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这天,上完课,夏清晚挎着书包去办公室。
忙到晚上八点,天已经黑透了,赵教授走后,她收拾好东西下楼。
叶裴修接她去吃饭。
盛骏驰夫妻俩请客。
虽说,后来到底是盛骏驰自己派人联系上林向榆,把钱还了回去,并且带了一句话,但说好的请吃饭,得兑现。
“多聚一聚呗。”
盛骏驰如是说。
吃饭地点在一家老会所的顶楼餐厅。
去了才知道,盛骏驰纪疏玉把孩子也带来了。
纪疏玉说她小时候跟着父母来这儿吃过几次饭,这回,想带着孩子故地重游。
饭前,叶裴修带着孩子在外头大厅里玩了一会儿。
抱着她看夜景。
夏清晚接了一通来自奶奶的电话之后,出来寻他。
却在洗手间的拐角遇到了林向榆。
“清晚!这么巧。”
“向榆姐,你也在这儿吃饭?”
“是啊,新交了个男朋友,他说他小时候在这儿吃过几次饭,带我来看看。”
两个人好久未见,都喜出望外地,聊了几句。
末了,林向榆半开玩笑说,“你是和叶先生一起来的?他还会来这儿吃饭?够不上他的排场啊。”
“还有盛骏驰他们一家。”
夏清晚笑说。
“哦,”林向榆笑了笑,“那我先回包厢了,改天再见。”
夏清晚寻到大厅里,只见那小孩正趴在沙发上叶裴修膝头,盛骏驰半蹲在一旁逗孩子玩。
这时候纪疏玉也寻出来,两个人相视一笑,纪疏玉道,“怎么都跑出来了。”
几个人领着孩子回包厢。
小孩踉踉跄跄在地毯上走,纪疏玉盛骏驰护在两旁,夏清晚落后两步,回头一看,落在最后的叶裴修正在接电话。
电话那头是他父亲叶廷文。
父子俩一年到头,互通电话不到两次。今儿倒是难得,是叶廷文打来的。
“不回来吃饭?”
“朋友聚会,不回了。”
“和谁?”
“老盛他们一家。”
正说着,前头小孩大约是跌跤了,哇哇哭起来,纪疏玉抱起来不停地哄。
那嘹亮的哭声,被电话那头叶廷文听到了。
一顿,“……盛骏驰的孩子?”
“嗯。”
聊了没两句,电话挂断。
叶廷文长叹一口气。
前阵子国庆、大会、下地方考察,连着忙了两个多月,今天难得有半日空闲,叶廷文回了趟西山老宅,正在西耳房陪老爷子喝茶下棋。
看到他这动静,老爷子先问,“老盛家那个小子都有孩子了?”
“是。”
这回叹气的换成老爷子了,“时间过得真快啊。一转眼,我都老成这样了。”
身边朋友一个接一个地去,电话本里有些号码,再也拨不出去了。再见面,就是在墓碑前叩个头。
“这是说哪里话,前儿医生不还说,您身子骨硬朗着呢。”
叶廷文自小是放养,长大后又一直在地方历练,是而,跟老爷子之间,比起父子,更像是上下级关系。
对老爷子,叶廷文一直端的是恭谨敬重的态度。
“你还在给裴修物色人选?”
