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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贡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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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玄览所说的清净地,是城外的一处庄子,有时他归城赶不及宵禁,就宿在庄子上,算是他的一处私邸。

    从萤默然良久,问他:“三公子为何要帮我?”

    谢玄览哪里肯承认:“你少自作多情,我是为了公务,你既与此事无关,牵涉进来平白干扰查案——”

    话音未落,从萤却突然跪在他面前,抓住了他的袖子。

    温润的指节扣在他袖上,她掌心的温度、以及焦虑惊慌的情绪,如一阵电流透过衣料传给了他。

    谢玄览怔怔盯着她的手,听见她说:“从前对三公子多有得罪,是我的错,然而今日事关姜家安危,我不能独善其身,无路可求,唯有恳请

    三公子暂搁前怨,还我姜家清白,待此间事了,我愿随三公子处置。”

    谢玄览抬眼望着她,目光凌亮如刀锋,一寸一寸从她脸上刮过,心中揣摩她此话到底有几分真心、几分试探、几分利用。

    倏尔,谢玄览勾了勾唇角:“这话说的,什么叫我还姜家清白,莫非你觉得,此事与我谢氏有关?”

    从萤心里确实有此怀疑。

    此次春闱由贵主主持,谢相监理,姜从敬虽是一个不起眼的考生,可一旦出了岔子,却能同时波及这两方势力。

    只是幕后之人是贵主还是谢相,从萤尚不能确定。

    她垂下眼,没有与他对视:“三公子这样帮我,我怎会怀疑三公子。”

    谢玄览心道,狗咬吕洞宾,又不是头一回了。

    他问:“那你是要跟我走,还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从萤略一沉吟,说:“舞弊之事发生在贡院,我想请三公子带我进去看看情况。”

    谢玄览轻嗤:“想进贡院?你怎么不想上天呢。”

    *

    谢玄览高视阔步迈进贡院。

    从萤缩在尺寸宽大的官制衣袍里,扮作协同查案的书吏,紧紧跟在谢玄览身后,待过了重重守卫,终于松开一口气。

    谢玄览放慢几步,同她说道:“姜从敬关进了大理寺,在他屈打成招之前,贡院应该不会被注意,你想从哪里开始查起?”

    从萤说:“若我堂兄未舞弊,猫腻大概是出在誊录试卷前后,我想先去誊录房看看。”

    谢玄览点点头,折身往东走,从萤垂首紧随其左右。

    凤启帝下令彻查姜从敬舞弊一案,几乎同时贡院也被封锁起来。

    封锁贡院的侍卫有两拨,一是二十四卫中的府军左卫,平常负责云京治安,如今协助刑部办案;还有一拨是宫里派来的禁军,听命于大太监薛环锦,是大理寺请来的。恰如贵主与丞相势同水火,大理寺和刑部之间也不对付。

    府军左卫指挥使曾在谢玄览麾下效劳,府军卫们见了谢玄览,恭敬问一声三公子安便退下,绝不多嘴偷眼。

    宫里的禁军却不好打发,鹰锐的目光在从萤身上打量,见他们要往誊录房里闯,出面阻拦道:“没有薛督察的命令,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闲杂人等,我么?”

    谢玄览冷冷一笑,勾手叫那禁军上前,反手一刀鞘将他扇在地上。

    余下几个禁军脚下一动,府军左卫们长刀唰然亮刃,禁军见势力悬殊,又老老实实缩了回去。

    这动静惊扰了誊录房里的誊录官们,纷纷探首往外看,谢玄览在他们的侧目中闯了进去,高声道:“奉宸卫搜证,所有人都出去,到院子里站好。”

    禁军都惹不起的人,誊录官们更不敢置喙,稀稀落落起身往外走。

    从萤低调地躲在谢玄览身后,没忍住悄悄道:“三公子,咱们这样是不是太嚣张了?”

    谢玄览:“怎么,你还怕生事?”

    从萤疑虑重重地点了点头:“万一我被人发现是……”

    “被发现又如何,我带你进来,自然能替你担着,”谢玄览不以为然,“何况越是谨慎怕事,越容易遭人生事,你姜家不正是如此吗?”

    为了在党争中退身避祸,连谢氏的婚约也主动废弃,可时势并未放过姜家,人祸一桩接一桩,眼见着要被逼到无路可退。

    从萤听出了他的奚落之意,默然不语,转头往誊录房里望去。

    誊录房东西向,深而窄,南北两侧各摆着六张誊录考卷的书案,每张书案上都搁着两摞试卷,左手边是考生们写的墨卷,右手边是誊录官誊录的朱卷。

    房间最里侧横亘着一张长案,那是监察官所坐的位置。

    从萤一路走到长案后,坐在监察官的位置上往下首打量,目光在每一张书案上停留、端详。

    她望着书案,谢玄览从旁望着她,心思像雨后的藤枝,漫无目的地滋长着。

    其实他不该带姜从萤来贡院。

    谁都知道此案有蹊跷,他爹谢丞相叮嘱他“只管抓人,不要涉身”,他本想着截住姜从萤送出城,保她不受牵累即可,不料此人得寸进尺、死皮赖脸,怎么都劝不动,无理取闹地偏要来贡院。

    那会儿她怎么说的来着?

