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宿柳说服了霍兰德。
虽然霍兰德不能理解宿柳口中所谓“看管罪犯就会让自己?变坏”的谬论, 也不认可什?么“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观念——黑鸢尾也是监狱呢,她在这儿一个月了,怎么没见她变坏?
欲言又止多?次, 最霍兰德还是决定继续隐瞒疗养院的真实性质,莫名地,他就觉得最好?不要让宿柳知?道这里是监狱。至于为?什?么,其实他也说不清楚, 但总归是选择相信自己?的潜意?识。
反正半年后她真的去往特殊安全?部,总会知?道黑鸢尾的情?况,如?果中间发生变故, 那么知?道与不知?道, 又有什?么差别呢?
总而言之,调职的事情?被搁置, 但升职的事情?继续落实——保留原工作地点不动, 实行为?期半年的考察,如?果能成功达到指标, 就破格提升她去特殊安全?部。
简单来说, 就是这半年来, 宿柳还要留在鸢尾花疗养院。不过并不是以清洁工的身份了, 她以后可是要去特殊安全?部工作的人, 还给?这群家伙扫垃圾像什?么样子!
从此刻起, 宿柳成功升职, 从人尽可欺——霍兰德说的, 虽然宿柳自己?没觉得有人敢欺负自己?——的清洁工, 摇身一变,一跃成为?鸢尾花疗养院的主管。
从今天起,她就是有实权、能命令胥黎川恩佐这群家伙的领导了!
拿着?霍兰德刚做好?的主管名牌喜滋滋地出门去, 从3号房门前路过的时候,宿柳刚好?撞见推门出来的平述。
“宿柳。”
平述把她喊住。
她本来是打算直接走的——平述不喜欢她,她也没必要上赶着?热脸贴冷屁股。
临走前象征性地点头打了个招呼以示礼貌,宿柳朝楼梯走去,却被喊住。
“干嘛?”
身子是转过来了,眼睛却不看他,语气也是颇为?冷淡的。
她肯定,如?果平述敢对她大放厥词的话,她一定会狠狠招呼他!
“我来给?你?道歉。”
“我警告你?,我可不是好?欺负的——”即将脱口而出的恶语已经蓄势待发,宿柳废了好?大劲才憋回去,口水呛得她咳了两声,“咳咳咳,啊?道歉!”
“对。”平述上前一步,漂亮的眼睛低垂着?,琉璃一般的瞳孔有些黯淡,“我为?我的态度向你?道歉,上次的事情?是我的错,我不该不理你?、不该单方面和你?断绝关系、不该冷落你?。”
走近了看,宿柳才发现平述也很高,不比胥黎川、恩佐低的那种高。只是由于他一直是平易近人好?说话的形象,也没有什?么架子,所以她一直没发现。
或许是由于两人的关系僵持了太久,又或许是由于心中已经对平述有所抵触,总之,在平述靠近的时候,宿柳感受到了压迫感。
像是某种侵略性极强的大型野兽,终于露出锐利的爪牙,朝着?猎物?发起袭击。
只是下一秒,这种压迫感消失。
宿柳揉了揉眼睛,眼前只有平述低垂着?的头颅和诚恳的眼睛,似乎刚才的感受只是她的错觉。
他低眉顺眼的,即便比她高出许多?,看起来也依旧乖顺,像是认错时讨好?主人的犬类动物?。
难道真是她看错了?
宿柳抿紧嘴唇,并没有说话。
“上次……”说到这里,平述的声音有些晦涩,却依旧说了下去,“刚听到你?和恩佐恋爱,我有些无法接受,没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所以把某些负面的情?绪发泄在了你?身上,我很抱歉。”
似乎是觉察到了宿柳的不自在,他停在了她身前不远处。
伸手?就能触碰到她,但她也能轻易避开的距离。
“我知?道你?一定很委屈,不明白为?什?么我会突然变脸。我有罪,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这样对你?,以后不会了,我保证。”
平述并没有给?自己?找什?么借口,只俯身抬头望着?她,把自己?放置在一个仰望的弱势地位,生杀予夺全?部交由她。
太诚恳、太直白了,宿柳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在她思考的时候,平述还在继续道歉。
他几?乎是把自己?剖析给?她,从儿时的某些经历说起,着?重强调了他与恩佐所代表的贵族阶级的矛盾。
“是我的错。我太过自负、管控欲太强,不该因为?厌恶恩佐而迁怒你?,你?选择和谁在一起是你?的自由,我没有资格也没有权力置喙。”
没有撒谎,但并不实话。
从很早就隐约察觉到宿柳对犯罪行为?的厌恶,他隐瞒了自己?杀人屠戮的事情?——哪怕他不觉得自己有错。他只是为联邦清除渣滓,为?了联邦的安定与和谐,何错之有?
