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强拆
从萤早晨晚起了一会儿,昨夜酸痛尚未散去,本想难得睡到晌午,奈何谢玄览不安分,食髓知味般缠上来,又来哄着解她的衣服。
阳光透进红帐,连额间的汗珠也看得清楚,他偏不肯教她躲,掰过她的脸要仔细看她失控难耐的神态,甚至使坏将衾被掀开,一寸一寸端详她因情动而轻颤不止的身体,被从萤连声骂了许多句无耻。
这回事罢,从萤顾不得歇,逃也似的赤脚跑去盥室,沐浴更衣,再不想近前理他。
她懒洋洋简单挽了发,慢悠悠走到书楼前的园子里浇花,闻见木樨开得好,又近前去摆弄,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浮现一点情难自禁的笑,又怅然叹息一声。
等她去了西北,就再看不到这样好的木樨花了。
又想起答应了晋王,年年都要送他花蜜,只怕今年要请紫苏代劳。
从萤心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愧疚和怅然。
但愿他身体康健,不知几岁春秋,仍有再见的时候。
但愿他知道自己已偷偷随谢玄览远赴西北时,不要太过震怒,气坏了自己,但愿他能晚些知晓,莫要再生波折。
身后有缓慢的步履声走靠近,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自身后探出,带着微凉的体温,抚上了她的细颈。
从萤以为是谢玄览同她玩闹,正要说什么,忽然瞥见那人袖角上的金线蟒纹,那是亲王才能用的纹饰,她脸上的笑意缓缓消失,僵直的脊背陡然出了一层冷汗。
“晋——”
惊呼声尚未出口,被他另一只手捂住了嘴。
那人幽凉清冷的声调贴着她的耳垂响起:“姜从萤,你做事真是越发周全了,成婚这样的大事,竟也不请孤来喝喜酒吗?”
从萤侧向他,眼睫轻颤不止,目光里似乎有惊恐的意味。
“怎么,你是怕孤搅了你们洞房花烛,还是怕孤杀了他?”
晋王的指腹沿着她颈间的肌肤轻轻摩挲,脑海中浮现出一些昨夜的景象。他屈指向下勾起她的衣领轻轻一挑,果然在锁骨上找到了一枚红痕。
他缓缓勾起嘴角,似讥似讽,眼中却仿佛覆满冰雪,隐隐翻滚着猩红。
他一字一句对从萤说道:“那么,你还真是担心对了。”
他抬手一挥,三百晋王府精锐涌进门来,持刀佩剑,杀气腾腾,鱼列着往书阁后的新房奔去,直扑书阁后院的新房。从萤奋力挣开了晋王的手,高声喊道:“不要!”
随着她话音落下,闯过去的侍卫被一连串踹飞出来。
谢玄览束发未及戴冠,身上仍是昨夜新衣,绯红喜服衬得他面容愈发俊美,此刻却覆满寒霜。他在后院新房听得前面动静不对,连忙提了刀赶奔过来,正撞见晋王带来的精锐将集素苑团团围住,而从萤被他挟持在怀里动弹不得。
谢玄览刀不出鞘,手持着横扫,打在人身上比普通棍棒更疼,一挥就能扫倒一片。
王府精锐虽然人多势众,但在庭院这方寸之地,竟被谢玄览一人一刀,硬生生压住,一时不能降住他。眼见谢玄览占了上风,就要持刀杀到跟前,晋王从身后挟住从萤,伸手扼在了她纤细的颈间,目光冷漠地望着谢玄览。
谢玄览手中动作一顿,后脊马上挨了一棍子,猛得向前趔趄。
接着又是一棍子敲在他肩上。
晋王并未使力气,从萤高声朝谢玄览喊道:“三郎快走,他不会对我如何,他是冲你来的!”
谢玄览切齿盯着晋王道:“你疯了吗!放开她!”
晋王淡淡道:“是啊,孤疯了,你要赌吗?”
这两人的目光一个幽凉一个盛怒,隔空对撞,僵持了许久。
谢玄览曾敬他为救阿萤不顾生死,但他不敢赌男人的嫉妒心,终于,他手腕一松,扔下了燕支刀,侍卫们趁机用棍子扑他腿弯,将他击跪在地。
晋王说:“将他绑结实些,孤要单独见他。”
从萤泪眼里望着这一幕,眼睁睁见谢玄览挨打,见他被粗粝的麻绳套住脖子、缚紧手腕。那群侍卫犹恐他挣开会伤了晋王,绑好之后,又在他肩上套了一副铁枷,这才呼着喝着,将他带往上房,等待晋王亲临问话。
制住了谢玄览,晋王这才松开她:“抱歉,冒犯——”
话音未落,从萤回身扬起手,“啪”地一声,将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晋王脸上。
四下的王府精锐都惊呆了,一时气也不敢出,攥紧手中刀枪,俟得晋王一声令下,就将这胆大至极的女人逮起来。
不料晋王怔愣过后只是笑了笑,咽下涌上喉间的血腥气,声音依然温柔平和:“若是为我胁迫你挨了这一耳光,是我该得的,若是为了谢三,那实在不公平,比之于我,你不觉得他更该死吗?”
