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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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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萤拜谒公主府,经女官引路,来到了淳安公主起居院里的香室。

    从前公主只在前院思贤堂见她,与其他幕僚和外臣一样,自知晓她是落樨山人后,便不再与她见外,常常召她到私人之地。

    今日之香室更是私密,乃是公主晨起打坐、涵养静气之所,连那双孪生郎君也无幸踏入。从萤解氅除靴,只着单衣白袜,有些拘谨地躬身走进,迎面扑来一阵暖融融的旃檀香,隐有梅雪之清气夹杂其间,是常在公主周身闻见的香味。刚站了几息,便觉得自己也被这香气染浓了。

    “坐。”

    淳安公主只着中单,未绾青丝,是燕居的打扮,正踞坐香几前拨弄博山炉,姿态十分闲适,不像君对臣、上对下,倒像接待闺中密友。

    从萤仍周全行了礼,这才在公主对面跪坐。她静静看着公主调香,没有出言打搅,却是公主直然开口道:“你是为了谢玄览之事来的吧?”

    从萤垂了垂睫,道了声是。

    她以为公主会不悦,不料她只是笑了笑:“说说你的想法。”

    从萤将斟酌了几百遍的腹稿向公主陈述,一应利弊,条理分明。

    她认为大周与西鞑之战,谢玄览是最合适的将帅之选,但她也没有避讳承认,倘若谢玄览拥兵自重,会助长朝堂上谢氏党羽的声势,庸臣望风而偃,于公主处事不利。

    公主道:“你倒实诚,到底想不想让他活了?”

    从萤说:“我自然想要他活,但我为公主谋事,不能欺心背主,何况方才所言尽是事实,就算我不说,公主也自有斟酌。”

    “我今日来向公主求恩典,希望公主能支持他统帅西州,兵马钱粮足应供给,让他能一心杀敌,无后顾之忧。此求非只关乎国计,也是我的私心,我愿为此私心向公主作出承诺,保证公主不会因此受损。”

    公主的目光始终静静望着她:“你如何能保证?”

    从萤说:“晋王会替公主出手清剿谢氏党羽,绝不给他们向公主发难的机会,公主只须专注国政、敦养民望,以待化龙即可。”

    “你能替晋王做这个主么?”

    从萤颔首:“晋王从无问鼎之心,他为我谋,而我为殿下谋。”

    公主点点头:“朝堂之事好说,西州那边,倘若谢玄览得了钱粮勋爵后拥兵自重,围剿云京,又该如何?”

    从萤说:“若公主信得过我,我愿做公主遣使,前往西州监军。”

    淳安公主愣了片刻,觉得出乎意料:“你说你要去西州?”

    从萤点点头,说:“我是晋王妃,是公主幕僚,天然与谢氏对立,我的身份合适。何况就私情而言,除了我,恐怕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能掣肘谢玄览,于情于理,都应由我来做监军。待年底论战结束,我将太仪诸事交予薛露微,便可趁开春之前动身。”

    公主没有一口答应,她沉吟了许久,拾起香拨将炉内的香灰理平整。

    她说:“这件事,我不赞同。”

    从萤略蹙了蹙眉:“公主可是不信我?”

    公主慢慢摇头:“如蔺相如、唐雎之辈孤身赴敌,本就是九死一生之险事,何况你如今是晋王妃,要代他的政敌去牵制他,我只怕他因爱生恨,反而害了你。”

    从萤说:“三郎不会的。”

    她的回答斩钉截铁,语调却温柔认真。像沉沐在爱河里的少女,听见对心上人的质疑后,笃信地想为他洗清这冤屈。

    从萤自怀中取出一封信,呈与公主亲览:“这是昨日收到的三郎家书,可以为证。”

    正是晋王冒名顶替的那一封。

    公主看罢笑了笑:“阿萤,你恐怕低估了男人的嫉妒心。”

    如她后院一群已调教得极温驯的面首们,尚且暗中别苗头,何况晋王与谢三皆是人中龙凤、不群之鹤,恐怕只有大打出手的份,岂有将心上人温良恭俭相让的道理。

    至少据她所知,晋王为了娶姜从萤,暗中使过不少手段,意气骄矜如谢玄览,又怎会轻拿轻放?

    她问从萤:“你要去西州监军,晋王同意吗?”

