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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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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呈辞从未想过,沈识因会与太子有什么渊源。

    太子尚年幼时,他也曾随父亲进宫探望。那时太子的生母病着,太子自己也病恹恹的。

    他记得那个高高瘦瘦的少年,面色苍白,眉眼间总凝着一抹阴郁。可即便如此,天生一副清俊骨相,终究掩不住天家蕴养出的矜贵气度。

    两人年纪相差不过三个月,太子每回见他,却总老气横秋地直呼“呈辞”。

    那时的陆呈辞,望着眼前这个仿佛被药气浸透的少年,心头总会泛起一阵怜悯。他想,这样一个人,自幼被病痛缠绕,该是何等难熬。

    于是他放软语气,认真同太子说了好些体己话,劝他坚忍些,

    按时服药,好生用膳,待养出些力气,身子才能撑得住。又说,不妨试着练练功,强健体魄也是好的。

    那时的太子总是温和颔首,偶尔还会领他一同去给皇祖母请安。

    可后来陆呈辞流落在外,两人便断了音讯。即便他重返京城,与太子也不过偶有照面。

    太子待他依旧热络,一口一个“呈辞”唤得熟稔,可陆呈辞却总觉得,对方似隔着一层雾,始终看不真切。

    他明白,以彼此的身份,终究要走上殊途。因此也未曾将这段旧谊放在心上,更不曾料到,太子竟会以如此凌厉迅猛之势角逐皇位。

    这些,他倒尚能容忍。权势倾轧,成王败寇,无非各凭本事,你死我活罢了。

    可最令他无法容忍的,是太子竟将主意打到了沈识因头上。纵使他们昔日有些交情,又岂能在她已与自己订下婚约后,还这般横加插手?这已然失了道义。

    更何况,自去岁寒冬至今春,太子竟将她与祖父一同囚于东宫之内,任凭两家如何焦急寻人,他却迟迟没有放归之意。

    这样一个表面温润的人,骨子里竟傲慢至此,目空一切,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地将人扣押这般久。

    如今大局已定,陆呈辞岂能容他再恣意妄为?沈识因终究是他的未婚妻。今日,无论如何他都要将人带走。

    陆瑜似乎早已料到他的来意,不紧不慢地搁下朱笔,抬眼望向这位眉眼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同承皇家血脉的堂弟,唇角浅淡一扬:“这段时日,她在我这儿倒也安好。近来京中不太平,朕恐她受了波及,便将人安置在东宫暂避。幸而如今乱臣贼子已除,朝局初定,往后她也能安稳度日了。你且稍候,朕这便命人请她过来。”

    说罢,他侧首瞥了眼侍立在侧的大太监。那太监会意,立即躬身退至殿外,前去带沈识因。

    陆瑜随手一指旁边的凳子:“先坐会儿,人很快就到。”

    陆呈辞一路前来时,心中已设想了万般情形:太子或会阻挠,或会强留,甚至矢口否认沈识因在此。却独独未曾料到,对方竟会如此干脆地允他带人离去。

    他抬眼细看御座之上的新帝。从前那个病骨支离的太子,如今气色竟好了不少,想来是权柄在握,终得舒展志向。那一身明黄龙袍衬得他神采奕奕,不怒自威。

    殿内寂然无声,唯有陆瑜执笔批阅奏章的细微声响。陆呈辞端坐一旁,沉默不语,目光却一次次掠过殿外。

    他与沈识因已三月未见。这九十多个日夜,于他而言皆是煎熬,无时无刻不惦念着她的安危。

    不多时,太监便引着沈识因前来。人还未至殿门,陆呈辞已倏然起身。望着那道魂牵梦萦的身影,他一时怔在了原地。

    沈识因行至门前,抬眸见是他,亦蓦然顿住脚步。

    她立于殿外,他站在殿内,相隔不过数尺,四目相对间,连空气都仿佛凝滞。

    她身着一袭素白裙衫,青丝简单绾起,周身再无半点珠饰。人清减了许多,宛如深秋枝头最后一枝残花,单薄得似要随风零落。

    二人就这般隔着殿门相望片刻。

    她提起裙裾,缓步迈入殿中,先向御座上的陆瑜行了一礼,而后才走到他面前。

    她仰起那张清减的小脸望他,一双眸子早已通红,蒙着薄薄水雾,欲语还休。

    他强压下翻涌的心绪,望着眼前这愈发单薄、几乎要碎掉的人儿,只觉喉间发紧。他伸手握住她微凉的指尖,沉声道:“我来接你回去。”

