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青令迷迷糊糊睁开眼, 望着仍蒙蒙亮着的窗外,一时不知现在是傍晚还是黎明,直到一道声音在身侧阴影中响起:“醒了?”
听着这声音,中庸才发现一旁那高大的身形轮廓, 也不知道在黑暗里盯了自己多久, 中庸不禁缩了下脖子,“殿下……”
黑暗中传来对方轻轻一声“嗯?”, 顷刻让青令身体一哆嗦, 下意识改了词:“皇兄…夫君……”
听到这两个称呼, 沈长冀似呼吸有些粗,突然俯下身,像是又要来吻他。
面对对方的靠近以及这样的动作,青令马上意识到他的意思,身体却潜意识想躲, 但一想到之前自己躲他的后果, 身体僵住, 视死如归般闭上了眼。
而把中庸的这些反应收于眼底的沈长冀, 头皮又刺痛了下,他不自觉皱了皱眉,坐起身:
沈长冀却马上又说:“没什么, 很晚了,先起来用些晚膳吧。”
青令一脸茫然, 但还是乖乖下了床。
“这些是你让人去厨房传的菜,多吃些。”
沈长冀夹了一筷子松鼠桂鱼在他碗里。
虽说这些菜的确是青令让小齐子去厨房准备的,可实际上只不过是他当时为了支走对方临时想出来的, 听着沈长冀的话,青令莫名有些心虚, 一个劲埋头苦吃,沈长冀夹什么到他碗里,他就吃什么。
吃到最后,等青令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吃撑了,连起身都有些难受,他不由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皮。
把视线落在中庸的小动作上收回,一旁的沈长冀翻了一页手里的书,淡淡道:“去沐浴,已让人准备好了浴水。”
东宫有个极大的浴池,就修在与寝殿一墙之隔的浴殿之中,穿过寝殿的一扇小门便能抵达。
青令起身随惜月去了与寝殿一墙之隔的浴殿。
已经放好热水的浴池中热气袅袅,宛若仙境。
青令仰着头,不敢看身上痕迹一眼,快速脱去身上的衣衫,丢在屏风上,整个人没入水池,抱住双膝,让暖和的流水没过自己的全身以及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
青令不习惯洗澡的时候还有人在一旁伺候着,而沈长冀不放心他一个人独处,在他的争取下,宫人们停在角落里默默看着他。
只有这样,他才能暂时用水雾躲避那些人的视线。
他之前那么怕水,现在却要靠这个才能暂时得到一丝喘息。
闭上眼,中庸的脑子乱得不行。
这几天,他经历得太多太多,多到比他此前十八年经历的事情还要多得多。
他想到白天沈元聿说的话,虽然他心里明白这一切不是自己的错,可当对方蛮横地指责他回到东宫是贪图东宫的荣华富贵时,他的心还是撕裂开来。
明明他是被强行困在这座宫殿中的,为什么最后又都成了他的错。
而就在中庸想得入神之时,耳边突然响起“哗啦啦”的水声,他一睁眼,却见健硕高壮的男人躯体沉入水中。
没料到沈长冀会突然出现,青令顷刻僵了身体,在水里动都不敢动。
沈长冀却取了澡豆盒,打湿了,捞起中庸的手臂,打出泡沫,“刚刚在想事?”
青令怔了下,眼神有些游移地“嗯”了声。
“想什么?”沈长冀神色淡淡问。
青令蜷了蜷水中的手指:“我在想,为什么偏偏是我……”
为什么偏偏是他去经历这些。
之前在冷宫吃再多苦,受再多欺负,他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可上次从回到冷宫后,他就时不时陷进这个问题泥沼之中。
为什么偏偏是他呢?这世间那么多人,为什么选他成为这个冷宫里人人可欺的假皇子?
每年那么多被放出宫的宫人,为什么要让他经历那么恐怖的事情?
天下那么多美丽温柔的坤泽,为什么要他这个连信香都没有的中庸,与沈长冀有这种有悖世俗纲常的关系?
