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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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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裴修来到西山老宅时,雨已经下大了。

    家宴刚散场不久,佣人们忙碌着打扫收尾,程菲奶奶抱着胳膊各处巡视检查,走到檀木四足香几前,揭开香炉盖子嗅了嗅,道,“换上檀香。”

    有佣人答,“是。”

    一回身,正好看到屋外廊下的叶裴修。

    白色衬衫,黑色西裤,背身站在廊下,向着檐下潺潺的雨幕抽烟。

    她紧了紧披肩,迎出来,“裴修,怎么不进来?”

    叶裴修抬抬手示意手里的烟。

    “你爷爷在书房,”程菲奶奶笑眯眯道,“我去跟他说一声啊。”

    她穿过游廊,到西耳房。

    过不大会儿,西耳房那里传来老爷子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声,“还要我请你进来?!”

    隔着哗哗的雨声都能这么清晰,可见他老人家身体不错。

    叶裴修穿过游廊来到西耳房,程菲奶奶临离开前,回头好言相劝这爷孙俩,“有话好好说啊,裴修,别惹得你爷爷动气了。”

    “我知道,”叶裴修说,“您去忙吧。”

    “甭跟他浪费口舌!他知道什么?还不如一个三岁孩童懂事儿!”

    老爷子向着程菲指桑骂槐。

    程菲还想劝解几句,叶裴修略抬了抬下颌示意:您别管了,出去吧。

    程菲奶奶带上门离开。

    水沉香袅袅晕开,室内一片阴凉的冷幽。

    老爷子气哼哼踱到书桌后,随手翻看桌上摊开着的书。

    叶裴修无语似的,笑说,“我怎么您了?对我动这么大肝火?”

    “还跟我装相?”

    爷爷站在书桌后,直接挑明,“安安的堂弟是怎么回事?”

    下午接到陈家的电话之后,老爷子就找人过来,听了详细的报告。

    学术圈一个常规的项目,导师组是上京几所高校中文系的教授们,事儿是小事儿,只不过,陈安安的堂弟顶替的名额,本来应该属于夏家那个小姑娘。

    也难怪叶裴修生气。

    但是,话说回来,在老爷子眼里,他再生气,事情也不该这样办:直接找人把消息递到陈家老爷子鼻子前头去,让人下不来台。

    所有人都知叶家一向爱惜羽毛,眼下自家出了丑事,于情于理,陈家都要主动表态切割,这不,下午,陈家老爷子就亲自打电话过来,叹说两个孩子的联姻事宜就到此为止吧。

    几十年情谊的老战友,闹得这样尴尬。

    爷爷这样问,叶裴修在沙发上坐下来,点了支烟,态度非常端正,“确实是我的疏忽。”

    他接着说,“没有提前跟导师组打个招呼,让他们秉公做事。”

    他这样义正言辞,反而让老爷子无从发作了,沉默半晌,只得客观讲说,“……这样的事,哪朝哪代都不可能杜绝。”

    叶裴修抬眸看他,“我是想告诉您,即便没有您刻意为难,没有您给她下马威,她的日子已经够不好过了。”

    “今儿下午,她还在那儿反思呢,反思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好,还要向负责人多学习。”

    “夏家老爷子死了,最受栽培的夏西里也死了,夏长平破产了,夏奶奶去了绍平……夏家早已经丧失了所有的话语权,她一个小姑娘,人人都可以欺负。”

    “人人都可以欺负?”老爷子冷笑说,“不还有你呢吗?在夏长平面前抖威风,带着她收拾乔伍,人人都在背后议论,你还嫌兴风作浪得不够?”

    “是有我。”

    叶裴修定定看他,说,“也只有我。”

    “怎么,长到这个岁数,你学会为女孩子逞英雄了?”

    “没错。”

    说一句他顶一句,老爷子气得拍案而起,“你成心要把我气死是不是?”

    “本来井水不犯河水,不知您是着哪门子急,”叶裴修说,“让我妈带着陈安安去下我的面子——”

    “你的面子?”老爷子怒道,“你整天带着那小姑娘招摇过市,有没有想过陈家人的面子?”

    叶裴修都无语笑了。

    他没再掰扯陈家人的面子怎么会跟他有关,只是静静地看了爷爷一眼,没说话。

    万字纹楠木红漆花窗外,是秋夜的凄风楚雨。

    远处,山雾迷蒙,潇潇夜雨,氤氲着阵阵寒凉。

    老爷子在茶几上摸到白色烟盒,又到处搜摸火柴盒。

    程菲一直让他戒烟,不知是不是她又把火柴盒藏了起来。

    叶裴修起身绕过茶几,用自己的打火机给他点燃了烟。

    老爷子吸了一口,叹息似的说,“还是用不惯打火机。”

    方才动了机锋,彼此话语间寒光闪过,此时互相递了台阶,气氛又像雨后阶下蓄的一汪绿水一般平和宁静了。

    叶裴修在自己专属的沙发上坐着。

    两缕烟雾袅袅升腾。

    无声寂寂之中,他不疾不徐开了口,“……您要给我定婚事,我都能理解,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我也是其中一份子,叶家长孙,受您栽培,婚事自然要您给我挑一个合适的。”

    “如果我像我爸一样,要走这条路,那么不用您多费口舌,您让我娶谁我就娶谁,我知道凡事都有代价,我不可能既要自由又要权势。”

    说着,他摁熄了烟,站起身,手插兜站在那儿,缓了口气,静几秒钟才道,“但是,爷爷,我不愿意。”

    “她还小,还没毕业,以后,如果她要我,其他的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老爷子怔了好一会儿。

    有点不敢置信。

    过半晌,反应过来,抖着手抄起茶几上的紫砂壶,“你想都不要想!”