    她闻言,侧首望向案后的陆瑜。

    陆瑜迎上她的目光,语气温和地道:“识因,呈辞亲自来接,你先随他回去吧。”

    那般自然亲昵,全然不似君臣对话。

    沈识因朝他福身一礼:“多谢皇上。那……我的祖父是否可以一同回去?”

    这数月来,不仅她被困深宫,祖父更是音讯全无,是生是死,她至今不得而知。

    陆瑜语气却依然平和:“暂且不必忧心。待寻到太师,朕自会命人安然送回。”

    仍是这般说辞,与往日并无二致。沈识因垂下眼帘,似是已不再抱奢望。

    她默默看了眼身侧的陆呈辞,终是转身向殿外走去。陆呈辞动身跟上。

    只是人还未踏出殿门,就被陆瑜唤住。他走到沈识因面前,从袖中取出一枚耳坠递到她眼前,温声道:“这是那夜你落在榻上的耳坠,今早才被嬷嬷寻得。”

    耳坠。

    这枚耳坠精致漂亮,正是两年前沈识因送给陆呈辞的那只,不久前才由他还给她。

    沈识因默默接过耳坠,低首一礼,转身出了大殿。

    时值三月,春回大地。枝头已见新绿,暖风拂面,再无凛冬寒意。

    那个漫长而煎熬的冬天,终究是过去了。

    沈识因在殿外驻足,仰头望了望湛蓝如洗的天空,飞鸟自在掠过。她静静凝望片刻,方垂下眼,继续向前走去。

    陆呈辞默然跟在她身后。二人自御书房一路行至宫门外,竟是无言。直至看见候在宫门前的马车,陆呈辞才快走两步到她身侧,轻声道:“走一会儿吧。”

    坐马车太快了,他想同她在这春日里安安静静地走一段路。

    沈识因低低应了一声,与他并肩转向宫墙外一条清静的小路。路还是旧时路,可谁又能想到,短短数月间,江山易主,连国号都已更迭。

    两人默默走了一段,衣袖偶尔相触。陆呈辞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垂在身侧的手。沈识因没有躲开,手指乖顺地躺进他温热的掌心。

    她的手以往总是暖的,如今却沁着凉意。陆呈辞偏过头看她,侧影单薄得让人心头发紧。人也清减了不少,眉眼间少了往日的神采。

    他原以为,重逢那刻她会如从前般扑进自己怀中,带着哭音唤他“陆呈辞”,甚至会主动亲吻他。可眼下她这般沉静的眉眼,淡得让他心口发慌。

    她另一只手,还攥着陆瑜方才递来的那枚耳坠。

    他何尝不明白陆瑜此举的用意?无非是想在他心里种下一根刺。

    陆瑜确实得逞了。

    那股翻涌的醋意与怒火灼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疼得他喘不过气。

    回京这些时日,他并非没有打探过沈识因在宫中的境况。宫人们都说陆瑜待她极好,好到近乎掏心掏肺。

    陆瑜本就是个别样的性子,极能忍,又耐得下心,待人处事总带着三分春风化雨的温柔,最擅长的便是叫人卸下心防,不知不觉沉溺其中。这般人物,原就有着教人难以抗拒的魅力。

    记得最后一次见面时,他曾郑重告诫过沈识因,务必对太子多留些心。

    可到头来,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他早该明白,任是心性再坚韧的人,也难抵那般滴水穿石的温柔。何况识因年纪尚小,涉世未深,会被蛊惑,亦是人之常情。

    他能想通这些道理,可胸口那团郁气却绞得他难受。

    这滋味,真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可他如何能将错处全推给识因?当初若不是他棋差一着,败走京城,未能护她周全,又怎会容她一次次被召入深宫,落入他人织就的温柔罗网?

