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因为日程安排,夏清晚这几天都没有飞行课。
她趁此机会搬了家,从酒店搬到旁边的公寓居住。一是为省钱,二则,自己买菜做饭也方便些。
毕竟要在这里待四个月。
她目前的飞行训练还在基础阶段,日常练习平飞、转弯等简单动作。下一步要进行起飞着陆练习,强度更高,她要提前学习一些视频课程。
除此之外,七月份到了,是适合追踪非洲动物迁徙的旅游季,她在选看旅行社制定路线,打算提前定下来,七月下旬去玩。
三天的Safari行程应该足够了。
因为网上信息鱼龙混杂,她斟酌着咨询了阮序。
阮序给她推荐了一家旅行社,也发了合适的路线图给她参考。
刚搬完家头一天晚上,她刚刚把旅行社和路线图都定下来,正要洗手做饭,这时候有人摁响了她的门铃。
她以为是公寓管家给她送东西来,过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叶裴修。
他道,“怎么搬到这里来了?”
“这里方便些。”
夏清晚请他进来,问,“你吃晚饭了么?”
叶裴修满以为会吃个闭门羹,没成想她竟然邀请他进来,还问他有没有吃饭。
他默了默,道,“……没有。”
“我正准备做,你要不要顺便吃一点?”
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但是这个节骨眼儿上叶裴修不敢多问,只是走进来,从善如流,“好。”
夏清晚请他在沙发上落座。
他没坐,“我随便看看,可以吗?”
“好。”
一室一厅,地方不大,开放式厨房,餐桌也充当岛台和书桌,就在L形案台中间。
餐桌上摊着电脑和书本,键盘上搁着一份打印出来的文件。
他拿起来低头看,“……要去看动物迁徙?”
“嗯。”
夏清晚从案台边回头看他一眼。
一米九的身高,白衣黑裤身姿落拓,极英俊的一张脸,举手投足是矜贵沉稳的气度。
她转回脸,低头切菜。
心脏扑通扑通猛跳。
即使失了忆忘记了他,现在应该也会重新爱上他吧。
毕竟当初,就是那么遥遥地看了他一眼。
这时候,叶裴修说,“放着我来吧。”
感觉到他走近了,她就往旁边避开,然而,他身上的香味还是侵袭到她鼻尖一瞬。
他从她手里接过刀,指腹有一霎轻微的碰触。
“要做什么?”
“鱼香肉丝。”
“什么时候喜欢吃这个了?”
“……就是想中餐的味道了。”
她把手背到身后。
她想给自己找点事做,就道,“你切菜,我腌肉,好吗?”
“好。”
案台偏低,他身材高大,切菜得弓着背。
夏清晚一边往碗里加料,一边时不时看他一眼。
说什么忘掉,说什么都过去了,都是谎话。
她和他之间甚至有好多事都没有说清楚,可是,只是这样和他共处一室,一起做一件事,她就觉得幸福得想哭。
心里被温热又酸涩的情愫一波一波占满。
食材全要切丝,要求刀工,叶裴修在这方面是个生手,起先速度很慢。
这时候忽而感觉到她有什么动静。
他偏头看向她。
她两只手都戴着手套,一手扶着碗,一手抓捏肉丝,鬓边头发散开几缕,她正吹气驱赶那落到鼻梁上的恼人的发丝。
察觉到他看过来,她就忙说,“没事。”
说着她抬臂蒙脸,要用胳膊蹭开。
叶裴修放下刀,洗了手擦干净。她正要摘了手套,他轻轻捏住她手腕拿开,低声,“我来。”
她放下胳膊,仰脸。
许是因为方才那一番操作,她鼻梁上额头上都沾了一点淀粉,轻薄一簇发丝斜过脸颊,黏在鼻尖。
就这样仰眸看着他,等着他帮忙弄。
多久没有这样细细地看过她的脸了。
沉静清透的一双眼,是清幽的一汪深潭。
瓷白的脸蛋儿,丰润樱粉的一双唇瓣。
他低眸一直凝着她的脸,久久没有动作,夏清晚试着动了动,又要摘手套,“我自己来吧。”
叶裴修回身抽过湿纸巾,轻扣住她的脑袋把她的脸扭回来。
她没有再动了。
静静地,几乎屏着息,低着眼睫,感受绵柔的湿纸巾擦过她的额头她的鼻尖。
滋味太煎熬,她不由催促,“好了吗?”