老爷子执子落棋,问。
叶廷文默片刻,道,“……我其实没时间操心这些事。”
“那是。经过前几年陈家那事,想必你旁观着也能得出一点教训,”老爷子说,“你先跟人家说好了吧,转头裴修有可能不同意,他那个性子,头一次、当着人可能给你个面子,做得过了,他一掀桌,你跟人家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你程菲阿姨在这事儿里是外人,说不上话;雅娴呢,为这事儿当过好几次恶人了,就因为当初她跟那小姑娘私下见了一面,裴修没少给裴家舅舅那边使绊子,还是因着美珠那丫头的事儿,双方互递了个台阶,关系才缓和下来。到现在,雅娴还战战兢兢的呢,不好再让她出头了。”
“所以,我大概能体会到你的难处。”
老爷子一席话,不紧不慢说完,抬眸瞧了一眼叶廷文的神色。
叶廷文没什么表情,淡淡地笑说,“……确实有点难办。”
老爷子道,“建功容易守功难,我算是已经完成任务了,以后,是你们父子俩互相扶持帮衬,讲再多枝繁叶茂,核心还得是你们父子俩。”
言外之意已经很明显了,老爷子不希望他们父子俩起什么冲突。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嗯,我都明白。”
叶廷文说着,笑起来,“您是要享清福了。”
“这事儿我管不了了。”
老爷子直截了当说,“早年在北戴河,我已经想清楚,也跟裴修讲清楚了。”
叶廷文深感,他孤立无援了。
不插手吧,叶裴修的婚事确切关乎着他的利益,他不能不管;插手吧,之前八字还没一撇的时候叶裴修就跟老爷子起过大冲突,相较于老爷子,叶裴修对他更是没有多少感情,真要是出什么事,对他,叶裴修大概只会更不留情面。
真要闹得不可收场吗?
叶廷文往后倚进靠背,点了支烟,摇头叹说,“还是我早年一直在地方的缘故,跟裴修之间没有什么父子默契。”
“你这话错了,关键不在这儿。”
老爷子道。
“裴修实际上是个善良的人,也是个孝顺的人。照你这么说,他跟他母亲之间亲情更是淡薄,可是,他知道他母亲夹在叶家裴家之间不好过,所以,雅娴再怎么动小心思,他也没有仗着自己如今的威势对雅娴疾言厉色过,是我下的命令,他就来找我,是裴家递的话,他就找裴家。他很拎得清。”
老爷子站起身,背着手走到窗前,叹息一般,“廷文,这话我早该对你说,对妻子,对孩子,你应该保有几分尊重,你尊重了他们,他们才会反过来敬重你,要不然,像雅娴那样,只是怕你,像裴修那样,尚且年幼的时候,已经敢跟你打架,现如今他长成了,有自己的权力自己的圈子,这时候你惹了他,他再也不会给你留情面。”
“我不是说,他一定能够扳倒你,或者你一定能够压制住他,怕的是,一家人,彼此互相存了谁能压谁一头的心。家族败落,终归是始于内斗。”
“不值当。”
“裴修这些年稳扎稳打,步步走得对走得稳,已经很难得了,这时候再娶个陈家的或者什么纪家的,其实没什么助益,反而徒增许多裙带关系,搞得尾大不掉,容易被拖累。”
说完,老爷子回头看了眼叶廷文。
叶廷文依旧没什么表情,像是不以为然。
也是。
他是个一心功名的人,自己的事业儿子的事业、叶家的前途,是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事,现在一席话劝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怎可能肯呢?
老爷子收回视线,叹说,“也罢,说这么多,我最想对你说的其实只有一句:不要把家里的人都处成了上下级。”
“也快到年关了,等过年时候,趁着机会,你跟裴修好好谈一谈吧。”
说完,老爷子特意当着叶廷文的面,叫来秘书,吩咐下去,“你跟裴修说一声,让他提前安排好春节假期,空出几天时间来老宅陪我下下棋。”
秘书领命下去,给叶裴修打了通电话。
叶裴修正在吃饭,接了电话,说好。
挂断电话,他偏过头,凑到夏清晚耳边,低声说,“春节假期什么安排?”
“回绍平。”
叶裴修就笑,“这么快已经做好了决定?”
“当然要回绍平啦,喜奶奶说很想我。”
叶裴修盯住她,眼神幽深,不言语。
夏清晚从中感受到隐晦的侵略感,她仰头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我们时间还很长嘛。”
她说话时候,叶裴修一手揽着她的椅背,虚虚圈着她,微低头听。
餐桌上,两人举止亲昵旁若无人。
惹得盛骏驰笑说,“你俩得罚酒。”
正说着,旁边小桌上,保姆伺候小孩吃饭,小孩又哭闹起来,扬着手,把菜撒了一地。
纪疏玉面带歉意起身,“她平时乖得很,就是不爱吃饭,每次都跟打仗一样。”
小孩推开纪疏玉,叫着要爸爸。
盛骏驰拉开椅子,起身,走过去把孩子抱起来。
纪疏玉笑着对夏清晚说,“有了孩子就是这样,即使有人帮忙带,也难好好吃一顿饭。”
“诶,话不能这样说,白白给清晚增添顾虑,万一以后她不想要,裴修不得来找我们算账?”