    若他再警醒些、再强韧些,或许今日坐在那龙椅上的便不会是新帝,他也不会仅屈居亲王之位,连心爱之人都护不住。

    此番身份地位虽更进一步,可他失去的又何尝少?这些夜里他反复思量,要如何一步步谋划,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这绝非一朝一夕之功,或许要一年、两年,甚至更久。其间艰险自不必说,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可即便前路荆棘遍布,他也必须咬牙走下去。

    属于他的,绝不容旁人再觊觎半分,他的沈识因,更不能再让陆瑜惦记。

    她仍是一言不发,他又侧目看她,又是心疼又是气闷,自己也赌气不愿先开口,只怕一开口便要说伤人的话。

    如此,两人就这般各怀心事,默默走了很长一段路。

    直至行至熙攘街口,他瞧见她眉眼间掩不住的倦色,终是心软了

    。

    他快步绕到她身前蹲下,将宽阔的背脊展露在她眼前,声音闷闷的:“走了这般远,定是累了。上来,我背你。”

    她闻言怔了怔,望着他宽厚的背脊,终是轻轻伏了上去。他稳稳托住她,起身一步步向前走去。

    初春的日头暖融融地洒在身上,即便心底还沁着凉意,被这光一照,似乎也缓了几分。

    她将侧脸轻轻贴在他坚实的后背上,双臂环住他脖颈,默然感受着那份熟悉的体温。他不言语,她也不作声,只余脚步声在青石路上轻轻回响。

    起初他步履尚快,眼见太师府渐近,却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他想与她多独处一会儿。

    耳边传来极力压抑的、细碎的抽泣声。

    她哭了。

    他蓦地顿住脚步,就那般背着她,静静立在倾泻的春光里。两道长长的影子投在地上,交叠在一处,仿佛再也分不开。

    他喉头动了动,轻声哄道:“哭什么,一会儿就到家了。”

    她却哭得更凶了,将脸深深埋在他背上,哽咽着断断续续道:“陆呈辞……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

    这一声声“对不起”钻进耳中,像针一般扎得他心头骤痛。

    他不要听这个,他宁愿她闹、她怨,也不想听她的道歉。

    这意味着什么,他不敢深想。

    “沈识因。”他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声音,“你听着,我不许你说这种话,永远都不许向我道歉。”

    话音未落,自己的声音先颤了,眼眶也跟着泛起潮热。

    背上的哭声却愈发压抑不住,温热的泪洇湿了他大片衣衫。

    他在原地僵立许久,直到春风将衣襟吹得半干,才默然背着她,一步步走向太师府。直至府门在望,两人再无一语。

    行至太师府院门前,他将她轻轻放下。见她双眼红肿,泪痕犹湿,便俯身用指腹替她拭去颊边泪痕,又理了理她微乱的鬓发,沉声道:“莫再哭了。快进去见见父亲母亲,好生用饭,再安稳睡一觉。别多想,明日一早,我定让你见到祖父。”

    他越是劝,她的泪却落得越发急。他不知她这三个月究竟经历了怎样的煎熬,只瞧得出她心神已近枯竭。

    “快进去吧。”他又低声催了一句。她点了点头,转身踏进院门。

    他望着那抹瘦削得仿佛风一吹便要散去的背影,眼眶骤然酸热,一股灼烫的涩意直冲心口。

    他未再停留,转身离去。回到亲王府时,暮色已沉沉压下。

    如今的亲王府早已不同往日,父亲不在了,刘侧妃与陆柏铭也被他另行安置。偌大的府邸空空荡荡,只剩他一人独对寂寥庭轩。

    曾几何时,他以为最终会与他争夺那把椅子的,会是陆柏铭。却未料到,到头来,陆柏铭竟连踏入这场棋局的资格都不曾有。

    岳秋见他回来,急忙迎上前:“王爷,如何?可曾将沈姑娘接回来?”