    “在我心里,三公子始终是当年救我于火海的红衣侠客,我谁都不敢信,只能信你,求三公子带我到贡院去。”

    然后抓着他的袖子不肯松,鼻尖眼尾绯红,一副焦急欲泣的模样,与眼下这副冷淡不理人的嘴脸大相径庭。

    啧,这样浅显的把戏,他可真是昏了头了。

    谢玄览忽然开口:“天心茶楼那日,你说我负你的心,这笔账是怎么算的?”

    从萤正走到左下首的书案旁,捧起墨卷的手一顿:“……我没说过。”

    “要我抓那位季掌柜来对质么?”

    “哎,别,”从萤生硬地转开话题:“三公子,我找到大堂兄的原卷了,你快来看这个。”

    谢玄览:“我只负责抓人,不负责查案。”

    话虽这么说,却还是接过了从萤递来的试卷。

    礼部尚书发现那大逆不道的誊录朱卷时,为了查明原作者,已将麻线装订的糊名封拆开。谢玄览将纸卷展平,只见试卷最右端的题首处赫然写着姜从敬的名字。

    谢玄览问:“是他的字迹吗?”

    从萤说:“是。”

    谢玄览挑眉:“哦,那他完了,你还是快跑吧。”

    “不急,三公子请看,”从萤指着试卷左下角的“丙丑贰”序编说道,“这一摞试卷在装订时编记为丙,本该由左起第三张书案的誊录官抄录,无端却跑到了左起第一张书案的誊录官手里,这两位誊录官分到的试卷做了个调换。”

    她微微压低了声音,凑近谢玄览耳边:“方才我坐在监察官的位置往下看时,左起第一张书案被香炉遮挡了部分视线,除非刻意探身,否则会形成障目之地。”

    她声音低柔,如蝉翼在耳侧轻振,游丝般的气息激起一阵窸窣的痒。

    谢玄览不动声色地退开半步,目光虽望着纸卷,眼前浮现的却是榴齿含香、唇绽樱颗。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退开半步。

    这才道:“你怀疑誊录官调换誊录试卷,是为了给姜从敬的试卷做手脚吗?”

    从萤点头:“是。”

    谢玄览:“虽有道理,不足为证。”

    忽然,他似是发现了什么,眉头皱了皱,将姜从敬的试卷与同编其他考生的试卷放在一起对比后说:“骑缝印的颜色不对。”

    按规矩,考生的试卷收拢后,应先由主考院糊名装订、编序、加骑缝印,然后移交誊录房誊录,誊录好的朱卷才能交给翰林学士批阅。

    可是姜从敬这张试卷上骑缝印部分的靛蓝色更深一些,明显不是同一次押印形成。

    从萤又凑过来:“还有纸张的质地也不一样,虽然都是洒金京榜纸,但是我堂兄这张手感更坚脆、字迹晕染轻;而其他考生更绵软、字迹晕染重。”

    谢玄览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春闱那几日,云京多雪雾。”

    真正从春闱考场收上来的试卷,因潮湿环境的影响,变得比原质更绵软,易晕染。而姜从敬这张卷子,保存得太干燥了。

    谢玄览长年练武,指腹有薄茧,对纸张质地的感知明显不如从萤敏锐。他的目光情不自禁落在从萤指节上,心想:原来她的手这样娇嫩敏感。

    从萤眉眼弯了弯:“这些证据加起来,能说明我堂兄的试卷是被替换过的吗?”

    谢玄览点点头:“有戏,我去拘监察官和誊录官来审问。”

    他转身往誊录房外走,从萤心里绷着的弦稍稍松了一寸。

    只要能证明姜从敬的试卷被替换过,窃听圣言后剽窃挑衅之事非他所为,姜家就不会背上大不敬的罪名,平白受他连累。

    至于更深的真相、姜从敬真正的原卷在哪里、他的功名怎么办,不在从萤的关心范围之内。

    幸好礼部尚书没有将这墨卷一同带走,从萤心想,否则她倒真的无处找线索了。

    她把姜从敬的试卷抽出来后,将同编的其他试卷沿着麻线装订时留下的孔隙整理好,正要转身去寻谢玄览,忽然间心神微动,又转回身来。

    从萤一只手按住这摞试卷的右端,使其装订时留下的孔隙对齐,另一只手将试卷的左端逐一捻开。

    结果每一张试卷的骑缝印都拼不齐,出现了上下错位。

    她瞳孔微微一缩,试着先将左端的骑缝印拼齐,却发现右端装订留下的孔隙又发生了上下偏移,无法被麻线同时串编到一起。

    怎会如此……

    从萤再次望向姜从敬的试卷,心里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正此时,谢玄览去而折返,沉缓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为姜从敬誊录试卷的那个誊录官,悬梁自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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