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怎么这样看?着我?, 不?认识了?”
黑发的男人神?情懒散,站姿也漫不?经心,似乎并没有把她?严阵以待的杀意放在心上。
宿柳缓慢地从假山之上站起来, 居高临下地盯着林寻。
她?此前从没想到过身后的人会是林寻,但既然他出现在这里,那这个?里世界的主人是谁就很显而?易见了。
仅仅是几?句话?的功夫,雨下得更大了。
单薄的睡裙被雨水打湿, 沾染在身上,冷风吹过凉飕飕的,像是在冰水里泡过一样冷, 四肢僵硬着。
寒冷让宿柳下意识想要裹紧自己, 但她?没有暴露出这点,只目光灼灼地盯着林寻。
她?试图从他身上找出几?分?熟悉的痕迹, 找出那个?不?善言辞的、沉默寡言的林寻。
然而?一点也没有。
眼前的男人虽然有着和林寻一模一样的外貌, 但那些?小动物般的羞涩腼腆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攻击性极强的尖锐, 就算他不?说话?, 只是站在那里, 这一特质也依旧鲜明无比。
她?没有和他对话?, 不?需要问他为什么推她?出去, 也不?需要质问他是不?是故意的——那一瞬间的杀意作不?了假, 他是真的想杀她?。
曾经遮掩面容的、过长的黑发被林寻束在脑后, 立体的、侵略感极强的英俊五官完全展露出来, 雨滴自高挺鼻梁滑过, 在雨幕中,他浑身都沐浴着冰凉的阴冷。
完全陌生的林寻,却让宿柳想起安装情绪检测仪后没两天, 她?再去8号房给他打针的情境。
林寻的头发很长,黑发披散在身后,本?就阴郁的人被压得更加沉闷。打针的时候,她?不?小心撞到了他,在他踉跄险些?跌倒之时,额两侧过长的头发飘起,她?无意间窥见他真实的面容。
说实话?,她?之前一直以为林寻是因为长得太见不?得人才?用厚重的长发遮住自己的脸。但那天不?经意一瞥,她?是真的被那双璀璨的金色眼睛和挑不?出错处的英俊五官惊艳到了。
她?于是问他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脸遮住,是因为怕见到生人吗?但他并不?说话?,面色却在一瞬间涨红,久久不?见阳光而?显得森白的皮肤红得像是要熟透了一般。
“你的眼睛好漂亮,像宝石一样。”她?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但这句话?下意识就脱口而?出,
所有的话?语都出于本?心,她?一向不?忍心见到这么亮闪闪的东西被藏起来,“你应该把刘海弄上去的,闪亮的东西就应该被所有人喜欢!”
只是当时林寻依旧没有说话?,但第二天,她?收到8号房的清洁任务时,才?发现他居然真的把刘海剪短了。
那双兼具了钻石的璀璨与黄金的灿烂的眼睛虽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却依旧熠熠生辉。他一脸羞涩地躲避着她?的目光,又在她?目光移走的时候满含期待地偷偷打量她?。
一开始以为宿柳并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也没意识到他是在求夸奖,只隐约觉得他似乎本?来心情很好,但她?刚来没多久,他就失落起来。
她?当时还腹诽,或许这就是严重社恐的人,和别人同处一室就会浑身不?自在,她?能理解,于是打扫卫生的动作更加迅速了——他的房间虽然空旷,但实在是干净,连家具都几?乎没有,搞起来根本?没难度。
直到临走前,她?实在忍不?住,遵循自己对一切美好事物的欣赏赞美了他几?句,他有些?黯淡的眼睛才?瞬间眼睛亮起来。
这时候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原来他不?高兴是因为她?没有第一时间夸奖他!
果然,情商课没上错,是人都会喜欢听别人说话?好,别管真心不?真心,伸手不?打笑脸人,只要她?足够嘴甜,就能得所有客户的喜欢!