    陆呈辞面色沉郁,眸光晦暗,只大步流星地往寝殿走去。

    岳秋见他默不作声,又细瞧他神色,心下不由一紧:“莫非……未能接出沈姑娘?”

    他紧跟几步,低声道:“方才宫里递来消息,我们的人连日探查,总算寻到了太师的藏身之处。皇上将人藏得极为隐蔽,守卫更是森严,要想救人……只怕艰难。”

    他说至此,轻叹一声:“说实在的,属下实在不明白,皇上至今囚着太师,究竟图什么?如今他大位已定,非但擢升沈大人为太师,连沈二公子也安排进了吏部要职。”

    “这般看来,他分明是有意重用沈家。既如此,又何苦一直扣着太师不放?即便当初是为着牵制沈姑娘,可沈姑娘人已在宫中,他不放人,姑娘也出不去。太师年事已高,长久拘着,终究不是办法啊。”

    陆呈辞大步踏入卧房,径直走到衣柜前,一言不发地脱下外袍,取出一件玄色夜行衣开始更换。

    岳秋见他始终沉默,也不敢多问。他深知王爷这段时日承受了多少——便是睡梦中,也时常听见他呓语着沈识因的名字。

    当初,他们还未回京时,便听闻沈识因被太子软禁在东宫。原以为返京后能立即将人接回,谁知太子迟迟不放,其间几经波折,王爷甚至险些命丧途中。

    最可叹的是,昔日那个病弱的太子竟登基为帝,王爷心中岂会好受?偏偏又无可奈何。

    如今大局已定,连老王爷临终前都未能见上一面,种种变故翻天覆地,王爷心里该是何等煎熬?至亲离世,挚爱被夺,多年谋划功败垂成……

    岳秋想到此处,不由轻叹出声。陆呈辞闻声,终于开口:“沮丧什么?一切才刚刚开始。”

    他利落地系紧衣带,声音沉静:“人生在世,岂能事事顺遂?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自负,认清局势,为长远谋。我还未放弃,你倒先叹起气来。”

    岳秋忙道:“属下并非放弃,只是……心里难受。”

    陆呈辞戴上护腕,动作干脆利落:“有何可难受的?只要活着,便有希望。如今我手中权势兵力,几乎已不逊于皇帝。该难受、该惧怕的,是他才对。”

    他整理着袖口,继续道:“战事一起,苦的终究是百姓。所以须得谋划周全,既要达成所愿,亦不累及无辜,方为正道。往后有的是时日与他周旋。当务之急,是先救出太师,再将识因娶进门。”

    岳秋听他这般说,不由怔了怔:“当真要成婚?可……皇上那边岂会应允?”

    陆呈辞冷笑一声,眸中森寒:“沈识因是我的未婚妻,我的人。他应不应,由不得他做主。”

    他抓起佩剑大步向外走去:“即刻调集人手,我今夜便要入宫救出太师,顺道一把火烧了他的东宫。”

    烧东宫?

    岳秋吓得冷汗涔涔,急忙追上前:“王爷三思。如今皇上根基虽未稳,可擅闯宫禁、火烧东宫乃是滔天大罪,稍有不慎便是掉脑袋的祸事啊!”