盛骏驰一边哄孩子,一边没个正形地打趣。
“不会的,”夏清晚笑笑,“我有自己的打算。”
叶裴修唇角一抹淡笑,偏头凑到她耳边吻了吻她的鬓发。
趁着这个时候,这餐饭干脆散了。
四个人走出包厢。
一走到外面大厅,本来哭闹不止的孩子渐渐止了哭声,很感兴趣似的,睁着大眼睛指一指这里,指一指那里。
盛骏驰抱着孩子,纪疏玉言语上一叠声哄着。
夏清晚和叶裴修在一旁等了他们一会儿。
她两只手抱握着他一只手,一边说话,一边偶尔摇一摇,叶裴修一直低眸笑笑地看着她,偶尔,低头追过来亲一亲她。
正说着,夏清晚余光瞥到电梯那边一前一后两个人影。
她抬眸望过去,林向榆牵着男朋友的手,正扭头往她身后看,夏清晚顺着她的视线回头。
那里,一家三口正围在一起。盛骏驰一手扣着纪疏玉的脑袋,一手从小孩手里掰扯着什么,嘴里道,“小祖宗,别抓你妈妈的头发。”
夏清晚收回视线回过头来,林向榆目光与她对上,抬手冲她小幅度摇了摇,口型说,“拜拜。”
夏清晚也冲她摆了摆手。
林向榆和男朋友说笑着上了电梯。
这时候,盛骏驰正好望过去,他像是无知无觉,很随意地又把注意力转回孩子身上。
纪疏玉非常心虚,眼神闪烁,盛骏驰一边给孩子擦手,一边很淡地抬眸看了她一眼。
没说话。
是一月份,夏清晚参加了申博考试,也完成了硕士论文,终于闲下来一阵子,再见到纪疏玉,才知道,那天晚上回到家,她和盛骏驰吵了一大架。
说这话的时候,纪疏玉一边给她倒茶,一边面带着笑意,低低柔柔地说,“是我做了多余的事,惹骏驰生气了。”
她说的云淡风轻,实际上,那天晚上的冲突远比这要大,盛骏驰的怒火,她的哭泣,末了,以稀巴烂的卧室为终结。
那之后,盛骏驰半个月都没回家。
前阵子,是纪疏玉借着商议春节期间家族事务的名义,给他打了两通电话,他才回了家。
“还好,长辈们都不知道。”
纪疏玉笑笑地说,“也算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夏清晚问,“你们打算怎么过年?”
“先去趟北戴河,看一看爷爷奶奶们,大年三十在盛家,初二去我家一趟,然后就回到我们自己家了。”
“挺好的,都照顾全了。”
“你呢?”
“我回绍平,和奶奶一起过。”
夏清晚说。
纪疏玉笑着道,“感觉,叶先生大概会过去找你。”
任谁都看得出,叶裴修简直是离不开她。
果不其然,临近假期,叶裴修给老爷子打了通电话。
“放假我先去绍平待几天,陪一陪清晚,顺便探望奶奶。”
老爷子默了默,“……打算什么时候跟你爸谈一谈?”
“我跟他没什么好谈的。”
叶裴修抽着烟说。
“这不胡闹吗?早晚不得坐下来聊聊?难道你还真算闹翻天啊?”
老爷子道。
叶裴修坐在叶园池塘边圈椅上,掸了掸烟灰,嗤笑说,“他那个人,您又不是不知道,是个会听人说话的人吗?”