他不回答。
她不得不抬睫看他,如此之近。
午夜梦回,一晌贪欢时,她总是看不清他的脸。
现在,如此清晰了,就在她眼前。
他的眉眼、鼻梁,立体而深邃。
再往下是薄唇。他很会吻。
察觉到自己在看什么,夏清晚立刻转移视线往上,这一下,却正巧看到他的视线也正落在她唇上。
他几乎随时会压下来吻她的样子。
她知道这样不应该,什么都还没有说清楚,可是,拔不动脚步,扭不开脸,只是怔怔地,仰眸望着他。
叶裴修低声说,“……现在好了。”
夏清晚反应过来,忙转开脸,低头继续揉捏那一小团肉丝。
这之后,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静静地准备食材,煮饭。
煮饭时候叶裴修顺便收拾了餐桌,询问她物品都应该归置在哪里。
“书放在床头,电脑放在沙发上好了。”
叶裴修拿起书,走到卧室,把书放在床头之前,他侧过书脊看了一眼。
总共三本书,分别是《红楼梦》上下两册,以及一本英文版《夜航西飞》。
《夜航西飞》像是三年前他送她的那一本。
中间夹着一张纸笺,露出一截,看起来是充当了书签。
他翻开,拿出那张纸笺书签。
纸笺原本薄薄一张,但此刻已经封上了一层精致的塑封膜,厚实了不少,像是在很崭新的时候就封上了,是而,透过塑料膜,能看出里面的纸笺依旧整洁如新,没有任何折痕。
而,纸笺上面没有署名没有落款,只有一行字:
「有整天的大好时光在我们面前,有整个世界等着我们去狩猎。」
叶裴修眼眶泛红,仰头眨了眨眼睛。
他放下《夜航西飞》,又抽出《红楼梦》下册里面夹的书签。
一样的塑封,一样的整洁如新。
竖体写法,两排字:
「至清晚:
且陶陶,乐尽天真。」
她把他给她的字迹,都带在身边,千里迢迢,陪着她来到了内罗毕。
……
他从卧室走出来,正巧夏清晚过来找他,迎头在卧室门口碰上。
她说,“要炒菜了。”
“我来做。”
一盘菜,两碗饭。
这餐饭对两个人来讲有点过少,然而味道和卖相都是上佳。
吃饭时候没怎么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却都吃得很慢。
彼此眼神总是交汇。
光盘之后,夏清晚说,“你炒的菜,我去洗碗。”
叶裴修没拦她,坐在沙发上,一直望着她的背影。
待她洗了碗,回到沙发边,来拿电脑。
回到餐桌上,继续看课程。
“打算什么时候去玩?”
他问。
“七月中旬。”
“哪家旅行社?”
她讲了个名字。
“飞行课程学到哪一步了?”
“还在练习平飞。”
“那还需要很长时间。你打算待多久?”
夏清晚捕捉到关键字眼,“……你很了解么?”
“学过,”叶裴修问,“之前在美国上学时候顺便考了。”
“我怎么从不知道?”
话讲出口,才觉有些不妥。
叶裴修盯着她,“……我们在一起总共不到一年,也许没来得及聊到这些。”
她低低嗯了声。
公寓太小,即便他在沙发上,她在餐桌旁,可事实上距离依旧很近,她余光里是他塌陷的劲瘦腰腹和长腿。
“你说,想去看看没有围墙的世界。”
他道,“现在来了,感觉怎么样?”
“很好。”
“撒谎。”
没聊到他会这样说,夏清晚猛一抬头,“我没有。”
“脚下是地板,四周都是围墙,尤其,距离你不到两米远就是一个我,再不到两米远就是床。这状况,跟当初你说分手时一模一样。”
叶裴修不疾不徐道,“怎么得出的‘很好’的结论?”
“因为我不在上京,我在内罗毕。”
“只要不在上京就可以吗?”
她觉得他方才那通言论是诡辩,是而也就不管事实,只为呛回去,道,“是,只要不在上京就可以。”
“那以后我们住在内罗毕,好不好?”
话题转得太快,夏清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她抬头看他。
叶裴修定定地瞧着她,温声,“过来。”
夏清晚摇头。
“我们聊聊。”
他几乎是哄着。
她定一定神,道,“我是有话想跟你说。”
“你先讲。”
“……”她深吸一口气,“我想跟你说的就是,我们分手分得仓促,我一直很想对你表达谢意。你对我很好,我也非常非常知足了,我希望,”
说到这儿,才终于鼓足勇气看向他,声音几乎发颤,“云山苍苍,江水泱泱,我希望你此后的人生,山高水长。”
“要跟我告别?”
“嗯,”夏清晚说,“我希望你能好好过,不要为任何人放弃任何事,”她顿*了一下,低下眼睛,“……那些你付出了很多,费尽了心血才得到的位置和尊重,还有你的家人家族,我不想你众叛亲离。”
“谁跟你说的这些?”
“不用谁跟我说,以前我就知道的。”
“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叶裴修说,“家里就培养了我这么一个,不用我他们能用谁?”