误打误撞摸清楚了林寻的“攻略”方式,从此,她?每次见到林寻都会第一时间夸奖他,果不?其然他对她?越来越亲近——
他不?说话?就夸他沉稳冷酷,一看?就是可?靠的人;
他终于脱下丑陋的黑袍子,她?就夸他热爱生活穿衣有品位,看?起来更加精神?更加帅气;
他尝试着和她?交流,说话?结结巴巴,她?就夸他声音好听,口音比她?标准,鼓励他多开口慢慢讲……
每次她?夸他,他的脸都会爆红,从耳根一直红到脖颈,晚霞般的红蔓延消失于衣领之中。
每每此刻,她?都会不?由自主地多看?林寻两眼——皮肤很白的人脸红是很明显的,尤其是他那么容易就害羞,逗他脸红简直快要成为她?的一种?消遣。
所以,只要他脸红,她?往往会加大力度继续夸,凑到他面前换着花样儿换着角度地夸,直到他再也承受不?住,捂着脸有些惊慌失措地往后撤,她?才?遗憾又满意地收回目光。
这些记忆分明如此清晰地留在她的脑海中,然而?此刻,看?着眼前这个?头发全部扎起来,脸上挂着对一切尽在掌控的笑容的林寻,她?却觉得好陌生。
那些?愉快的相处,莫非是她?的错觉吗?
还是……一场梦?
春寒料峭,冷风吹过山顶,宿柳单薄的身形无端显出几分孤寂。
她?往常总是叽叽喳喳话?很多,和峋熟悉起来后更是嘴巴讲个?不?停,都不?用峋说话?,她?一个?人就能聊得火热,把8号房吵得像是有一万个人在里面面一样。
这是嶙第一次见到她?这样沉默的样子,莫名地,他看?她?更不?顺眼,心中没来由地涌现出烦躁。
她?久久地站立在那里不?说话?,摆出一副像是被欺负了的样子给谁看??
他可?不?是怯懦心软的峋,他不?会因为她?的谴责而?有心理负担,更不?会心疼她?。
轻轻咂舌,嶙不?爽地挑眉,“哑巴了?”
宿柳还是不?说话?,只定定地看?着他,目光里分?明没有什么温度,却仿佛能穿透血肉直达灵魂,把他灼穿。
下意识回避了她?的视线,下一秒,他再抬头,宿柳忽然不?见了。
劲风从身后袭来,嶙侧身躲过,却还是被那强有力的拳头擦过颧骨,火辣辣的疼痛瞬间自脸颊爆发。
好快的速度!她?是怎么闪现过来的?
但嶙根本?没有这么多思考的时间,宿柳的下一记攻击就紧随而?来,朝着他的咽喉和眼眶凌厉锤去。
雨下得更大了,猛烈的雨点砸落在二人头顶,在不?远处的池塘上溅起不?间断的水花,砸在假山裸露的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两人一打一躲,他在她?狂风骤雨般攻击下左支右绌,前面还能稍微闪躲,后来越来越力不?从心,躲闪的身形愈来愈狼狈。
不?是没想过反击,但她?就像鬼魅般灵活,瞬间出现在他的各个?方位,虚实相间的攻击让他防不?胜防,没有章法没有规律,每一拳都是最?直接的打击,他根本?逃无可?逃。
被打得一身火气,最?初的烦躁渐渐转变为怒火,嶙的杀意更浓。他知道她?没有异能,既然单纯的战斗技巧他不?如她?,那他就用异能。
用精神?力去沟通附近的影子,他想要驱动异能来困住她?,却忽然愣住。
——天阴了,滚滚乌云遮蔽住太阳,没有阳光就没有影子!
