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卡罗尔的?话落地,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佐伯。
骨节分明的?脚踝被冻得青紫,赤裸的?脚掌上伤痕一片,不知流了多少血, 黑褐色的?斑斑血迹冻结在脚背,看起来触目惊心。
宿柳这时才想起来,佐伯也没穿鞋!
从教堂离开之后,他究竟是去了哪里?, 居然这么狼狈?
宿柳并没有读懂卡罗尔话语里?的?深意,也没听出来卡罗尔熊熊燃起的?八卦之心,只以为她是在关心佐伯。
“您这么大年纪了, 好奇心还?这么旺盛?”恩佐意味深长地看着卡罗尔, 笑得微妙,“这是我们家族的?隐私, 很抱歉, 不能向外泄露。”
随后,他不等?卡罗尔的?反应, 转头看向老安东, “劳驾给他也找双鞋, 谢谢。”
从始至终, 直到穿上鞋, 佐伯都?没有说过任何话, 与他的?“罪人?”人?设融为一体, 像一棵沉默的?树, 高大、冷肃、孤寂。
树影婆娑, 月下西沉,沉默的?柏树注视着一行三人?。
宿柳和恩佐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聊, 声音并不大,在傍晚的?月色中?,听起来影影绰绰的?,唯有愉悦的?情绪格外清晰。
佐伯缀在两?人?身后,颀长的?身影几乎融入树影之中?。
分明是三个人?行走在路上,树丛注视着他们三人?,他却注视着宿柳和恩佐二?人?。
十指交握的?两?双手悠闲地在半空中?摇晃,恩佐低下头,附在宿柳耳边说着什么,惹得她哈哈大笑,从光洁皎白的?侧脸都?能看得出有多开心。
她穿着豆绿色蛋糕裙,这个颜色很衬她,层层叠叠的?裙摆一如漫山遍野的?春天?,从一无?所有的?土壤中?抽了根、发了芽,开出绚烂的?小花。
从很久以前,佐伯就习惯了扮演一个默不作声的?影子,他从未有过任何怨言任何不适,然而此刻,当真?的?融入这沉沉夜色之中?时,他却忽然有些不甘。
他不明白自己的?这份不甘心究竟从何而来,只觉得有某种欲望即将突破体表,他迫切地想要表达些什么、迫切地想要做些什么。可他本不善言辞,短暂又漫长的?前半生中?,他需要沟通的?人?就只有恩佐,而他们之间不需要话语,与生俱来的?链接让他们能轻而易举地洞悉彼此的?所有。
放在腿侧的?掌心无?意识收拢,喉间传来莫名的?氧意,佐伯张了张口,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想,他真?的?有点不对劲。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从进入这个里?世界吗?
他的?异能是冰属性,按理说应当很适应这个里?世界寒冷的?气候,可事实却是——他几乎难以抵御这彻骨的?冰寒。
仿佛被扔进了冰天?雪地的?极地,他赤裸、孤独,在彻骨的?冰寒中?,他本该就这样死去,却不知为何,忽然开始很怀念春季。
是濒临冻死之人?都?会幻想温暖的?港湾吗?是每一个独行在冬季的?人?都?会期望和煦的?春天?吗?
可为什么,在他心中?,宿柳居然和春天?挂钩呢?她未曾带给他温暖、慰藉,她是一个具体存在的?人?,而不是无?法捕捉、无?法留存的?春天?,为什么他时时刻刻都?在想着她、注意着她呢?
佐伯不断地向自己发出疑问,却无?从得到回答。
他的?人?生太?贫瘠了,无?论是经历还?是知识,他唯一擅长的?事情就是战斗和杀戮,然而这二?者根本无?法带给他想要的?答案。
他只能陷入困惑,犹如困兽一般盲目焦躁地绕圈,甚至有种鱼死网破、想要用血肉冲撞出一条出口的?迫切念头。
想到这里?,他忽然福至心灵——
所有的?困惑与变化都?和宿柳息息相?关,他对她过分的?注意、他无?法移开的?目光……种种的?一切都?证明——他把宿柳当成了狩猎的?对象,他是在观察猎物,蛰伏着等?待一击毙命的?时机。
这很合理,他的?人?生中?只有战斗和杀戮,身为狂蹈之狼的?信徒,嗜血和暴力是他的?本能,对猎物投入百分百的?专注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原来如此。原来他的?一切反常都?是因为,他想要狩猎这只猎物,而狼群中?的?头狼已经将猎物标记,在恩佐没有对宿柳下手之前,他就算再蠢蠢欲动,都?只能按耐住自己。
所以,他是在狩猎。
想明白了一切的?佐伯豁然开朗,终于想明白困扰自己多时的?疑问,那种心脏被压迫着的?不透气感也尽数消散,他的?步伐再次沉稳而笃定起来。
于是,看向宿柳的?目光更加不着痕迹——不能被哥哥发现他在窥伺着他的?猎物,他要听从哥哥的号令,不能擅自行动。
“到了。”思绪扫清的时刻,三人?也到达了目的?地。
站在这座略显破旧的?小房子外,恩佐回头招呼佐伯,“那个所谓的亡灵节听着倒是有趣,今晚我们就在这里?过夜,看看这个村子究竟想搞什么鬼。”
从老安东裁缝铺出来后,卡罗尔也和他们辞别,指给他们这栋房子的?方向,就说有紧急的?事情匆忙离开。好在再往后走已经没有什么房屋,他们顺着小路一直走,没有费什么功夫就找了地方。
房子确实如卡罗尔所说,很简陋。朴素的木桌和破旧的木椅,再往里?走,只有一块破木板挡着的?就是不大的?小床,整座房子的?格局一目了然,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家具。