“不要想这些。”
沈长冀一边给他搓洗着脚趾,一边给出解释,“你以后只要好好待在东宫,待在孤身边,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说于孤,只要不过分,皇兄都会满足你。”
男人的动作轻柔,捧着他的脚,在水中把脚趾细细地一根根洗净,好似是这世上最温柔最疼爱他的人。
可事实上,只有青令知晓这人内里的疯狂,所谓温柔的外衣,也不过是唬那些外人的伎俩,先前连他都被骗得团团转,而一想到男人夜里的疯狂,青令不仅身体发了个抖。
“冷?”沈长冀注意到他的动作。
青令小幅度摇摇头,怯怯地问,“可我又回到东宫,外面已经有人说……”
“这不是你需要考虑的事情。”
洗净最后一处,沈长冀放了其他东西,转而望向池子里,已经洗去遮掩容颜的膏药,露出那张足以惊艳世间的艳丽欲滴的脸,揉上了那两片如梅瓣的唇。
青令呆了下,迟钝地意识到了天乾的这个动作的更深层含义,他有些理解不了对方对那方面仿佛没有尽头的索求,更羞耻于在床榻以外行这种事,尤其是他不喜欢的水里。
可他没有拒绝的权利,只能声音发起一丝颤,做最后一丝争取,“我们先出去……”
“就在这里。”
在一阵静谧的水声中,天乾吻了上来,把中庸困在臂间。
身体被抬高,又掐着摁陷下去。
中庸的四肢忍不住扑腾起一阵水浪,可马上就被更激烈的水声遮掩。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青令才被堪堪放过,被擦干水,抱上床的第一时间,他就累得睡了过去。
唯有沈长冀,眸色静深地望着床上中庸的露在被褥外的小小的脸。
沈长冀意识到他今天有些失控了。
他知道自己不该当着沈元聿的面标记中庸的,刚刚也不该因对方口中那个“有人”说而感到不悦,故意在浴池里不顾中庸意愿强要了对方。
可当他知晓沈元聿竟如此大胆,偷跑来东宫私会中庸,尤其是中庸还特地支走其他人时,他承认,他有一瞬间的愤恼,这才咬了中庸的后颈。
这只小青雀是他最先发现的,也是他最先骗进笼子里的,他不允许其他人任何人惦记着他笼子里的小鸟。
哪怕那个人是他的亲弟弟。
他希望今日之后,对方能明白自己与中庸之间的不可能,亦彻底绝了任何不该有的念头,因为,他的小鸟绝不会飞出他准备的笼子,无论是为了谁。
–
“殿下,您才刚刚腺体分化,这几天理应多加休养,怎么又急着要出门啊?”
小成子一把扶住急于走却还有些站不稳的天乾,满脸忧虑地问。
沈元聿却不管不顾地道:“你别管,你扶我到东宫去就是,我要马上去找青令……”
小成子还想再劝,突然一道突兀的声音插.了进来。
“十四殿下。”
李沐风走上前来,鼻子动了动,眼睛掠过一丝诧异的光,“多日不见,殿下似乎有了惊喜的变化。”
沈元聿从来不喜欢李沐风,不单是因为对方一身温敛的医袍下藏不住的勃.勃野心,还有那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的行事风格。
再加上上次对方拿他当枪使,更人沈元聿对其没有好脸色,冷冷道:“你别说你又是在这里碰巧遇见我,这里离御医署可是隔着十万八千里,趁我还有事去办,你赶紧滚。”
“上次确实是微臣冒犯了殿下。”面对沈元聿的盛气凌人,李沐风却谦卑地笑起来,“但微臣这次是为了九殿下才特意来寻十四殿下您的。”
“为了青令?”
一听到这个名字,沈元聿瞬间紧张起来,“青令怎么了?”
李沐风长长叹了口气:“青令这个孩子性格内向,在冷宫时,便经常受欺负,而且受了欺负也从来不说,只会自己一个人忍着,连向人求助也不会,他嬷嬷临走前,曾交代我让我好好照顾他,可实际上,青令上次回到冷宫,他告诉我,他留在东宫并非他本心,而是太子殿下……”
说到这里,李沐风有些痛心疾首地没有说完。
少年天乾脑子里顿时浮现昨天在假山后窥见的那一幕——
纤弱的中庸被高大强壮的天乾囚在怀中,强行夺取亲吻呼吸,最后浑身颤抖地被迫接受对方咬上自己贫瘠的后颈,注入信香,完成一次只能保存短短一两天的标记。
“青令他原来真的是因为皇兄强迫才留在东宫的吗?那我之前还那么说他……”
沈元聿喃喃自语道,语气中充满悔恨。
李沐风趁热打铁道:“十四殿下,你是太子殿下的嫡亲胞弟,您也知晓,此事若一旦暴露,东宫所受影响何其之大,您难道要袖手旁观,任其发展吗?”
小成子似觉不对,刚想阻拦,然而沈元聿却已问:“你什么意思?”
李沐风谦卑地低下头:“微臣不过是想为君分忧,让这件错误之事被重新拨回正途之上罢了。”
–
“十四殿下,您不能进来!”