从萤说:“他是我夫君,我情愿嫁他,不该晋王殿下干涉。”
晋王似乎已经到了油盐不进的地步,点点头道:“你不要我管,但我偏要管。”
他叫来几个侍卫,将从萤看管在书阁中,又传来紫苏陪着她。晋王对从萤说:“你乖一些,不要乱跑,否则我会打断紫苏的腿。阿萤,你一向心软,是不是?”
这招虽然恶心,但拿捏起从萤来极有效果。她气得眼圈通红,恨恨将脸别向了一边。
后院新房里,昨夜旖旎未散。
龙凤喜烛燃了一夜,谢玄览起床后又给续上了。
晋王进门后四下一望,见屋里仰尘四角挂着红绸,屏风上贴着大红喜花,饮过合卺酒的金樽随意搁在小几上,正是他昨夜与谢玄览共感时见过的模样。
床帐却比他昨夜所见更凌乱,从萤睡前所穿的里衣,似乎又换过一套。
晋王望着那并蒂莲花
的小绣,嘴角勾起的笑是冷的,心里却卷起一浪接一浪的滔天怒火。
……真是放任恣睢,不知节制。
他绕过屏风,走出内室,走到被押跪在外厅的谢玄览面前,将他从地上拽起,扬手甩了他一耳光。
见他不怒反笑,仿佛不知悔改,反手又是一巴掌。
质问他道:“毁了她的前程,你很得意是不是?”
谢玄览不避不惧与晋王对视,轻笑一声:“何须搬出如此冠冕堂皇的借口,你直说你妒忌就是了,妒忌我与她能做名正言顺的夫妻。”
“名正言顺,你觉得你配吗?”
晋王声冷如冰,一字一句道:“利用她心软,诱她一时情迷,自毁前程依附你、取媚你。可你又能给她什么,自身尚做阶下囚,是块沉入泥潭的烂石头,你这是拉着她与你共沉沦!”
谢玄览说:“夫妻本就是同甘共苦的比翼鸟,她既心甘情愿嫁我,我自会以性命护她周全。”
“只怕你护不住。”晋王说:“倘若有一天,她心甘情愿为你去死,难道你也要如现在这般洋洋自得?”
谢玄览愣了一下,然后沉声道:“无稽之谈。”
为了莫名其妙的臆测,就要他放弃心爱的女人,那世上的人都不必成婚了。
晋王冷笑一声:“昨夜你同她胡乱许诺,说到了西北,要在离军营最近的边陲小镇上给她置办一座院子,请几位护院,买几个婢女。然后呢?叫她整日关在家里绣花吗?还是说给你生几个孩子,每天教他们读书识字,日复一日地盼着你旬休,年华空耗,直到垂垂老去……”
谢玄览蹙眉盯着他,双目微沉:“我与阿萤说了什么,你怎会知道?”
晋王继续道:“这尚且是最美妙的幻想,比这更有可能的是,有人窥伺她的美貌,你却不能时时护着她,或者在前往西北的途中,有人要暗杀你,同时连累了她。”
“我问你如何会知道我与她说的话!”
谢玄览拔高了声调,脸色十分难看,煞白近乎狰狞。若非铁枷束着,只怕他立时就会扼住晋王的咽喉。
他与阿萤的私语,尚不过一夜,就传到了晋王耳中。
他不相信阿萤会特意将这话学给晋王听,昨夜床底下又没有藏人,那么晋王是如何知晓此话?
与他含着讥诮笑意的眼神对视,谢玄览陡然觉得后背生出一阵凉意。
他联想到了自己最近无来由的失控神游,却又一时猜不透这其中的关系。
谢玄览的目光像尖刺一样盯在晋王脸上:“看来晋王殿下并非凡人,能听见一些不该听的话,知道一些旁人无法得知的事情。”
见他没有怀疑从萤,晋王倒是轻轻挑眉:“所以我劝你的话,你该听一听。”
“听什么,凭你三言两语故弄玄虚,就要我放弃阿萤吗?”
谢玄览笑了笑:“不过你的提点我知道了,去西北的路上会与阿萤分道而行,倘若她在那边过得不快活,我会送她回云京,她是谢氏的少夫人,谢氏愿意给她想要的一切。”
晋王失望道:“你还真是死性不改啊。”
他不想再看见谢玄览那张脸,怕自己忍不住拔剑宰了他一了百了,于是慢慢踱步到门边,背对着他望向庭院。
他眼中怅然的怀念无人可见,唯有声音里透出几分不寻常的落寞:
“你不了解阿萤,她满腹才华,志在高远,既不该待在西北,也不该待在谢家。她的青云就在她脚下,但她为了不负你的情意,迟迟不肯踏往,她心太软,将自己放得太低,倘若能得你一分高兴,她愿意咽下十分的委屈。”
“从前我也天真,以为她遭受的痛苦都是意外,是不公天命对她的戏弄,只要我愿为她向天命一争,就能抹去她的从前,改变她的未来……如今才渐渐惊觉,我错了。”
晋王靠在门边,回头望了谢玄览一眼。
“她是檐前野鸟,除死方得离笼,而你和我,就是困住她的笼子,是杀害她的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