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出院第二天晚上,夏清晚和叶裴修一起去了当初那家餐厅,心满意足吃了蟹肉包。
也许是这次她的高烧昏厥给他留下了阴影,接下来那几天,除了监督她日常增量服用温补的补品之外,叶裴修每天都要问上两遍,“感觉怎么样?身体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她每次都说,“没有。”
晚上在家,他偶尔也要伸手摸一摸她额头,总疑心她还在低烧。
夏清晚心里觉得又温暖又好笑,在他又一次探手摸她额头之后,干脆像小猫一样,钻进他臂弯蹭到他怀里,小声说,“诶,明天你仔细感受一下就知道了,我好得很。”
“嗯?”
她凑到他耳边,用气音快速地说,“明天可以做了。”
叶裴修顿了一瞬,语气幽微,“……不得了,夏清晚还会讲荤话了。”
“我哪里有。”
她无辜茫然,“这也算吗?”
“这还不算?”
叶裴修似笑非笑,“那你给我讲讲,什么样的才算?”
她当然不会落入他的语言陷阱,故意不理会,只道,“我是坦坦荡荡讲的诶。”
“照你这么说,只要是坦坦荡荡讲的,都不算是荤话?”
“……”
夏清晚硬着头皮摇头,“不算。”
叶裴修自鼻腔笑了一息,“……那你坦坦荡荡告诉我,是要我怎么‘仔细感受’?”
越说,他的嗓音越是低缓下来,缠绕着澹烟半野一样的隐晦深意。
在他的话里,夏清晚几乎已经能感受到他动作的轻重快慢,还有底下胀满的动弹不得的感觉,她心跳重重漏了一拍,偏还镇定地评价说,“你这就是荤话了。”
“是吗。”
叶裴修眼睫半垂,视线在她脸上一寸一寸逡巡而过,最终落到唇上。
她以为他要吻上来了,全身神经都做好了准备,他却只是微偏过下颌,鼻尖轻蹭过她的鼻尖,彼此呼吸交错,那种耳鬓厮磨的感觉让她浑身都战栗了一瞬。
他把她手上一直攥着的书取下来,放在一边,另一手箍着她的腰把她更深地往自己腰间合了合。
到这儿,吻才终于落下来。
她全身的感官已经被调到最敏感的程度,由是,温热柔软的唇稍一触碰,便带来了深入骨髓的酥麻感。
夏清晚整个人都坐在他怀里,被他的身体臂弯包裹着,浑身发热发汗,让她也当真疑心自己是否在发烧了。
洗过澡,夏清晚被叶裴修抱到床上,头刚一挨到枕头就睡着了。
叶裴修拿着一盒烟,去了院里池塘边。
在楠木交椅上坐下来,他点了一支烟。
夏清晚体贴他,不愿让他担心,所以试着各种方法,用亲密的话语,转移他的注意力,宽慰他。
他都懂。
那些她未说出口的,他也都懂。
就像这场突如其来的高烧,除了气温变化、她的例假之外,想必,大约是拍卖会上那一出带来的刺激。
男朋友的妈妈带着另一个女孩子出现,她年纪轻轻,怎会不多想?更何况,他与她之间横亘着的天堑,是从最开始的时候,两个人都门儿清的事实。
大概,夏奶奶也曾告诫过她许多次,她与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即便没有夏长平的存在,她与他也只能是镜花水月的一场风流韵事。
她按捺着自己的种种失落,还反过来宽慰他。
她那样一个清清冷冷的人儿,其实心底里无比柔软,她把这样珍贵的柔软,全部对他敞开。
她其实是个相当有个性的女孩子,虽然有时候害羞,但讲话总是坦然的,心无挂碍灿笑时,清幽又明媚。
这样的夏清晚,他的夏清晚。
……
第二天中午,叶裴修开完会回到办公室,王敬梓进来汇报说,“夏小姐的申请书没通过。”
“项目导师组给一个……”王敬梓停顿了一下,道,“姓陈的男孩子开了直通绿灯。”
“……陈家的?”
“对,陈小姐的堂弟。”
叶裴修拉开转椅,眼睛也没抬,很平淡地说,“你去忙吧。”
王敬梓倒愣了一瞬。
他本以为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叶裴修会马上让他出对策,怎么……
谨慎起见,他多问了句,“……需要我去处理吗?”
“不用。”
叶裴修道,“我自己处理。”
“好的,我明白了。”
王敬梓略一颔首,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他停下脚步,酝酿片刻又走回来,“……如果要动真格,老爷子那边怕不好交代。”
作为下属,不质疑领导的决定是本分,可作为朋友,他必须要把这番话说出口。
叶裴修翻看文件,签字,一边说,“你觉得他老人家会把我怎么样?”
王敬梓斟酌措辞,“也许,您要做最坏的打算。”
“最坏的打算是什么?”叶裴修签完字,顺手把文件递给他,冷笑说,“把我废了?”
王敬梓心下一惊,想说应该也不至于是这样坏,抬起眼对上他的视线,却见叶裴修眸中只有一片冷厉的寂静。
偌大的办公室,沉默有顷。
下午,叶裴修在办公室沙发上抽烟时,茶几上手机响了。
是他母亲裴雅娴打来的电话。
一接通,那边就道,“裴修,晚上家宴,记得早点回来。”
“……老爷子让您打的电话?”
“……嗯。”
裴雅娴心里骂道,这爷孙俩,一个比一个心机深。
叶裴修说,“好。”
到了晚上,叶家全家人到齐,却迟迟等不到叶裴修。
老爷子亲自给他打电话。
接通了,他规规矩矩道歉,“对不起,爷爷,我临时有应酬。”
“有应酬不知道跟家里说一声?”
