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他说这句话时,是玩世不恭的散漫神情,不偏不倚一个公子哥。
“我现在算是明白了,”夏清晚偏过脸,认认真真直视他的眼睛,轻声说,“你不是想当流浪汉,你是想当昏君。”
叶裴修笑,眼神跟她稳稳相接,“……那你是什么?”
“我?”
她歪头做出仔细思忖的架势,过几秒钟,得出正经八百一个答案,“……我是那种看似善良和顺,实际上唯恐天下不乱的妖妃。”
虽说是玩笑话,但其实圈里对她的议论也大差不差,无非是言辞更刺耳些。
叶裴修定定看她,“我的?”
她故作大惊小怪,一派天真,“‘妖妃’也要从一而终独属于某个人吗?那岂不是成了贤妃了。”
这话惹得叶裴修笑起来,捏了捏她脸蛋儿,“鬼机灵。”
“你还要不要陪我走走?”
“走。”
叶裴修按熄了烟,拍拍她的腰,她流畅地起身。
侍应生已经拿着大衣站在门口,伺候他们穿上。
撑着伞走在胡同里,叶裴修一手揽着她的肩,手从她肩上抬起来捏了捏她那边脸蛋儿,“是有话要跟我说,还是就想跟我在雨里走走?”
夏清晚抬头看他,挺认真的语气说,“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问。”
叶裴修看着前方,捏揉了一下她的肩,示意她放开了胆子,想问什么问什么。
她停住了脚步。
叶裴修脚步跟着顿住,低眸看她,“嗯?”
夏清晚直接双手穿过大衣,抱住他的腰,从他怀里仰起脸,眨巴着眼睛,“如果我说……我下学期可以申请搬出宿舍,你会不会欢迎我住到叶园?”
她少见这样娇憨地跟他撒娇,如此天真又期待的神情,让人心跳都要停了。
叶裴修屏了屏息,说,“……没听清,说什么?”
他明明是听清了的!
夏清晚干脆手摁着他的肩,踮起脚,迫近了他的脸,一字一顿,“我、说——”
也就说到这儿,叶裴修已经挑衅似的抵了抵她的额头,亲了她一口,道,“嗯?说什么?”
他声线低哑下来,一双漆黑的眸一寸不错地盯住她。
跟初次在叶园的书房看她的眼神一模一样,暗潮涌动。
夏清晚没说话了,踮着脚吻了吻他的唇。
叶裴修偏过脸迎上她的吻。
男人铮亮的皮鞋半踩着薄薄的水。
冷雨的夜,凄寒清幽的胡同里,路面水洼中盛着澄黄路灯的光,雨淅淅沥沥落下,荡碎一池城市的梦。
办退宿手续花了两天时间。
下定决心搬到叶园时,夏清晚还有些忐忑,那种感觉,有点像明知前方不远处就是悬崖,却反而拔腿向着前方疯跑了起来一样。
实际退了宿搬进来之后,倒无暇顾及那么些了。
满心满眼只有兴奋与悸动。
立春之后,天气乍暖还寒。
这阵子,叶裴修推了许多饭局。工作应酬人情往来推脱不得,那么,舍弃的就是夜里会所里的朋友饭局。
盛骏驰当着他的面打趣,“裴修最近很滋润啊。”他也是和颜悦色,点了支烟,笑骂说,“知道就少来烦我。”
满面春风,像是一朝回到了18岁。
回去,盛骏驰跟林向榆提起这茬,林向榆叹说,“清晚是个很会爱人的人,”虽然自己从小没有得到过许多爱,“脾气性格又好,说话总是温温柔柔的,不得把叶先生哄到天上去!她又有高雅的情致,品味也好,叶先生和她在一起,大概过得像神仙!”
不知想起什么,林向榆又道,语气颇有几分看戏的姿态,“我看呐,以后,叶先生恐怕再难找到清晚这样的了,他日子要难过了。”
这话让盛骏驰大笑起来,“这你就大错特错了,老叶还能找不到好的?所有人,只有送到他面前任他挑选的份儿,甭管成与不成,哪一个对他都只会是百依百顺。”
林向榆斜他一眼,半开玩笑地阴阳他,“是啊,像你们这样的人,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尤其不缺乖巧听话又出身名门的女人。”
这个话题之后,两个人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大约是联想到了他们自己。
盛骏驰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他坐到沙发上点了根儿烟,林向榆站在茶几旁低头按手机。
抽几口,盛骏驰上下徐徐看了她一番,抬脚暧昧地勾了勾她的腿,“过来。”
她躲开他,骂道,“你怎么喂不饱啊?”