    陆呈辞脚步未停,衣袂挟风掠过廊下:“掉脑袋?让陆瑜来取便是。他好不容易坐上那龙椅,此刻怎么舍得与我兵戎相见。只要他敢出兵,那皇位怕是顷刻就要动摇。在安抚好民心、坐稳江山之前,即便他再恨再怒,也得给我咬牙忍着。”

    他说罢,已疾步踏出王府,翻身跃上一匹骏马,朝着皇宫方向疾驰而去。

    ——

    沈识因刚踏入府门,母亲姚舒便迎上前将她紧紧搂入怀中。望着女儿清减憔悴的模样,姚舒心疼得直落泪。

    自除夕那日女儿被带进皇宫,便再未能归家。这数月来,她的父亲与兄长不知奔波了多少趟,苦苦恳求太子放人,却始终无果。

    后来他们才知晓,太子暗中布下一盘大棋,不仅铲除了陆亲王,更在先帝驾崩后以雷霆之势登基。在世人眼中,新帝行事果决,深谋远虑,堪称英明。

    正因如此,他们无时不刻不担忧女儿在宫中受委屈。直到新帝登基后,姚舒才从宫中旧人处听闻,沈识因在宫中的日子,竟一直被照料得极为周全。

    新帝非但对她袒露心意,更是事事体贴,处处温柔。姚舒虽稍感宽慰,可人终究被困在深宫,连太师至今也音讯全无,这叫她如何能真正安心?

    她思女心切,终日以泪洗面,身形都清减了不少。此刻见女儿归来,激动得泪如雨下,一声声唤着“因儿”。

    沈识因扑进母亲怀中,感受着那熟悉的温暖,连日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竟是一口气没缓过来,软软昏厥过去。

    姚舒吓得魂飞魄散,急忙唤来大夫。

    大夫仔细诊脉后,摇头叹息道:“姑娘这是郁结于心日久,已然酿成心病。加之身子本就虚亏,全凭一股心气强撑着,如今心神一松,这才支撑不住。”

    姚舒连忙追问:“大夫,我家因儿自幼身子骨康健,只是两年前遭逢变故,受了惊吓昏迷多日,醒来后郁郁寡欢了许久才渐好。虽说心结未解,可体质一向是好的呀?”

    大夫温声解释:“夫人莫急。所谓身子不适,实是因她长期忧思过甚

    、夜不能寐,精神始终紧绷所致。此番症结,确与两年前那场心病息息相关。”

    “姑娘心中似有难解之结,近日又逢变故,心绪交瘁,这才支撑不住。观她形销骨立、气血两亏,还需好生静养,多用些温补之物。待老夫开几帖药调理,按时服用,假以时日必能康复。”

    ——

    陆呈辞悄无声息地潜入皇宫,寻了处隐蔽角落蛰伏至夜幕低垂,方才开始行动。

    依照月前安插的宫人递来的方位,他一路潜行至囚禁太师的院落。虽对宫禁路径了如指掌,但要从这守卫森严之处带出一个人,终究非易事。

    所幸先前营救小福时已积攒了些经验,他掐准侍卫换防的间隙闪身入内,果然在厢房中见到了独坐灯下的太师。

    太师见了他,惊得倏然起身。陆呈辞原以为他被囚禁多时,精神必定萎靡,不料老人目光清明,脊背挺直,竟比想象中硬朗许多。

    太师正要开口询问,陆呈辞连忙微微摇头,二人目光一触即通。

    他当即燃起火折子掷向帷帐,趁着火舌蹿起时隐入暗处。待烈焰蔓延,宫人惊呼“走水”之声四起,整个院落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趁着众人忙于救火的混乱场面,陆呈辞带着太师乔装改扮,混出了东宫。与接应之人会合后,一行人急向宫门赶去。

    宫门守卫森严,很快察觉异样,双方当即厮杀起来。所幸陆呈辞早有准备,伏在附近的人马见信号立即冲出,顿时刀光剑影交织成一片。

    趁乱之际,他护着太师登上马车,疾驰而去。

    打斗中,陆呈辞左肩中了一箭。马车内,太师看着他汩汩流血的伤口,满面焦灼。

    陆呈辞却摆手道:“不必忧心,这点伤不算什么。”他忍着痛楚继续道,“眼下最要紧的是送您回府。想必朝中近况您已听闻。沈大人荣膺太师,意林兄也在吏部担了要职。沈家如今安好,您且宽心。”