    从萤说:“不让他知晓,待我出了京,他就抓不住我了。”

    公主挑了挑眉,忽而畅然大笑:“阿萤啊阿萤,你可真是个妙人。”

    甘久这不识货的憨包,整日里嘀咕姜从萤古板,殊不知她才是真的胆大包天,有石破天惊的大主意。

    从萤见她发笑,心知有戏,加意恳求道:“这是我与公主之间的事情,我为公主谋,也请公主帮我。”

    淳安公主盖上香炉:“此事,我要好好想想。”

    甘久在外禀报说有朝臣请见,侍女们捧着盥洗衣物在外等候,从萤便引身告退,尚未迈出香室,忽听公主发问:“你可知我为何在此见你?”

    从萤默然一瞬,点点头道:“公主是想让我知道,你不以君臣之别待我,而是以朋友、以知己。”

    “那你呢,我在你心里,是贵主多一些,还是危墙居士多一些?”

    从萤闻言,屈膝下拜,深深叩首。

    隔着暧暧香雾,公主眼里的笑意淡了些许。

    却听从萤说:“公主也好,危墙居士也罢,在我心里都是一人,从未分而待之。做公主的僚属是尽忠,做居士的知己是尽义,事君以忠义,正是为了让居士不再自嘲危墙。”

    公主闻此,许久无言,直待炉中香雾燃尽了,方低低道:“我知道了,你且去吧。”

    *

    腊月十四,赶在朝廷封印休沐前一天,天女渠畔要举行第二次清谈论战。

    因有前次做铺垫,许多云京百姓前来围观,又因事涉朝争,诸官僚也纷纷关注,使这场始自学子间的意气之争,陡然变成了凤启三十三年结束前最热闹的盛景。

    为此,凤启帝特颁一道圣旨,国子监

    和太仪女学,无论哪方获胜,都能直接选拔一百名学生入翰林院。

    翰林院是朝廷养士之地,进了翰林院,将来才有机会入朝为官。国子监的监生本就可以通过科举入翰林,特选拔擢于他们是锦上添花,但是对尚未争得科考资格的太仪女学而言,却是闯入庙堂的唯一一线索桥。

    因此太仪诸位学子们得知这个消息后激动非常,临近论战这几天,个个囊萤映雪、悬梁刺股。

    就连从萤,也生生熬青了一双眼。

    这天清晨,晋王按住她,剥了个鸡蛋给她滚敷,见她频频出神,不由失笑:“名师出高徒,连阿禾你都能教明白,还担心什么?”

    从萤仰面闭着眼睛:“昨天听到风声,说对面请了大儒来指点。”

    晋王:“不过是丛山学堂里的一群老不死,再加上狄知卿这个半瓶子水。”

    “有狄知卿?”从萤惊讶睁眼,“快快,给我拿一顶幂篱!”

    上次论战,狄知卿以一己之力挫太仪诸生,幸而最后有从萤救场,抓住了他的大错处。这是个极好胜的人,他既敢来第二场,必定抱了雪耻之心,做足了充分准备。从萤深知赢得此次论战就是赢下太仪的前途,不敢掉以轻心,决定要亲自上场。

    冬日上午,日光灿如冷金,洒在渠岸高坛。

    高坛上局势焦灼,高坛下喝彩不息,人人都兴奋非常,丝毫觉不出天冷。

    为了保证公平,此次论战的裁判分为两拨人,一拨是在野的鸿儒,为确保他们不因立场偏私,准许国子监与太仪双方各选三位,剩下一位由凤启帝亲自抽取。

    另一拨是在场的民众,如之前一样,可以将手中红绸花抛给赞同的学子。

    依旧是引箭射灯笼,一连三题,都围绕着“臣先尽忠”还是“臣先尽职”。

    国子监受谢氏诸师指点,立场在“尽职”,本质上是为谢玄览“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做铺垫,以便谢氏党羽仗其势在京横行。

    所以太仪的立场自然在“尽忠”。

    公主为君,忠于公主亦是忠君。

    两边学子唇枪舌剑、旗鼓相当,但国子监监生自负天之骄子,时露轻狂之言,比之真正做到了娓娓有理的太仪学子,便显得有些浅薄,渐渐落了下风。

    眼见着场下将红绸花都抛向太仪,几位鸿儒也未见得多么偏袒,国子监这边有些急了,连忙请出他们的援手狄知卿。

    这边狄知卿刚踏上高坛,那边太仪请上来一位头戴幂篱的窈窕女郎。

    “是你?”狄知卿眼睛微微一亮:“倘若我赢下论战,可有幸请姑娘同游?”