她干脆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撂,说,“我去洗澡了。”
盛骏驰坐着继续抽了几口烟,大约半根,便摁熄了跟到浴室去。
在热气蒸腾的淋浴间里,他温温柔柔地哄着说,“我觉得,小榆也是很会爱人的女孩子。”
林向榆没搭理他,心里一阵一阵怅然。
因着要办财产分配的手续,整个三月份,夏清晚几乎每隔两天*都要见一次夏明州。
到三月末,所有情况终于都梳理清楚,所有相关人员聚齐在老宅,分别坐在沙发上,听律师宣讲条款和明细。
财产有喜奶奶一份,占了总额的10%,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明细宣读完毕,律师合上文件,道,“如果没问题的话,今天下午请各位抽出时间来一趟律师事务所,一起签字确认。”
夏清晚夏明州当然都没有问题,夏长柳沉默了片刻,问,“我妈的翡翠白玉手镯呢?”
律师立刻翻开文件,拿出两张照片,“……这两只玉镯吗?您和夏长平各人一只,刚才已经宣读过了。”
“不是,”明细里涉及的那两只一样是名贵种,但只有那只翡翠白玉手镯是家传的,有特殊意义。夏长柳看向夏清晚的手腕,略抬抬下巴,“……那个。”
“早先就产生的赠予不在此次财产分配的明细里,如果您有异议,可以叫上夏老太太——”
律师正要解释,被夏长柳打断,“算了算了,我就是问问。”
夏长柳结婚时,夏惠卿也给了她不少嫁妆,真要细细拆分,不一定谁得的多。
由是,下午签字过后,夏家财产分配尘埃落定。
过了不几日,夏明州和夏长柳就分别来过几趟搬东西,除了老宅的,还有银行金库里的,还有一些股票基金,不过两周功夫,都各自办完了手续。
桥归桥路归路。
这之后夏清晚再回老宅,只见家里各类古董陈设几乎被搬空了。
通往后院的后门敞开着,一阵穿堂风吹过,玄关的日历挂画翘了的一角,在风里沙沙作响。
按照奶奶的吩咐,她把绍平郊区别墅的款打给叶裴修。
收到转账时,叶裴修的手机弹出提醒。
他低眼看了一会儿那几行字。
下班前,他把王敬梓叫到办公室。
王敬梓推门进来,就见叶裴修背着身站在落地窗前,单手插兜。窗外西边的天烧着了一样,灿烂的夕阳大面积铺陈在天空,火红、橙黄……热闹得像是在庆祝这盛世的太平。
“叶总。”
叶裴修说,“你帮我办件事。”
他一边细细地吩咐着,一边走回来在沙发坐下,点了支烟。
半抽不抽,手臂搭着扶手,指间的烟静静燃着,那一点微红的光亮,隔着清透的窗玻璃,映入窗外余晖中。
“现在不要让她知道,等到,”他停顿了一下,过好一会儿才继续道,“……如果有那么一天的话,你就帮我跑一趟,亲自把这些都交到她手里,跟她好好说清楚,这是我的一片心意。”
按道理,这时候王敬梓合该笑安慰叶裴修一句,“不可能的,您多虑了。”可这种虚假的废话,此刻说出来,只会让人觉得刺耳。他稳了稳心神,道,“……好的,我明白,一定办到。”
叶裴修抬了抬夹着烟的手,“去忙吧。”
他似是很疲倦了。
下了班,去京大图书馆接夏清晚吃晚饭。
迈巴赫在图书馆外停稳,不大会儿,夏清晚就张望着从旋转门里走出来,到了跟前,叶裴修笑着,单手托住她侧脸,低头吻了吻她。
“今天去哪里吃饭呀?”
她也似是兴致勃勃,心情很好的样子。
两个人正说着,冷不防听到远远的清脆的一声,“王敬梓!”
车边三个人都转过头,裴美珠小跑着从道路另一头奔过来,长卷发在春风中翻飞。
真有意思。
过完年第一次见,叫的不是夏清晚这个小姐妹,也不是叶裴修这个表哥,而是个最不相干的王敬梓。
叶裴修目光里浮现出些微深意,收回视线看向王敬梓,王敬梓也立刻意会了,别开视线,向着裴美珠略颔首,“美珠小姐。”
“都说了多少次了,叫我的名字!”