惜月拦不住执意要闯进东宫的沈元聿。
“我只是来找青令,你个奴才也敢拦我?你再拦我,信不信我一刀砍了你。”
沈元聿说着寸步不让,还露出了自己腰间的宝剑,看样子今日不见到中庸,便誓不罢休。
惜月仍旧强行拦在沈元聿面前,“可太子殿下说了,任何人不得见九殿下……”
沈元聿呲目而视,“你——”
“十四殿下。”
突然,一道声音叫住他们,打断了这一触即发的情况。
见到来人,沈元聿脸上的寒意顿时消失干净,转而换上一副笑脸,“青令。”
上次对方说的话,青令还记在心中,故而没有什么好脸色,只淡淡问:“十四殿下来此有何贵干?”
沈元聿刚想说,又意识到现场的其他人,“我与青令有些话要说,你们都下去……”
“不用。”
青令不留情面地道:“我不觉得我与十四殿下的关系,有什么话需要避开旁人才能说。”
见青令如此冷淡,沈元聿急了,“青令,你听我解释,我上次说的话并非我的真心话……”
青令无心分辨沈元聿上次的话是不是真心,因为对他的伤害已经造成,“十四殿下如果是要说这些话,那便不必了。”
说完,竟是就拔腿要走。
见青令要离开,沈元聿一急,竟是直接一把从背后抱了上来。
青令似乎是没有反应过来对方会如此,先前他还只当沈元聿是与自己同龄,或者也就你自己高一些的人,而现在,他才意识到少年的身躯似是一夜之间变得高大,肩膀也宽阔得几乎快有他肩膀两倍,和沈长冀简直一模一样。
更让青令想不到的是,对方似乎还在贪恋地嗅闻他的后颈,青令一呆,马上惊慌地使劲推着对方,“沈元聿你做什么,你快松开……”
一旁的惜月与小齐子见到了,赶紧上前把沈元聿拉开,这才勉强把沈元聿拉开。
小年则用力抱住似哥哥吓得呆住的青令。
“你们松开,我自己能走!”沈元聿一把挣脱惜月二人,本想走到青令面前,却被冲上来的小年挡住,只能止步,对着后面的中庸道:“青令,你替我转告东宫里的美人阿泠一件事,我皇兄虽为他把与南国公主的联姻换成了十五,可我皇兄日后还是会娶别世家大族的坤泽为太子妃,请他一定尽早做好打算。”
青令蹭地看向沈元聿,眼中写满不可思议,“你……”
然而,沈元聿马上转头离开,好似要做的事情已经完成,一点再不拖泥带水。
作为在场唯一知晓这美人阿泠真实身份的惜月刚想上前,青令却突然道:“你们都出去,出去!”
惜月意识到青令情况不对,但也只能带着人退了出去,让中庸一个人有些失魂落魄地呆在寝殿。
不多时,原本该在晚膳时候才能回来的沈长冀便回来了,惜月立马三言两语将事情来龙去脉说清楚。
天乾一跨进寝殿,却四下看不见中庸的身影,直到走到床榻边,看见脸上中庸可怜而委屈地把身体缩成小小一团,枕头湿了大块。
天乾一坐下,中庸似有感觉,睁开眼,转头看他,“皇兄……”
“怎么哭了?”
沈长冀摸着他脸上犹有未干的泪痕。
中庸喉咙有些发紧,“就是想皇兄了……”
沈长冀心头微动,抚着中庸的鬓角,“皇兄这不回来了。”
中庸点了点头,突然,轻轻喊了声:“夫君。”
沈长冀有些诧异,中庸只有在床榻上被他逼急了,才会喊他这两个字,在平时,从不会主动这般喊他。
他低头去看中庸,却见中庸松垮的衣裳露出一大片锁骨,隐隐还有曾经的痕迹没有消除,视线往上,中庸微张着咬得湿红的唇,隐隐还能看到里面嫩尖的艳红小舌。
沈长冀呼吸粗了起来,吻了下去,来回攫取中庸的滋味。
现在不过傍晚,连晚膳都还未用,沈长冀本欲起身停下,中庸的手臂却主动环上了他的脖子,口中泄出破碎哭腔,饱含爱怜依赖的一句:“夫君你别走……”
沈长冀呼吸一乱,再也忍不住,加深了这个吻,不多时,寝殿内便尽是中庸被百般疼爱的短喘哭吟之声。
这一次,天乾一连有些失控地要了中庸三次,直到中庸嗓子彻底哑掉,才恋恋不舍地堪堪作罢。
抱着怀中累得只有胸膛还在起伏的中庸,天乾捉了微湿的手,放在唇边亲吻,问:“听说元聿下午来过,他又惹你生气了?”
中庸咬了下唇,有些沙哑地道:“皇兄你不与南国公主联姻,以后还会娶别的世家坤泽吗?”