    “既然我将您救出,定会护您周全,护住整个太师府,绝不叫皇上再为难于您。如今您年事已高,不必再为朝堂纷争劳心费神,正是该颐养天年的时候。待局势安稳些,不妨寻一处山明水秀之地,好生静养。朝中诸事,自有旁人操心。”

    陆呈辞心下清明,此番救出太师,即便皇上明面上不予追究,往后老人家若仍留在京城,难免左右为难。眼下朝局波谲云诡,他只盼这位历经风雨的老人能得安宁。

    太师闻言,眼眶骤然通红。他望着陆呈辞,万万没想到时至今日,对方非但毫无怨怼,反而句句皆为体贴考量。

    忆及那日在太师府书房长谈,陆呈辞谈及对皇权、朝局乃至天下苍生的忧思与抱负时,那双灼灼眼眸里跳动的光火,曾让他恍惚以为见到了重整山河的真龙。可当时他思虑再三,终究怕战火殃及黎民,这才转而与陆亲王联手。

    岂料兜转至今,纵使自己曾背弃在先,陆呈辞仍怀赤子之心,待他如初。

    沈昌宏满心愧疚,朝着陆呈辞深深揖了一礼:“老夫实在对不住您!当初是老朽昏聩短见,让您平白受了天大的委屈。如今您竟还甘冒奇险来救,这番恩情,老夫真是......”话音未落,喉头已然哽咽。

    陆呈辞急忙伸手扶住他:“太师不必如此,往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了。我与识因既已订下婚约,自然要一同孝敬您。”

    沈昌宏听得眼眶发热,在这权势倾轧的乱世里,竟还能听到这般赤诚之言。他既激动又欣慰,孙女终究是寻了个可托付的良人。

    陆呈辞见他情绪起伏,宽慰道:“识因现已回府,只是此番在宫中时日不短,心绪恐有郁结。她两年前受过惊吓,旧伤未愈,如今又添新忧。她素来心思重,凡事总憋在心里。还望太师回去后好生宽慰。”

    沈昌宏连连颔首,拭了拭眼角:“你放心,老夫定会好生看顾这孩子。”

    东宫这场大火烧得蹊跷,太师又不知所踪,宫里宫外乱作一团。消息传到御前,陆瑜却只是淡淡一笑:“他心里憋着火,烧了便烧了吧,由他出出气也好。”

