唤他,“叶裴修……”
叶裴修一边细碎地吻她,哑声,“清晚。”
“清晚。”
他又唤了她一声,暗哑缱绻,带着至高无上的珍视。
夏清晚低低嗯了声,脱口而出,“裴修哥……”
这是再也没有想到的事。
初见时,她看在长辈面上礼貌唤的这声称呼,他竟然还能听到。
而且是如此细弱柔软的一声,满含着独属于她的冷欲之感,有一种亲昵的依赖。
这是她赤/裸/裸毫无保留的真心。
叶裴修陡然有一种狂热的宿命感,他和她本该属于彼此,生生世世抵死缠绵。
他头皮*发麻,爽感直冲天灵盖,浑身血液沸腾着,整个人几乎要烧着了,失控地咬她的脖子,胸膛起伏,深而重,像是要把她碾磨碎掉。
夏清晚耳朵里只感觉得到心跳声,还有一波一波汹涌的浪鸣。
还有一种隐秘的响,不讲道理地充斥满了整个昏暗的空间。
他抱她去洗过,回到床上,她浑身脱力,已经要睡着,昏沉沉趴在枕头上,手指都不想抬一下。
却又被翻过来。
叶裴修口无遮拦,细碎地吻着她,“怎么会软成这样。”
年轻的身体不知疲倦。
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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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把这最俗的俗事,认认真真搞个清楚!(我很喜欢这一句,有一种赤诚的纯爱感)发红包庆祝一下!!
注:“淅淅瑶花初下”出自柳永《望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