长到32岁,他跟叶廷文之间,连一句真正意义上的父子交谈都没有过。
除了公事,剩下的就只有敷衍。
“别以为你那些动作我不知道,我不管你在打什么算盘,你最好趁早给我收手!”爷爷怒道,“你要想跟你爸斗狠,先等我死了再说!我活一天,就一天不允许你们父子俩闹到这一步。”
叶裴修深深叹了一口气,等他老人家把气儿喘匀了,才道,“……爷爷,话我撂在这儿,您骂也好,发火也好,我都受着,这是我敬重您,至于我爸,他执意要阻挠,那么,我和他之间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你真要气死我。”
爷爷气得眼冒金星,往后坐到沙发上,“……老盛家那个小子都有孩子了,你不打算让我见到你的这一天?不打算让我抱到重孙儿?”
叶裴修都气笑了,“您真是……孙媳妇儿还没见到,就想着重孙儿了。”
“是没见到,”老爷子喝口茶,清清嗓子缓了缓语气,道,“……但是,我听王敬梓那孩子跟我提起过,讲那小姑娘跟他说:叶先生这个人,就是太拎得清,太知道自己的职责本分,所以,有再多难处,再累,也不会讲出来,只会觉得是自己该做的,把自己的生活过成了一场苦修。所以,让他多照顾着点你……”
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叹道,“……当时我就想着,这小姑娘啊,别看年纪小,倒是个知情知意、会疼人的。”
叶裴修屏了息,半垂眸一言不发地听着。
指间的烟也忘了抽。
听得心里发胀,盈满了,鼻尖泛酸。
电话那头老爷子还在说,“……你爸就是这点不好,他根本不懂得,遇上一个知心人有多么难得,你这个位置,走的这条路,最需要的是个知心人,而不是什么世家权贵的亲家,以势相交,势去则倾,世事难料,哪儿保得住……”
老爷子像喝了酒似的,说着说着,倒像是说他自己。
“您有没有什么东西要我带给奶奶?”
叶裴修打断说。
老爷子蓦地顿住,过片刻才道,“她夫家那边,好像有个孙辈前阵子跟人打架了,对方来头很大,你递个话,让他们姜家的人去找你焦叔叔,你焦叔叔能摆平。”
“好。”
“嗯,至于别的,你不要轻举妄动,先好好想想吧。”爷爷道,“真闹出什么来,那小姑娘岂不是跟着你担惊受怕?”
“我知道,”叶裴修淡淡地说,“春节吧,我回老宅的时候,找我爸谈一谈。”
“好。”
挂断电话。
叶裴修在池边坐了许久。
如果是因为她,导致他跟父亲闹翻,日后,她大概会承受很大的心理压力。
她那样一个可人意的小甜心,那样心疼他,大约,很不想看到他与父亲不和。
他要和平地,与父亲谈一谈。
这一次放假,表妹陈语曼要与夏清晚一起回绍平。
陈语曼放假早两天,索性便住在夏家老宅,等夏清晚放假。
吃过晚饭,两个人在家聊天的时候,夏清晚接到叶裴修打来的电话。
他说,“今晚不过来?”
“我得陪表妹呀。”
“她那么大个人了,还需要你陪着睡觉?”叶裴修说,“……一放假你就要回绍平,放假前就这么几天了,不过来跟我说说话?”
夏家老宅有个陈语曼,也是个小姑娘,他一个男人深夜进来,不太合适。
她不是不想他。
尤其,一想到假期要分别一个多月,更是不舍。
夏清晚斟酌着,“……那,你来接我?”
“收拾东西出来吧,我已经进大院了。”
这个人。
夏清晚立刻站起身,跟表妹说了声,上楼收拾书包,“你就那么笃定能把我接走哦?万一我不去呢?”
“不去有不去的办法。”
他笑说。一边打转方向*盘,驶上夏家老宅所在的这条路。
隆冬的深夜。
夏清晚抱着书包,穿过院落走出来。
叶裴修绕过车头来迎她。
夜色中,枯叶在地面追逐飞舞,踩过他铮亮的皮鞋,她匆匆中忘记换的毛绒拖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