他知?道自己?很卑劣,欲盖弥彰地卖惨,利用她的同情?心。他忏悔自己?的罪,却不打算改过。
她喜欢温柔、善良的人,即便真实的他和这两个词汇截然相反,只要他能藏好?、她不知?道,那就都没问题了。
正如?他直播谋杀联邦官员后,观看直播的平民们被SSS级精神类异能者抹去记忆、没有人能认出他是做出了这般恶劣行径的人一样,只要隐瞒下去,他依旧是那个圣洁无瑕、至善至纯的圣子,不是吗?
至于所谓的“和谁在一起是她的自由”,是这样没错,他当然不会阻挠她的恋情?,也不会再因为?恩佐而迁怒于她。
只要她不再和恩佐恋爱,一切不都迎刃而解了吗?
只要把她牢牢留在自己?身边,只要和她朝夕相处的人是自己?,他有无数的时间和机会来帮她灌输正确的世界观,有无数种方法阻拦恩佐这种空有外表的肤浅疯子接近她。
心里想的并不能说出来,平述望着?宿柳,面上端的是赤忱作态,仿佛犯了天大的错,小心翼翼地只为?获得一个原谅。
宿柳信了。
她实在是想不到平述居然是个黑心汤圆——谁能想到啊?!
疗养院里谁人不知?平述是个绝对的守序派,就连恩佐都说平述太恪守成规以至于无趣了好?吗?!
只是信了归信了,原不原谅倒是另说。略有些为?难地转了转眼珠,宿柳扔下一句“看你?表现吧”,迈开双腿,人就要跑。
只是她没能跑成功。
隔壁,不远处甚至可以说近在咫尺的4号房,突然爆发出一阵猛烈的震动。
这震动太过突然,也太过明显,成功留下了宿柳。朝外的脚步十分丝滑地调转方向,完美?践行了蓝星人爱看热闹的良好?美?德,宿柳朝着?4号房走去。
望着?宿柳的背影,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平述也紧随其后。
疗养院病房的门版很厚,认不出什?么种类的金属大门冰冷,一门之隔根本听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
宿柳站在门外张望,试图用发射点眼激光,击穿金属门打开一个小口,窥探门内究竟。
“要开门吗?”身后,看出宿柳的好?奇,平述问。
虽然黑鸢尾的门是特殊加固过的,但仅仅是这种程度,对他也聊胜于无。如?果宿柳想进?去,他大可以为?他打开这扇门。只要她开心,他可以为?她打开所有门,联邦将没有她不能去的地方,只要她愿意?。
至于门被拆了房间的主人会作何感想,那与他无关。
他干嘛要在乎加西?亚这个无关人士的死活?
宿柳到来之前,黑鸢尾三天两头就有斗殴事件,虽然没有严重到像最近这几?次一样打得人要死不活,也没有过分到直接在谁的屋子里开打,但平述依旧早就习惯了。
他并不好?奇,也不在乎打起来的是谁和谁,他只在乎宿柳在乎。
目光扫过厚重的门板,如?果宿柳在此时回头,一定会诧异平述的目光。这样淡漠、轻蔑的目光,根本不像是能够出现在平述脸上的。虽然是对着?没有生命的金属门,但也依旧能窥见几?分对世间万物?的蔑视和残忍。
这样的目光,如?果出现在胥黎川、恩佐或是疗养院任何一个人的脸上都是正常的,唯独不能是平述。
他可是大家公认的“圣父”啊,不应该兼爱慈济、正义悲悯吗?怎么会露出这样反派的神情?!
好?在宿柳还在全?神贯注趴在门缝上偷听,并没有转头,因而错过了这难得的发现平述真面目的时机。
“不——”
慢了半拍才意?识到平述的意?思,宿柳震惊于他的坦然。
怎么会这么轻飘飘地说出这种话?