这话说的太轻飘飘,内里真相远比这凶残险恶。然而,他不想让她多想。
“可是,我亲眼见过你额头上的伤,你一直都没告诉我,”夏清晚眼眶红了,一想到他那个伤口,就又急又疼,甚至不由自主站了起来,“……是你爷爷打的吗?”
“老爷子是气得丢东西,手抖,误伤了我。他养我那么大,我把他气得发病,也确实是我该受的。”
叶裴修道,“那时候境况确实很被动,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不能贸然行事。”
“但是,我给过你的承诺没有假。”
“而现在,情况没有那么糟了。”
叶裴修说着说着也站起身。
空间窄,这样双双站着,几乎把客厅的空地全部占满了。
他绕到她面前,一手插兜,放低了声线,“……清晚。”
夏清晚没看他,想往后躲开一点,可是没有空间,左转右转都在他一臂之间。
他轻轻攥住她的手腕,把她拉近了些,又低低唤了她一声,“清晚。”
离得好近。
高大的身体围困住她,他的温度几乎侵到她身上来。
她呼吸有点乱,眼睛也不知道往哪里放。
“如果我说,自从遇见你,我的生活就不再只是一场苦修,煮酒烹茶、笑骂斗嘴、甜言蜜语、耳鬓厮磨……和你在一起,一切俗事都有滋有味活色生香。”
“如果我说,我没有片刻忘记你,三年了,我的心,和当初一样,清澈干净。”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这三年里每一件事讲给你听。”
叶裴修低低缓缓,讲情话诉衷肠,“……听完这些,你愿不愿意改掉方才所说的‘非常知足了’,给我一次机会?”
“我还没够。”
夏清晚只觉视线模糊了。
有时候真的觉得这男人很难办,为什么这时候了,还要对她讲这样的肺腑之语。像当初在叶园,情不自禁的一吻之后,他认认真真讲给她的告白。
可是,她可以吗?可以这么轻易地又得到他吗?她不敢。
就像曾经因捡到无价之宝不上交而被惩罚过,这一次,她不敢再要了。
叶裴修抬手顺了顺她鬓边散下的乌发,“不要着急回答我,仔细想一想,好不好?”
她点点头。
“今天吃了你的饭,改天,能不能让我回请你一次?”
她还是点头。
七月下旬,夏清晚跟随当地的旅行团开启Safari之旅。
先前往马赛马拉国家保护区,再到塞伦盖蒂国家公园,末了,抵达安博塞利国家公园乞力马扎罗山。
七月底,跟随向导,乘车颠簸了数个小时,几乎头晕目眩的夏清晚,人生第一次亲眼目睹了壮观的角马渡河。
在非洲一眼望不到边的壮阔大草原上,刺目的烈日之下,角马群逐渐聚集,乌压压一片,像压城的黑云。
角马群扬起漫天尘土,浩浩荡荡。
眼望着第一匹角马跳入马拉河中,紧跟着第二匹,呼啦啦倒豆子似的,全部往河里跳。
泥土的味道、野兽的味道、草木的清香……
各种丰富的气味交织,一个野性的浩荡的非洲,肆意昂扬的生命力几乎能吞没人的所有感官。
等在水里的鳄鱼突然猛地窜出,撕扯着一头角马的颈部,拖入水中。
周围响起其他游客的惊呼。
生命的厮杀搏斗,生存的本能渴望,这一切如此鲜活,鲜活到近乎残忍。
夏清晚抬手擦眼泪。
一个没有围墙的世界,是自然与自然的拼杀。
只要活着,就要搏斗。
在安博塞利国家公园。
遥远辽阔的草原无限延伸,远处,乞力马扎罗山半山腰云雾缭绕,草原上偶尔点缀着零星的树木。
等到日落时分,昏黄温柔的晚霞围拢大地,庞大的象群悠悠然漫步走过,背后是巍然屹立的乞力马扎罗山。
那幅壮美的剪影,如此温柔如此博大,让人忍不住热泪盈眶。
面朝晚霞,余光里,是象群脚边甩着鼻子撒欢儿跳动的小象,前头的母象停下脚步,用鼻子轻拱一拱它的身侧。
大象家族渐渐走远了,走向水草更新鲜更丰茂之处。
夏清晚这一瞬突然领悟:看遍风景,并不是为了逃离俗世。
要怀揣着乞力马扎罗山下日落般的诗意,一头扎入俗世中,去搏斗去拼杀,刀光剑影也可以是诗情画意。
有时候,坦诚自己的欲望并承担它带来的后果,并不是贪心,而是勇敢。
她想要再勇敢一次。
不单是为叶裴修,而是为她与他曾经拥有过的,活色生香的俗世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