裴美珠横眉说了他一句,这才腾出时间来跟叶裴修和夏清晚打招呼。
叶裴修看看她,又看看王敬梓,意味不明笑说,“……什么时候跟王敬梓混熟了?”
这话看似在问裴美珠,实则在拷问王敬梓。
裴美珠撩撩头发,得意地,“本小姐有魅力咯,”说着朝王敬梓眨眨眼,“小小一个王敬梓,拿下!”
王敬梓脸上是礼貌得体的微笑。
几个人站着说了几句话,把喋喋不休的裴美珠打发走,一上了车,王敬梓就从驾驶座扭回身,向叶裴修道歉。
“对不起,叶总,我和美珠小姐——”
欲言又止,戛然而止,似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堂堂王秘书,从来都进退有度通权达变的王秘书,也有词穷的时候。
叶裴修不动声色,撩眸看他,“你和美珠什么?”
“我们没什么,她不敢打扰您,所以使唤过我几次。”
叶裴修不为所动,凉笑说,“没什么你解释什么?”
夏清晚还没见过他这样盛气又冷淡的样子,压迫感极强。
她屏了呼吸,不敢动弹。
王敬梓默了默,道,“我有分寸,您放心。”
叶裴修看了会儿他的表情,淡淡地,“……我知道你有分寸,但美珠是个没分寸的,”他看着他的眼睛,“……如果让我母亲或者裴家知道了,我也保不了你们,你知道吗?”
说这样的话,叶裴修是存了心要试个虚实的,不免言辞夸张了些。
王敬梓点点头,“我都明白。”
这样的回答,完全在叶裴修预料之中。
他没再多说什么。
这天是朋友饭局,到场的还是上次过年聚会那一帮朋友。
盛骏驰撺掇了好几次,扬言要把叶裴修“从温柔乡里拽出来”,前儿几个朋友浩浩荡荡杀到叶园,那时候叶裴修和夏清晚正在客厅沙发上接吻,听到门口安保的汇报,叶裴修只说,“让他们都滚。”
几个人吃了个闭门羹,今儿,算是叶裴修回请一局。
这一次,几个朋友都没带女朋友,在场只有夏清晚一个女孩子。
叶裴修先被灌了几杯酒。
这顿饭吃吃停停,不时被劝酒打断。
叶裴修暂时离席,坐到沙发上点了支烟。
夏清晚拿着水杯走到他旁边,被他捞过腰摁到腿上。
这么多人呢。她下意识看了一圈包厢。
叶裴修笑说,“都是熟人,怕什么。”
他眼角眉梢几分薄醉,比平时更显风流。
一手握着她的腰,倚着沙发,夹着烟的手搭着沙发背,偶尔抬手抽一口,一片醉玉颓山的性感。
她附耳到他耳边,小声说,“刚才在车里,你好凶哦。”
叶裴修反应了一下,笑得温和,“有吗。”
高高在上惯了的人,一个冷淡的抬眼,就能让人吓得噤声,就像方才在饭桌上,有个朋友讲起圈里某个人的八卦,说着说着滔滔不绝起来,叶裴修就只是看过去一眼,那人就立刻刹住了话头。
“有呀。”
跟之前在北官房胡同因为她发火那次还不太一样。
那次是情绪外显,十分火气便表现出十分,可刚刚在车上对王敬梓,是不动声色的问责。
她有一种感觉,也许,后者才是他日常生活里更常见的样子。
她斟酌措辞,问,“王敬梓和美珠之间有什么吗?”
“也许有,”要不然王敬梓不会那么不自然,“……但是王敬梓有分寸,应该不会让事情不可收拾。”
“因为裴家不会同意?”
“谈个恋爱应该问题不大,”叶裴修淡淡地笑说,“但是美珠少不了要挨训。”
夏清晚在这个时候笑了一下,轻快地道,“你也是这样的境况,对吧?”