怎么开门?强拆吗?这可是擅闯民宅啊!会被投诉啊!
你?可是平述哎,怎么能说出这么刑的话?
不过下一秒,宿柳想起自己?新上任的主管身份,正思考能否行使官威要求里面的人开门,门就突然开了。
自己?打开的、从内部打开的、爆炸一般飞出去打开的。
门口摸索主管铭牌的宿柳险些被飞出去的门板一同击飞,还好?平述有所预感,捞她入怀敏捷地闪去一旁。
宿柳没飞,与门同飞的另有其人。
加西?亚。
一头绿色的头发散乱着?,加西?亚衣服破破烂烂的,人也破破碎碎的,胸口的大洞还没长好?,手?臂和脸颊上又多?了几?个小洞。
他愤怒地从地上爬起来,气愤不已地指着?屋里,声音气急败坏到都有些破音。
“你?疯了?见谁都咬?我是招你?了还是惹你?了!!!”
“谁允许你?从里世界出来的?你?污染降下来了吗你?就出来?你?自己?要死别带着?我们行吗!”
“你?活着?就是错。”带着?残忍笑意?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等我杀了你?,再去清洁污染也不迟。”
是恩佐。
脚步声笃笃,闲庭信步,从声音都能听出来的散漫放松,仿佛巡视领土的君主。
“上次让平述那个贱人阻挠了,这次你?可没这么好?运气。加西?亚,别反抗了,我没心情?陪你?玩,乖乖把脖子递上来,我饶你?一条全?尸。”
“饶我一条全?尸?笑话!”到这个时候了,加西?亚气到头上,反而不怕了,他不屑地嗤笑,“你?杀了我,你?也活不了,装什?么呢?老子最烦装货了知?道吗,你?和胥黎川坐一桌得了。”
加西?亚说得没错,杀了他,恩佐也很难活下来。
理论上来说,容器是不死的。
这个不死,一是指他们死亡后邪神会降临,寄宿在他们的身体中在这片宇宙行走;二是指,由于容器与邪神的关联,联邦会竭尽全?力避免他们的死亡。
然而都说了,是理论上。
实际上,有两种方法是可以让容器死亡的,一是让另一人取代容器成为?新的容器。众所周知?,一位邪神在一片宇宙中只能有一个容器,而当有另一个容器的出现,前一位的身份就会作废,死亡与否都能随意?处理。二是,让容器杀死容器。
来自不同邪神之间的力量虽然各有不同,但本质上都属于污染的一种,可以互相压制、互相吞噬。如?果让一个邪神的容器杀死另一个邪神的容器,那么TA就会吞噬那人的力量,同时成为?两个邪神的容器,而不会导致邪神降临。
但说得容易,在实际操作上却有一定的难度。
首先,是要对自身所属的邪神的力量有足够的掌控力,能够精准地使用这份力量;其次,就是在吞噬杀死另一名容器的过程中保持绝对的清醒,不要让理智被污染吞噬;最后,就是忍受住两种水火不容、互相排斥的力量在体内拉扯的过程,承受这堪比凌迟的痛楚。
所以每次,黑鸢尾的众人放话说、或者真的决心要杀死对方,都会介于各种各样的愿原因最后不了了之——成为?一名邪神的容器已经足够痛苦了,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想尝试同时成为?两名邪神的容器的下场。
而今天,加西?亚身上浓郁的绿色能量体在逐渐暗淡,这意?味着?恩佐正在抽取他身上属于荆棘之母的能量,更意?味着?——
恩佐真的要杀死加西?亚!
意?识到这一点,平述低下头,看向怀中的宿柳。
她应当不知?道恩佐正在做什?么。
那就不告诉她,反正恩佐要做的,也恰恰是他想做的。
只不过前者的对象是加西?亚,而他的对象是恩佐。
至于杀了恩佐后,他能否承受得住三名邪神的力量,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暂时不需要烦恼。
现在,他只需要让宿柳看着?,看着?她心爱的男友是如?何虐杀同类、又是多?么癫狂偏激的。
目睹了恩佐杀死加西?亚后,宿柳还会如?往常一样心无芥蒂地和恩佐继续在一起吗?
他不知?道,但他猜想,多?半是不会的。
想到这里,平述抬手?环绕过宿柳,不动声色地带着?她朝后撤离,藏在楼道里承重柱的侧后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