望着哭红了眼的中庸这般楚楚可怜地问着自己以后还会不会有其他坤泽,沈长冀竟心口微烫,“阿泠想让皇兄娶别的坤泽吗?”
中庸低下头,不语。
同一时间,一个念头从天乾脑子里冒出来——
除了中庸,他以后还有没有接受其他人的可能?
几乎是瞬间,他就有了答案。
即便信香可以接受,他的内心也不愿接受。
他此生只想接受他的小鸟。
想到中庸此刻的不安,是因为考虑到他未来会有其他人,思至此,天乾心中涌出一股巨大的让他愉悦的情绪,做了决定。
“阿泠,现在包括以后,孤都只会要你一个人,只要你不离开。”
他不是个随便许诺的人,而一旦许诺,他一定要做到。
他吻了上来,道:“阿泠,你放心,即便东宫有了太子妃,我不会碰他们,阿泠永远会是皇兄唯一的美人……”
中庸一怔,却马上又偏过头,声音从天乾看不见的黑暗地方幽幽穿过来,“皇兄,你与我嬷嬷的约定,能不能改一下……”
“你娶太子妃的时候,放了我,让我出宫,好不好?”
沈长冀眉眼间的温情褪了下去,冷冷道:“除了此事,别的孤都可以答应你。”
中庸听了,在他怀里小声啜泣,虽声音极轻,但天乾头皮内多日不曾发作的小芽似被这哭声唤醒了般,又开始刺痛起他的大脑。
还想要他怎么样?他都已经愿意这辈子只要他一人,还想要他怎么样?他难道真想让他放他离开??
而就在天乾头疼欲裂时,他听到中庸转过头,抽噎地小声询问道:
“后、后日是我嬷嬷的生辰,往年我都会陪她,殿下您到时候……
“能陪我去般若寺祭拜我嬷嬷吗?”
–
“殿下殿下,您从出宫起,就一直看着外面,是在看什么啊?”
青令把眼睛收回,小年挤了过来,兴奋地朝他刚刚看过的窗子外看,见小齐子上手想来拉下有些冒犯的小年,他示意不用,对着有些失望收回头的小年解释道:“我之前没有出过宫,对宫外一切都很好奇,所以刚刚才多看了几眼。”
小年眨了眨大眼睛,道:“那待会儿殿下你一定跟紧我,般若寺我娘带我去过好几次,哪个殿里香客最少,哪个殿里的菩萨最灵,我都知道!哦,还有,般若寺山上还有个摊子,卖的豆腐脑很好吃!殿下,我们待会儿也去吃一碗吧!”
青令笑着点点头,刚想说好,小齐子就提醒道:“殿下,我们来之前,惜月女官特意交代了,让我们祭拜完,就要马上回去吧,而且要赶在太子殿下从神策营回来前回去。”
小年有些不解地问:“太子殿下这么急着要我们殿下回去,怎么今天不陪咱们殿下一起来般若寺,而要贺宵大哥陪我们呢?”
小齐子解释道:“太子殿下的神策营要主持观兵,很多外邦使臣都要参加,不能轻易推迟,如果不是这样,太子殿下肯定是会陪我们殿下一起来般若寺的,所以,殿下,我们……”
青令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敛了下去,没有说话。
恰此时,贺宵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
“九殿下,般若山我们到了。”
–
作为偌大北朝,乃至天下都赫赫有名的佛寺,般若寺每日上山的香客不计其数,山脚下华盖如云。
一下马车,青令便戴上了遮掩容貌的帷帽,般若寺的主持早已等候于此,“九殿下请随老衲来。”
为了不惊扰其他香客,他们没有前往主殿上香,而是选择绕道,避开人潮。
即便如此,被贺宵领着一大批侍卫护卫其中的青令仍旧吸引了部分人的注意与好奇。
梅嬷嬷的墓地在般若寺主殿后的墓园中,这处墓园过去只有北都地位最显赫的权贵才有资格葬于此地,墓碑上的碑文密密麻麻,故而身份无人知晓,上面只有寥寥数言的梅嬷嬷的墓,在此显得尤为打眼。
望着墓碑上简简单单“显妣梅氏之墓,孝孙青令敬立”的字,青令眼眶热了起来。
小齐子已经摆上丰盛至极的祭品,这些他们曾经在冷宫想都不敢想的各色佳肴,现在却摆满了她的墓碑。
青令上香叩首三拜。
小齐子在一旁烧纸钱,起身时,隐约听到中庸望着覆着雪的墓碑,痛苦喃喃一句:“嬷嬷,你从不入青令的梦,是在怪青令没有做到你要我做的事吗……”
之后青令又自说自话了很久,小齐子没敢打断,最后还是小年看到中庸袖外冻得白里发青的手指,心疼惊呼道:“殿下,您手都冻青了。”
贺宵也提醒道:“时候不早了,九殿下,我们该回去了,”
青令闭了闭眼,“嬷嬷,这一次,再原谅不孝孙儿一回吧。”
说完,又重重叩首,才抓住小年的手站起身,再不回头。
走出云开寺,他们一眼就看到了坐满客人的豆腐脑摊,豆腐脑的豆香飘散开来。
青令突然开口:“吃碗豆腐脑暖暖身子再走吧。”
贺宵皱眉:“可是……”
青令悄悄握紧了小年的手,面上镇定:“就吃一碗豆腐脑,能要多少时间?”
