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事发
僵持的氛围里,却是谢玄览先开口:“你可以解释。”
从萤的嘴唇动了动。
她猜测是谢玄览自晋王处窥知了什么,来向她求证。诚然,她可以将一切罪责都甩到晋王身上,毕竟她与晋王没有事实上的不清白。
可是她自己心里清楚,她待晋王,心生不该有的怜惜和亲近,这本已是愧对谢玄览,如今又要她为此事撒谎,欺瞒他的真心,从萤几次欲言又止,终是说不出那样无耻的话。
长久的沉默后,她说:“是我对不住你。”
事已至此,她不敢再指望谢玄览会帮他,匆匆道了句:“眼下我有急事,日后再同你赔罪。”
然后转身要走。
然而一步尚未迈出,却被狠狠拽了回去。
谢玄览的指节如铁枷一般锁住她上臂,虽勉强克制着力道,从萤仍蹙眉倒了口凉气。
她听见谢玄览沉抑的声线近乎阴鸷,质问她道:“你所谓燃眉之急,就是宁可再跑到晋王府去找他,也不肯同我解释清楚吗?”
从萤说:“可惜解释不清楚,你若是知道内情,更不会帮我。”
这几乎已是承认了她与晋王之间的纠葛,谢玄览心里的弦又绷断一根,千钧心事系在寥寥细线上,坠得他心里生疼。
理智告诉他不要再深究,可他仍盼着能得到一个意料之外、柳暗花明的答案。
谢玄览说:“我只问你两个问题,无论你作何回答,我都会帮你。”
从萤轻轻点头:“你问吧。”
谢玄览:“晋王屋里的木樨和墨梅,可是他强行从你手中夺去?”
这个问题隐含某种诱导,从萤似乎能领会他的暗示,只要她说是,他就不会再与她为难,甚至会自行帮她粉饰。
可是她不愿再居心叵测地欺骗他。
于是她摇头说道:“非巧取豪夺,这两枝花,一开始就是为晋王而折。”
谢玄览沉默了一瞬,又问她:“那你对晋王,可曾生过非分之念?”
从萤轻轻闭了闭眼:“……不敢自言清白。”
此话一出,只觉得谢玄览周身气场都冻彻成冰。他冷笑连连,一时不知是该敬佩她的坦诚,还是恼恨她这毫不掩饰的冷漠。
他松开从萤,缓缓后退了两步。
从萤以为他盛怒之下,会就此弃她而去,但是几个呼吸的冷静后,谢玄览却对她说:“去西桥棚市。”
从萤愕然,回神后迅速转身下城门登车。
有奉宸卫开路,回去要比来时顺畅,然而经过了方才一番争执,如今两人对坐马车中,令从萤颇有些坐立不安。
谢玄览默然无声地盯着她,他的眼瞳漆黑,像雨夜望不见底的深渊,折射不出任何光彩,也令从萤难以揣测他如今的心情,究竟是盛怒到想要活劈了她,还是自觉被愚弄而充满厌恶。
虽说是咎由自取,但从萤心里并不好受。她的视线垂在谢玄览袍摆上,声息极低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也许是没听见,谢玄览没有任何反应。
从萤深吸一口气,自顾自地说起西桥棚区的事:“如今并无灾荒饥馑,西桥棚市却有许多人家卖女儿,我疑心这背后有什么勾当。方才瞧见一个女孩儿,曾有一面之缘,我想买下她,但是前头的买家太凶悍,只好请三公子帮忙。”
谢玄览极轻地冷笑了一声:“你倒是心好。”
从萤被他刺得心头微微一滞。
然而他下一句话却是:“你可怜那姑娘,也可怜晋王,独独不可怜我。”
从萤怔愣:“我……”
“到了。”谢玄览不愿再听她说什么,掀帘跳下了马车。
这一来一回毕竟耽搁了时间,怜君父女与那吊梢眼买主都已不见。
从萤一连打听了数个路人,都摇头说没见过,她正焦急得原地徘徊时,余光瞥见矮棚那边买过消息的老妪正暗悄悄地打量她。
从萤三两步跑过去,情切地握住老妪的手:“阿婆,你知道这些女孩儿都被卖去了哪里对不对?求你可怜可怜她们,我愿意出钱买她们的下落。”
老妪却甩开她:“不知道,你少来歪缠!”
老妪身后的矮棚里蹲着一个赤裸黝黑上身的男人,也许是老妪的儿子,并不友善的杂浊目光落在从萤身上,缓缓站起身。
尚未知觉的从萤仍在对老妪好言相劝,谢玄览却突然提刀走进来,一脚踹翻了正弓腰起身的男人,踩在他颈间,手中长刀随意往下一戳,堪堪擦着他的命门插进地里。
他浑身透着煞气和冷戾,将从萤也吓了一跳。
却听他对老妪道:“透露了风声有人杀你是吗,你现在不说,我现在就送你上路。”
老妪被这活阎王吓得险些厥过去,眼见他拔了刀就要往男人眼珠子上戳,老妪连忙道:“是独眼龙,买人的主顾是独眼龙介绍来的!”