“正要打电话,”叶裴修笑,“您的电话这不就来了。”
他就是等这通电话,等老爷子亲自打给他。
拍卖会的事情之后,老爷子满以为他第二天就会杀到老宅来兴师问罪,没成想,等了这么多天没动静不说,家宴也不出现,临时放鸽子。
他不是意气用事的人,不会像小孩子一样跟家里置气,现在这一出又是为了什么?
老爷子压了压怒气,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你爸也要见你。”
叶裴修淡淡地说,“等您想清楚,正经要跟我聊一聊,我就回去了。”
挂断电话。
他肘撑着车窗,低眼沉思。
王敬梓打转方向盘,将车开进胡同餐厅的停车场内。
叶裴修下了车,迎面是幽凉的空气。
他意识到,秋天真的要来了。
晚来带潮,有要下雨的意思。
他关上车门,道,“车上有我的外套,你给她送去,接她过来。”
“好。”
他点了支烟。
夏清晚今天有两节晚课,时间还早,王敬梓索性多留了一会儿,陪他一起抽了支烟。
两个人站在游廊下吸烟处。
王敬梓说,“事态也许不会像您说的那样严峻。”
毕竟,叶家到这一辈,叶裴修是最受栽培也是最成器的一个,这样一个好用的棋子,不可能说废就废。
但是,下放几年大概是免不了的。
“无关这些,”叶裴修说,“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受委屈,也不能让我连自己爱的人都守不住。”
他本就要清算拍卖会那一茬,等了这么些天,一是为夏清晚身体复原,二是给老爷子留出时间,让他老人家冷静下来。
偏巧,陈家的人又撞到枪口上来。
王敬梓默了默,道,“之后,您打算怎么办?”
“都是小事。”
下了晚课,夏清晚抱着书和时小雨说笑着走出教学楼。
转过楼后拐角,瞥到路对面王敬梓正绕过车头走来,手里拎着件西装外套,“夏小姐,叶总让我来接您去吃饭。”
时小雨凑到她面前小声说,“你男朋友的司机都这么帅哦。”
夏清晚笑了笑,两个人互道再见。
王敬梓打开车门服务她上了车。
驶上主路,车厢里无人讲话。
王敬梓从倒车镜里瞥到,夏清晚肘撑着车窗,托腮沉思。
今天中午下来消息,她项目负责人的申请没有通过,她在反思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好。
有各种可能,也许有更强的人选,也许投递申请书的时间太早,也许只是运气不好。
一路无言,到了餐厅。
穿过游廊,远远就看到万字纹窗扇里的人影。
叶裴修坐在窗前长桌边,侧影被室内昏黄的光影烘托着,显出一种岁月悠悠、梦中人常在的意蕴。
走近了,才看清他在抽烟,袅袅薄雾自他指间升腾。
夏清晚隔着窗户跟他打了招呼,穿过中堂走进来,叶裴修掸了掸烟灰,问,“上了两节晚课,累不累?”
“还好。”
有时候课程满一些,反而觉得充实。
她放下书包在他对面坐下来。叶裴修勾勾手指,往后挪了挪椅子,她立刻意会,绕过长桌侧身坐到他腿上。
他把手上的烟拿远了些,“会不会觉得委屈?”
她知道他说的是项目的事,低着眼摇摇头,“应该是我哪里没做好,等到项目开始了,我可以从负责人身上找一找差距,多学习学习。”
叶裴修偏过头,追索着探究她脸上的神情,低低地柔声问,“真的这样想?”
“当然啦。”
叶裴修拍拍她的腰,“乖。”
这时候侍者过来上菜,叶裴修摁熄了烟,她从他腿上起身。
他的手机搁在桌上,屏幕亮着,上面是通话记录的页面,夏清晚经过的时候,不经意瞥到,最近一通电话是与一个陈姓的人。
她心里空白了一拍。
吃完饭,结账的时候,叶裴修手机响了,他把卡递给夏清晚让她去结账,他则接起电话走出中堂。
夏清晚站在柜台前摁密码,输入她生日后六位数字。
结完账,拿着卡和账单走出来,见叶裴修站在游廊下吸烟处,低着眼,伸手在烟缸上方掸烟灰。
她注意到,他眉眼间似有一股沉郁的倦懒感。
回叶园的路上,她假装困了,爬到他腿上,趴在他胸口,把眼睛闭起来。
专注感受他的体温,嗅他的香味。
叶裴修一直注视着车窗外,谁都没有讲话。
到了叶园,他把她送到主屋廊下,却说,“我还有点事,可能回来很晚,你先睡。”
“好。”
她应了。
叶裴修拍拍她的脑袋,转身离开。
眼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即将走远,走出月洞门,夏清晚莫名觉得难过,想都没想,她小跑着追上去,听到脚步声,叶裴修已经转回身来,她就一头撞进他怀里,抱住他的腰,说,“我等你回来。”
叶裴修从怀里托起她的脸,笑着用指腹蹭一蹭她脸蛋儿,“怎么突然黏人了。”
“明天早上没有课,我可以晚睡。”
她往后仰,眨巴眨巴眼睛,解释说。
叶裴修忍不住低头吻她,说,“好。”
本应该是蜻蜓点水的告别的吻,他却不想停下,单手捧着她的脸,越吻越深。
一阵潮冷的风拂过,靡靡秋雨落下。
轻柔无声。
夏清晚攀着他的肩,细声说,“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