实在是太?小的?一栋房子了,与其说是房子,不如说是谁家建立在后山的?小木屋,用来存放杂物偶尔住宿的?那种。
好在房子还?算干净,恩佐把床让给宿柳,自己则和佐伯一起坐在了那颤颤巍巍、不知何时会突然散架的?木板凳上。
“宝贝,你了解林寻吗?”恩佐问。
“啊?”宿柳莫名有些心虚。
一提起林寻,她就想起之前在山洞了发生的?事情,还?想到他对她突如其来的?恶意,某种羞愤和疑惑混杂在一起,让她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
还?好恩佐也并没有想要她回答,他只是抛出这个问题,随后顺着说下去。
“进入黑鸢尾之前,他是潜渊教会的?圣子,不过并不掌握实权,只是一个吉祥物。”提起林寻,恩佐的?语气有些轻蔑,他甚至毫不隐藏自己的?不屑。
恩佐掌握的?信息显然比宿柳从霍兰德那里?得到的?资料更详细、更充分,在他的?讲述之中?,她才得知,原来林寻本名其实叫嶙峋。
不得不承认,恩佐实在是一个很好的?讲故事大师,他从潜渊教会的?背景开始讲起,提到了大主教、无?终之蛇、以及教会对双数的?忌惮和避讳。他讲得循序渐进,宿柳听得入神,对这个教会的?古怪规则更加了解的?同时,不停发出惊呼。
第一次惊呼是在得知嶙峋是人?类和邪神眷属的?后代、本体真?的?是一只巨大无?比的?蟒蛇,第二?次惊呼是听到潜渊教会的?人?居然在嶙峋身上举行返祖仪式想要把他变成彻底的?怪物,第三次惊呼是知道?嶙峋是双重人?格时。
“双重人?格?”蹩脚地重复着恩佐的?话——经过私教老师恩佐这一个月以来的?一对一沟通辅导,她的?联邦话水平已经上涨了不少,能够听懂许多她以前听不懂的?专有名词。
正是因为听懂了,她才分外惊讶,“你说他是双重人?格!是那种身体里?像是有两?个人?,一个很善良、一个很邪恶的?吗?”
她的?类比虽然并不完全准确,但?也大差不差,恩佐点头,“对。阴险的?那个是嶙,闷葫芦那个是峋,他俩不会同时出现,但?能共享记忆,轮流交替着使用身体。”
“怪不得……”宿柳喃喃。
怪不得那个林寻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所以其实一直和她相?处的?那个是峋,把她拉进山洞里?的?那个是嶙是吗?
那池心亭子里?出现的?黑袍人?是谁?
宿柳还?在思考,但?恩佐对她的?一言一行都?格外关注,那句“怪不得”被她捕捉到,他问:“‘怪不得’?什么怪不得?”
“难道?你见?过他们人?格交替的?时候?”
恩佐把宿柳问到了。
虽然确定关系以后恩佐天?天?黏着她,但?有了上次加西亚的?前车之鉴,她是绝对不再允许恩佐在她工作的?时候打扰她的?。除了有时候打扫的?任务有些多,其余工作都?是她独立一人?完成,其中?就包括不定的?的?打针。
她至今没能明白疗养院病人?打针的?频率究竟是依据什么决定的?,只知道?这一个月以来林寻需要打针的?次数实在是有点多,以至于她一来二?去和他真?的?熟悉了起来。
和她相?处的?大概一直都?是比较害羞内敛的?峋,他的?话很少,说话还?有点结巴,但?也在相?处之中?慢慢对她讲了一些与他有关的?事情,虽然没说他是双重人?格,却也透露了一些比较私密的?信息。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该怎么和恩佐解释?
诚实交代在教堂后院发生的?事情肯定不行,要是给恩佐知道?嶙峋这么对她,他估计会发疯把这里?全毁掉,甚至回到疗养院也不安生。
推诿说是在疗养院给嶙峋打针的?时候发现的?也不行,这样说的?话就免不得撒谎,还?要找出一个合理的?理由?解释自己怎么发现的?,这太?麻烦了,撒一个谎就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圆,她讨厌骗人?。
唇瓣开开合合,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宿柳虽然没说话,但?脸上的?变化已经把她的?心虚完全暴露出来。
恩佐再了解她不过,看到她这个样子,就知道?她回答不出来这个问题,正在绞尽脑汁想办法糊弄过去。
如果是平常也就算了,但?从两?人?汇合之后,她就很明显有什么事情在瞒着他——教堂后院遇到林寻的?事情她说得结结巴巴的?,虽然没有撒谎,但?故事的?经过显然缺胳膊少腿。
他并不介意她有自己的?小秘密,只要他知道?她的?心是属于他的?就好。
然而现在,宿柳的?表现很明显是心里?有鬼,还?是和林寻有关的?鬼。他可以接受她瞒着他,却不能接受她是为了另一个男人?对他有所隐瞒。
恩佐有点生气,看着宿柳这个纠结苦恼的?样子,又觉得有点好笑。但?他又不能表现出来,于是只好强忍着笑意,佯装严肃。
“宝贝,你是想撒谎吗?”他问,向来带着轻松弧度的?脸上罕见?没有表情,“你想瞒着我什么?是和林寻有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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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此时的恩佐不知道小柳瞒着他什么,所以还能笑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