不等贺宵回话,他已牵着小年拔腿朝小摊的方向去了,小齐子紧随其后。
贺宵只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小齐子招呼老板上豆腐脑,没一会儿,白花花热腾腾的豆腐脑便被送上桌。
青令倒是没有觉得在外面棚下吃东西有什么不妥,或者不体面,直接拉着他们坐下。
见老板一个人要端四五碗豆腐脑,棚子下还人挤人,青令便下意识伸手帮忙去接,哪知老板背后突然有一人一撞,老板手上一滑,一碗盛得满满的豆腐脑不偏不倚地正好泼在了青令身上,淅淅沥沥挂了一身。
“贵人你哪里有没有哪里伤着了?!”
青令蹭地站起身,小齐子和小年赶紧掏出帕子去给他擦,小摊老板则在一旁吓得手足无措。
青令摇头:“我没事……”
眼见身上的衣裳脏到不能穿,小年想起马车里还有一身备用的衣裳,小摊则表示他们后面还有间小房间,可让青令先把脏衣裳脱下来。
于是,小齐子跑去拿衣裳,青令则暂时进了小摊后的小房间里,贺宵等人则一直在门口护卫着。
而一进去,一只手就从后面捂住小年的嘴,小年一歪头便晕了过去,青令差点吓得叫出声,可身后又伸出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并低语道:“青令,是我,你别出声。”
一听那声音,青令就知晓来人的身份,同时疯狂点点头,对方这才松开手,露出一张与沈长冀有着六七分相像的还有些稚嫩未褪的脸。
望着眼前的中庸,沈元聿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青令,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青令缩了缩手指,主动提起那日沈元聿趁抱他塞进他手中纸条的内容,“你为什么要送我走?”
沈元聿犹豫了下,“我都知道了,你是阿泠的事情,以及,你被迫被我皇兄留在东宫的事情。”
青令瞳孔猛地一缩,“那天你……”
“是,我都看到了。”
沈元聿点头,见青令全身发起抖,他走近,闻到了中庸身上浓郁得遮都遮不掉的天乾信香,分化为天乾后,他清楚知道这么浓的信香,不知道要在根本留不住信香的中庸后颈注入多少回才能留下。
天乾信香彼此冲突,他却为眼前的中庸所经历的一切而感到心如刀绞,艰涩道:“但我知道,这一切不是你的错。”
顿了顿,语气坚定下来,“以及,我皇兄犯的错,我会替他向你赎罪,把这一切纠正。”
他看向中庸,目光坚定地道:“我会送你离开北都。青令你不是一直想去南方吗?我已经联络好了一支去南方采买药材的商队,你跟着他们一起走,半个月之后就能到南方。”
青令眼睛一点点亮起来,“我真的能去南方吗……”
沈元聿一字一顿地道:“青令,这一回,你信我。”
他能相信沈元聿吗?
中庸在心中纠结思虑,沈元聿伤害过他,带给他那么多恐惧。
可望着此刻眼前褪去少年青涩,可仍旧铺满做不得假的真挚表情的人。
他决心赌一下。
中庸点了点头。
而看到青令同意的这一刻,沈元聿欣喜若狂,马上拿出一身早已准备好的粗布衣裳,让青令换上。
随沈元聿一起的侍从则要给青令再上妆,改换面容,可却在摸到青令的脸的第一瞬间,就皱起眉:“九殿下,您脸上是不是还用了别的东西遮掩样貌?”
沈元聿一愣,看向和他印象里一模一样,没有变化的中庸。
这不是青令真正的模样?