    从萤心里笑他,面上不显,郑重道:“狄公子先请。”

    狄知卿的确做了充足的准备,上引圣人言,下援国朝例,将“尽职”等同于“为民”。“民重君轻”是儒家正统,他这一番高论稳稳站上了高地,底下有人频频点头。

    从萤瞥见有几位鸿儒判已为他写下“甲等”。

    狄知卿滔滔不绝一炷香,话音落时将折扇一合,扫视众人神色,不免志得意满,向从萤道:“请教娘子高论。”

    从萤不紧不慢上前一步,将狄知卿方才引过的例子一一驳斥。

    她过耳不忘,且都精通。

    不仅知其然,更知其所以然,以其背后因驳其表面,使众人恍然大悟:他说如此如此,实则不然不然。

    驳完了狄知卿的例子,开始举她自己的例子,听得狄知卿脸上的笑逐渐凝滞——他孤陋寡闻,对于她所举之例,竟然大部分都一知半解!

    从萤言语直白,不炫口彩,娓娓如同讲故事一般。几个例子讲罢,已听得众人若有所思,然后才开始论理,但听得句句骈正、字字入木,先揭穿了“尽职”未必“为民”,殊不见苛捐重赋、毁苗踏田、逼民从军皆是职务之行;然后论“尽忠”是为君计,若君命仁德,则恭行君命正是尽忠,若君命有失,则犯颜直谏,亦是儒家正道。

    须知鸿儒判们虽在野,并非人人天生淡泊,也有因谏言太过被褫夺官职。

    这些人自比韩退之“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闻得从萤这番言论,不由得感伤自身,心中共情。

    他们是因为尽忠才被贬的!尽忠有什么错!

    愤然提笔为从萤判上了“甲甲等”。

    从萤讲完最后一句,不紧不慢向狄知卿一揖,高坛内外响起了卷浪般的喝彩声,听得人心中激热。

    从萤再次赢过了狄知卿,太仪再次赢过了国子监。

    在欢呼声里,从萤道了句“承让”,转身要走,狄知卿却接受不了这个结果,突然拔腿追上,想要拉她的胳膊,结果不小心扯落了她的幂篱。

    “落樨山人”的真面目露在众人面前。

    “是你!”

    “是她!”

    天地间寂静了一瞬。

    大多数人惊叹于从萤的年少才貌,也有人知道些内情,窃窃议论起她的身份、她的情史。

    国子监这边,旁听的谢相,以及丛山学堂诸师都变了脸色。

    谢相恼她薄情寡义,背刺谢氏,诸师却记得她曾应征丛山学堂女师,彼时他们高高在上,斟酌她是否够贤惠守诫,不料今日却遭她批面,竟然合众之力都没能赢下她,栽了这样大的跟头。

    狄知卿完全愣住了,脑海里回荡着旁人惊呼的“晋王妃”三个字。

    他原本以为是个有些才学的寒门姑娘,想借此扬名自彰,以博个好姻缘……

    “请还给我。”从萤淡淡望着他手里幂篱。

    一只手从他身侧伸出,将幂篱夺了去,是原本在高台旁听的晋王殿下,拄着玉拐走到她身边,为她遮挡谢氏那些不友好的视线,重新将幂篱为她戴上。

    她自平地登上高坛,却不再走下去,而是挟晋王同归最高处,那帷帐后极尊极贵之所在。

    流言所传晋王夺人所爱,夫妻关系不好,今日不攻自破。

    在野鸿儒判们见无意卖了好给晋王妃,心里或暗暗得意,期待重得起用。

    围观百姓见晋王妃不恃身份,肯对他们言传身教,只觉得高高在上的皇室化为了具象,心中顿生仰慕拥趸之情。

    狄知卿阴差阳错,歪打正着,将众人的情绪都推上了新的高潮,好处尽归太仪。

    但他也并非全无所得,起码当天夜里,他醉酒而归时,被人麻袋套头狠狠打了一顿,抓过幂篱的手骨折了数月,当然这就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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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小谢后台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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