    陆呈辞将太师安然送回府邸后,并未进门。肩上的箭伤隐隐作痛,他不愿让沈识因瞧见这般模样,便径直回了亲王府。

    他利落地处理完伤口,独坐窗前,对着满园春色发怔。

    他强忍着不去见她,深知此刻她需要时日平复心绪。可胸中那股浊气翻涌难平,生平从未如此煎熬过。

    那句“对不起”总在耳畔萦绕,一想起来便心如刀绞。

    晚膳未进,事务不理,他就这般枯坐到暮色四合。最后独自躺在那张空荡荡的床榻上,二十余年过往如走马灯般在眼前流转,彻夜难眠。

    想起父亲,虽说昔日父子间多有隔阂,可那终究是血脉相连的生身之父。他还没来得及挣得那份渴求已久的父爱,人便这么去了。

    还有母亲......那个五岁便离世的温柔女子,如今连容貌都记不真切了,只余下一声声“辞儿”的轻唤还在耳畔萦绕。

    这些说不出口的思念,这些无人可诉的伤痛,只能由他独自咽下。他一遍遍舔舐着这些看不见的伤口,再一遍遍告诉自己:总会好起来的,总会好的。

    春日的细雨绵绵不绝,淅淅沥沥地连着下了好几日。这几日陆呈辞始终未曾去太师府寻沈识因,只埋头处理手中事务。只是每逢上朝,总免不了听见些风言风语。

    皇上对东宫走水、太师被救之事只字不提,可底下大臣的议论却愈发不堪入耳。

    多是揣测沈识因长居东宫的缘由,虽无人知晓内情,却不妨碍他们编排些香艳暧昧的猜测。加之皇上往日对东宫与沈识因的格外关照,更让众人疑心其中藏着些不清不楚的男女私情。

    陆呈辞听着这些污言秽语,胸口像被钝刀割着似的疼,面上却仍要维持镇定,三言两语将那些试探挡回去。

    这日又飘起细雨,他撑着伞来到太师府,直接去了沈识因的院子。才至月洞门前,便见那道纤影正倚在廊下望雨。

    她独自立在蒙蒙水雾里,像一株被雨打湿的海棠,周身透着抑郁和憔悴。

    她察觉动静,微微直起身子,眸光深深地望过来。他一步步走近,雨珠顺着伞骨滑落,在他鞋边溅开细碎的水花。

    待走到廊下,他低头凝视着她渐渐泛起波澜的眉眼,将纸伞掷在青石地上,拉着她的手腕进了房间。

    房门合拢的刹那,他便将她抵在了门板上。雨声被隔绝在外,屋内只余彼此急促的呼吸声。他捧住她的脸,指尖带着微颤,不由分说地吻了下去。

    这个吻带着压抑太久的焦灼与侵占,近乎凶狠地撬开她的唇齿。

    她被他突如其来的强势惊得轻哼一声,下意识地想后退,后脑却被他宽大的手掌牢牢托住。

    他滚烫的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纠缠吮吸,仿佛要将这数月分离的苦涩与思念尽数吞没。

    沈识因起初还僵硬着身子,渐渐被他灼热的气息融化,指尖无意识地揪紧他胸前的衣襟。

    感受到她的软化,他的吻逐渐由暴风骤雨转为缠绵深入的探索,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手掌顺着她纤细的脊背往下,将人紧紧按向自己。

    她被他吻得仰起头,青丝散乱地铺在门板上,喉间溢出细碎的呜咽。

    他的吻沿着她颈侧一路灼烧,牙齿轻轻碾过锁骨,惹得她浑身战栗。腿软得站不住,整个人挂在他臂弯里。

    他好像很生气。

    非常生气。

    他托着她的臀将人抱到窗边妆台上,铜钩撞得窗棂作响

    。春衫半解时,沈识因挣扎着翻过身,细白的指尖紧紧抓住榻沿。

    妆奁被撞翻在地,胭脂膏子泼洒出大片嫣红。他又掐着她的腰抵在柱子上,抬眼望着她绯红的脸颊,低头咬了一下她的嘴唇。

    力道很重,带着火气,竟将她的嘴唇咬破了。

    她吃疼地哼了一声,接着又被他霸道地吻住。

    “唔……”所有惊呼与推拒都被堵在了喉间,化作破碎的呜咽。

    她抬手抵在他坚实的胸膛,指尖所触是微凉的锦缎下急速起伏的心跳,以及那紧绷的、充满力量的肌理。

    他一手紧扣着她的后颈,迫使她仰头承受这个吻,另一只手摩挲过颈侧细腻的肌肤,引得她一阵战栗。

    “陆……呈辞……你听我说……”她终于寻到间隙,气息不稳地开口,声音却因情动而染上娇软,毫无威慑力。

    回应她的是更深的侵占。他揽住她的腰肢,将她整个人提起,几步便将她抵在了那张紫檀木书桌上。

    案上宣纸、笔砚被扫落一地,发出凌乱的声响。她被放倒在冰冷的桌面上,他的身躯随之覆上,隔着薄薄的衣衫,能清晰感受到他灼人的体温。

    他重新攫住她的唇,这个吻带着惩罚般的力度,吮得她舌尖发麻,却又在间隙里,流泻出不可反抗的低语,混着灼热的呼吸灌入她耳中:

    “收收心,整理好心情,五日后我来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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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来啦来啦!啊啊啊啊啊啊啊!

    [饭饭][饭饭][饭饭][饭饭][饭饭][饭饭][饭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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