那侍卫提议道:“您脸上如果一直是抹了遮掩面容的妆料,再上别的妆料会显得很不自然,倘若您的真正面目外面的人没有见过,那您还不如直接洗去那妆料,露出真容。”
青令犹豫了下,点了点头。
正好这小房间里有个火盆,青令拿帕子沾茶水打湿后,放在火盆上烤热,然后一点点擦去脸上的药膏。
而沈元聿则在看见青令一点点露出自己的真实相貌时,瞳孔也跟着一点点放大。
沈元聿是富贵窝锦绣堆里长大的,从小什么美人没有见过,可以说整个北都的美色都被他鉴赏过。
可在此刻,他却被眼前的这张脸美到失语,脑子发晕,知晓了何为书中所说的“倾国之貌”。
而侍卫同样也被这美色惊得半天说不出话,偏开些视线,低声说:“殿下,还是请奴才再为您上些妆吧,否则,这实在太打眼了些。”
对方改换容貌的手艺高超,几下便遮去了青令容貌上的艳色,还做了别的调整,让人一眼看不出他就是那容貌平庸至极的九皇子。
而就在他要给沈元聿也调整一下样貌时,门突然被推开,小齐子一脸茫然地看着屋子里除却变了样貌的青令以及昏睡过去的小年外,凭空多出的两个人,尤其是在看到沈元聿时,对方下意识张口:“十四……唔!”
幸好那侍卫眼疾手快,立马将其捂住嘴,没有让声音走漏,但手中多了把锋利匕首,眼看就要往小齐子脖颈上刺下。
青令一把拦住,对方立即解释道:“九殿下,他刚刚看到了十四殿下的脸,不能留活口!”
小齐子双腿抖如筛糠,明显吓得不轻。
沈元聿走过去,对小齐子说:“别出声!出声就杀了你!”
小齐子疯狂点头。
侍卫松开了手,小齐子差点瘫倒在地,还好被青令扶住,瑟瑟发抖,“殿下你和十四殿下要做什么啊……”
沈元聿咬了咬牙:“我要带青令离开,要离开皇宫。”
小齐子瞪大眼,“可太子殿下他……”
青令却突然道:“我与太子殿下的关系,你其实已经看出来了吧?”
小齐子一愣,“我……”
从之前小齐子多次及时帮他打掩护哄住小年,青令早就对他知晓他与沈长冀的真实关系有了些许猜测。
“这是一段错误的关系,对所有人都是。”青令心中隐隐作痛起来,“求你了,小齐子,就当做没看见我们。”
沈元聿道:“你要是不想死,我们会打晕你,之后你就当做你进来就被迷晕了过去,没有看见我们任何一个人,你醒来时,我已经消失不见……”
小齐子看着眼前的中庸,最终艰难地点了下头。
沈元聿的侍卫拿东西把小齐子迷晕,并和晕过去的小年一起放在床上,随后拉开地上的一块布,并提起一块松动的木板,顺着里面简易的楼梯走了下去。
“走。”
沈元聿下意识想要牵身后人的手,却抓了个空。
青令低下头:“我、我自己可以。”
沈元聿脸上僵了下,马上就恢复如常,等青令下了地道,也跳了下去。
侍卫将房间的地道恢复原样,同时还推开了窗户,制造出他们是从窗外另一个方向逃走的假象。
地道昏暗潮湿,却修得并不长,很快,他们就走出了地洞。
望着洞外开阔的风景,青令头一回觉得可以大口呼吸。
沈元聿却提醒他,“商队的马车还在山腰,我们还要一段路,上了马车,才算真正安全。”
青令点点头,和沈元聿一起躲在下山的香客中,一起下山。
突然,他们看到前方出现一批带刀侍卫往山上冲过去,正在盘问下山的香客,青令的心立马吊起来,脸都吓白了几分,沈元聿立马挡在他面前。
青令有些不敢动弹了,沈元聿却安慰他道:“青令,看来你不见的事情已经暴露,但他们是被引去了别的方向,没有想到我们会大摇大摆直接下山,我们趁他们还没有发现被骗,赶紧离开,哪怕他们后面发现了,除非把整个般若山全围起来,否则也从这么多人里找不出我们。”
听了沈元聿这话,青令的心才稍微安了下去。
他们继续下山,这一路上倒是没有再遇见其他意外。
来到半山腰,沈元聿带他拐到角落里,马车已经准备好,穿着便服的小成子低着头在车前守着,见他们来了,来到沈元聿面前,“殿下,既然事情已经办成,我们便先走吧,车夫会把九殿下送到指定的地方的。”
按计划,接下来,沈元聿确实应该在把青令送上马车后,与之分开,因为他今日偷偷出宫,打着的是自己生病的借口,否则他本也要去神策营参加观兵大礼,他若迟迟不在宫中,如果被发现,恐生事端。
可望着又换了身衣裳的中庸,他却涌起不舍的情绪,几乎是片刻,他便夺过马夫的鞭子,对中庸道:“我送你走。”
小成子大惊失色:“殿下!”