从萤:“听起来像是地头蛇一样的人物。”
老妪瑟缩着点点头:“西桥这片儿都归独眼龙老爷管,我们……我们也是要朝他纳粮的。”
从萤自知势单力薄,不能贸然去趟这浑水,偏偏想起怜君绝望的神情,又不忍心不甘心就此袖手。她正思索能否请季裁冰辗转与这位独眼龙搭线,花些银钱将人赎回时,却听得身旁谢玄览一声轻嗤。
他说:“晋王病得不省人事,你想靠他这个病秧子,只怕那女孩儿尸骨都腐了。”
从萤抬目望着他。
谢玄览:“但我认识独眼龙。”
从萤:“……!”
她追着谢玄览出了矮棚,情急中拽住了他的袖子,又在他停步望过来时讪讪松开手。
她竭力想表现自己的求人的诚意,婉转铺垫道:“我知道,从前我已是高攀谢氏,如今我辜负三公子的情意,三公子必然不会原谅我这样对感情不贞的人,我亏欠三公子良多,非言语可以化解,要休要弃,我任凭三公子处置,绝无二话。”
谢玄览:“你打了一路腹稿,全是这些废话吗?”
从萤:“……”
见他要走,从萤
连忙图穷匕见:“怜君之事关乎生死,还请三公子与独眼龙周旋,救命大恩,另行相报,不胜感激!”
谢玄览翻身跨上马,睨着从萤,缓缓说道:“我可以去找独眼龙,但你不许去见晋王,否则被我知晓,你就别想再见怜君。”
从萤连忙点点头:“我知道了。”
目送谢玄览离开后,从萤想了想,仍是去寻季裁冰。
她想着季裁冰三教九流人脉广,也许听说过独眼龙这号人物,她不能一味仰赖谢玄览,哪怕对独眼龙多些了解也好。
孰料季裁冰也正为一桩麻烦事烦心,她面前站了好几个鼻青脸肿、绑夹板缠绷带的伙计。从萤细问之下,原来是季裁冰的夫君在南边几州做生意赚了钱,先行将细软和新式花样布匹运回云京,不料却在鬼哭嶂遇上山匪,不仅货被劫了去,更是死伤了好几个押镖伙计。
季裁冰叹气道:“钱虽然心疼,散尽仍可复来,可怜我这些伙计,家中老小正翘首盼着他们归家。谁曾想鬼哭嶂那荒山头,竟能攒出这么多山匪来!”
从萤安慰她:“万幸姐夫没有赶在这趟,要赶快给他递信,叫他换路入京。”
季裁冰:“鬼哭嶂的山匪不除,往南的生意就不好再做了,这天杀的独眼龙,命债钱债,我早晚要他一并偿还!”
“来日方长——等等,你说谁?”从萤心头咯噔一跳,怀疑自己听岔了。
季裁冰愤愤道:“自然是那鬼哭嶂杀出来的山匪,自报家门叫独眼龙,这些嚣张的亡命徒,也不知朝廷何时才能法办了他们!”
从萤攥紧了袖子,脸色缓缓变得凝重。
季裁冰安顿好伙计,这才拨冗询问从萤:“你急匆匆跑到我这儿来,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事?”
“裁冰阿姊,”从萤握住季裁冰的手心里一片冰凉,“这件事太古怪了。”
她将今日在西桥棚市所见所遇,略去了与谢玄览之间的不愉快,讲给季裁冰听,同时道出心中的疑惑:“独眼龙在城内强买年轻姑娘,在城外又大肆劫掠,行事如此嚣张残忍,早该恶名在外,可我今日,却是头一回听说此人。”
季裁冰说:“我做生意这么久,也是头回听说这号人物。”
从萤:“他本当暗中攒力,闷声作恶,才能长久苟存,可他不仅向被劫的商队报上名号,连西桥棚市的老妪都恐惧他的恶名,他好像……并不怕被朝廷知道自己的存在。”
季裁冰蹙眉道:“莫非他背后有大靠山?”
从萤轻轻摇头:“不像。今上并非无为放任的昏君,他若真有靠山,更应隐踪蹑迹,否则不仅不能长久,而且会牵连靠山。我倒觉得,独眼龙像个靶子。”
“靶子?”
“故意招摇作恶,竖起来扎眼……可我想不通,山匪肆虐,到底会对谁有好处。”
季裁冰走的是和气生财的路子,论阴谋推算,她就是个葫芦棒槌。从萤与她大眼瞪小眼许久,眼见着思路钻进了死胡同,只好起身告辞。
她说:“朝政上的事,我要去请教另一位仁兄。”
季裁冰眨眨眼:“莫非是晋王?”
从萤示意她噤声:“低声些,这不光彩……三公子派人跟着我呢,我得绕着晋王府走,哪里还敢去见晋王。”
季裁冰倒吸一口凉气:“莫非你东窗事发,被他当场捉双?”
从萤:“……好姐姐,少看些话本。”
她叹了口气,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摆摆手同季裁冰告辞,登上马车后,同车夫报了个地名:“鸣珂坊,杜宅。”
谢玄览只说不许她见晋王,可没说不许她见杜如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