咬了咬牙,嶙在心里咒骂这个?废物异能,同时也咒骂没用的、轻而?易举就被这个?心机女人迷惑了心弦的峋。
这里是他和峋的里世界,依照峋人生的过往经历生成,他身为峋的副人格,再了解这里的环境不?过。但相比于身为主人格的峋来说,他更像是这个?世界的客人——还是被排斥的客人。
里世界的原型是现实表世界中存在的潜渊教会,在这里,他可?以和峋分?离,两人都拥有属于自己的身体。虽然在这里长大,但他们其实对此处没有什么归属感,他则更是厌恶这块土地。
他是在峋的返祖失败后出现的。
被教会当作野兽一样养着,峋根本?不?懂得什么是好坏,只要大主教口中说着“我?是为你好”,就真地以为是自己不?识好歹,于是从不?反抗。他把那些?踩高捧低的人收拾了一个?遍,替峋扫清了很多碍眼的拦路狗,成功帮峋在教会立住了脚。
那一场洗劫也暴露了峋的异能等级,教会高层在他身上发现了比血液更有用的存在,将他视为锋利好用的刀,从前种?种?既往不?咎,将他奉为有实权的圣子,倾斜了很多资源过来。
只是,大主教不?知为何,居然发现了他的存在。
在潜渊教会,双数是令人忌讳的。他们信仰的邪神?无终之蛇以“1”和“无限大”为核心象征,教会内部,一切成双成对的存在都会被视为异端,引来审判与惩戒。
而?他们偏偏是双重人格。
返祖失败的风波刚过,新一轮的讨伐就又开始。大主教名声响亮实力强盛,甚至对他防备颇深,他一时间没有能力立刻对其出手。
就在他随时提防双重人格之事被暴露、计划着除掉大主教时,才?得知大主教并没打算对他们出手。大主教想要的是一个?傀儡圣子,峋是最?好的人选,而?他则只要被剔除就好了。
对他的抵制在潜渊教会上下暗中盛行,只要他出现,以大主教为首的一群人就会想尽办法折磨他把他从这具身体里驱赶。这一点不?仅在现实世界如此,就连来了里世界,也被完完整整地复刻……
教会内部在无终之蛇的注视之下,作为祂最?忠诚的信徒,大主教的祈愿是会被满足的,这里的一切都不?欢迎他。
所以,即便是在自己的里世界,他也只能躲躲藏藏,不?仅用异能要偷偷摸摸,分?明已经成了无终之蛇的容器,却不?能直接动用祂的异能。
……想到这里,嶙的情绪更加复杂了,心中杀意更甚。他在宿柳的攻击下躲闪不?及,被她?的拳头砸中过好几?次,身上钝痛一阵阵袭来。
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狼狈过了,烦躁重新涌上来,他今天必须要杀了她?!
“你真的惹怒我?了。”他面色阴沉,声音狠戾。
狠话?刚放出来,他就被打脸了。
是真的打脸,宿柳不?知何时从他身侧逼近,一脚将他踹翻。后背狠狠摔在假山上,突出的岩石撞上脊骨,尖锐的疼痛袭来,他还没来得及站直身体,她?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攥住他的领口,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疼痛打懵了。
和拳风砸在脸上的感受完全不?同,同样是火辣辣的疼,上次只是擦着脸颊和颧骨的刺痛,这次却是烧灼的痛,从皮肤表层一直烧灼渗透。
但比疼痛更先涌入脑海的,反而?是她?的体温。
她?的手怎么这么冰?
分?明刚刚在山洞之中时,她?的温度已经恢复正常,怎么只是吹了会儿风,就浑身冰冷,摸起来像是要结冰碴一样。
身为邪神?无终之蛇眷属的后裔,虽然混杂着半人半蛇的基因,但他并不?像真正的蛇类那样。他是不?怕冷的,甚至享受低温,所以并不?能理解,为何她?的嘴唇泛起青紫,为何她?有力的手掌在轻轻颤抖。
她?怎么……这么柔弱?
上次因她?和峋起争执之后,他被头一次反抗他的峋困在了里世界,好不?容易离开,却只能以第三视角旁观他二人相处。
他看?着她?对着峋巧笑倩兮,感受到峋越来越在意她?,因为她?的一句话?去剪了头发,甚至无时无刻都期待着和她?相见。
她?实在是太会玩弄人心,这样一个?心机的女人,峋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所以他必须要除掉她?,否则她?不?仅会害了峋,更会害了他。
可?是……脸颊上她?的手已经撤离,腹部传来更加猛烈的疼痛,她?一言不?发,用力地用拳头捶打他的内脏。
五脏六腑都仿佛被打成浆糊,早已习惯了忍受疼痛,他并没有被影响思绪,被冷雨打在脸上,甚至脑子前所未有地清晰。
只是在这一瞬间,他居然没想着如何还击。
垂下的手臂抬起,圈住她?的手腕。
那里的温度更低,脉搏也微弱,指腹下意识轻轻摩挲了下她?手腕内侧的肌肤,像是在试探她?的虚实,又像是想要用自己的温度温暖她?。
他分?明清醒而?理智,此刻,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一些?什么。
大脑仿佛被分?割成两半,一半在岸上,警醒着他趁此机会让她?放松警惕,抓住她?松懈之时一击毙命。而?另一半在水中,仿佛不?会游泳的溺水者,让他浮浮沉沉,难以维持的平衡让他下降,似是要被拽入海底。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冷淡的、幸灾乐祸的,又好像暗含着某种?情绪的。
那个?声音说:“你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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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小柳:只是吹了会儿风?谢谢,这风要你吹你吹不吹啊?
这个里世界又名:(小柳)夹在双重人格与双生子之间的各种修罗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