“我已经决定了!”
沈元聿却已经自甘成为马夫,搬来脚凳,扶青令上马车,并递上他早已提前为中庸准备好的银钱文牒等物。
接过被装得鼓鼓囊囊的包袱,青令低下头,犹豫数下,才低声道:“十四殿下,谢谢。”
沈元聿曾经伤害过他,他没法因为现在对方救自己而把那一切当做不存在过,可对方现如今冒着被东宫发现的巨大风险来帮自己,青令亦无法一点儿都不动容。
沈元聿却也对此认识的很清楚,“我现在做的,尚不能弥补我之前对你做出的千分之一的伤害。”
青令张了张嘴:“我不见之后,你……”
沈元聿抬起头,目光真挚,不掺一丝虚情假意:“不要想我之后遭受什么,你现在只要去想你到了南方,先去看什么花,青令,你答应我——
“你要自由,你要幸福。”
中庸被这句话怔住,低下头,擦着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是啊,他终于要自由了。
“别哭了,马上就要去南方了,怎么还哭,我送你下山。”
被沈元聿一边伸手来擦着眼睛,一边催促着赶紧进马车,青令点了点头,带着满怀欢喜与希望期盼地钻进马车帘子。
可进入昏暗马车的那瞬间,他突然全身汗毛倒竖。
下一瞬,一双从黑暗中伸出的手臂,如漩涡般把他囚入了炙热无比的怀中。
一只手把他的嘴与所有呼救声尽数堵住的同时,另一只大掌则熟练至极地挟住了他腰身。
“阿泠与十四方才的真情流露,可真叫皇兄羡慕嫉妒得很啊。”
耳边响起的看似感叹实则偏执与疯狂喷涌的男人声音,让青令只觉自己如坠冰窟,全身血液凝固,全身剧烈发抖,似要就此万劫不复。
“青令,坐稳了,我们就要出发了。”
车外沈元聿轻轻提醒一声,虽皱眉得不到马车内的回应,还是挥起缰绳,马车辘轳往前行滚动,往象征着自由的山下前进。
而车内被捂住嘴的青令呜呜地流着泪呜咽,可没有一声能成功传到车外。
嗅闻到中庸身上沾染的属于其他天乾的信香,再想到方才窥见的窗外刚成年分化的天乾笨手笨脚给中庸擦着眼泪的场景,沈长冀感觉脑子里的小芽的根系好像化作把把锋利小刀,在切割搅动着他的大脑。
车外沈元聿还在说:“青令,我本来以为你不会相信我,不会想办法出宫来这里,不会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按我的方法去骗皇兄,毕竟以前对你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但幸好,你来了。”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而车内被重新用东西堵住嘴的中庸意识到不对,却无法阻止车外人停下,只能心中绝望祈求车外的人不要再说了。
而天乾一点点吻去中庸眼眶下绝望恐惧滑下的泪,一边拿解下中庸身上粗劣衣衫的腰带,反手去绑住中庸的手,身下中庸身上的粗劣衣衫大开,露出里面正在发抖的纤瘦躯体,天乾的大掌触上那纤嫩的肌肤,并低语道:“原来阿泠说要与皇兄一起来般若山,都是假的,阿泠是想离开皇兄,还是在十四的帮助下逃离皇兄身边,阿泠曾说的永远不离开皇兄的话,不希望皇兄娶其他人的话,原来都是骗皇兄一个人的——!”
“唔——!!”
青令的身体猛地如虾子一样猛地跳起绷紧,溢满屈辱与绝望的眼眶里的泪马上被男人掐紧的剧烈晃动中被掉下,落在身下。
车外的沈元聿对车内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仍旧在说,语气似还有少年情窦初开的羞涩,“青令,还有,我从来不知道你的真实容貌生得那么漂亮,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好看。”
一点点触着身下人明显样貌有变化的脸,沈长冀粗喘哑声道:“阿泠竟让除了夫君以外的人看到真实的容貌了,嗯——?!”
“唔——!”
青令像被捕上岸脱水的鱼,翻起白眼,听不到别的任何声音,满脑子都只有一句:
太深了——被进得太深了!!
这一刻,此前被天乾克制着本性宠爱的中庸才真正见识到了世间最强天乾在性.事中的可怕。
恍惚间,觉得身体都被对方凿裂开一道缝的青令昏死前,甚至生出了自己是不是要死在这里的错觉。
后颈被刺入前所未有的深度,并注入大量信香时,青令彻底晕了过去,脚却在被松开时不小心踢翻马车内一物,发出“砰——”的一声,
车外的沈元聿吓一跳,“青令,你怎么了?”