    叶裴修站着没动,紫砂壶斜过他额角飞出去,壶体应声碎裂。

    过两秒钟,一道鲜血蜿蜒着自他额上流下来。

    本来是细细的浅浅的一条,没消片刻,便汩汩越流越多,流到下巴,啪嗒啪嗒滴到他白色衬衫上。

    程菲本来在游廊下徘徊,想听听书房里的动静,屏息凝神听了半天,什么也没听到,正失望地要离开的时候,忽然听到老爷子一声咆哮,接着是物件碎裂的声响。

    她忙跑过去,跑到门口,却又急急刹住车,在门外问,“老爷子!出什么事了?”

    “滚!”

    老爷子的一声怒吼。

    他这一声喊,反而给了程菲充足的理由可以进去,她拧开门把手,推开门,念叨着,“出什么事了?又骂起我来?”

    老爷子手指着她,“你出去!”

    “你让我去哪儿?”

    程菲做出委屈又担心的样子来,“看看你,怎么又气成这样?裴修你也是的——”

    说着经过叶裴修的时候,扭头一看,立刻吓得瞪大了眼睛,“这是怎么了!”

    程菲又调转头往外走,一边叫着佣人,要佣人叫医生来。

    老爷子气得跌坐在沙发上,大喘气,直抚胸口,念叨着,又扬声怒道,“除非我死了,或者干脆你死了!”

    叶裴修闭了闭眼。

    他走到书桌后,拉开抽屉,拿出急救药,走回来递到老爷子面前。

    老爷子吃下,用凉掉的茶水送服下去。

    程菲带着佣人医生回来的时候,书房里已经重新静了下来。

    医生询问的时候,老爷子甚至是笑呵呵地,一脸慈祥,“见笑了,跟孙儿拌了几句嘴,没大事。”

    叶裴修洗了把脸,换了件衬衫,额头贴了创可贴。

    护士说,“叶先生,您还是去趟医院吧。”

    万一脑震荡就坏了。

    “就是,”老爷子正在量血压,也扭头说,“裴修,抽空去医院看看。”

    “知道了,改天去。”

    叶裴修说。

    两个人扮得是爷慈孙孝,程菲也在一旁打圆场,笑眯眯地,“你看看,这多好。”

    叶裴修离开老宅时已是深夜。

    他独自开车驶下盘山公路,一路开到府右街叶园。

    洗澡换衣之后,夏清晚在书房看了许久的书,听外面的雨声愈来愈大,生怕错过叶裴修回来的时间,就抱着书去了客厅,时不时探头往玄关看一眼。

    雨声最催眠,渐渐困意袭来,她抱着书,不知不觉趴在沙发扶手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感觉到自己被抱了起来。

    是熟悉的怀抱温度,她眼睛掀开一条缝,迷迷蒙蒙地,“……你回来了。”

    叶裴修低头亲她,“睡吧。”

    把她放到床上,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过片刻,后知后觉意识到,方才叶裴修身上好像有一点药的味道。

    她立刻惊醒了,赤脚跑下床,跑到浴室。

    叶裴修正在洗手台前剃须,从镜子里看她,“怎么醒了?睡吧,我一会儿就来。”

    “让我看看你。”

    她走近了,上下看他,拉开衣领,左看看右摸摸。

    叶裴修笑起来,说,“非礼了啊。”

    她一定睛,终于看清他碎发之下额头一角的血痕,捧住他的脸,踮脚凑近了,“这儿怎么了?”

    “雨伞,扎到了。”

    想着不贴创可贴,被碎发一遮,反而不明显,他就在车上把创可贴撕了下来。

    “你不要搪塞我。”

    她已经要哭了,“发生什么了?谁打你了?你爸爸?你爷爷?”

    “就知道你会多想。”

    叶裴修半坐在洗手台上,拉她到腿间,亲了亲她鼻尖,“我们叶家可没有习武的传统啊。”

    “胡说,”夏清晚指他的手,“那这个疤怎么来的?”

    “真没事儿,”叶裴修说,“是误伤。”

    确实是误伤。老爷子气上头了,手抖,不是有意的。

    “你发誓?”

    “我发誓,”叶裴修凑近了吻她,“正好你来了,帮我剃胡子。”

    夏清晚舔了舔唇,压着翻涌的心绪,拿起剃须刀。

    他一手扶着她的腰,略仰起下颌,感受到她柔软的手轻扶着他的下颌,低嗡声徐徐。

    他眼睫半垂,看着她清丽专注的眉眼。

    他心里其实很没有把握。

    他总觉得她要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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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对不起来晚了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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