叶裴修一顿,静静地看她,没有马上接话。
她今天穿得很学生气,黑色直筒短裙,搭配薄丝袜小皮鞋,上面是一件柔软的灰色针织开衫,长发半扎,眼神清幽,气质温柔而沉静。
看向他时,眼底有不明显的依恋倾慕和渴望,是而,整个人更显出几分冷欲。
沉默愈久,夏清晚一颗心跳得愈快。
慌张不安。
她要起身,说,“我去倒杯——”
叶裴修手箍着她的腰把她摁回来,按熄烟,笑了一声,开口说,“我是挨了老爷子几次训话,不过,清晚,”他定定地看她,道,“事在人为。”
夏清晚心里有荒野的风呼啸着席卷而过。
她知道,像他这样光风霁月的男人,这简单的四个字,是他的承诺。
她半开玩笑地,“叶先生,你说教过我好多次大道理了。”她扳着手指头数,“……要乐尽天真,要做尽俗事,要相信事在人为。”
“真要这么说,”叶裴修挺认真的语气,道,“我却觉得,都是你教给我的。”
“那,我们是彼此的老师咯?”她立刻伸手,掌心朝上,学着以前他的样子,“学费呢?”
叶裴修笑着亲了亲她的脸蛋儿,“晚上交。”
这两句话被刚巧走过来的盛骏驰听了个正着。
他刹住脚步,笑得意味深长,“哟,是不是要散场啦?”
叶裴修抬腕看表,确实不早了。
夏清晚毕竟一个小姑娘,这样旖旎风月的话被他的朋友听了个正着,哪儿能不心慌意乱?她脸蛋儿红着,强自镇定,没有失态,就着叶裴修的手喝他杯子里的水。
“诶,你喝不了这个——”
她完全没有防备,只以为是水,酒液入口又很温和,是而她咕咚灌了一大口,顺着喉眼流下去,酒劲立刻顶了上来,叶裴修话音还没落,她的脸就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捂着胸口咳起来。
叶裴修放下酒杯,拍她的背,盛骏驰马上端了杯水递过来,叶裴修接过,喂到她嘴边。
她捧着喝完,抬起眸,眼圈都咳红了,“怎么是酒啊。”
叶裴修骂起盛骏驰来。
像是护短的家长,别人逗自家小孩,不小心用力过猛把自家小孩逗哭了,立刻翻脸骂人。
盛骏驰双手合十道歉,“我的错我的错,我过来的不是时候。”
夏清晚是个喝啤酒都能醉的人,半杯高度数白酒下去,人马上就变得飘飘然了,头重脚轻。
叶裴修把她抱起来,一手穿过腿弯,一手揽着她的腰背,走出包厢。
盛骏驰心虚,鞍前马后小跑在前面开路,抢在王敬梓前面打开车门,一手还垫在车门上方。
叶裴修抱着夏清晚从前院走向停车场。
她凑近了他颈间,小声唤他,“叶先生。”
“喝多了不认识了?”
叶裴修笑着低头。
“认识。”
她说话倒很清爽利索,“我没醉。”
叶裴修笑意更深。
她在反思,话语听起来非常清澈冷静,“是我莽撞了,有点失态,”停顿一下,“再说了,被听见又能怎么样,话也不是我说的……”
说到这儿,她反应过来,“对哦,是你说的,应该你罚酒才对。”
叶裴修笑个不停,一叠声哄,“好好好,回去罚我喝酒。”
他笑时喉结震着,夏清晚被吸引了注意力,伸手摸上去。
像玩玩具似的,仰眸看他,“你说话,我看它会不会动?”
叶裴修把她放进车里,绕到另一边坐进去。
车门还没关上,她已经扭着往他身上爬,前座的王敬梓赶紧探手升上挡板。
迈巴赫驶上主路。
后座,夏清晚半躺在叶裴修怀里,手又执拗地摸上他的喉结,期待地,“说话呀?”
叶裴修低眸瞧着她,静静地说,“我爱你。”
“哇,”夏清晚惊叹,“它真的在震诶。”
她又道,“你热不热?我好热哦。”
“脱一件上衣?”
他低声跟她商量。
她点点头,被他伺候着脱下来针织开衫,单穿着小吊带。
莹润玉滑的肩,在车窗外一掠而过的碎光中闪着光泽,身体曲线一览无余地蜷缩在他臂弯里,叶裴修压下来吻她。
掌心贴着丝袜一寸一寸滑上去。
喝了酒,接吻时喘气更加不均匀,吻稍稍停顿之时,她揪住他衬衫领口,细细地喘息,视线撞入他眸中,她眉眼弯弯笑起来,甜甜地唤他,“叶裴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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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清晚喝多了变成小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