车内还是没有回应,自上车后中庸便没有说一句话,沈元聿心里有些不安,如果是以前,他必定马上进去,可现在,面对着他真心想好好珍视的人,没有擅自闯进去。
远远已经看到来接应的商队,刚成年的天乾却觉得自己的心要彻底离去,终于忍不住,道:“青令,有一件事我本想永远埋在心中,永远不告诉你,毕竟你与我皇兄的关系…可现在,我不想这么懦弱胆小了,我想让你知道我的心,其实我对你,对你……”
吸了口气,少年像把自己的一颗心掏出来,紧张地饱含真挚情感地轻轻说:
“青令,我、我心悦你。”
终于把心里一直想却不能说的话说出口,沈元聿如释重负,或许是不想听到对方带有拒绝意味的话,涉世未深少年立马把自己唯一值钱的东西,当做争取心爱人心意的砝码,尽数剖出来,紧张道:“青令,如果你对我也有感觉,哪怕就一点儿,只要你告诉我,我愿意陪你一起去流浪去南方,什么皇子、皇位、荣华富贵,我统统可以不要,我只要你一个……”
出乎他意料,车内再次没有回应,眼看已经驶至商队前,前来接应的商队人来牵马绳,沈元聿有些急了,“青令你呢?你对我有没有哪怕一点儿的感——”
声音戛然而至。
天乾对外界危险敏锐的潜意识让他意识到商队四周如杀器开锋的杀气,沈元聿刚想转身喊出车中人要逃。
下一秒,沈元聿整个人如同失去灵魂般全身僵硬地一头栽下马车,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那自始至终没有一丝动静的马车。
——从马车内俯身走出的,不是本该对即将到来的自由而满脸期待与欢喜的中庸。
而是从被周围深雪里如利刃般刺出的成百上千的寒凛兵甲所围在中心的马车中,无比淡然走出一身极霸道暴虐的天乾信香的高大天乾。
以及他昏睡怀里,一动不动,可全身每一寸肌肤却染尽天乾身上对自己禁脔的究极占有欲信香的中庸。
虽中庸身上裹着件毛毯,可从毛毯中垂下的一只没有穿好鞋,以及明显是被其他人套上的松垮白袜,却足以说明了二人方才在马车内做了什么。
漫山遍野的玄黑兵甲如张巨网,从地底下往上密不透风地网住惊慌失措的商队。
沈元聿嘴唇颤抖:“皇兄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
在神策营主持外邦观兵吗?
然而,沈长冀睬都未睬地上的人,抱着怀中的人要登上另外一辆更大更奢华却也更像囚笼的马车,唯有小成子从层层叠叠的兵甲拼命挤进来,想要扶沈元聿离开,“殿下,我们快走吧,快走,否则太子殿下……”
沈元聿木木转过头看向从小陪伴自己长大的小太监,注意到对方眼神闪躲,瞬间明白了一切,近乎发疯厉啸指着小成子:“是你告的密——是你告的密——你怎么能向皇兄告密——你明明知道我马上就要带青令离开了啊啊啊——!!”
小成子从没见过自小便天之骄子,狂傲不羁的沈元聿会有这么失智癫狂的样子,心痛极了,竭力解释:“殿下,即便没有奴才告密,您和九殿下也逃不掉的,到时候被太子殿下发现是您带走的九殿下的话——”
“啊啊——!!”
被信任的人背叛以及所爱之人在自己身边被侵犯还被重新带回囚笼的事实,逼沈元聿现在哪里能听得见侍从的一句话,他头发散乱,像条狗一样地爬了过去,毫不顾忌身份地抱住兄长的大腿,拼了命地乞求道:“皇兄,臣弟求您饶了青令吧,他是无辜的,都是我引诱他和臣弟逃走的,你都怪我吧,都怪我——啊!!”
小成子扑了过去,看着被沈长冀一脚踢晕死过去的沈元聿,以及那只踢得严重变形的脚踝,大脑一片空白:“殿下——!”
昏迷的沈元聿和小成子被贺宵让人带了下去。
把中庸送上马车,沈长冀来到被围到一起的商队众人面前,目光直接越过为首的瑟瑟发抖的领队,直接投向躲在最后面的一个毫不起眼的低着头的奴仆。
“李沐风,你若日后再在孤眼皮子底下耍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孤不介意让元帅府知晓你母亲去世的真相。”
李沐风的心坠入一种深不见底的恐惧中,浑身汗湿的他跪下叩首,不自觉颤声道:
“微臣永记太子殿下今日不杀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